声明:本书为书 本 网 ( www.bookben.cn ) 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独步田下:盟主家的小娘子》 作者:墨妍湮 第一章 重生 忽然间有了意识,易汀烟猛然睁开眼。 眼前依旧不断重复着一个天人一样的男子出现时华丽的场景,耳边依稀可以听到他的咳嗽声。 “商寄云……”易汀烟呢喃了一声,才回过神来注意到头顶简陋的木质房梁和身上粗糙的花被子。 她居然还活着! 这是哪儿? 下了床赤脚走到门口打开了门,当外面的光亮破门而入的时候,易汀烟懵了。 花了整整一个时辰,她才接受了自己变成了一个村姑的事实。 院子里传来阵阵香味,是易汀烟手里的烤鸡发出来的。 以前她虽然是空阶门名不见经传的弟子,但是从来不愁吃穿,因为空阶门有钱啊!而现在,一个三间平房带个院子的房子里只有几个红薯和几只鸡,情况很棘手。 也不知道空阶门怎么样了。 她本是空阶门的弟子,死于灭门之中。凶手是空阶门的死对头飞雁楼。 易汀烟的脑中闪过一张苍白俊美的脸,想起了一个冷漠而充满笑意的声音:“飞雁楼如今是越来越不把商家放在眼里了。空阶门既已无救,便用你们的血来祭奠亡魂吧。” 那个男子是商家家主商寄云,江湖中对他人又敬又怕。他最后出现,大约可以给空阶门上下报仇了吧。 正出神的时候,耳边传来吞口水的声音,易汀烟确定自己刚刚没有吞口水。 她看向四周,在门口看到了一个探头探脑的小身影。 “想吃?”她举了举手上的烤鸡。 “嗯。”小男孩大概有七八岁的样子,脸蛋圆圆的,看起来很壮实。他看着易汀烟手上的烤鸡,犹豫了一下还是跑了进来。 烤鸡差不多熟了,易汀烟趁热撕下了一个鸡腿递给了小男孩,自己撕下另一个腿咬了起来,香酥的味道让她满足地叹了口气。 她看向跟她蹲在一起的小男孩,正要开口问他叫什么名字,就听他嘴里含着肉,口齿不清地说:“易大丫,听我娘说你马上要跟村头那个谢二成亲了。他虽然是个无赖,但是你这样的条件谢家看得上你是你的福分。” 易汀烟皱起了眉。她要成亲了?对方还是个无赖? 就在这时,一个妇人骂骂咧咧地走了进来:“大远!谁让你瞎跑跑到这个丧门星这里来——”看到院子里的情景,妇人的话戛然而止,满脸震惊。 那可是下蛋的鸡啊!他们家也就只有逢年过节来客人的时候才会杀来吃。这丫头是脑子坏了吗?居然烤来吃了! 她觉得浑身的肉都跟着疼了起来。 妇人转眼又笑了起来,和蔼地说:“大丫,婶子瞧你这样子,能吃能睡的,一定是想通了。你下个月就十六了,该嫁人了。谢家那可是我们村子上数一数二的人家。谢大是咱们村里唯一的秀才,谢二也不会怎么差。婶子都是为了你好。”说着,她为了表示亲切,抓起易汀烟的手拍了拍。 这妇人是易大丫的婶婶李氏。 要是没有大远之前说的话,易汀烟或许会觉得她是真的为了她好。现在看着她满脸的笑容,她只觉得虚假,心里极度反感。 她抽回了手,假笑说:“婶子,天色不早了。看大远的样子也是饿了,孩子可不能饿着,我就不留人了。” 这摆明了就是赶她走!李氏的脸色变了变,只觉得易大丫今天说不出哪里有些不对。她不再装出笑容,瞪了易汀烟一眼,对大远说:“走,回家吃饭,你爹快回来了。” 大远的鸡腿早就啃完了,手里拿着骨头不舍得扔。他看着易汀烟放在架子上的烤鸡,不愿意走。 “大远?”看大远不肯走,李氏气得脸都红了,伸手就要揪他的领子。 谁知胖乎乎的大远动作更加灵活,躲过了李氏,飞快地拿起少了两个腿的烤鸡朝门外走。 李氏只当没看见,转身朝门外走。 这母子俩怎么这样?明摆着欺负她? 这烤鸡可是她的晚饭啊!易汀烟气得什么也顾不上了,跟着追了出去。 他们就住在易汀烟隔壁。 易汀烟在大远进家门之前抓住了他的肩膀,从他手上把烤鸡抢了回来,板着脸说:“没经过我同意就拿,是抢,是偷!” 大远被易汀烟表情吓住了,再看看被拿走的烤鸡,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大叫道:“娘,易大丫打我!” 谁打他了?易汀烟被这孩子说瞎话的能力惊呆了。 李氏看自己儿子被易大丫欺负,立时不能忍了,嗓门都尖锐了起来:“易大丫!大远是你弟弟!你怎么能打你弟弟!” 易汀烟气笑了。大远一口一个“易大丫”,把她当姐姐了吗?她松开了手说:“婶子,你可不能听小孩子乱说,我可没打他。” 李氏惊讶地看着易汀烟。这还是任她拿捏的易大丫吗? 已是日落时分,干活的男人们从地里回来了。 李氏远远地看到有人,忽然提高了嗓门大叫道:“不得了了啊!欺负弟弟你还有理了?不就拿你点东西吃么?” 易汀烟前辈子活了十几年,见过人家不合的,大多是约在哪个山顶打一架,从来也没见过这样不讲道理胡搅蛮缠的人。除了动武,她一时间真不知道要怎么办。 她看了看李氏的结实的身型,又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 惹不起,她躲还不行吗? 趁着李氏大喊大叫没注意的时候,易汀烟快速地跑向自己家。正好这时候结伴回来的男人们路过,她看也没看他们,进了院子拴起来大门。 易汀烟松了口气,背靠大门,听着外面李氏绘声绘色说着她小肚鸡肠欺负弟弟,觉得以后的日子会万分艰难。 ... 第二章 拾荒 一觉醒来,易汀烟觉得浑身酸痛。床板实在太硬了。 草草地煮了一个红薯当早饭吃了以后,她静悄悄地出了门。 她昨天想了大半夜,觉得现在面临的问题很严峻。 两眼一抹黑对这里一点都不了解,家徒四壁等红薯和鸡都吃完就要饿死了,隔壁住着难缠的婶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找麻烦,还有一门听说很极品的婚事在等着她,最重要的是,她不会种地不会养鸡什么都不会! 为了好好生活下来,这些事她得一件一件解决,首要就是弄清自己在哪,摸清身边的环境。 在村子里随便找个人打听这是哪儿,现在是哪个皇帝当朝一定会被人怀疑,易汀烟只好专找好骗的小孩子问。 她出门前抓了几颗豆子,从小孩子嘴里问话还是挺容易的。 这个村子叫振兴村,属仁昌府管辖,背靠清和山,附近有官道。至于现在是哪个皇帝当朝,易汀烟给了再多豆子,孩子们都没讲清楚,这让她很无奈。 “你问这个做什么?” 正当易汀烟要放弃,站起身准备回家的时候,背后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她跟小孩子套话被人听见了?有人怀疑她了? 她转身,只见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男子正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她,一身书生气息。 从昨天到今天,易汀烟看到的不是孩子就是大汉和村妇,乍一看到个清朗的读书人,觉得眼前一亮。 她笑着解释说:“没事做逗小孩子玩呢。” 那人长身而立,一副风清朗月的样子,只是眉毛微微皱起,显然是不相信。 易汀烟被看得心虚,朝他客套地笑了笑,招呼也不打转身离开。急匆匆的样子像是后面被火烧了一样。 第一次看到有人避他如猛虎,男子清俊的脸上闪过错愕。不过他不是会多管闲事的人。 易汀烟没走两步,就听到一个妇人惊讶地问:“你们怎么在一起?” 这妇人又是谁?易汀烟这时候走也不是,留下来打招呼又不知道对方是谁,非常尴尬。 这妇人身材圆润,看起来保养的不错,身上衣服的料子比起李氏要好许多,看来在村里是个人物。 这时,那男子从易汀烟身后走来:“娘,明日府学放假,我刚从城里回来正巧路过,这是?” 那妇人满脸笑容地看着儿子,心中万分满意,说:“这是易家的大丫,就是跟你弟弟有婚约的那个。” 婚约? 眼前这妇人就是谢二的母亲,这男子就是传说中村里唯一的秀才谢良?易汀烟此时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了,只想说这个村子真小。 谢良听后看了易汀烟一眼,并未说什么。 看见儿子回来,赵氏开心得眼睛都笑没了,拉着儿子就要回家给他做饭,哪里还能看到易汀烟? 谢良有礼地道了声“告辞”。 易汀烟冷冷地只当没听见。知道这对母子是谁后,她对他们一点好感都没了。 回到家拴上门,易汀烟把昨天省下的半个烤鸡拿出来热了热吃了,又看了看家里剩下的吃的,开始犯愁了。几个红薯最多够她吃两天,外面剩下的三只鸡……可以下蛋,她舍不得吃了。 再这样下去她迟早要饿死。 可是她不会种地不会养鸡,想做生意没有本钱没手艺,难道去偷去抢? 她甚至想到了去入伙清和山里面的山贼,可是自己这瘦弱的小身板比上一世还要不适合练武,山贼怎么可能会要她。 好像除了拾荒捡垃圾这样的事情,她什么事都做不了。 想到山贼和官道,她忽然觉得这可能是个主意。她虽然一点武功底子都没了,但是见识还在眼力还在! 第二天天一亮,易汀烟胡乱地喂了一下鸡,煮了几个红薯带在身上,趁着别人还没起,一个人出了村子。 清和山的官道离振兴村有些远,易汀烟走了大半天,走错了好几次才找到。 天快黑了,她一无所获,却不甘心就这么回去。 后来,天彻底黑了。易汀烟本就对这里的路不熟,再加上天一黑,只有隐隐的月光从林子顶部树叶的空隙照进来,连方向都弄不清了。 她不敢再乱走,决定生个火在野外过一夜再说。 月黑风高,林子里偶尔发出沙沙的声音,不知道是野兽还是风。 易汀烟只是警惕了一些,并未觉得害怕。毕竟她前世是江湖中人,别说是在野外过夜,就是杀人都见过。 就在她到处找干草和树枝准备生火的时候,忽然发现周围的动静大得有些不对劲,好像有人。 她眼睛一亮,觉得今晚可能会有收获,猫着腰小心翼翼地朝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 果然,地上七零八落地散落着许多东西。易汀烟一一捡起,发现有衣服、有药材。这些衣服的料子摸起来比她身上的不知道好了多少,她全都收了起来。 她还在地上捡到一根发簪。 随着慢慢走近,易汀烟闻到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才意识到自己好像遇上了了不得的事情。 不远处杂乱的脚步声表明有很多人。易汀烟不愿惹上麻烦,找了个地势较低的地方躲了进去,偷偷地探出脑袋查看情况。 前面有十来个黑衣人,看起来是江湖中人,个个拿着大刀,寒气逼人。他们紧紧盯着一个中年男子。 因为太暗,易汀烟看不清那中年男子的面容,只听到他说:“我知道你们是谁派来的,你们杀了三娘,现在要杀我就来吧。” 男子身边还躺着一个女人,是他的妻子。 “还有个孩子呢?”一个黑衣人问。 看来是仇杀。易汀烟在心里叹了口气。十来个高手,别说她这身体不会武功,就算会武功也救不了。 真的是爱莫能助,只希望这男子运气好有人来救。 就在她有些感伤的时候,旁边暗处的树丛忽然一动。 她吓了一跳,警惕地看过去,发现旁边居然躲着一个孩子! ... 第三章 捡漏 就在易汀烟惊讶旁边有个小孩她没发现的时候,那边黑衣人抬起了手中的刀,寒光一闪朝那男子砍去。 眼尖地看到那小孩要叫,易汀烟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把他紧紧地按在怀里。 这孩子大概就是黑衣人说的孩子了。这时候他要是叫出声,不仅他要死,她也得把命留在这里。 刀起刀落只是一个瞬间的事情,易汀烟可以清晰地听到刀刺穿身体的声音。 怀里的孩子拼命地挣扎,被她死死地按住。她知道让一个孩子看着自己的父母死在自己面前很残酷。 “噗通”一声,是人倒地的声音。 肯定没救了。 易汀烟感觉到自己的手上湿湿的。是这个孩子的眼泪。她不能出声安慰他,只能把他紧紧地搂在怀里。 “孩子应该还没跑远,我们继续去找。” 黑衣人走后,易汀烟怀里的孩子挣扎得更厉害了。她心里一紧,怕惊动还没走远的黑衣人,死死地按着他低声说:“想活命就别动,再等等。”想到自己现在不再是顶着空阶门光环的弟子,只是个普通农女,她的手也有些抖。 孩子的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后开始剧烈地抖动。他哭得很厉害,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果然,没过多久黑衣人去而复返在附近又搜了一遍才离开。 确定黑衣人彻底走了以后,易汀烟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松开了手。 这是个大概五六岁的小男孩,长得精致,一双黝黑的眼睛很有特色。他满脸泪水,脸憋得通红。 没有了桎梏,小男孩立即爬了起来跑向自己的父母,推着他们的身体低低地叫着“父亲”、“母亲”。 “他们……死了。我帮你把他们葬了吧。”原本不准备牵扯其中的易汀烟走到他身边。 小男孩跪在父母尸体前一动不动。 易汀烟叹了口气,忽然听到林子里再次传来脚步声。 难道是黑衣人去而复返了?她想也不想,不顾小男孩挣扎,抱起他就跑。 他们躲了大半夜,直到天亮。 一夜未睡,易汀烟疲惫不堪,看着怀里身体僵硬的小男孩,她拍了拍他的背说:“我带你回去。” 小男孩不语。 等他们回到原来的地方却惊讶地发现尸体不见了。 易汀烟看向小男孩说:“你父母的遗体一定是被来救你们的人收走了。” 她不是为了安慰他而骗他。 那群黑衣人一看就是只杀人的,不可能把尸体带回去,带走尸体的只可能是来救他们的。 再回来以后,小男孩没有哭,只是一言不发地隐忍着。 易汀烟叹了口气,想到自己来的目的,默默地捡起她认为有用的东西。 “这是我娘的。你是小偷。”小男孩忽然看着她,充满敌意地说。 易汀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他在看她之前捡到的簪子。 被一个孩子这么斥责,深受空阶门师叔师祖们教诲的易汀烟觉得自己的脸都烧起来了。真的太丢人了。 但是要让她把东西还回去,她又不愿意。她走了大半天路,守了快一个晚上,差点搭上自己的命才捡到了这些。 她可不就是来拾荒捡漏的吗?饭都吃不上了,还要什么脸面? 想到这里,她镇定了下来,理直气壮地对小男孩说:“我没偷没抢,这是拾荒懂吗?拾荒!” ... 第四章 寄云 “那是我娘的!”小男孩的声音拔高了。 易汀烟忽略自己的心虚和,一边继续捡漏,一边说:“以后就是我的。” 把能用的东西都捡起来包好以后,易汀烟再次看向站在旁边一直不出声看着她的小男孩,看到他眼中的控诉和愤怒,心生愧疚。 她面露不忍,认真解释说:“对不起,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残忍。但是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捡漏,不然我就要饿死。我得为我自己打算。” 小男孩抿着唇不语,面色苍白。 易汀烟想甩手走人,却怎么也挪不动脚步。 毕竟这些都是他们家的东西。 荒郊野外,救人的人不知道还会不会来,她不忍心把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丢在这里。可是,她自己都揭不开锅了,还能再养得起一个孩子吗? 小男孩身侧的两手握拳,浑身绷直,眼睛里闪着水光,长长的睫毛都湿了,眼泪却一直忍着没掉下来。 易汀烟心软了。 算了…… 不是捡了人家不少好东西吗?先养到他的家人找来再说吧,就当做一件好事。 想到这里,她蹲下来,朝小男孩伸出手,诚恳地说:“你一个人在这里不是办法,要不要先跟我回家?” 易汀烟一定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眼睛很亮,里面满是期待。 小男孩没有说话,看了她很久,像是被那双眼睛里真诚所温暖,缓缓地把手伸了过去。 一只手是女孩的手,很瘦很纤细,可以清晰地看到凸起的骨头,另一只手相对要小很多,肉肉的软软的。 林子里,只见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左手提着包袱,右手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尤为温暖。 “你叫什么名字?多少岁?” “商寄云,六岁。” 易汀烟忽然停住了脚步,满脸震惊地看着手里牵着的、还不到她腰的小男孩。 商寄云? 她立即回想起了前世遇难的那晚。空阶门火光冲天,一个脸色苍白俊美非凡的男子出现在她的视野里。他身子单薄得需要人扶着,却能在谈笑间决定他人生死。他淡粉色的嘴唇无情地弯起,脸被火光照得通红妖艳,那是她毕生看过的最绚丽的景象。 那时的她脑中甚至浮现出四个字——死而无憾。 可是眼前这个孩子……就是那个商家家主商寄云?那个性格阴沉古怪却让无数人不得不服又惊又怕的商寄云?那个让她觉得死而无憾的商寄云? 易汀烟有些接受不了这个事实,目光复杂地地打量着他。 前一世除去死的那一晚,她见过商寄云一次。那时候她跟其他人一样站在人堆里仰望,而商寄云高高在上,脸色苍白,五官俊美,惊为天人。 现在仔细看看,这孩子的眉眼跟上一世的商寄云是有些像。 上一世,她记得商寄云是二十五岁,所以她重生回到了十九年前? 如果说他真的是商寄云的话,那他的父亲就是商家老家主商年的私生子商跃? 这样时间就对的上了。上一世,商寄云是武林神话,他的经历从武林各大门派掌门到小弟子,没有不清楚的。有人分析,商寄云之所以后来性格阴沉古怪甚至病态,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六岁的时候看着父母惨死在自己面前,而害他父母的就是他的叔伯们! 易汀烟站在原地不走,小寄云也停了下来。他任由易汀烟打量,没有说话,只是眼中消失的警惕再次出现。 小孩子的情绪是很容易察觉出来的。 感觉到小寄云越来越明显的排斥,易汀烟心里一跳,收回了目光笑了笑,继续牵起了他的手说:“走吧,带你回家。” 笑意并没有到达眼底,因为她现在满腹心事。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把他带回去对不对,因为上一世,即使没有她出现,商寄云还是活了下来,被商家老家主商年救回了商家。 ... 第五章 找死 他们到振兴村村口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 走了那么多路又折腾了一晚上,易汀烟觉得自己有些坚持不住了。 她看了眼小寄云。他额头上都是汗,脸色苍白,嘴唇没有血色,显然也是很累了,却一句话都没跟她说。 “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了。”一想到这个孩子就是商寄云,易汀烟的心情就很复杂。 武林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做梦都想回到商寄云小时候跟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她易汀烟的确回去了,可是年纪比他大了将近十岁!有人比她还惨吗? 每每想到这里,她都要鼓起勇气才能直视还是个小包子的商寄云。 村里出来活动的人不少,一路上,易汀烟都可以看到别人在看她,指指点点。 的确,她一个十六岁的小丫头牵着个六岁的小男孩一身狼狈地走在村里,任谁都会多看几眼。 这些人她这个身体以前的主人认不认识易汀烟不知道,反正她不认识,所以也不在意。 可是商寄云呢? 她低头,发现他还是刚刚的样子,绷着张小脸不说话,只是抓她的手抓得更紧了。 刚经历那样的事情,又被带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里被人指指点点,小孩子哪里受得了? 前世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被天人一样的商寄云如此依赖,心里一紧,轻声说了句“别怕”,然后加快脚步牵着他回家,拴上了大门。 回到家,渴了好久的易汀烟把东西一扔,不管不顾地跑到水缸前,足足喝了两大碗水才呼出一口气,然后才注意到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的小寄云。 把他给忘了。 她尴尬地笑了笑,也给他倒了一碗水。 小寄云接过碗,慢条斯理地喝了一起来,一言不发。 易汀烟看着他,内心纠结。将近十岁的年龄差,对这个小包子她很难再有非分之想了。这可是以后四大世家之首商家的家主啊,她是不是该养起来供着,提前抱抱大腿? 可是,他还是个六岁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商家的人会找来把他带走,她现在抱大腿有用吗? 就在这时,大门忽然被重重地敲响,震得门上的灰都弹了起来。 只听到外面传来李氏的声音:“易大丫你给我开门!你都是个定了亲的人了,不声不响一晚上没回来,今天回来还带了个孩子!你让我跟你叔脸往哪搁?” “别给我装死!全村的人都看到了!我知道你回来了!开门!” 一夜未睡,易汀烟揉了揉自己的头,觉得发胀。 她就知道把商寄云带回来会出事,但是现在她真的没精神处理,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谁知道外面李氏越来越过分了。“易大丫!你说!是哪来小野种!” 易汀烟心里咯噔一下,看了眼商寄云。发现他抿着唇目光阴沉,俨然有几分前世的样子,她吓了一大跳,赶紧跑去开门制止李氏。 李氏这是在找死啊! 门一开,李氏就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跟在她身后的还有个瘦削的中年男子,是易大丫的叔叔易广川。 李氏一眼就看到了个小小的身影,气得抓起易汀烟就要揪她耳朵,却被易汀烟机警地躲开了。 她气得声音更加尖锐了:“了不得了!你一夜没回来,回来还带了个孩子,我还教训不得你了?说!这个孩子哪来的?” 易广川此刻的表情也不太好。但他的语气比李氏要好很多:“大丫,跟叔老实说,这孩子哪来的?” 对上易汀烟的目光,易广川转过了头。 ... 第六章 收养 易汀烟在打量她这个叔叔。 因为李氏和大远,她本就对这个叔叔没什么好感。在对上他的目光的时候,看到他心虚地转开,她觉得有些好笑。他心虚什么?心虚没管教好她? 有李氏这样强势的老婆,他敢说一句话吗? 易汀烟忽然很心疼以前的易大丫。 她平静地解释说:“这孩子是我路上捡的。荒郊野外,就一个孩子,我怕他被野兽叼了去,就带了回来。” 这句话她可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说的。经历过巨变的孩子都会变得敏感,她怕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合适让商寄云心里不舒服。 李氏显然不信。她冷哼了一声说:“荒郊野外?你再去捡个孩子回来看看啊!不知道是哪来的小杂种。” “住嘴!”易汀烟吓得喝止了李氏的作死行为,担心地看了眼商寄云。 要知道,上一世商寄云虽然体弱,很少动武,但是动起手来是一个呼吸之间就能取人性命的。 李氏被易汀烟喝得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大丫,听叔一句劝。这孩子……哪捡来的送哪去吧。你一个黄花大闺女,别人会说闲话的。”易广川劝道。 易汀烟哪里不知道她不适合带着一个孩子?可是她怎么忍心把一个孩子扔在荒郊野外?尤其是知道这孩子就是商寄云之后。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易汀烟身体投下的阴影里的商寄云忽然走了出来,一句话不说朝门口走去。 这小祖宗是要走! 他小小的背影单薄得好像一阵野风就能吹走,但是步伐坚定。 易汀烟连忙拦住了他,把他抱进了怀里说:“别走!你要去哪?放心,我不会让你走的!”面对一个孩子,她羞愧于自己刚刚的犹豫。 商寄云小小的身体僵住。 他真的很敏感,虽然还只是个六岁的孩子,却连她刚刚一瞬间的犹豫都感觉到了。 易汀烟暗暗后悔,不知道自己那一瞬间的犹豫会不会加重他以后性格上的变化。 商寄云跑出来以后,易广川夫妇这才看清楚商寄云的长相,面露惊讶。这孩子粉雕玉琢的,看穿着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 易汀烟坚定地说:“二叔、婶子,不管村里的人怎么说,这孩子我是养定了!” 不清楚孩子的身份,李氏不敢再造次了,怕哪天这孩子的家人找回来了,跟他们算账。 她只能把气都撒在易汀烟身上,气愤地说:“你以为你想养就能养?要是惹得谢家不高兴,耽误了亲事,看我怎么收拾你!” 易汀烟被她吵得脑袋昏昏沉沉的,不想理她。看他们两家独门独户地过着,她猜到两家肯定是分过家了。易大丫父母死后,她成了孤女,隔壁叔叔婶婶要是不管,肯定会被人说闲话。他们不得不偶尔帮帮她,然后手越伸越长,还管到她的亲事上了。 这事儿迟早要跟他们了断,但不是现在。 易汀烟只当没听见她的话,自顾自地说:“我是养定了,养到他的家人找到他。快到吃饭的时候了,二叔、婶子不走是想请我们小寄云去吃饭吗?” 易广川不知道自己侄女什么时候这么有主意了。想起自己的大哥,他心中有愧,叹了口气,拉了拉李氏说:“大丫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怕是累坏了,先让她休息一下再说吧。” 待易广川夫妇离开,易汀烟拴上门,转身的时候忽然感觉头重脚轻,然后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识。 ... 第七章 兑换 易汀烟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身上盖着件衣服。 她看了看头顶的太阳,估摸着差不多午时了。 商寄云呢?不会生气跑了吧? 她揉了揉脑袋想要迅速爬起来,却在身边摸到了一个温热柔软的身体。她低头一看,发现商寄云趴在她腿上睡着了。 他的眉毛皱着,像是在做噩梦,睡得极不安稳。他缩着身体,软软小小的像个小团子。正午的阳光照在他脸上,照得他脸颊红红的。他的皮肤白皙,连上面浅浅的绒毛都能看见。 前世她做梦都没想到会看到商寄云还是个小包子的时候的样子。 自己身上的衣服应该也是他跑进屋子拿出来给她盖的吧。易汀烟心里一阵柔软,起身轻手轻脚地把他抱进了屋子里的床上,盖上了被子。 她把捡回来的东西整理了一下。主要有有衣服、药材、八个铜板还有几件首饰。 当时是晚上,她没看清楚,捡回来以后才发现自己捡的衣服都是小孩子的,应该都是商寄云的。 衣服虽然看起来很值钱,但还是留着给他穿吧。 药材可以问问村里有没有人收的。铜板留着,最后就是首饰。易汀烟摸出怀里的簪子跟几件首饰放在一起。这些是最值钱的,可是想起那时候商寄云看到她拿着他娘的簪子,说他是小偷的时候冰冷的神情,她不敢卖。 要是她卖了,等他长大了找她算账怎么办? 想到这里,易汀烟用布把这几件首饰仔细包了起来,塞到了衣柜最底下,然后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商寄云,拿着药材和八个铜板出了门。 现在她不是一个人了,得为以后考虑,不能吃了上顿没下顿。 中午,村子里人不是特别多,偶尔看见几个对她指指点点的,易汀烟也只当没看见。她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在村尾找到了一个看起来比较和蔼的大娘。 “大娘。”面对一村子的陌生人还不能露出马脚,易汀烟心里很忐忑。 大娘正坐在门口腌咸菜。看到易汀烟,她停下手问:“怎么了?”都住一个村子,大家就算不认识看着也都眼熟。 看来正好找了个跟她以前不怎么认识的,易汀烟松了口气说:“大娘,你家有米吗?我想买点米。” 大娘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他们这里家家户户都种稻子的,米都是运到镇上城里去卖的,怎么还有村里的跟村里的买米的?难道她家没有? 看到大娘疑惑的目光,易汀烟也不好解释,只是笑着继续说:“我就是想买点米,卖给外面多少钱,就卖给我多少钱好了。” 大娘打量着面黄肌瘦却眼睛大大的很清亮的易汀烟,想了想,点头说:“外面米六文钱一升,你要多少?” 易汀烟紧了紧自己手上攥着的八文钱,心中感叹米怎么这么贵。想到家里的商寄云,她一咬牙说:“给我称一升吧!” 原来这个大娘夫家姓张,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嫁到了隔壁村子,儿子一家搬去了镇上,她跟她老伴住在一起。 张大娘人很好,知道易汀烟是村东的易大丫之后,看着她眼中都带着怜惜。 买完米后,易汀烟问她村里有没有什么地方收药的。 “咱们这样的村子里哪有人收药啊,要去镇上或者城里。” 城里啊。易汀烟点头,觉得自己需要进城。 ... 第八章 别扭 “你怀里的,是药材?” 就在易汀烟准备回去的时候,遇上了一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眼神有些轻薄。 易汀烟看着他吊儿郎当的样子和不怀好意的目光,警惕地抱紧了手上的药材说:“你是谁?” 那人一愣,随即吐掉了嘴里的草,笑着打量着易汀烟说:“啧,易大丫,你连我都不认识了,是不是中邪了?” 易汀烟心里咯噔一下。总觉得他的话里有话,不是那么简单。 这人是谁? 她仔细地看了一下,发现这人真的有些眼熟,可是她确定自己没见过他。 那人轻笑了一声,肆意地打量着她说:“看来是真的中邪了。” 扯上中邪什么的弄不好是要被村里人抓起来烧的!易汀烟立即反驳说:“你才中邪了!”说完扭头就走。 身后传来慢悠悠的声音:“你要卖药?我收药材。” 他怎么知道她要卖药材?这人看起来不是什么好人,易汀烟回了一句“不卖”,加快脚步离开了。 回到家,易汀烟发现商寄云已经醒了,正静静地坐在院子里。开门的瞬间,她清楚地看到了他的紧张与害怕。 不管他未来会多厉害,现在依旧是个小孩子啊。 易汀烟心里忽然变得很柔软。她上前给他理了理因为睡觉而凌乱的头发,柔声说:“我出去买了点好东西。饿了吧,等我给你做饭。” 商寄云没有说话。 自从他说完自己叫商寄云,六岁以后,再也没开口说过话,易汀烟只当他还在害怕,没有逼他。 前世,易汀烟只是空阶门的一个小弟子,除了会些空阶门的基本功外,没什么长处,煮饭也不怎么样,不过能吃。 她站在厨房里,看着六文钱买来的这点米,觉得肉疼。要是她自己,随便吃吃就好了,可是现在有了商寄云。他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吃东西,肯定也饿坏了。 再想到他小小的一团,易汀烟一咬牙出了厨房,将魔爪伸向了鸡舍。 中饭吃的是红烧鸡和香喷喷的大米饭。 易汀烟和商寄云一大一小两个人都饿好久,吃起饭来都特别香。两个人一口气把煮的大米饭都吃完了。 照这个速度,一升米只够他们吃五六顿,接下来要怎么办? 对未来的日子一点把握都没有的易汀烟看向慢条斯理吃着饭的商寄云,眉头慢慢舒展了开。 走一步算一步吧!有她吃的就一定有他吃的! 晚上,易汀烟想着看到父母死在自己面前的商寄云会害怕,再加上只有这一张收拾好的床,决定带他睡觉。 反正他才是个六岁的小包子。 但是……想到自己带着大名鼎鼎、武林中天人一样的商寄云睡觉,她又觉得有些别扭。 罢了,自己大他十岁,当他是小辈吧!易汀烟如是安慰自己。 这一晚,因为商寄云的出现,她觉得自己有些恍惚,怎么也没睡着,又不敢翻身,怕吵到商寄云。 上一世,没有她出现,商寄云被老家主商年带了回去,悉心教养至成人。商家老家主死后,商寄云毫不留情地杀了当年害他父母的两个伯伯,登上了商家家主之位。他性格诡异阴沉,难以捉摸,却凭借强势的手段和惊人的容貌让江湖上男女老少对他又敬又怕。 半夜,正当易汀烟努力回想着前世商寄云的事情的时候,忽然听到身边传来低低的哽咽声。 到底只是个六岁的孩子啊。 易汀烟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想安慰他一下却发现他没有醒。她把手探了过去,发现他满脸的泪水。 借着外面淡淡的月光,易汀烟看着他缩成一团的背影,心中感叹怪不得前世商寄云会变成那样的性格,他吃了太多苦了。 她伸手,轻柔地将他搂到怀里。 ... 第九章 姑姑 易大丫带着个孩子回来的事情在振兴村传得很快,没几天大家都知道了。 这些对易汀烟来说不算什么,反正她足不出户听不见,就算听见了也没心思在意,因为她发现商寄云有些不对劲。 自从那句“商寄云,六岁”之后,他再也没开口说过话。 此时,易汀烟正和商寄云坐在小板凳上面对面。 易汀烟满脸焦急,担心地看着商寄云。 商寄云低着头看着地上的蚂蚁,一言不发。他穿的还是自己衣服,全都是光滑的锦缎,阳光下还能看到暗纹,粉雕玉琢的,与这个简陋的院子格格不入。 “寄云,你读书了吗?”易汀烟问。 商寄云点了点头。 易汀烟又问:“读了什么书?” 商寄云不语。 怎么就不说话呢?难道是受了太大刺激失语了?前世商寄云会讲话,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让人恨得七窍生烟却又没有办法。 可是,前世商寄云没有遇到她。 难道未来的一代江湖传说就要这么哑了? 想到这里,易汀烟心里有些痛惜,心情都沉重了许多。她双手搭在商寄云小小的肩膀上,柔声说:“寄云,你暂时要跟我生活了。你叫我什么好呢?” 关于称呼的问题,她之前已经想过了。 他们相差九岁,让商寄云叫她姐姐,易汀烟觉得好不容易重生了一次救了他,不沾点便宜有些亏。但是叫娘亲,她又觉得就算商寄云还小比较好骗,她也不敢答应,怕他日后懂事了发现她占他便宜了找她算账。 “不如你叫我姑姑,好不好?”毕竟白占了辈分的便宜还是有些心虚的,。易汀烟弯下身子靠近,想要清楚地看到他的表情,想知道他对这个称呼是不是排斥。 她因为吃不好,看起来面黄肌瘦,但也正因为这样,显得眼睛很大,一眨一眨的,浓密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 在她柔和的声音里,商寄云抬起头,却没有说话。 居然什么表情都没有。 “你不说话就当是答应了,叫一声‘姑姑’听,好不好?”易汀烟的嗓音还带着些稚嫩,但是语气万分柔和。 缓缓靠近,慢慢诱导。 回应她的却是长时间的静默。 易汀烟不知道六岁的孩子该是什么样的,只觉得商寄云太深沉了。这两天,除了睡觉的时候,他都一个人静静地坐着。 是不愿意还是不会说?易汀烟不忍心逼他,叹了口气,轻轻地揉了揉他的脑袋说:“姑姑给你做饭吃。” 她站起来拍了拍衣服,转身进了厨房。 商寄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小嘴张了张,却没有出声。 中午吃的是红薯饭和炒鸡蛋。饭里红薯比大米多,鸡蛋是剩下的两个母鸡好不容易下的。 口粮不多了,这两天她一定得进趟镇子或者城里把药材卖了。 唯一的一个炒鸡蛋她看着眼馋,却一口都舍不得吃,全都留给了商寄云。这几天怕是他这辈子过得最苦的时候吧,看起来都瘦了。 碗里忽然多了一块黄灿灿特别诱人的鸡蛋,易汀烟吞了下口水看向商寄云:“是给姑姑吃的吗?” 小寄云点了点头不说话,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不管多饿,他吃饭的样子都很优雅,像个小大人。 ... 第十章 谢二 易大丫带了个孩子回来的事情赵氏也知道了。{看最新章节请到:}村里的谣言传得很难听,她的脸都气绿了。他们谢家看得上易大丫是她的福气,她怎么有脸在外面带个不清不楚的野孩子回来? 这件事的当事人,头顶绿油油的谢二却在一旁看着他娘生气,脸上还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浑不在意。 要是易汀烟在,一定会发现他就是上次那个要买她药材的人。 “还笑?混小子!那可是你未过门的媳妇!我们谢家的脸都要被丢光了。”赵氏气不打一出来。 谢二嘿嘿一笑,并未在意,站起身朝门外走,嘴里说:“钟老五找我去玩,我今天晚上不回来了。” 赵氏气得恨不得大他一顿,指着他说:“前两天闯祸被你哥罚了现在又好了?你等着下次你哥回来收拾你!” “娘,您就别提我哥了成么?”谢二油腔滑调地讨饶,趁着赵氏一个不注意溜了出去。 赵氏气不过,决定去找李氏还有易大丫问清楚。 赵氏来的时候,易汀烟正在逗商寄云说话。他怎么都不说,她愁的头发都要掉了,决定哪天带他去看看大夫。 “你们说说!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现在村里传成这样,不说出个好歹来,你们就把礼金退给我,这亲,我们谢家不做了!”赵氏闯进来的时候脸都气红了。 李氏一直跟在她身后赔笑,解释说:“别听村里瞎说,这孩子是我们大丫捡的。大丫心善,不忍心看着一个孩子在荒郊野外。等孩子的父母找过来就送回去了。” 居然收了谢家的礼金?易汀烟猜测,按照李氏的性格,礼金一定是都到她手里了。她忍不住皱起了眉。礼金都收了,李氏肯定不会吐出来,这婚约要解不太容易。 她担心两个妇人凶神恶煞的,会吓到商寄云,于是把他带进了屋子里,抓了把豆子给他说:“姑姑有些事要处理,你在屋子里自己玩一会儿好不好?” 商寄云依旧不说话。 安顿好他以后,易汀烟回到院子里。 赵氏还在吵着要个交代,不然就退礼金。 易汀烟觉得头疼。她深吸了一口气说:“婶子、谢大娘,这孩子我准备一直养着。如果他家人不找过来,我就一直养着,把他养大成人。” 李氏被易汀烟的话吓了一跳,大声说:“大丫!你说什么呢!一直养着?你不嫁人了?” 易汀烟坚定地说:“不嫁。”她的确没想过嫁人。如果商家老家主商年没找过来,她就一直养着商寄云也挺好。带着个孩子,谁还敢娶她? 赵氏原先找来只是想提醒提醒易家不要太过分,赶紧把孩子的事情解决掉,没想真不做这门亲事,毕竟谢二的名声在附近几个村子都太差了,没有姑娘愿意嫁过来。谁知道易大丫竟然说要退亲? 她冷哼了一声说:“那你们把彩礼钱退回来!” “婶子,你收了多少彩礼?”易汀烟问。 李氏听她一问,声音立即尖锐了起来:“什么叫我收了多少?我收了还不都是用在你身上给你准备嫁妆吗?” 听她的样子是不准备吐出来了。这在易汀烟意料之中。她看向赵氏。 赵氏冷笑,像是料定他们拿不出来,道:“足足二十两!要是拿不出来,我就告到衙门里,说你们易家骗亲!” ... 第二十一章 大人 这辈子难得看见这样的人,马车从身边走过的时候,易汀烟忍不住停下脚步看过去。 清和山的风很大,吹得林子沙沙作响,吹过易汀烟额前的碎发,拂起车窗上的帘子。 她隐隐看到车内人的轮廓。 虽然看不清长相,但可以看出他身形高大,稳如泰山,那身影温厚如玉,一定是个气质不凡的男子! 就在易汀烟愣神的时候,山间的声音越来越大,变成了骚动,随后一群蒙面人冲了下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当然,这个“他们”也包括易汀烟。 “保护大人!”为首的护卫一喊,其他人立即将马车包围了起来,守着马车上的人。 易汀烟尴尬地站在两个包围圈之间,跑不得,躲不得,暗叫自己怎么这么倒霉。 “那个……我只是路——”本就是剑拔弩张的气氛,两边照面,一句话未说就动起了手来,易汀烟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包围在了混乱的战圈之中。 蒙面人目的明确,一个个出剑直指马车。护卫马车的人训练有素,场面虽然混乱,他们却不惊慌,将马车围在中间。 这样的混战里,可怜的就是易汀烟。两边都不把她当自己人。那些蒙面人招招都是杀招,护卫马车的也毫不留情,易汀烟只要有一丝大意,就会死在他们的刀剑之下。 “沈中,这些人一个都不要放过。”在刀剑的嘶鸣声中,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与这肃杀的气氛格格不入,因而特别清晰。 “是!大人。”叫沈中的得令后,护卫们下手更加狠了,一个蒙面人也不放过。 这也恰好断了易汀烟想趁乱逃出战圈的念头。两边都是高手,她能活下来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在两边眼皮子低下溜走? 两边厮杀得很厉害,空气中的血腥味渐渐弥漫开,充斥着易汀烟的鼻子。她一刻也不敢分神,身体和精神消耗得都很大,有些支持不住了。再这样下去,她得无辜地死在这里。 马车里的人自从说过那句话以后再也没发出一点声音,似乎动也没动一下。 是一点都不害怕还是已经死了? 坚持不住的易汀烟心生一计,不再左右闪躲,而是盯着马车,找准时机,趁着护卫和蒙面人打得不可开交,没人注意的时候,飞快地跳上马车,滚进车厢内。 “……”马车内,易汀烟还没来得及翻身爬起来就对上了一双幽深得没有一点波澜的眼睛。在刚看到的一瞬间,她觉得这双眼睛让她心生寒意,一下子忘记起来了,就这么倒着仰躺着与那人对视。 等她再一看,发现眼睛还是那双眼睛,眼中的凌厉却消失了。 “小丫头,你是何人?”男子的声音温温的,即使马车外还在厮杀,车厢内都如春风拂过一般。 这人不简单。 记得外面那个沈中管他叫他人。易汀烟爬起来,压下心中的不安,露出笑容,让自己显得无害,解释说:“大人,得罪了。那些蒙面人来的时候我刚好路过,结果就脱不了身了,还请大人看我可怜,让我避一避。”她这才看清楚这男子的脸。 他长得很好,却不像前世的商寄云那样初看就很惊艳。他的鼻梁高挺,脸上轮廓有着成熟男子线条分明,但偏偏有一对弯弯的眉毛中和了那股硬朗。再加上岁月的积淀和打磨,他就像一块被磨得光滑圆润的玉,浑身散发着内敛的温和,却又带着不容人抗拒的吸引。 ... 第二十二章 可怜 易汀烟以前觉得自己两辈子加起来见过最好看的男子就是二十出头、锋芒毕露的商寄云,却不知原来男人经过时间的打磨后,收敛起锋芒也能这般好看,这种好看是要慢慢品味的。 男子将易汀烟打量了一番,忽而露出笑容,似带着悲悯说:“被无辜殃及倒也是可怜,那便安心躲着吧。” 被他这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易汀烟并不觉得他无礼。她觉得这种打量更多的是一种审视,跟谢二那个泼皮的“打量”完全不一样。 见那男子不再理会她,而是将眼睛闭起了来,似是在养神,易汀烟也不再说话。 他不担心外面的情况,她担心!她将脑袋凑到车窗边,偷偷地瞧着外面的情况。 蒙面人已经出现败势了。但这时不能掉以轻心,要防止他们最后来个鱼死网破。易汀烟很想出声提醒那些护卫,却发现晚了。一个蒙面人正拿着剑,气势汹汹地朝马车车厢刺来。 置正好是车内男子坐的地方。 要是他死了,那些护卫发现后肯定会迁怒她。 易汀烟眼疾手快,奋力拉住那男子的袖子。 感觉到袖子被拉住,那男子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动作便一个不防备失去了平衡,身子朝一边倒下去了。 这人看着温温和和的,没想到居然这么沉…… 她快喘不过起来了。 “你倒是快起来啊!压死我了!”易汀烟皱着眉闷闷地叫道。她眼前除了一片鸦青色,什么也看见,大概是被那人的胸口压住了。 车厢里忽然传来剑与车厢壁摩擦的声音,特别清晰。易汀烟猜想那时蒙面人抽剑的声音。随后车外传来一声惨叫。 “失礼了,没压坏吧。” 伴随着头顶温温的声音,易汀烟眼前慢慢明亮了起来,胸口也没那么压抑了。 她狼狈地爬起来喘了几口气。她被压的怒气早因为男子温和关切的话语消失殆尽了,只是红着脸瞪了他一眼,像是在走形式。 男子理了理身上的衣袍,这才注意到车厢壁上的痕迹。他正襟危坐,道:“多谢了姑娘。” 马车外传来声音:“大人,您没事吧?” 男子淡淡地答道:“无事。” 易汀烟重新坐直身子,看着男子,眼尖地看到他身边落了一块手掌大小的玉一样的东西,再看他腰间别了把折扇,料想是扇坠。 “大人。”她示意他看向腰间,说,“您的扇坠好像坏了。” 男子低头看了一下,捡起扇坠点了点头说:“碎了个角。多亏姑娘,不然就不仅仅是坏一个扇坠了。”说着,他把扇坠扔到了一边。 易汀烟捡漏拾荒的毛病来了。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笑着说:“既然大人不要了,这扇坠就送我呗?对大人来说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给我却还能卖些钱,不贴生活。” “你缺钱?” “对啊!”易汀烟点头,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可怜。 男子看了眼易汀烟。她原本就不大的脸被凌乱的头发衬得更加小,灰色的粗布衣下身子单薄,卷起的袖子下又白又细的手臂仿佛一用力就会断,委实可怜了些。 ... 第二十三章 赠扇 “既然如此,我把这扇子给你好了。那扇坠值不了几个钱。”说着,男子从腰间取下扇子递给了易汀烟。 易汀烟迫不及待地打开,发现扇子上只有两一句话——众因缘生法,我说即是空,像是什么偈语,落款是“不遮”。再看扇面的材料,只是普通的纸,扇骨是竹子,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看起来不值什么钱。 这句话被易汀烟憋回了肚子里。人家都说送她了,她不要不是下人家的面子吗? 她一边道谢一边把扇子塞进随身背的布包里。其实她更想要那扇坠子。 易汀烟可惜地看了眼那扇坠子,抬起头就对上了他含笑的眼睛。他的目光幽深内敛,半含笑意,似能包容下世间万物。 易汀烟看得心旌摇曳,好不容易才稳住。 马车外,蒙面人败势已定。 易汀烟松了口气,从车窗处收回了脑袋,转身问:“大人,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呢!” “沈规,京城人士,此次是来仁昌府任职。”沈规不动声色地看着车窗外的光照到易汀烟小小的脸上。 原来是从京城来的,怪不得气度不凡。易汀烟猜测道:“仁昌府知府?” 沈规点了点头。 “这里离仁昌城不远了,没想到大人还会遇到刺客。”说着,易汀烟再次打量起他来。来当个知府都有人刺杀,这人不会是大贪官吧? “大约是觉得快到仁昌府了,我会松懈。”沈规注意到易汀烟的目光,像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老神在在地一笑。 感觉被看穿了,易汀烟尴尬地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一副沉静的样子,只是耳根子有些红。 这时,马车的帘子忽然被撩了起来。沈中站在马车外禀报说:“大人,这些人应该是京城那边派过来的,一共八人,原本留了一个活口,谁知道他自尽了。” 沈规似早料到了,眼皮也没抬:“无妨。京城来的,无非就那几个人。收拾一下继续赶路,今夜务必到仁昌府。” “是。” “大人,既然蒙面人都死了,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易汀烟适时出声道。 沈中这才发现马车里还有一个人,惊得立即把手放在佩剑上问:“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他身后的护卫也齐刷刷地抽出了剑。 易汀烟被这阵仗下了一跳,立即举起双手说:“误会误会!我是附近村里的,出事的时候我正好从你们旁边走过,被殃及了。我是好人!不信你问大人!” “沈中,把剑收起来,别把人家小姑娘吓坏了。”沈规看向沈中道。 沈中收回了剑,但是依旧警惕地看着易汀烟。他回想了一下,刺客来之前的确有个小丫头从他们旁边路过,可是这小丫头怎么在他们眼皮子低下爬山大人马车的! 易汀烟在护卫们惊讶的目光中跳下了马车,扫了眼低下躺着的黑衣人的尸体,回身朝沈规拱了拱手说:“大人,时候不早了,小女子要回家了,仁昌府就在前面,祝大人一路顺风!” 看着灰色的身影越来越远,沈中上前道:“大人,要不要查一查她?” 沈规老神在在勾了勾唇:“算了,一个山野小丫头罢了。” ... 第二十四章 温暖 遇上沈规,耽误了不少时间,易汀烟回到村里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回来的路上,她一直在担心商寄云。直到到家打开门,看到他坐在院子里看书,她才松了一口气。 “寄云,姑姑回来啦。”不管这一天有多累,回来看到商寄云乖乖地坐在那里,易汀烟忽然就觉得不累了。 她进屋,把这次收获的东西一样一样拿了出来。 一小瓶胡人的调料留着做饭的时候加点给商寄云尝尝,匕首留着等下次去镇子里当铺问问,至于那扇子嘛……估计卖也卖不了几文钱,易汀烟把它随手扔在了一边。 还有几颗种子,她不认识是什么种子,也不知道种不种的出来,就给了商寄云,给他种着玩,打发时间。 “寄云,这几颗种子是姑姑捡回来的,给你在院子里种,好不好?” 商寄云点了点头,伸出小肉手从易汀烟手上抓住了种子,攥在手里。 他还是不愿意说话。易汀烟叹了口气。 胡人的调料果然香。易汀烟只是在热隔夜的馒头的时候撒了一些,原本一点味道也没有的馒头就变得特别好吃。 上次赵氏送的茄子放得都快坏了,被她拿出来炒了炒,给商寄云就着吃馒头。 易汀烟啃馒头啃得津津有味,商寄云的筷子忽然伸到了她面前。 他的筷子上夹着块茄子。 易汀烟猜测道:“太烫了要姑姑吹吹?” 商寄云摇头。 “茄子不好吃?” 商寄云又摇头。 易汀烟连续猜了好多次都没猜对,商寄云有些着急了,眉毛都皱了起来。 “好了好了,姑姑知道了,你是想要让姑姑吃,对不对?”易汀烟问。 商寄云点了点头,眉毛慢慢舒展开。 易汀烟其实一开始就知道他的意思,假装猜不出来只是为了让他说话而已。可谁知他怎么都不愿意说话。 “寄云自己吃吧。姑姑不爱吃茄子。”易汀烟握着他的手让他收了回去。她是真的不喜欢吃茄子,每次闻到茄子的味道都想吐。 商寄云看了会儿易汀烟,像是在辨别她说的是不是真的,随后又把自己的馒头掰了一半给易汀烟。 易汀烟心里暖暖的,觉得养个孩子真的挺好的。 自打上次撺掇易汀烟要回地,赵氏一直关心着她,没过几天又来了。 其实易汀烟早就想找赵氏了,可是害怕去谢家会遇上谢二,只好在家等着赵氏自己来。 赵氏一来便亲热地拉着易汀烟的手一口一个“大丫”地叫着。 易汀烟当然也很配合地一口一个“大娘”。她觉得这些是不适合小孩子听到,就把商寄云带进了屋子里,让他一个人在屋里看书。 但是她忘了,家里一共就一本书,还是她自己也看不进去的《齐民要术》。 好在商寄云很听话,拿着《齐民要术》也不知道看不看得懂,就坐在床边看了起来。 安顿好商寄云后,易汀烟把赵氏带到了院子里。 “大丫,最近刚刚秋收过去,听说你叔家今年的收成特别好。收了稻子以后就要开始种麦子过冬了,来年又能收不少。你过冬的粮食准备了吗?”赵氏上来没有直奔主题,而是假装关心了一下。 易汀烟摇了摇头,露出颇为头疼的样子。 赵氏叹了口气说:“大丫啊,你看看你叔叔婶子,种着你的地,收了那么多粮食一点也不给你。那些地应该是你的啊!” ... 第二十五章 白眼 易汀烟咬了咬唇,一副敢怒不敢言,拿李氏没办法的样子,说:“大娘,谁说我不想要回来呢。你也知道我婶子是什么人。那天我只是提到了那块地,还没说什么就被婶子骂了一顿,骂我是白眼狼。” 赵氏看着易汀烟这副受气包的样子简直要气死了。她强忍着怒气,语重心长地说:“那你怎么办?我是个外人又不能插手。” 易汀烟点了点头说:“是的,大娘你要是插手,婶子那么精,一定会防备的。” “那可怎么办?”赵氏是个不讲理的,凭借家里的条件和有个秀才儿子几乎在村里横着走,但是碰上李氏这样又精又抠的人,也是没办法。 两人进入了沉思。 过了一会儿,易汀烟见赵氏一筹莫展,一脸小心翼翼地说:“大娘,我倒是有个法子,不知道行不行。” 赵氏眼睛一亮:“你说说看。” “我、我觉得谢家可以先找我婶子退亲。” “什么?退亲?不行!”赵氏警惕了起来。她本来就打这块地的主意,怎么会退亲呢!要是退亲,这块地就落不到她手里了。 易汀烟作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说:“大娘,你先听我说。不管我怎么开口要那块地,我婶子肯定会用照顾了我好几年说事。就算闹到里正那里,她讨不了好,但我也讨不了好,毕竟要回报她和二叔的养育之恩。” “这样闹大了,不知道的人会说我是白眼狼,害我名声不好。再说,要是她一口咬定没有‘帮我种’这回事,硬说是我爹娘给他们家的怎么办?之前也没有公证,知道这里面事情的人也不多。” 赵氏听着易汀烟的话,觉得有道理。她不明白地问:“这跟退亲有什么关系?退亲了她就能给了?” 易汀烟摇了摇头:“当然不是。我是在想,如果谢家退亲了,要把二十两彩礼要回来,我婶子肯定不会给的,让我自己出钱。我又没有,被逼得走投无路再提出这块地的事情,到时候大家看我可怜,肯定会向着我,我再去求我二叔,没准就成了。” 说到这里,易汀烟看了看赵氏的神色,作出一副不确定的样子说:“我也就是先这样想想。大娘,你看这样行吗?” 赵氏起先也怀疑这是她为了退婚想的办法,可看她一副要她拿主意什么都听她的样子,又想了想觉得这可能真是个办法。 到时候只要她帮着在村里多说说,大家自然都是向着易大丫的,这跟易大丫要嫁到谢家,强行把地要回来是两回事。 见赵氏一直不说话,易汀烟又小心翼翼地说:“大娘,你要是觉得这个法子不好,我们能再想想别的办法。” 赵氏哪里还想得到更好的办法?她犹豫地说:“你说的,也不是不行,我要先想想。” 易汀烟不再说话。 送走赵氏以后,易汀烟站在院子里对着水井发愣。她也没把握赵氏会不会信她,如果不信,她还得想其他办法。 脑袋里绕弯弯实在不是她擅长的,放在前世遇到这种事,她一定想办法把李氏胖揍一顿,揍到她把地还回来为止! 大概是听到赵氏走了,商寄云迈着小短腿跑了出来,跑到了围墙底下。 院子的围墙底下有一块土,一直是荒废着的。这两天商寄云总喜欢在蹲在这片土前面玩,易汀烟一直以为他是玩泥巴。想想堂堂一代武林中传说一样的人物沦落到在这里玩泥巴,她愧疚了好久,决定下次去镇上怎么也要给他买几样玩具。 她今天才发现,商寄云不是简单的玩泥巴,而是在种东西!他在把她上次随手丢给他的种子种到土里。 且不说这种子是不是好的,商寄云只有六岁,以前也是锦衣玉食的,哪里懂种东西?不过,易汀烟没有阻止,反而鼓励他。 至少这样他能打发打发时间。 ... 第二十六章 血口 赵氏回去把易汀烟的想法告诉了谢更。 自从孩子长大以后,家里大事拿主意的都是大儿子谢良,只是这事他们不敢告诉谢良。夫妻俩只好偷偷摸摸地合计了一番,觉得易汀烟的主意好像可以。 没过两天,赵氏高调地找上了易家,说要退亲。 “老姐,你这是怎么了,突然就要退亲啊?”李氏有些摸不着头脑。 赵氏理直气壮地说:“易大丫带了个不知道哪来的孩子,村里都传遍了,我们家娶她过门不得被村里笑话吗?” 李氏不明白赵氏明明之前还好好的,说等她劝一劝大丫,怎么忽然就反悔了。 “不管,这亲事我是退定了,你们把二十两彩礼钱还给来。”赵氏故意放大的嗓门,附近的人家都被惊动了。 李氏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好。 易广川刚好在家,听到大丫要被退亲,忍不住说:“那孩子是大丫捡来的,等他的家人找到了就带走了。你们谢家这么把亲事退了,对我们大丫名声不好。” 易广川是个老实人,难得说那么多话。 “我不管!”赵氏冷笑了一声,推开他们说,“反正我是退定了。你们不答应我去找大丫说,她要是愿意退,咱们就退亲!” 说完,她走向隔壁,敲响了大门。 外面动静那么大,易汀烟早就听见了。 听见敲门声,她让商寄云进了屋子才去开门。 她一开门,所有人都看向她。 赵氏闹得动静太大,振兴村里来了将近一小半人。眼生的、眼熟的都看着易汀烟。 看见易汀烟挺直了脊背站在门口,脸上因为最近吃的不错长了些肉,皮肤也在家闷白了些,他们有些惊讶。 以前怎么不知道易家大丫长得这么水灵? 易汀烟扫了一圈,最后看向易广川和李氏。对上李氏充满警告的目光,易汀烟没有闪躲,眼睛反而更亮了。 “二叔、婶子、谢大娘,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易汀烟的声音清脆,“寄云是我捡回来的,过去这么久了他的家人也没找来,看来是不会来了。我跟这孩子投缘,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把他养大成人。是我对不起谢家,谢家要退亲便退吧。” “大丫……”易广川看着许久不见的侄女,觉得有些不认识了。 李氏瞪大了眼睛,恨不得吃了易汀烟:“退不退我跟你二叔说了算!” 赵氏适时说道:“易大丫都答应退亲了,你们还想赖着不退么?我可记得当初这丫头的父母还在的时候可是跟你们分家了。她父母死了以后,你们借着照顾这丫头,手伸得够长的,指不定私下里占了多少便宜呢!不答应退亲难道是不想还那二十两银子?” 易汀烟心中默默赞赏了一下赵氏。这时候就需要她这样刻薄不给面子的! 易广川被说得脸一红,有些不敢看人。 李氏被说中了心事,猛然瞪大了眼睛提高了嗓门说“我们占着她便宜了?她这几年吃我们家的用我们家的,我们说了什么了?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 第二十七章 质疑 听着李氏和赵氏一人一句,易汀烟觉得脑仁疼。 她猛然提高了声音:“二叔,婶子!听我说。” 赵氏非常配合地安静了下来,李氏看向易汀烟,眼中的警告明显。 “二叔,婶子,这几年多谢你们照顾,大丫感激在心。不过这亲事,谢家既然要退,那就退吧。二十两的彩礼钱,大丫会自己还上,就当报答你们了。”易汀烟说到这里停了停。 “大丫!你哪来的钱还?”易广川到底还是有些心疼侄女的。 他刚说完就被李氏瞪了一眼。说到底,她不愿意退亲就是不想退彩礼钱。如今易大丫说要自己还,她巴不得呢!亲事退了也好,省得以后她跟谢家联合起来给她脸色看。 见李氏脸色好了不少,不再说什么不给退亲的话了,易汀烟心中冷笑,继续说道:“二十两银子我自己还,也与二叔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二叔和婶子还记得的当初我爹娘走的时候给我留下来的二十几亩地吗?我知道二叔和婶子是一片好意,看我小,一直在帮我打理。现在我长大了,你们可以放心把地交给我了。我自己种了地以后,定会慢慢攒钱把二十两还清的。” 看热闹的人窃窃私语了起来。 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但是有些努力回想了一下,想了起来。以前易大家是有二十来亩地,他们死了以后地去哪了呢?可不就是被易二家拿去了嘛! 没想到易汀烟提起了地的事情,李氏的脸色变得很不好。一下子想不到什么应对的法子,她只能干巴巴地说:“什么地?你别胡说!哪有什么地!” 村里人也不是傻子,每家大概有多少地大家都知道。听李氏这么说,他们心里有数了。 原来是叔叔婶子欺负侄女。 面对大家质疑的目光,易广川红着脸,眼神闪烁。 李氏的脸也红了,但是她没有退让,一个劲地说根本没有这回事。 易汀烟就知道李氏不会承认的,再这么僵持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她叹了口气,作出失落的样子说:“二叔、婶子,这些年你们对大丫的好,大丫也知道,所以二十两银子我自己还。我爹娘留给我的只有那块地和这间房子了……” “大丫,我……”易广川看着她,想起了自己的大哥,心中愧疚。 李氏绷着脸,还是不愿意承认。 赵氏冷笑了一声说:“我不管你们易家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反正这亲事是不做了,彩礼钱也一定要还!” 易汀烟看向赵氏,可怜兮兮地说:“谢大娘,你放心,这钱我会还的。容我跟二叔和婶子说说,您先回去吧。大家也都回去吧,寄云该醒了。” 赵氏非常配合地说:“你以为我想在这?你们易家最好记得还!不然我下次还来!” 赵氏带头走了以后,大家发现没热闹看了,也渐渐地散了。 易汀烟看了眼满脸愧疚的易广川和气红了脸的李氏说:“二叔,婶子,地的事我们找个时间好好谈谈吧。” 说完,她回身关上了门。 门外传来李氏的声音:“易大丫!你别想!你个白眼狼!” 易汀烟关上门转过身,就看到穿着姜黄色衣服,软软得好像一个团子的商寄云站在院子里看着她。大概是映着天光,他的眼睛看起来水水的,像是要哭了一样。 看懂了他眼中的担心,易汀烟温柔地笑了笑,走过去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慰说:“寄云别担心。姑姑厉害着呢,没人欺负得了姑姑。” ... 第二十八章 你不喜欢我? 谢家退亲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的,整个村子都知道了,其中当然也包括被定亲和被退亲的谢二。 易汀烟因为担心李氏刷什么心眼,这两天一直安安静静地闭门不出。李氏倒也没来,像是在家闷声憋着什么主意。 然后,谢二找来了。 一开始门被敲响的时候,易汀烟还以为是李氏想到了对策来找她了,可一开门发现竟然是谢二! “你、你来做什么?”易汀烟惊讶地问。她警觉地后退了几步。 谢二不用请就走了进来,还是那副无赖的性子。只是今天他脸上吊儿郎当的样子没有了,一脸严肃让人有几分不习惯。 “我娘来找你退亲了?”谢二注视着易汀烟问。 易汀烟不知道他闹得是哪出,只好点了点头。 商寄云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屋里跑了出来。他站在易汀烟身旁,仰着小脑袋,警惕地看着谢二。 易汀烟下意识地把他拉到了身后,满脸防备。 看到他们的动作,谢二的神色忽然柔和了下来,但也只是一瞬。他摸了摸脑袋,似是有些烦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知道在想什么。 易汀烟看得莫名其妙。 这人今天吃错药了? 谢二终于开口了:“我今天是来告诉你,我娘说的不作数!这亲不退!”说完,脸更红了,他烦躁地挠了挠头发。 易汀烟愣住了。怎么就不作数了呢!难道赵氏早就识破了她的那点子心思,要坑她? 以赵氏的为人一定饶不了她!她可是赔了地还折了自己啊! “你、你娘……”易汀烟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娘吓着你了?不要害怕!这事我说了算!”看着易汀烟惊恐的样子,平日里无赖惯了谢二心中忽然生起了保护欲,想要保护她。 听他这么一说,易汀烟更加弄不懂了。她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是你娘的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 自打上次在清辉镇上见过她,谢二就觉得这女人挺机灵的,没想到这时候这么傻。可是让他说,他又不知道要怎么说出口。多丢人啊!传出去要被钟老五他们笑死。 纠结了半天,谢二气急败坏地说:“易大丫!老子稀罕你!就是要娶你当媳妇!” “……”易汀烟再次愣住了。 谢二到底是怎么看上她这颗又瘦又干的小青菜的呢?眼瞎? 对上谢二充满期待和得意的眼睛,易汀烟叹了口气,开口说:“谢二,这门亲事是我答应你娘退的,不是被强迫的。” 发现事情跟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谢二忍不住朝前走了一步,不敢相信地问:“为什么?” “谢二,对不起。我们本来就不合适。你整天风风火火、潇潇洒洒的,我却喜欢安安静静把日子过好。你活得随性,而我只想能活下来。我们性子合不来。你们家条件那么好,你能找到合适你——的。”易汀烟每说一个字都万分小心,怕伤了谢二的自尊心,可没想到还是惹恼了谢二。 看着他眼中的怒火,她有些害怕。 谢二盯着她半晌,忽然问:“易大丫,你不喜欢我?” ... 第二十九章 放开我姑姑 “是的,我不喜欢你。”易汀烟不想让谢二误解,干脆大大方方承认了。 谢二之前都想过了,易大丫要是嫌他名声不好,他就改,以后不跟钟老五他们混了。他觉得如果自己不再胡来了,凭着自己家里,还有自己这长相,她不可能不喜欢他。 可是偏偏她告诉他,她不喜欢他! 谢二气极,像是发狂了一样,忽然伸手抓住易汀烟的肩膀:“易大丫!你说!你再说一遍,你不喜欢我?” 他的力气很大,易汀烟疼得皱眉,怀疑自己的肩膀要被捏碎了。她用力挣脱,却发现一点用都没有。 “谢二!你干什么!松手!”她气愤地大叫道。 谢二不理,只是紧紧地抓着她的肩膀,靠近她直视着她的眼睛问:“你说!你真的不喜欢我?” 易汀烟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换成前世,她早就拔剑卸了他的胳膊了!她冷声道:“是的谢二!我不喜欢你!” “那你喜欢谁!”谢二的眼睛都红了。他靠得很近,呼出的热气都喷到了易汀烟的脸上。 这个距离太危险了。 易汀烟心里不安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直躲在她身后的商寄云跑了出来,挥着拳头打着谢二的腿。他紧抿着唇,明明要哭了却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他的眼中充满着狠劲,像一只小兽。 谢二这才注意到了商寄云。他眼中出现冷色,松开了易汀烟,一把抓起商寄云说:“说!这个孩子是哪来的?” 商寄云发狠地抱着谢二的手,又咬又抓。 易汀烟看见商寄云憋得脸都红了,气得朝谢二扑了过去,对着他又打又踹,大声叫道:“谢二!他是我捡来的!你放开他!” 谢二显然不相信。 易汀烟看着商寄云被他抓着,心都跟着绞了起来。她大声嘶喊道:“他几岁,我几岁!你用脑子想想!谢二!有什么事冲我来!” 谢二像是被易汀烟喊得清醒了一些,将商寄云扔到了一边,随后像是又疯魔了起来,看向易汀烟说:“好,你说的!有什么冲你来。” 易汀烟害怕了起来,忍不住一点点朝后退,一个不妨被谢二抓住了手腕。 “谢二!你不是来跟人家解释么,怎么闹那么大——”钟老五朝里面喊道。 看到里面的情形,他的神色忽然变得暧昧了起来,不正经地调笑说:“怎么解释解释还动起手来了。” “帮我看着那孩子。” 易汀烟看着谢二通红的眼睛,也意识到了什么,立即大叫了起来:“谢二!你放手!救命!” 谢二拉着易汀烟的手腕,只觉得又滑又嫩,气息都不稳了。他问:“我为什么要放?” 力量上的悬殊让易汀烟心生绝望,只盼着能有人来。 就在此时,一个稚嫩带着哭腔的声音在院子里响了起来:‘“放开我姑姑!放开我姑姑!” 这声音是…… 商寄云! 易汀烟看向商寄云,发现他正被钟老五抓着。她给他做的衣服上沾满了灰,几乎要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他小小的脸上满是泪水,目光中狠厉绝望。 ... 第三十章 谁身上的杀气 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听到商寄云开口叫她“姑姑”,易汀烟心中柔软,鼻子发酸,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放开他!”她狠狠地瞪了眼钟老五,恨不得把他杀了,转过头又看向谢二说,“谢二!你再不松手不要后悔!信不信我死给你看!” 她的旁边就是一口井。 谢二被易汀烟冰冷绝凄厉的声音吓得一怔,目光清明了几分,心中有些后悔。 他都做了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谢二!你在做什么!放开大丫!” 易广川拿起旁边的耙子就朝谢二扑过来。 谢二松开了易汀烟,躲开了易广川来势汹汹的耙子。 摆脱束缚的易汀烟立即跑向钟老五,目光冰冷地说:“放开他!” 钟老五愣了一下,松开了手。今天是怎么了,他竟然先后在一个六岁的小孩子和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眼中看到了杀气。 钟老五一松手,易汀烟就抱起了商寄云,把他的头按在了自己胸前,低声说:“寄云,没事了,不要怕。” 商寄云伏在易汀烟胸前,身体颤抖了起来,闷闷地叫道:“姑姑,姑姑……” 这是易汀烟第二次见到商寄云哭。 她抱他小小的身体,万分心疼。 清醒过来的谢二看着抱着商寄云默默流泪的易汀烟,悔恨袭上心头,汹涌得让他觉得心口有些疼。 他都做了什么混账事! 谢二想上前跟她道歉,刚刚抬起脚就听见钟老五叫道:“谢二!你发什么愣!还不快跑!” 钟老五正拦着易广川。 谢二看了他,又看了看冷冷看着她的易汀烟,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转身跟钟老五一起跑了出去。 易汀烟只当没看见谢二眼中的悔意。 “大丫,你没事吧。”见谢二跑得追不上了,易广川放下锄头看向易汀烟。 看他累得不停喘气,额头都冒汗了,易汀烟心中有些动容。她朝易广川挤出了个笑容说:“二叔,我没事。谢谢你了。” 易广川心酸地说:“傻孩子,你谢我干什么。你是我侄女。” 她这个二叔还是关心她的。 “易大丫,你没事了吧!”一个脑袋从门口探了进来,正是大远。 易汀烟看向他。 “还是我听到的动静呢!我一喊我爹,他就过来了。易大丫,你要怎么谢谢我啊!”大远依旧一副没大没小的样子。 易汀烟白了他一眼,嘴角却慢慢弯了起来。红烧肉到底没白吃,这孩子还是有良心的。 “谢二实在太过分了。这亲事不做就不做了。大丫,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就叫叔。”易广川说。 易汀烟点了点头,由衷地说道:“多谢二叔。” 等他们走了以后,易汀烟把商寄云抱回了屋里,帮他把脏衣服换了下来。看着白白胖胖如藕节一样的他手臂上被擦破的地方,易汀烟觉得心疼,恨不得替他。 她低着头,吸了吸鼻子,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在小孩子面前哭太丢人了。 这时,商寄云乖巧地开口说:“姑姑别哭,我不疼。” ... 第三十一章 生辰 经过谢二这么一闹,易汀烟平时更加谨慎了,不管什么时候都是紧锁着大门。 大远有时候会来,不过都是趁着李氏不在家的时候来的。 有一日,大门被敲响,听见是大远的声音,易汀烟去开门,却发现除了大远,易广川也在。 大远一进来就去找商寄云玩了。 “二叔。”自从上次他帮着她赶跑了谢二以后,易汀烟觉得他除了老实了点,其他还是挺好的。 易广川黝黑的脸上依旧充满着愧疚。他把一包沉甸甸的东西交到了易汀烟手上说:“大丫,今年是你生辰,这些年叔对不起你,也没什么能给你的,这些你拿着吧。” 原来今天是她生辰?十一月初二。 易汀烟摸了摸手上沉甸甸的东西,发现是铜板!足足有一贯吧。 这钱李氏肯定是不知道的。他能存这些钱下来也不容易。易汀烟连忙把钱退了回去说:“二叔,这钱我不能要,你自己留着吧。” “大丫,你收着吧。这样叔心里好受点。”易广川非要把钱给她。 此时,易汀烟心里对易广川的不满和怨气基本消散了。其实她本来就对这个二叔没什么期待,所以自然不会有多怨。她知道易广川这么做是为了弥补,但是她要做的就是让他继续对他愧疚。 见易广川执意要给她,易汀烟叹了口气说:“二叔,你听我说。这钱我真不要,我只想要回那块地。我自己能种地了就能好好生活不再麻烦你跟婶子了。二叔,我知道我要这块地让你很为难,但是也请你替我考虑考虑。” 易广川的脸红了起来,目光复杂地看着易汀烟。他明明正直壮年,脊背却有些弯了,人看起来也没那么精神。他的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半晌才说道:“大丫,这地本来就是你的。是我跟你婶子见钱眼开。这事我会好好跟你婶子说说的。” 易广川因为愧疚和一点点怜惜站在了她这边,易汀烟的把握也更大了些。她把那包钱彻底送回了他的手上说:“有二叔这句话,大丫就放心了。这便是今年生辰最好的礼物了。” 见她不肯要,易广川叹了口气,把钱收了回去,揣进怀里,然后冲着里面叫道:“大远,咱们回去吧,一会儿你娘该回来了。” 易汀烟其实一直注意着商寄云和大远。她害怕大远会欺负商寄云,可是观察下来发现,商寄云虽然很少讲话,但是活泼的大远从来没在他这占到便宜,想尽办法也没让商寄云开口管他叫一声“叔叔”。 临走的时候,大远还有些不愿意,伸着脑袋对易汀烟和商寄云说:“嘿嘿,我明年就要跟着先生读书了,以后也要跟谢大一样考个秀才。” 易汀烟看着大远虎头虎脑的样子,忍俊不禁。大远的话提醒了她,商寄云年后也要七岁了,放在世家贵族里,早应该开始读书了。 这一世,商寄云可不能在她手里被养成个大字不识的草包! 易汀烟不知道村里的孩子都在哪读书的,而且剩下的钱只够他们吃吃喝喝,根本不够给商寄云上学。她决定现在家里教他一些,等冬天过去了再想办法赚钱给他读书。 ... 第三十二章 谢良 易汀烟虽然识字也读过书,但因为是空阶门的弟子,读的都是些门派心法和一些乱七八糟的。真正做学问的书,她一本也没看过。 她想从最基本的《三字经》和《千字文》开始教,却发现这些商寄云都会了。 这下她可发愁了,不知道能教他什么。 她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了自己会的,又合适他学的。 正午的时候,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易汀烟搬了个小板凳跟商寄云面对面坐着,朗朗念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她一边念,一边还拿树枝在地上写。 她教的正是《道德经》。空阶门的祖师信道,她也算半个小道士。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商寄云复述道。声音稚嫩,还夹着点他刻意压下去的奶声奶气,非常可爱。 易汀烟听得忍不住笑了。她揉了揉他的脑袋说:“寄云,你才六岁,装什么大人啊,正常说话。”想到上一世商寄云长大以后的阴沉和偏执,她决定这一世给他一个无忧无虑的儿时,让他像普通孩子一样开朗。 小寄云肉肉的脸红了起来,却依旧装得一本正经说:“我爹说,说话做事都要稳重。”提起父母,他已经不像以前那样伤心了。 易汀烟目光一闪,问:“你爹娘有没有说过你们这次是去哪儿?有没有提起过……你爷爷?” 商寄云摇了摇头说:“他们只说去投奔亲戚。也从来不曾跟我提起过祖父。姑姑,难道你知道我祖父?” “我怎么会知道呢。”易汀烟笑了笑,“继续,我教你这几个怎么写。” 她原本一直等着商家找来,可是他们没有。她跟商寄云隐瞒他的身世,一是有些不舍得他离开,二是就算说了,她一个乡村丫头也不知道怎么带他去找商家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她有预感商寄云最终还是会被商家找到的,她现在只想多跟他相处些日子,不求商家人能感激他,只希望商寄云以后不要忘了她。 想到这里,易汀烟拿着树枝写字的手顿了顿,抬起头对商寄云说:“寄云,你以后长大了可不要忘了姑姑啊。” 商寄云顶着张包子脸,坚定地说:“寄云一定不会忘记姑姑的。” 不忘了就好。靠着商寄云,她这辈子好歹也能寿终正寝。易汀烟弯了弯唇。 忽然,有人敲门。 “谁啊?”易汀烟对着门口喊道。这两天她一直很警惕,就算是大远来敲门,她也要先问了确定一下才开门。 没有人回答她,但是敲门声没有停。 不是大远。难道又是谢二? 易汀烟跟商寄云对视了一眼,放下手中的树枝,小心地走向大门,顺便还拿了把铲子握在手上。 她靠在大门上,似给自己壮胆一眼大声问:“谁啊!不说话我不会开门的。” “易姑娘,是我。” 不是谢二的声音,谢二也不会这么有礼貌。易汀烟觉得这声音好像在哪听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她对着门外问道:“你是谁?” “易姑娘,我是谢良。” ... 第三十三章 露馅 进门后,谢良看着易汀烟和商寄云一大一小的目光都定在自己身上,眼中带着戒备,尴尬地掩嘴轻咳了一声说:“易姑娘,我这次是替谢义来赔罪的。他做的事家里知道了。” 易汀烟皱起了眉。她对谢家一家都没什么好感。 “赔罪了以后难道这事就过去了吗?我不接受什么赔罪。”易汀烟没给他什么好脸色,也没请他坐下,就干巴巴地把他晾在了那里。 谢良年纪轻轻就考上了秀才,外面结交的都是彬彬有礼的读书子弟,回到村里,大家对他也很尊敬。 没想到这个易大丫会一点面子都不给他,谢良的面子有些挂不住。 但是他到底是读书人,不会跟村里一个没读过书的丫头计较。像是为了给自己解围,他弯起唇笑了笑,甚是清朗,一身简单的直缀将他身为读书人骨子里的清高给隐藏了起来,看起来很是亲和。 他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姑姑都说不会接受赔罪了!” “你就是易姑娘捡来的的孩子?”看着商寄云板着张圆脸可爱的样子,谢良笑了笑走向他说,“宽容是美德。” 这谢良发现打不动她居然准备从孩子入手?易汀烟刚要说话,就听商寄云奶声奶地说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谢良愣了愣,问:“你读过书?” 商寄云别过了脸不看他。 谢良觉得这孩子甚是可爱,又朝他走了几步,忽然发现地上有两根树枝,树枝旁有一行字——道可道,非常道。 这字自然是入不了他的眼的,却也能看。 谢良看了看商寄云,略微沉吟,然后满脸不可思议地看向易汀烟,惊讶地问:“这是你写的?你读过书?” “……”完了,露馅了!易大丫怎么可能读过书? 易汀烟心里是惊涛骇浪,面上却平静得没有表情。她在想要怎么解释。 商寄云像是非常不满谢良看轻他姑姑,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撅着嘴大声说:“我姑姑会写字怎么了!我姑姑会得可多了!” “哦?”谢良看了易汀烟一眼,“你姑姑在教你《道德经》?” 易汀烟恨不得捂上这小祖宗的嘴。 “《道德经》主要论述的是道与德,讲的修道之德。大多是修道之人以及对老庄感兴趣的学士才会看,对你来说深了些。”谢良评价道。 空阶门的师叔师祖可不就是信道之人么?被他这么一说,易汀烟也发现这书不适合商寄云学。 “寄云到了读书的年纪,我就给他随便买了本书回来让他学。他学写字,我没事也就跟着写写,顺便帮他对对哪里写错了,到他嘴里就变成我教他了。”她笑了笑,恍然大悟道,“原来我买的是《道德经》啊!也不知道里面都是什么意思。” 看到商寄云一副憋屈的样子要说话,易汀烟瞪了他一眼,让他闭嘴。 商寄云果然不再说话了。 “哦,这样啊。”谢良点了点头,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上次跟村里小孩子套话被他发现,这次教商寄云写几个字也被他发现,易汀烟觉得这谢良就是个麻烦。她弯起眼睛笑了笑,脆生生地道:“秀才大人,我们一个乡村丫头,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随便涂涂画画就不劳您操心了。您既然说教训过谢二了,也应该知道他做了什么事。我没读过书,不大度,您也就别白费口舌了。” ... 第三十四章 谢良生气 这一声“秀才大人”和一口一个“您”,明明白白的就是嘲讽,谢良听得脸上一阵红一阵黑,甚是没面子。 易汀烟才不管他有没有面子,继续说道:“再说,我原不原谅有什么要紧?反正等你们谢家正式退亲,我跟你们谢家就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也请你们放过我,别来了。您看啊,时候不早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这送客的意思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 谢良顶着一阵红一阵黑的脸对上易汀烟笑盈盈的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没想到自己好心好意来替弟弟赔罪,却没想到人家一点都不稀罕,还把他里里外外从头到脚嘲笑了一边。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书上诚不欺他。 谢良黑着脸回到家的时候,谢家上上下下都噤了声,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自打他回来听到这件事,先是把谢义找回家打了一顿,然后又把赵氏说了一通,说她纵容谢二胡作非为,说她欺负人家孤女,无故退亲。 赵氏心里委屈啊。她明明只是假退亲,哪里想到谢二会去大闹一通。只是这些她不敢告诉大儿子。 谢二被打得下不了床,此时看到哥哥进来,吓得不敢说话。他一向天不怕地不怕,不怕自己的爹娘叔伯,不怕上面的老爷子,单单怕他一母同胞、看起来温温和和的哥哥。 “良儿,可是易家说了什么?”众人中还是谢家老爷子先开口问了。 谢良的声音冷冷的:“祖父,不怪人家不原谅。实在是谢义太过分。”说着,他抛下众人,朝谢二的房里去了。 谢更和赵氏夫妻俩立即跟了过去。 “娘!你拉着谢大一些!他又要打我!”看到谢良绷着脸进来,谢义吓得大叫。 小儿子被打的时候,赵氏不敢说话。现在看到小儿子这么可怜,赵氏心软了。她拉着谢良说:“良儿,义儿到底是你弟弟!” 谢良气极,甩开了赵氏的手说:“是我弟弟?他上门去找人家麻烦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害到我这个哥哥的名声?你们无故退亲闹得人尽皆知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这个儿子的名声?” 谢家的丑事要是传出去,人家会说他谢大管教不好弟弟,说他谢家欺凌孤女,落井下石。 谢更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看了赵氏一眼, 小心地说:“良儿,要不我们去跟易家说这亲事不退了?” 赵氏立即道:“对对对!反正易大丫还没把二十两银子的彩礼钱退回来,这亲还没退成!” 躺在床上的谢二眼睛一亮。 谢良给他们气笑了:“人家一个孤女本来生活就不易,是你们要退亲,居然还好意思跟人家要彩礼钱?” 谢更和赵氏对视了一眼,有苦说不出。 易汀烟家里,商寄云正满脸不解地看着她问:“姑姑,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假装什么都不会?” 易汀烟正要跟商寄云说这件事。她坐在小板凳上,把商寄云抱进了怀里,闻着他身上的奶香味,缓缓地说道:“寄云,姑姑读过书,教你写字这件事以后不能告诉任何人。只有我们两个知道,好不好?” “为什么?”商寄云固执地问。 ... 第三十五章 转机 “因为村里别人都不会啊。单单姑姑会,多不好。他们会觉得姑姑很奇怪。”易汀烟一本正经地骗他。 商寄云坚持着自己的意见:“会写字是好事。别人都不会但是姑姑会,所以姑姑厉害。” 易汀烟又好气又好笑。原来上一世商寄云的偏执是从小时候就开始的。 她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严肃地说:“你哪那么多话?姑姑说不能说就不能说。” 商寄云低下了头,乖乖地话说:“好。” 这种大商寄云一个辈分的感觉挺好的。易汀烟脸上再次露出了笑容,安抚着商寄云说:“再说啊,姑姑哪里什么都会了,说出去要被人笑死的。” 临近腊月,天气越来越冷了。易汀烟给商寄云做的棉衣终于可以穿了。 离过年越来越近了,地和婚约的事情都要在年前解决,她才能安安稳稳过个好年。 易广川回去将自己想要把地给易大丫的事情告诉了李氏,李氏当然不会答应,气冲冲地找上了易汀烟。 易汀烟正在给自己做棉衣。这身体比她上辈子要怕冷的多。听到李氏的声音,她一点也不惊讶,因为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她让商寄云在屋里,自己去开门。 本来准备好破口大骂的李氏看见门一开,易汀烟目光冰冷的站在门口,到嘴边的话骂不出来了。 “婶子。”易汀烟淡淡地叫道。她就站在门口,也不让开,是不想请李氏进去。 李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暗道一个黄毛丫头有什么好怕的。她立即恢复了气势汹汹的样子说:“易大丫你能耐了!竟然偷偷去跟你二叔说!哼!不过他说的不算!你想都别想。” 易广川此时也追了出来,抱歉地看了易汀烟一眼。 易汀烟朝他弯了弯唇,又看向李氏说:“婶子,这是不是你说不算就不算的。我爹娘在世的时候我们可是分了家的。那块地是我的就是我的。你要是欺负侄女年纪小,侄女也不怕请里正来做主。” 听到她要请里正,李氏不怒反笑:“好啊易大丫,你还知道请里正啊!我就看你请了里正有没有用! 听李氏的意思好像一点也不怕她请里正。难道里正会站在她那边? 易汀烟心里有些不安。她不再跟李氏纠缠,而是看向易广川说:“二叔,大丫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请你不要怨我。” 早就羞愧难当的易广川哪里还会说什么。他拉着李氏说:“算了,回去吧。村里人都看着呢。” “凭什么?易广川!我嫁到你们家那么久,辛辛苦苦,还帮你养侄女,现在侄女成了个白眼狼,还不准我说?”李氏一边骂,一边挣扎,但到底是个妇人,挣不过易广川。 易汀烟看着冷眼看着李氏大喊大叫,心里不确定自己请里正到底是对是错。 她从来没见过里正,也不知道这里正是不是个讲道理的。要是里正站在李氏那边,她就都完了。 就在易汀烟为请里正这件事情心里惴惴不安的时候,一个人找上门来。 一切或许都有转机了。 ... 第三十六章 婚书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振兴村唯一的秀才谢良。 “你又来做什么?”看见他,易汀烟还是很难给出好脸色。 谢良早就恢复了一副清朗的样子。他温和地朝她笑了笑说:“易姑娘不要怕,我这次来是代表谢家还一样东西给姑娘的。” 还东西?她有什么在谢家? 易汀烟打量了他一番,见他礼数周到,面色稍微好了一些,后退了几步说:“你进来吧。”她的语气依旧硬邦邦的。 这一次,谢良终于被易汀烟请进了屋子里,还得到了一杯热水。 “说吧,你要来还什么?”给他倒了杯水以后,易汀烟坐到了他对面。 商寄云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易汀烟看他伸着脑袋,便一把把他抱到了腿上坐着。 一个目光明亮的少女抱着个粉嫩嫩的小包子,画面特别温馨。 谢良看着笑了笑说:“上次是我没有问清楚,易姑娘不接受谢某的赔罪也是应该的。这次,我是来把这个还给你的。” 说着,他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纸,推到了易汀烟面前。 暗色木质的桌面、有些泛黄的纸衬得他的手指白皙修长,十分养眼。 易汀烟接过那张纸,仔细看了看,随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不敢相信地看向谢良说:“这是……当时的婚书?” 谢良点了点头。 “你把婚书给我的意思是……”易汀烟不相信会有这么好的事,不确定地问。 谢良弯唇一笑,清朗如山间清风明月:“正如易姑娘所想,这亲事退了,二十两也不要了。” 没想到真的有这样的好事,易汀烟瞪大了眼睛。二十两银子的负债忽然没了,她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如在梦里。 随后,她恢复了镇定,狐疑地问:“当真?这事,你做得了主?” 她不知道谢家的事早就由谢良说得算了。 受到质疑的谢良没有生气,看着易汀烟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有些犯傻的样子,他好笑地说:“当真。这事,我做主。” 易汀烟脸上的喜色再也压抑不住,连眼中都是含笑的。她仔仔细细把婚书看了一遍,然后想把它毁了防止夜长梦多,却发现家里还没有点灯,没火。 她把婚书团成了一团,攥在手里送到嘴边。在注意到谢良不解的眼神的时候,她的手在面前绕了一圈又收了回来,随后朝他笑了笑,“我太激动了。”心中万分尴尬。 有要紧的东西需要毁掉的时候,如果没有火,那最安全的办法就是吃了。这是易汀烟跟她同门的师兄学的。 还好刚刚收住了,要真当着谢良的面吃下去,谢良大概会被吓到。 “无妨。”谢良的修养非常好,“原来易姑娘是真的识字的。” “……”对上谢良审视的目光,她发现自己露馅了。 “其实自己学过一些,就认识几个。谢公子,之前是我太小家子气了,还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我还有一事相求。”易汀烟放低了姿态,转移了话题。 谢良心中虽然疑惑,但是纠缠不休不是君子所为,只好暂时作罢。看到她忽然收起了身上强势,他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不情之请,只道:“你说。” “不知道你可认识里正?相信你也听说我在跟二叔家争那块地的事情了吧。”易汀烟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谢良的神色,心里不确定他会不会帮忙。 ... 第三十七章 帮忙 “可是想让谢某帮你跟里正说说话?”谢良一下子就猜到了易汀烟所求的是什么了。 易汀烟点了点头,心中忐忑。 谢良看着她的样子只觉得好笑,这一点也不像上次嘲笑她的易大丫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心里很痛快,像是终于报了嘲讽之仇。 他抑制住自己心里这股舒畅,正色道:“易姑娘的事谢某听说了,你二叔一家确实做得太过分。放心,里正是个讲道理的人。” 虽然谢良是这么说了,但是想到李氏一副一点都不怕的样子,易汀烟心里还是很不安。 像是瞧出了她的不安,谢良又道:“易姑娘要是还不放心,我便帮你去跟里正说一说。谢某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放心吧。” 听他这么说,易汀烟放心了。 虽然跟谢二是兄弟,但到底不一样啊。 易汀烟对谢良的成见消散不少。想到马上既能要回属于自己的地,又摆脱了跟谢二的婚约,她心中感慨万千。 “姑姑。”商寄云担心地抬头看她。 易汀烟揉了揉他的脑袋,然后看向谢良,真诚地说:“谢公子真的是多谢你了。你的恩情我会记住的,日后有机会一定报答。”她说这话是真心实意的。但是一码归一码,他毕竟是谢家的人,是谢二的哥哥。 “举手之劳而已。”她这感恩的眼神让谢良很是受用,让他心情大好。他笑了笑,也没期待她以后会真的报恩。 送谢良离开的时候,易汀烟忽然想起了什么,叫住他道:“谢公子,二十两银子不要的事情能不能先不让村里的人知道?” 怕谢良不明白,她又补充说道:“您谢公子做的好事当然是要让人知道的,但是能不能等我把地要回来再说?” 谢良看了她一会儿,什么也没问,只是点头道:“好。” “多谢。”易汀烟一直站在门口,直到他一身淡青色的衣袍渐渐被淹没农舍之中。她不知道谢良不问是因为他是真君子,还是因为他已经猜到她的心思了。 三天之后,振兴村村口的大樟树之下聚集了很多人。 易汀烟站在人群中间,任大家打量着。 这些日子,她先是捡了个孩子回来闹得沸沸扬扬,紧接着又被谢家大张旗鼓地退亲,这还不算,她居然还要跟她二叔家争地! 大家对这个以前听都没怎么听过,却忽然茶余饭后谈论的都是她的易大丫太好奇了。以前怎么不知道村里还有个这么水灵的姑娘呢!只是现在,怕是没有哪家敢娶她做媳妇了。 易汀烟对面站着的是易广川和李氏。 李氏一脸得意的样子,像是一点也不担心。 来看热闹的人不少。人群里,她看到了几张熟面孔,有赵氏,还有张大娘。易汀烟稳住了心神,面无表情。 “好了,别吵了。”伴随着一声大喊,一个看起来有五六十岁的长者被人簇拥着走了出来。 他便是附近这一片的里正,德高望重,负责课督赋税,负责一方之平安。 村民立即安静了下来。 里正清了清嗓子说:“今天这两家争地的事我已经听说了,那块地我也让人去丈量过了,一共二十一亩。你们两家现在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 第三十八章 对峙 李氏先声夺人,哀嚎了一声说:“里正啊!我们一家养了易大丫这么个白眼狼也是苦啊!” 在成功吸引大家注意力后,李氏不顾易广川的阻止,深情并茂地把他们是怎么在易大丫父母死后辛辛苦苦抚养易大丫,结果易大丫现在反过来跟他们要地的事情说了一遍。 说完,她看向里正身后的一个妇人。 易汀烟注意到她的目光,也看过去。她打量了那个妇人一番,弄不清她是什么身份。 里正听完以后沉吟了一番并未作何表示。他又看向易汀烟说:“易大丫,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有!”在众人目光下,她脆生生地道,“里正,事情跟我婶子说的不一样。我爹娘在世的时候就跟二叔家分家了,那块地是我们家的。我爹娘死后,我二叔看我可怜,年纪又小,不忍那块地荒废着,就种了起来,同时还管我吃喝,婶子还给我找了门好亲事,我心里非常感激二叔一家。” 这个好亲事是反话。村里谁不知道谢二是个无法无天的?他名声那么差,没有人家愿意把自己闺女嫁过去。 李氏感觉到众人的目光,脸红了红。 被牵扯到的赵氏也被众人的目光洗礼了一遍。 易汀烟继续说道:“前些日子,谢家来退亲,要回二十两彩礼钱,我婶子却不愿意,叫我自己还。我想着二叔一家照顾我那么久,这二十两银子就当报答他们了,便答应了下来。反正我长大了,可以下地干活了,靠着那二十来亩地,二十两银子,我省吃俭用,一年不够就两年、三年,总能还上的。可是,婶子却不愿意把地给我。没有那二十来亩地,又要还二十两银子,这不是要逼死我吗?”说到这里,她清脆的声音里隐隐带着哭声。 一个可怜的小姑娘比一个中年妇女更容易引人怜惜,而且她的话句句在理,大家不由地都偏向了她,开始指着李氏。 虽然易汀烟的话句句说的是李氏,但是易广川跟她是夫妻,自然也被指责了。他低下了头,觉得以后自己再也抬不起头做人了。 众人的目光让李氏觉得很不自在。她大声质问道:“谁说这地原来是你家的?你可有什么证据?” “我二叔可以作证!不信你问我二叔!”易汀烟把话抛给了易广川。她希望他能帮她,同时她也在帮他一把。只要他承认,最多落的就是惧内、自己没主见,要是他不承认,就跟李氏一眼是个欺负侄女、贪财又没良心的小人了。 李氏看向易广川,使劲给他使眼色。 易汀烟又叫了一声:“二叔!”语气里隐隐地带着信任和期待。 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老实的易广川觉得很不自在,脸都红了。 在大家的注视下,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然后紧张地清了清嗓子开口说:“大丫说的……都是真的。”起先,他的声音很小也很不确定,但到最后已经很坚定清晰了。 说完,他挺直了腰板,抬起头迎接众人的目光。 ... 第三十九章 愤怒 “易广川!你说什么!”没想到易广川真的会不帮自己,李氏的嗓门立即变得尖锐了起来,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胳膊。 “够了!”像是积压已久的脾气终于爆发了,易广川挥开了李氏的手,看向里正,“里正,事情都像大丫说的那样。我愿意把地还给大丫。” 第一次看到易广川这么坚定,脊背这么直,易汀烟忽然有些感慨。她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李氏被易广川吓得一怔,愣愣地看着他像是不认识他一样。随后,她像是疯魔了一样大叫:“易广川!你说什么!里正,不是这样的!” 妇人撒泼实在不好看。 里正终于开口了:“好了,事情到现在都清楚了。我做主,这地还给易大丫。易李氏实在胡闹,需要带回去好好管教。” 听到里正这么说,易汀烟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情不自禁地弯起了唇角。这不是胜利者的得意和嚣张,而是一种如愿以偿的满足。她笑得很温婉,叫人看着心里都宁静。 重生到现在,她第一次这么安心,第一次觉得未来的日子不是那么渺茫了。 听到里正这么说,李氏的脸白了又白,根本不愿意相信。她忽然看向里正身后的一个妇人说:“大姐!你说过里正会帮我的!” 那妇人心虚地朝后退,偷偷地看向里正,正好对上里正愤怒的目光。 里正气得脸都青了,指着她道:“无知妇人!” 听旁边人说,易汀烟才知道,这妇人是里正的妻。原来李氏之所以不害怕她找里正是因为她讨好了里正了媳妇。 易广川抓起李氏道:“你跟我回家!别丢人了!”自从挺直了脊背以后,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争地的闹剧终于这样结束了。 除了易汀烟以外,还有一个人跟她一样高兴,那就是赵氏。 赵氏欢欢喜喜地回家把结果告诉了谢更,夫妻俩觉得之前的忍耐都是值得的。他们俩一合计,去找了这几天没去府学,一直在家看书的大儿子。 谢良此时正在谢二的房里逼着他读书。 可怜的谢二被打了一顿到现在还没全好。谢良又管着他让他看书,他是敢怒不敢言。 “良儿!易大丫那地要回来了!”赵氏开开心心地走了进来。 谢良没有惊讶,只是缓缓抬起头看向赵氏。 被大儿子这么一看,赵氏有点心虚。但想到即将到手的好处,她一下子有底气了:“那婚书还在你那边吗?” “怎么了?”谢良问。去把婚书还给易汀烟的时候,他没跟父母说,还了以后因为记得易汀烟的话,他也没有说。 赵氏抑制不住脸上的喜色说:“之前我跟你爹一直不敢跟你说。其实这退亲是我们跟易大丫商量的假退亲!” “什么?” “什么?” 前一个清朗里微微带着些惊讶的声音是谢良的。 后一个带着明显欢喜的声音是谢义的。 谢良看了眼谢义,谢义立即安静了下来,但是那带着些邪气的眉眼里都是得意。 “爹、娘,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都说清楚。”谢良的声音有些冷。 发现大儿子有些不对劲,谢更夫妻俩对视了一眼。赵氏把她跟易汀烟怎么谋划假退亲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包括易汀烟是怎么出主意的。 她刚说话,只见谢良把书狠狠地往桌上一扔。 房里的三个人吓得噤声。 随后,他们看到谢良站起身,衣袍一甩走了出去,隐隐带着怒气。 “爹!娘!我去找钟老五喝酒去了!今晚不一定回来了。记得赶紧订日子,我想早些成亲!”紧接着,喜上眉梢的谢二不管自己的伤还没好,也跑了出去。 ... 第四十章 好算计 易汀烟从村口离开以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被张大娘叫去她家坐了一会儿,见了见她一个远房侄女。 张大娘的侄女姓孙,叫孙可心,比易汀烟小两岁。 听到人家的名字,易汀烟抽了抽嘴角。为什么就她的名字这么不走心? 因为担心商寄云一个人在家,易汀烟只跟她们聊了几句就走了。 还没走到家门口,远远地看着大门是开着的,易汀烟心里慌了一下。她明明叫商寄云不管谁来了都不要开门的,怎么门打开了呢? 难道是李氏气不过,来撒气? 易汀烟加快了脚步,最后是小跑着回去的。 这身体是整的弱,才跑没多远她就气喘吁吁了。她一只手趴在门上,看到里面院子里一大一小面对面站着,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李氏。 但是,怎么会是谢良?他来干什么? “姑姑。”看到易汀烟,商寄云原本正经的小脸上立即绽放出笑容,迈着小短腿跑过去抱住了她的腿。 谢良立在原地朝她看去。他今日穿着一身象牙白色的直缀,简朴清淡,如清风朗月,只是那微微抿起的嘴唇显示着他的心情似乎不怎么好。 他是来算账的。 易汀烟把商寄云从自己的腿上拎了开,对他说:“你先进去玩。” 商寄云仰着脑袋,看了看她,最终乖乖进屋了。 院子里只剩易汀烟和谢良两个人。 谢良忽然笑了笑,开口道:“易姑娘好算计,谢某被你骗得团团转。”他的语气清冷,带着淡淡的讥讽。 岂止他一个人?所有人都被她骗得团团转! 易汀烟垂了垂眼说:“对不起,我也是迫不得已。”此刻的她看起来很平静,一点也没有被拆穿以后的窘迫。这种平静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身上。 “好一个迫不得已。”谢良嘲弄道,“先是骗我母亲退婚激怒李氏,把你逼得走投无路你好顺势提出要地的事,再然后借着我轻轻松松拿回婚书又拿回地,一石二鸟。” 谢良越说语气越冰冷。最可笑的是,这其中帮她最多的是他自己! “谢公子,我一开始没打算算计你。二十两银子我以后还是会还的。”易汀烟站在他几步开外,不卑不亢。 听到这里,谢良忽然笑了起来,自嘲道:“是啊,你一开始没打算算计我,是我自己送上门让你算计的。” 易汀烟不语。他一个读了那么多书的秀才让她一个十五岁的乡村丫头算计,面子上的确不好过。 院子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见谢良半天不说话,易汀烟抬起头,对上谢良审视的目光。 不知道他能看出什么,易汀烟有些心虚,但是没有表现出来,反而挺了挺脊背说:“事已至此,如果不是谢家贪心想要这块地,也不会被我算计。二十两银子我会一分不少地还上,所以谢家除了没了门亲事,也没什么损失。而我呢?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被谢二上门欺负,又被退了亲事,即使要回了地,退了亲事,也损失了名声。” 易汀烟顿了顿,直视谢良的眼睛,脆生生地道:“但我不后悔。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要回我该得的,让自己摆脱困境。等钱还上了,我与你们谢家就两不相欠了。” ... 第四十一章 君子一诺 “我相信谢公子君子一诺,一定不会反悔。”已经是腊月,天越来越冷。即使有太阳,依旧驱散不了寒意。易汀烟穿的单薄,脸冻得有些发红,身子微微颤抖。 谢良定定地瞧着她,目光复杂。半晌,他道:“婚书都给你了,无法反悔。罢了,一切如你所愿,你与谢家两不相干了。” “多谢。”易汀烟放松了下来,朝他微微一笑,格外的暖。 “告辞。”既然是两不相干了,谢良不再理会她。 走到门口的时候,易汀烟叫住了他说:“那个,谢公子,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大度的。东窗事发后,还请你劝劝你们家的人……别来找我麻烦。” 前半句把他夸了一下,后半句却是说他谢家的人不大度不讲理。 谢良没有转身,只是抿了抿唇说:“易姑娘放心,谢某自然会劝说家人。”他的声音比之前还要冷硬几分。 看着谢良远去,易汀烟心中愉快。她终于跟谢家没关系了! 关好大门以后,易汀烟转身进屋,脸慢慢板了起来。 商寄云正在屋子里翻着家里唯一一本书——《齐民要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历了巨变,他比同龄孩子看起来成熟许多。 看到易汀烟,他抬起头,包子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软软地叫了声:“姑姑!” 易汀烟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对他笑。 她面无表情地坐下说:“你过来。” 商寄云乖乖地过去。 “你知道你今天犯了什么错吗?”易汀烟一副长辈教训晚辈的样子。想到面前这个被她教训的孩子是上一世那个只能远远看一眼的商寄云,她觉得心里特别舒畅。 商寄云仰着脑袋,睁大眼睛,看起来特别无辜。 易汀烟有些恍惚。她以前怎么都没想到以独一无二的病态美吸引无数女侠死心塌地恋着他的商寄云小时候会是这么可爱的包子脸。 不能心软啊不能心软! 易汀烟稳住心神,严肃地说道:“姑姑走之前不是告诉你,谁来了都不许开门的吗?你怎么还是放人进来了?” “我看他认识姑姑,不是坏人。”商寄云小心翼翼地说。 易汀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气得提高了嗓门说:“坏人还能写脸上?”万一这谢大只是但貌岸然呢!万一他生气起来跟一个孩子过不去呢?万一来的不是谢大呢? 商寄云不说话,扁着嘴委屈地看着她说:“姑姑,我错了。” 易汀烟转过身不理他。 商寄云又跑到她面前,拉着她的衣袖说:“姑姑,我知道错了。” 易汀烟看了他一眼还是不说话。 “姑姑……”商寄云可怜兮兮地叫道。他看着她,黝黑的眼睛里水水的,像是要哭,特别可怜。 易汀烟看着心软了。她叹了口气把商寄云抱到腿上说:“以后不管谁来了,都不要开门,知道吗?” “知道了。”商寄云在她怀里蹭了蹭,乖乖地说,“姑姑,你的手那么凉,我给你捂一捂。” 商寄云的手小小的,又软又暖,两只手加起来都包不住她的手。 ... 第四十二章 拿不住 谢良从易汀烟那里回来,在门口正好遇上了风风火火要出门的赵氏。 想到易汀烟最后的关照,他问道:“娘,你这是去哪?” 赵氏脸上眉梢都是喜色:“义儿说想早些成亲,我瞧着年后正月二十二是个好日子,准备去易大丫那里看看,跟她把日子订下来。” “不必去了。” “什、什么?”赵氏迷糊地问。 “不必去了。婚书我之前就还给了她,这亲算是真的退了。”谢良的声音很清冷,“我们都被她骗了。” 赵氏愣在原地。半晌,她回过神来,火冒三丈地说:“好啊她个易大丫!居然敢骗我!看我去收拾她!” 说完,她就要走,却听身后传来谢良的声音:“这亲已经退了。我如今在府学读书,来年要参加秋闱,你若是为了我的前途和名声考虑,就不要去闹了。” 赵氏顿住脚步。 谢良又道:“再说,这个姑娘太厉害,二弟他怕是拿不住的。” …… 张大娘的侄女孙可心要在振兴村过年。因为易汀烟跟张大娘走得近,孙可心自然也就经常来她这里走动。 易汀烟也没打算一直闭门不跟村里的人来往,自然是欢迎的。 “这孩子长得真好。”孙可心不停地打量着商寄云,“真的是你路上捡的吗?” 易汀烟点了点头,继续做着手里的衣服。她昨天去镇上买了些棉花和布料,准备在过年前给自己和商寄云都做一套新的棉衣。 商寄云虽然顶着张包子脸,还看不出前世的俊美,但是依旧可爱的不像话。孙可心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好奇也是正常的。 孙可心手里正在做的是一双鞋。她看了看安安静静坐在易汀烟身边的商寄云说:“这孩子真是乖巧。我弟弟跟他差不多大,可没他这么懂事。” 易汀烟勾起了唇。 听到别人夸自家孩子好,她心里当然是又高兴又自豪的。 孙可心犹豫了一下,又低声道:“易姐姐,过了年你也十六了,别人像你这个年纪早就成亲了。你现在带着个孩子,可不好说亲。” 易汀烟手上的动作没停,无所谓地说道:“正好啊,我也没准备成亲。” 这话太惊世骇俗了。 “姐姐,你这话可太吓人了,有哪个姑娘不成亲的?”孙可心瞪大眼睛看着她,发现她不是开玩笑的。 一旁安安静静、裹得跟个球一样的商寄云忽然说道:“姑姑说不成亲就不成亲。姑姑要永远跟我在一起。” 易汀烟听得心里一暖,温柔地看了他说:“是啊,姑姑不成亲。姑姑要把寄云养大。以后寄云养姑姑,给姑姑养老送终。” 商寄云皱眉,似乎不明白“养老送终”是什么意思,最后实在想不明白,便附和道:“寄云给姑姑养老送终。” 易汀烟听得笑了出来。她放下手中的衣服,抱着他,一边笑一边说:“寄云以后可要孝顺姑姑。” 孙可心满脸的不可思议。她觉得易汀烟是个怪人,联想到她在村里听到的她被退亲的事,觉得以后还是远离她为好,省得连累了自己的名声。想到这里,她不由地有些恼张大娘,居然还让她跟她多走动,这不是害她吗? ... 第四十三章 谢二再临 “易姐姐,我要先走了。” 正抱着商寄云玩闹的易汀烟看了看天色,疑惑地问:“这么早就走了啊。” 孙可心不自在地笑了笑说:“忽然想起来还有些事,要先回去了。” 看着她满脸的不自然和刻意的疏离,易汀烟隐隐明白了什么。她没有挽留,放下东西说:“既然有事我就不留你了,我送你到门口。” 即便孙可心推辞,易汀烟还是坚持要送她到门口。 她们刚走到院子里,便听见了敲门声。 会是谁呢?易汀烟觉得纳闷,跑去开门。门一开,看见门口站的人,她就后悔开门了。她下意识地想把门关上,却被人抵住。 “姐姐,怎么了?”孙可心走过来问。 易汀烟怎么用力都没把门关上,最后被门外的人一把推开。 易汀烟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她气愤地问:“谢二!你又来干什么!” 谢二走向易汀烟,带着邪气的眼睛上挑,看起来非常危险。他看着她,冷笑一声反问道:“你难道不知道我来干什么的吗?” 此时的谢二也是气极。那日听说是假退亲后,他别提有多欢喜,立即就去找钟老五喝酒去了,喝了一整夜,又在镇上睡了一天。 等他回来问成亲的日子订下来没有的时候,却被告知这亲事是真退了,他们都被她骗了。那一瞬间,谢二只觉得一下子从天上掉了下来。他气得连平日里最害怕的大哥都不怕了,风风火火地跑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跑过来是为了什么,就是想见一见她,当面看她怎么说。 想到上次,易汀烟害怕了起来。她原以为谢良会管住谢二,没想到谢二还是找上门来了。她轻挪脚步,说道:“谢二,这亲事已经退了,如今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了,你不要乱来,小心我喊人。” 孙可心在一旁早就吓呆了。怎么会有男人气冲冲地找上门?这人的目光看起来这么狠,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谢二只当没听见易汀烟的警告,紧紧地盯着她问道:“易大丫,你就真的这么不愿意跟我谢二成亲?” 此时的谢二虽然气势汹汹,有着什么也不管、豁出去了狠,但是目光中流露出来的是脆弱。 易汀烟看在眼里,心情复杂,不明白谢二是什么时候瞎了眼的。 她忽然想起了上一世武林中几个为爱成痴的人,心中感慨,叹了口气软下声音说:“谢二,对不起。我与你不过是见过几面,实在说不上有情。而且,我也不打算成亲。欠谢家的二十两银子,你大哥虽然说不要了,我还是会还上的。你回去吧。” 听她这个时候还这么冷静地跟他谈银子,谢二心中的怒火更甚,看着她的一双眼睛似要喷火。他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易汀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又惹到他了。她挣了几下发现挣脱不开,只好朝愣在一旁的孙可心使眼色,让她去喊人。 孙可心像是被谢二吓住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姑姑!”这时,商寄云跑了出来。 ... 第四十四章 谢良的私心 易汀烟也不管商寄云看不看得懂,立即给他使眼色。 商寄云愣了愣,立即迈开腿跑向门外。刚跑出门口,他就跟一个行色匆匆的人撞上,脚下不稳朝后栽倒。 还好那人伸手拉了他一把。 这一下撞得有些猛,他的鼻子都红了。 “谢义!你在做什么!” 谢二和易汀烟都愣了一下,随后易汀烟松了口气。 来的人正是谢良。 易汀烟趁谢二走神的时候,用力挣脱开了他的手,本能地走向谢良寻求庇护。 谢良并未看她,而是目光严厉地看向谢二说:“亲事都退了,你这样纠缠不休有什么意义?” “要不是你把婚书退回去了,我会这样吗?”说着,谢二停顿了一下,直直地看着谢良朝他走近。 随后,他看向谢良身后的易汀烟,诡异地笑了笑说:“大哥,你不会是有私心,自己看上她吧。” 易汀烟惊得瞪大眼睛。这谢二也是气糊涂了,什么话都敢说!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响让院子安静了下来。 易汀烟惊呆了。谢良居然打了谢二一巴掌!看起来温和清朗的谢良居然打人了! 谢良这一巴掌用了很大的力气,手掌有些发红。他冷冷地看着谢二说:“刚刚的话我只当没听见。男人就要拿得起放得下!你这样不管不顾地闹只会让自己跌份,叫别人看轻!枉你还是我谢良的弟弟!” 谢二像是被这一巴掌打蒙了,半天不说话。 看着这兄弟俩,易汀烟叹了口气,从谢良身后走了出来说:“谢义,正如你哥哥说的,你该放下,你哥哥也是为你好。这些事都是我谋划的,你哥哥也被我算计其中。如今我得偿所愿,彻底与你们谢家没关系了,也请你们不要来打扰我。” 谢良的语气也软了下来,看向他说:“二弟,别闹了,她心里没有你。回家吧。” 谢二像是什么都没听到,只是死死地盯着易汀烟。 易汀烟在他的注视下垂下了眼睛不再看他。她与最开始一样,依旧一身灰色粗布衣,只是面色红润了许多。她就这么立着,沉静决绝。 半晌,谢二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双肩终于松垮了下来,什么也没说,失魂落魄地走向门口。 谢良跟在他身后。 易汀烟身为主人,自然是要送客的。她跟在两人身后,不自在地说:“慢走。” 谢良忽然转身,目光冰冷地看了她一眼,像是有深仇大恨一眼,易汀烟觉得莫名其妙。她刚刚还帮他说话呢,怎么他这人一点都不记人好呢? 待谢家两兄弟走后,易汀烟心疼地检查了一下商寄云给撞红了的鼻子,问:“还疼吗?” 商寄云乖巧地摇了摇头。 易汀烟拉着他转身,这才想起来院子里还有一个人。 只见孙可心站在原地,痴痴地看着门口谢家兄弟离开的方向,眼睛都要冒光了。 刚刚易汀烟给她使眼色让她去喊人,她却没动。易汀烟不能怪她,但是也对她好不起来了。她提醒道:“妹妹,你刚才不是说有事要走的吗?” 孙可心一吓,立即收回了目光。她两颊泛红,一副春心萌动的样子拉着易汀烟,亲热地问道:“姐姐,后来来的那个人是谁?与我以前见过的男子都不一样。” 原来小姑娘是被谢良被迷住了。易汀烟觉得好笑,答道:“他叫谢良。” 孙可心眼睛一亮,抓着易汀烟的手更加紧了。她激动地说:“谢良?可是振兴村唯一的秀才谢良?没想到这么年轻。” ... 第四十五章 难忘 自打那日之后,孙可心来的更勤了。 易汀烟猜到她有什么心思,就算做衣服的时候她心不在焉,也没说穿。 几天下来,等的人始终没有再来,孙可心终于忍不住了:“易姐姐,你与谢良很熟吗?” 熟?正在做衣服的易汀烟手一抖,针戳到了手指,一滴血差点滴在了给商寄云做的新衣服上。 “姐姐?” “姑姑!”坐在一旁的商寄云立即凑了上来,伸出小肉手抓着易汀烟的手。他的眉毛皱在了一起,看着鲜红的血点有些不知所措,一副要哭的样子。 易汀烟放下手里的衣服,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看向孙可心,觉得有些头疼。她哪里跟谢良熟了?谢家没找她麻烦就不错了。 “孙妹妹,我跟谢良真的不熟。之前发生的事情闹了那么大的动静你也该是知道的。所以,你在我这里是等不到的。” 被说中心事,孙可心心中先是一恼,这种事怎么可以随意说出来呢?随后,她又觉得羞,红着脸嗔道:“姐姐!” 商寄云凑在易汀烟耳边说:“姑姑,她的样子好奇怪。” 易汀烟抽了抽嘴角,越看越觉得孙可心含羞瞪她的样子让她恶寒。连商寄云都看出来了,她还能再明显一点吗? 这样子对小孩影响真的不好啊。 上辈子易汀烟是空阶门弟子,空阶门祖师们信道,虽然没有门规说门下弟子不能成亲,但是大多数弟子都是正正经经的,她哪里遇到过孙可心这样的? 她有些无力地说:“妹妹,我这里还有孩子在呢。与其在我这里等着,还不如去村里打听打听,也许还会有偶遇。” 孙可心听了,觉得易汀烟太不像好人家的姑娘了,可是又觉得这主意不错有些心动。她微恼道:“易姐姐这话说的太不正经了!哪有女子主动去找男子的?不说了!我要回去了。” 不正经她怎么还那么高兴呢?易汀烟语塞。 她客气地挽留了一下,送着孙可心出了屋子一直到门口。 看着人影越来越远,她松了口气。以后孙可心应该不会经常来了吧。 天寒了,乡下的野风吹得人脸疼。易汀烟抖了抖身子,裹紧外衣加快脚步朝屋里走去。这身体没有一点武功底子,她比以前更加畏寒了。想她上辈子,过冬只要一身棉衣。谁裹得跟熊一样就会被人笑话,除了一个人——商寄云。 上一世商寄云身体虚弱,经常咳嗽,常年脸色苍白,站着的时候还要有人簇拥着,似乎站久了就会吃力,听说他活不过三十岁。听说每到冬天,他都会抱着一个手炉,穿着极寒的雪厉山中白狐皮毛制成的衣服和斗篷。他穿这么多并不会显得臃肿,依旧俊美得惊心动魄,让无数江湖人见之难忘。 “姑姑。” 耳边传来稚嫩的声音,易汀烟回过神。看着坐在床上的商寄云,小小的脸与印象中的有些重合,她有些失神。 商寄云问道:“姑姑,刚刚那个姨为什么会那么奇怪?” “因为少女怀春啊。” “怀春?是什么意思?”商寄云好奇地问。 ... 第四十六章 五禽之戏 易汀烟猛然回过神来。她刚刚跟商寄云说了什么?他才六岁啊!她跟个六岁的孩子说了什么! 见易汀烟不答,商寄云不依不挠地问:“姑姑,是什么意思啊?” 见他不肯罢休,易汀烟便骗他道:“就是说她有心事。” 商寄云夸张地点了点头,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意思啊。那姑姑刚刚也是在怀春啊?” “……”易汀烟被个六岁的孩子噎得说不出话。 商寄云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易汀烟这才发现她被他耍了,他根本没有相信她的解释。 她忽然觉得上一世的商寄云那般心思深沉、难以揣测是天生的。但是此时的他虽然比同龄的孩子安静了些,却还是很天真,没有上一世的阴沉和偏执。 大概是因为他虽然经历的父母的死亡,却没有被叔父暗害、没有病得快死、没有经历那些黑暗吧。 或许这一世她能把他的性格掰正了! “好了!别跟我嬉皮笑脸!”易汀烟转移了不太适合他的话题,严肃地说,“这都腊月里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容易受寒。过两天我开始教你可以强身健体的拳法,你要每天练习。” 上一世,商寄云在八岁生了场重病,从此就那么虚弱。虽然江湖上有传说是他叔父下的毒,但也不一定是真的。她要提前防范起来,尽全力把他的身体调养好,希望他不要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第二天一大早,易汀烟便把商寄云拉了起来。以为上一世习武,她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总是起得很早。 而商寄云年纪小,再加上天冷,起床却很困难。直到穿好衣服下地,他的眼睛都是闭着的。 易汀烟一咬牙,只当没看见他可怜的样子,将他拉到院子里,敞开大门让外面的风吹进来,让他清醒清醒。 “姑姑……”被风吹醒的商寄云可怜兮兮地看着易汀烟。 易汀烟不理。昨夜她想了很久要教他什么。虽然这辈子用的身体不是她原来的了,但是记忆还在,空阶门的武功心法她都还记得,可是这些还不适合他练。 她想来想去,决定教她五禽戏。 五禽戏是华佗根据各种动物的动作,创造一套模仿虎、鹿、猿、熊、鸟五种动物的拳法。 相传是他看到一个小孩抓着门闩来回荡着玩耍,便想起”户枢不蠹,流水不腐”的道理,于是想到人的大多病症都是由于气血不畅和瘀寒停滞而造成的,如果人体也像”户枢”那样经常活动,让气血畅通,就会增进健康,不易生病了。 所以五禽戏很适合男女老少用来强身健体。 “华佗五禽之戏共有五十四式。姑姑先打一遍虎戏,你跟着学。”说着,易汀烟两臂自然下垂,双眼平视前方,摆出了架势。 这是易汀烟这一世第一次碰“武”,感觉这身子有些僵硬,手起手落都没那么流畅。 这身子果然不适合习武。 “四肢距地,前三踯,却三踯,长引肤,乍前,乍却,仰天即返伏,距地行,前、却各七。”一套虎戏结束,以虎扑结尾。 ... 第四十七章 强身健体 易汀烟有些吃力,喘了两下,看向商寄云道:“方才的动作你可记清了?”上一世,商寄云是江湖中传说一样的人,几乎他所有的事大家都知道,还被写成话本。他从小便是个习武天才,这些动作对他来说应该很简单。 谁知商寄云竟然摇了摇头,嘟囔道:“姑姑,为什么你的这套拳为什么与我以前看到过的都不一样?” 华佗五禽之戏是易汀烟在空阶门的藏书中看到的。武林中各门派的弟子最早接触的都是各门派的基础心法和武功,学五禽戏的少之又少。 易汀烟想着他还是个六岁的孩子,可能还没有到上一世那般厉害,便又打了一遍。 可是这一次商寄云还说自己的没记住。 易汀烟看着他闪烁的目光,有些不信了。她走到商寄云面前蹲下,让他直视她的眼睛,问道:“寄云,你是不是在骗姑姑?你记住了吧。” 像做坏事被发现了一样,商寄云低下头,两颊越来越红。他低声道:“姑姑,这招式看起来太奇怪了……” “……”他才多大就要好看了? 易汀烟咬了咬唇,耐心劝道:“华佗五禽之戏模仿的是动物,自然看起来与别的不一样。也可能是刚刚姑姑的动作不到位才有些怪。这次姑姑好好打,你跟着我学。” 不给商寄云拒绝的机会,易汀烟就摆出了虎戏的架势,然后瞪向站在原地的商寄云。 商寄云红着脸,别扭地跟着摆出了样子。他的动作比易汀烟的标准多,所以看起来也好看多。 易汀烟欣慰地点了点头,开始第一个动作。 “易大丫,你们在干什么?”大远跟几个孩子路过便看到院子里易汀烟摆出了奇怪的样子。 他好奇地跑了进来,看到易汀烟提醒的目光,立即改口道:“姐,你们在干什么?” 易汀烟收起了动作说道:“我在教寄云练华佗五禽之戏。”她看向商寄云,发现他早就站直,眼睛看着其他的地方,是不是偷瞄两下,脸还红红的。不好意思的样子可爱极了。 大远听得云里雾里,其他几个孩子也是一脸茫然。 跟大远一起的有三个孩子,都是男孩,小的跟商寄云差不多小。 都是些孩子,在一起或许会更加有趣,正好也能给商寄云找几个玩伴。想到这里,易汀烟朝他们露出温和可亲的笑,柔声说:“可以强身健体,你们要不要一起来?” 四个孩子本就好奇,听到易汀烟邀请,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那好,你们跟我学。先全身放松,先深吸几口气,调匀气息。”易汀烟站在最前面,商寄云和大远站在第二排,剩下三个孩子站在第三排。 大远和几个孩子因为新鲜劲,学得很认真,商寄云也慢慢地认真了起来。不愧是习武天才,他的动作比起其他几个东倒西歪的孩子,好看很多。 一个半时辰下来,大家的脸上的红扑扑的。因为五禽戏的动作模仿的是动物,对孩子来说很有趣,一个半时辰过得很快,大家都有些意犹未尽,可是该回去吃饭了。 看他们有些留恋的的样子,易汀烟对大远说:“今天才学了虎戏和熊戏,明天我继续教,你们要是想来的话明天还可以来。” “好!”大远点了点头,看向商寄云说,“寄云!叔叔我明天还来!” 要叫一个只比他大两岁的孩子叔叔,商寄云自然是不高兴的。他面无表情地玩着手指只当没听见。 易汀烟看得好笑。 ... 第四十八章 寄云宝宝 第二日一大早,让易汀烟出乎意料的是除了昨天那三个孩子,大远又带了两个孩子来了。 这下,加上易汀烟自己和商寄云,院子里一共八个人了。 “姐,育才和阿鸣知道以后也想来,你会让他们一起的吧?”大远讨好地拉着她的袖子道。 多两个孩子也是一样教。易汀烟打量了一下那两个有些眼生的孩子,笑着问了声“早饭吃了吗”便开始了。 因为有两个新加进来的孩子,易汀烟带着商寄云他们复习昨天虎戏的动作便格外慢。 半天下来,她觉得自己挺适合教孩子东西的。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我要做饭了,你们也回去吃饭吧。”易汀烟的心情非常好,连着练了两天,她觉得身子也轻快了起来。 就在大家要走的时候,大远跑过来,依旧一副讨好的样子问:“姐,你们今天中午吃什么呀。今天我爹娘都在外面干活,中午就给我留了两个馒头。我能不能在你这吃?” 虽然跟李氏不再来往,但是看着笑得憨憨的大远,易汀烟没办法拒绝。大远的性子没有随李氏,现在对她也不会再没大没小的了。 易汀烟揉了揉他的脑袋说:“行啊。今天中午我们馒头就猪骨汤,还有炒咸菜,你愿意吃就留下来。” 大远一个劲地点头:“好啊好啊!” 易汀烟笑了笑准备转身去厨房烧火,却发现还有两个孩子没有走。 她纳闷地问:“你们……” “大丫姐,我们能不能也留下来吃啊。”说话的是这群孩子里唯一的女孩,叫妙妙。声音也细细的像小猫。 难得见到一个可爱的女孩,易汀烟也很喜欢。猪骨都是镇上买肉的时候屠户送的,小孩子也吃不了多少。 “好啊!”对妙妙说完,易汀烟忽然蹲了下来对身边的商寄云说,“觉得妙妙可不可爱?寄云,不管什么时候都要谦让女孩。”上一世的商寄云太没有人情味了,这一世,易汀烟有机会就要对他说上两句。 商寄云认真地点了点头。 “乖。”易汀烟满意地捏了捏他肉肉的脸说,“姑姑去做饭了,你带着大远他们玩。在这里你是主人。” 育才和剩下几个孩子是要回去的,临走的时候他们对易汀烟说:“大丫姐,我们吃过饭还能来玩吗?” 易汀烟这才想起几个孩子在她这里吃过饭,当然是能继续留下来玩的。 这样也好,商寄云就有玩伴了。 易汀烟很高兴:“当然啊,我们寄云很喜欢跟你们玩呢。” 他们走后,易汀烟叮嘱了几声,进了厨房。 很快,厨房里就传来了香味。做好饭以后,易汀烟出来瞧了瞧,发现他们正在玩过家家。 大远让妙妙跟他一起当爹娘,让跟他要好的三水当坏人,让商寄云当他和妙妙的儿子。 “寄云,游戏都开始了,你怎么还站在那里不动啊?”大远的嗓门很大。 妙妙已经进入了状态,细细地说:“寄云宝宝,你怎么了?快到爹娘身边来,小心坏人。” 商寄云别扭地站在原地没动,脸红红的,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 第四十九章 看孩子 易汀烟看了一会儿,差点笑出声来。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商寄云别扭的样子,她就是想笑。 “姑姑。” 见商寄云朝她看来,易汀烟立即收起了笑容。看着他朝她走来,她有些尴尬,就像是偷偷做什么坏事被抓住了一样。 商寄云仰着脑袋看着她,眼神颇为哀怨。 “好了好了,饭好了,准备吃饭吧。”易汀烟忍住笑意说,“寄云宝宝,走吧。” 商寄云的脸涨的通红:“姑姑!” 白馒头配着猪骨汤吃起来特别的香,几个孩子看起来都很爱吃,就连商寄云也比平时多吃了半个馒头。 几个孩子一口一个“大丫姐”,易汀烟很快跟他们熟了起来。在她的引导下,商寄云也能跟他们玩起来了。 他们吃好饭没多久,育才和阿鸣他们四个也来了。 易汀烟因为要做过年的新衣服,就让他们几个自己玩。 这七个孩子里大远和育才最大,商寄云和妙妙最小。大远提议玩跳格子,易汀烟还特意用碎布给他们做了个沙包。几个孩子一直玩到太阳西下才回去。 第二天早上,易汀烟早早地在院子里等着几个孩子。谢二大概是被谢良管住了,一直再来找过她麻烦,她也敢敞着大门了。 让她意外的是,除了几个孩子,今天还来了两个大人,是妙妙的娘和三水的娘。 她们一来就说因为快过年了家里很忙没顾上孩子,晚上孩子回家她们才知道孩子在她家吃饭了,觉得孩子不懂事,特别不好意思。他们还特意给易汀烟带了几颗白菜和几个新做的馒头。 易汀烟平日里很少在村子里走动,认识的人也很少,见她们这么客气,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一直笑着说不要紧。 三水的娘说:“怎么不要紧!你的事村里都知道,你也不容易。听说三水在你家不肯走还蹭了饭,我的脸都要红了。” 在易汀烟看来,吃饭只是小意思。她没想到孩子的父母会这么纯朴。 “大娘,你可别说这么说。孩子能吃多少啊。三水和妙妙都很听话,跟寄云一起也正好搭个伴。要过年了,你们忙顾不上的话就把孩子送来我这里好了。” 易汀烟的话让三水他家和妙妙的娘都有些心动。快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忙着去镇上卖东西买东西,还要杀猪、杀鸡、做豆腐、蒸馒头,真的顾不上孩子。有时候孩子一天没着家他们也不知道。 语气让他们在外面乱跑遇上什么事,还不如让他们跟着易大丫玩。 妙妙的娘犹豫了一下才不好意思地开口说:“大丫,孩子在你这我们也放心些。只是我们也不好让孩子在这里麻烦你,还白吃白喝……明天我们家要杀猪拿到镇上去卖,正好把猪骨留下来给你。” 易汀烟一个劲地推辞,可是两个孩子的娘说什么也要她收下东西,说这样他们心里才不觉得不好意思。 隔日,妙妙的爹果然送来了猪骨,三水家送了些蔬菜。 其他几个孩子的父母也送了些东西来,表示想把孩子白天留在她这里。一下子从两口人变成七八口人,家里的存货有些吃不消,易汀烟想了想就答应了下来。 没想到几天以后,别家的也把孩子送来了,托她照看,家里的孩子越来越多了。她好像成了过年前专给人家看孩子的人了。 ... 第五十章 讨春联 白天,易汀烟家的院子里一直能看见十几个孩子。 她上午带他们打五禽戏,下午看着他们在院子里自己玩,除了做饭,倒也不累。 每家的爹娘把孩子送过来都会给她送些东西,猪肉、鱼肉、鸡蛋什么的都有。这样一来,易汀烟过年也不用愁了,也算是无心插柳。 腊月二十四,扫尘,有“除陈布新”之意。 腊月二十五,做豆腐。民间传说灶王上天汇报后,玉帝会下界查访,看各家各户是否如灶王所奏的那样,于是各家各户就吃豆腐渣以示清苦,瞒过玉皇的惩罚。 因为家里都是孩子,二十四那天易汀烟没有扫尘。因为不会做豆腐,二十五她也没做豆腐。 “二十七洗疚疾,二十八洗邋遢”,腊月二十七开始,来易汀烟这里的孩子就少了,都被家里人拖着“洗福禄”了,也就是洗澡。洗干净以后也就不准他们再调皮,让他们在家等待过年。 二十八这天已经没有孩子来了。易汀烟终于得空扫尘。她跟商寄云两个人将家里里里外外都清扫了一番。 下午,有些日子不见的孙可心来了,送来了张大娘做的豆腐。 “姐姐,前些日子听说你这里都是孩子,还以为你还没来得及扫尘呢,却没想到已经扫干净了。”孙可心绕着屋子打量了一下。 易汀烟客气地笑了笑说:“是啊,早上才打扫的,还是寄云帮我一起的。孙妹妹替我谢谢张大娘。” “易姐姐不用这么客气。”孙可心看向裹成球的商寄云说,“寄云真懂事,也比村子里其他孩子都好看。” 易汀烟听着心里自豪。商寄云是什么样的人物?自然是不同的,他长大以后也会比天下所有人都出色。 “易姐姐,眼看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你家里怎么看不出要过年的样子?”孙可心打量着四周奇怪地说。 易汀烟不知道孙可心什么时候能跟她有那么多话了。 她也把家里打量了一番。家里就她跟商寄云两个人,的确清冷了些,过年也吃不了多少东西,所以也没准备多少,的确看上去没有要过年的气氛。 孙可心问:“过年要贴的春联姐姐准备好了吗?” 经她这么一提醒,易汀烟才想起来大年三十要贴的春联和福字她都没买。上一世在空阶门,这些都有师兄们准备。师祖们信道,对过年也不是很重视,所以整个门派也不会弄得到处都特别喜庆。 “谢谢妹妹提醒,我明日就去买。” 孙可心拉住易汀烟:“姐姐,谢良二十七从府学回来了。听说他写得一手好字,文采也好。要是能讨到他一副春联,来年一定好。” 原来谢良之前一直不在村里,孙可心怕是之前一直没有机会。 易汀烟没有说话。 孙可心看了看她平静的神色,有些摸不清她是怎么想的,摇了摇她的胳膊说:“易姐姐,正好我也想跟他讨一副春联,不如我们一起去?”说到这里,她的脸红了,满脸期待地看着易汀烟。 ... 第五十一章 送春联 她去谢家管谢良讨春联?到时候别被赶出来就不错了。 谢家对她怕是恨得牙痒痒,她才不会送上门去给别人骂。 易汀烟笑着道:“人家秀才的字哪里是我们能随意要的?我还是到时候买两幅贴一下就好了。” 一听她不愿意,孙可心不高兴了。她继续劝道:“姐姐怎么这样说。听说过年谢良会给人家写春联呢!我们没去讨,怎么知道他不会给?况且姐姐与他是认识的。” 说到这里,孙可心觉得心里有些发酸。那日谢二说的话她也是听到的。难不成他们两个真的有什么? 易汀烟却没耐心了。她把手从孙可心的手中抽出,客气中带着疏离说道:“孙妹妹,与其说我跟谢良认识,还不如说我跟谢义认识。我跟谢家的婚约已经解除了,这时候再跑去谢家要春联,我实在没这个脸。要去的话你自己去吧。” “姑姑不去!”在一旁玩的商寄云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过来,插在了易汀烟和孙可心中间。他抬头看着孙可心,非常生气。 被易汀烟拒绝,孙可心本就不高兴了。再被商寄云一瞪,她只觉得有些没面子,心中有些恼怒,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她尴尬地笑了笑说:“易姐姐不去就不去吧。我也该回去了,送豆腐送了那么久姑姑该担心了。” “那你路上小心些,替我感谢孙大娘。”易汀烟客气地把她送到了门口。 送走孙可心以后,易汀烟转身看向商寄云,双手叉腰,微微俯下身子问:“寄云,你是不是不太喜欢她?” 商寄云点了点头说:“姑姑,她说话看起来总不是真心的,我不喜欢她。” 没想到商寄云都看出来了。易汀烟不知道是该说孙可心太不会装,还是说商寄云太少年老成。 她对上商寄云黑黑的眼眸,有些无力地叹了口气,严肃地说:“寄云,论辈分她始终大你一辈。你不喜欢她不理她就是了,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 易汀烟有预感再这样下去,商寄云又要长成上一世那样的性格了。这一世,说什么她也要把他培养成阳光少年郎。 商寄云垂下了脑袋,一副做错事了的样子,低声说:“我只是不想看到姑姑不高兴。” 听他这么说,易汀烟的心里一片柔软,再也不忍心那么严肃了。她蹲下身,捏了捏他的脸柔声说:“小孩子要有小孩子的样子,姑姑也还没差到要你帮忙说话。你只要每天开开心心的就好了。” 商寄云点头。 易汀烟不知道他能改掉多少,一切只能慢慢来。她伸手把他抱进怀里说:“明天就是二十九了,家家都要祭祖。明天早点起床,我带你去清和山祭拜一下你父母。” 商寄云把头埋进她的怀里,点了点头。 说来也巧,后来易汀烟想着要去买几幅春联等大年三十那天贴起来的时候,妙妙的娘送来两幅春联和几张福字,说是妙妙的堂叔写的。 省得去买了,易汀烟当然是高兴的。她感谢地收下,看了看。春联是普通的春联,很喜庆,寓意也很好,上面的字笔势委婉,结体遒美,骨格清秀,是一幅好字。 ... 第五十二章 祭扫相遇 腊月二十九一大早,天刚刚蒙蒙亮,易汀烟就带着商寄云出门了。 一路上,商寄云比平时更加沉默了。易汀烟想逗他笑笑让他开心一点,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他们走了两个多时辰,到的时候都已经过了正午了。 清和山的树非常茂密,阳光透过树顶的间隙照下来,形成一道道光束,静谧安详。 进了山,商寄云就没有再让易汀烟带路。那晚的记忆似乎让他至今都格外清晰,让他很快就到了他父母出事的地方。 几个月过去,血迹早已消失,那夜的血腥味也已消散。 商寄云跪了下来,脊背挺得笔直。 易汀烟心疼地看了他一眼,摆上了准备好的祭品,在一旁烧纸。看着商寄云小小的身子,她在心中默默地跟商跃夫妻保证,会好好把商寄云养大。 清和山的风把带着火星的灰烬吹起,回去的时候,商寄云的眼睛红红的,却始终没有哭。 在村口的时候,他们遇上了谢家一大家子的人。因为祭拜完商寄云父母回来,易汀烟和商寄云的心情都很沉重,根本没有注意到。 “哟,那不是易大丫吗?二十两银子都没还就退了婚,了不得了,现在看到人都只当没看见了。”赵氏冷笑着说。 这是谢更第一次看到商寄云。 “那个孩子就是易大丫捡的孩子?长得不错。”想到他们一家被她骗得团团转,谢更心里气不过,恶意地说,“也不知道真是她捡来的还是她跟别人……”在感受到大儿子的目光时,他住了嘴。 听到声音,易汀烟抬起头,这才发现遇上的是谢家一家,谢更、赵氏和谢良谢义两兄弟都在,看样子也是刚刚祭祖回来。 他们身后不远处还有其他人,应该也是谢家的人。他们一大家子去祭祖。 这时候遇上他们一家四口别提多尴尬了,再加上心情本就沉重,易汀烟勉强笑着与谢更和赵氏打了声招呼。 谢良立在父母身后,一身轻便单薄的长袍,清朗如山间明月。他目光清冷,并未看向易汀烟。 易汀烟没有自讨没趣地主动跟他打招呼,目光扫过他,正好撞上谢二的。 许久没见,易汀烟感觉到谢二变了,虽然比不上谢良沉稳,但他身上那股浮躁之气消散了不少,整个人看起来成熟了些。 谢二直直地盯着俏生生立在他面前的易汀烟。那么久没见,她看上去气色又好了一些,整个人也舒展了开。不知道有什么心事,她有几分低落,却让她看起来更加沉静。 他目光中的伤痛、不甘与隐忍易汀烟都看在眼里。她心中唏嘘,却不会给他任何回应。 没心情与谢家人争吵,易汀烟淡淡地说:“大娘,那二十两银子我是会还的,就是需要些时间。时间不早了,家里还有事我就先走了。”说完,她牵起了商寄云的手,在谢家人的注视下离开。 想起当初她巴结讨好自己的样子,赵氏气不过地说:“看看她现在什么样子?还以为自己了不起了!她就是个丧门星,义儿没跟她成亲才好!” “娘!”谢二叫道。 赵氏瞪了他一眼说:“娘这也是心疼你!怎么,还不让人说了?她带着个不明不白的孩子,村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说闲话了。” 谢二还要说话,却听谢良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好了,回家吧。” 赵氏终于安静了下来。谢二看了谢良一眼。 ... 第五十三章 过年 终于到了大年三十。 过年了。 村子里鞭炮声一阵一阵地响,热闹非凡。 易汀烟和商寄云一大早就开始忙活。贴春联、包素馅饺子。 易广川送来了家里蒸好的糕。自打上次争地之后,李氏就收敛了不少,不再经常来找易汀烟麻烦。 中午,易汀烟做了许多菜。之前人家送来的鱼,她提前腌好了正好留到过年的时候吃。她之前买的猪肉正好跟三水家送来的粉条一起炖。 今天中午这一顿是易汀烟这辈子吃的最好的一顿。上一世在空阶门不觉得,这一世她终于感觉到过年的好了。 商寄云吃得很开心。 饭后,易汀烟给商寄云发了压岁钱。她很细心地用红纸包了起来。 虽然只有几文钱,商寄云拿到的时候还是特别高兴。 拿到几文钱就高兴成什么样,这还是上一世她见过的那个商寄云吗?易汀烟有些心酸,决定明年要找到赚钱的路子,给他发更大的红包。 易汀烟虽然穷,但是穷也要讲究。 大年初一,她和商寄云都换上了之前做好的新衣。 大年初二,大家都开始拜年。 易汀烟在这个村子只有隔壁易广川一家亲戚。但是想到有李氏在,拜年可能会变成吵架,她就没有去。 新年,整个振兴村都透着一股喜气和热闹。易汀烟和商寄云却仿佛被隔绝在外,依旧关起门安安静静过日子,直到年初四,张大娘带着孙可心来拜年。 大年三十那天,张大娘夫妻就被住在镇上的儿子接去过年了,一直到年初三才回来。 张大娘从镇上带了许多东西回来,这次也带了些来给易汀烟。 易汀烟不好意思地接过腊肠和鱼,连忙拉着张大娘进屋。“张大娘,你来看我们还带东西来,叫我怪不好意思的。”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跟老头子两个人也吃不完。也不是单送给你的,是给寄云吃的。”说着,张大娘拿出了个红包给商寄云说,“奶奶一点心意。” 商寄云没有接,而是看向易汀烟。 易汀烟连忙推辞说:“张大娘,你带来的东西我就收下了,这红包就不要了。”说着,她把红包推给孙大娘。 孙大娘越看商寄云越觉得这孩子不仅生得好还懂事。她拿着红包塞给商寄云,对易汀烟说:“不多,就一点点心意。我这是给孩子的又不是给你的。寄云乖巧懂事,我看着喜欢。” 易汀烟推辞不过,叹了口气让商寄云收下了。 “谢谢奶奶。”商寄云脸上并无普通孩子拿到红包时的激动,却也不是面无表情叫人大过年的看着不痛快。他微微咧嘴,露出白牙,红色的棉袄衬得他白净可爱,像个福娃娃。 张大娘和易汀烟看得笑了。 这时,进来以后一直没出声的孙可心忽然冷笑了一声。这一声冷笑在喜气的氛围下格外清晰。 “可心,你怎么了?”孙大娘不满地问。 易汀烟看向孙可心。 这是来拜年还是来找晦气的?看在孙大娘的面子上,易汀烟只当没听见,脸上依旧挂着笑,只是眉毛皱了起来,微不可见。 孙可心把目光从别处收回,看向易汀烟脸上绽放出笑容:“姐姐,你家堂屋大门的春联看着比别家的都好,不知道是哪来的?” ... 第五十四章 谢良写的春联 易汀烟觉得莫名其妙。 这不就是一幅普通的春联吗?孙可心怎么就跟春联过不去了? 孙可心见易汀烟不说话,心中越来越气愤,声音不由地尖锐了:“姐姐不敢所,那我说吧。这春联可是谢家大郎谢良写的?” 妙妙家送来的春联怎么就成谢良写的了呢?易汀烟看向堂屋大门。大门敞开着,在屋子里正看能看到上面的春联。 “孙妹妹,你看错了吧。”碍着孙大娘在,易汀烟只好客客气气的。 “什么看错了?”孙可心瞪着易汀烟,面露哀怨,“我不会看错的,这就是谢良写的!上回我叫你一起去跟谢良讨春联,你装模作样地说不去,结果一转身居然自己去问他要了!” 孙可心心里嫉妒得都要发狂了。那日之后她自己装偶遇跟谢良讨春联,结果他只看了她一眼对她说要春联就自己去买。 可如今,凭什么她易大丫家里能贴着谢良写的春联?谢良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难道真像那天院子里谢义说的一样? 她死死地盯着易汀烟。 好好拜个年,没想到自己在人家家闹了起来,孙大娘绷起了脸,提醒道:“可心!” 此时的易汀烟可没感受到孙可心要吃人的目光。她只是在想,看孙可心的样子,这春联八成就是出自谢良之手了。这谢家兄弟还真是害人不浅。 大过年的上门找事,要不是孙大娘在,易汀烟早就把孙可心扔出去了。她解释说:“孙妹妹,这春联是村里妙妙的娘送来的,我不知道就是谢良写的。妙妙跟寄云玩得好,不信你问寄云。” 商寄云点了点头,面露害怕的样子,朝易汀烟身后躲了躲。 “谢良写的春联是说送就送的?”孙可心一点都不相信。 张大娘把商寄云拉近怀里,冷声道:“好了!” 孙可心住了嘴,看向自己姑姑。 张大娘警告地看了孙可心一眼,站起身对易汀烟说:“大丫,我这侄女不懂事,大过年的叫你闹心了,我给你赔不是。” 见张大娘站了起来,易汀烟立即礼貌地也跟着站了起来,笑道:“大娘你这说的是哪的话。你能想到大丫是大丫的福分。春联的事我是真的不知道,不然拿去送给孙妹妹了。” 明明很生气,却还要保持大度。易汀烟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莫生气。 易汀烟的大度让孙可心觉得刺眼,心里更加不舒服。她不客气地说:“少在这里假惺惺!” “孙可心!”孙大娘连名带姓叫了一声。 孙可心这回是真的安静了。 孙大娘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孙可心一眼,再看向面上依旧带着淡淡的微笑的易汀烟,立即有了对比。 她摸了摸怀里商寄云的脑袋,叹了口说:“大丫,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了。” “留在这吃饭吧。大过年的,大娘带了东西过来,我怎么能不留大娘吃饭呢?”易汀烟拉着孙大娘道。 大过年的来客人,留人家吃饭是一种习俗礼仪,虽然易汀烟心里是极度不愿意留孙可心吃饭的。 孙可心闹了这一出,两边都知道留下来吃饭不合适,就都客气了一下。然后易汀烟把孙大娘和孙可心送到了门口。 回屋子的时候,易汀烟停留在了堂屋门口,看着门上贴的春联。原先看着挺不错的春联,现在怎么也欣赏不来了。她想伸手把春联撕下来,手刚伸出来又收了回去。 大过年的,刚贴上就撕不太好。 算了。 ... 第五十五章 还没娶亲 过年没几天后就是立春了。 东风送暖,大地解冻,蛰虫始振。 能走动的人少,易汀烟竟然觉得过年比平时还要无趣。 听到偶尔偷跑过来玩的大远说起正月十五清辉镇的灯会,她有些心动,眼中放光。上一世她最喜欢的就是正月十五这天跟师兄师姐一起下山看灯会了。 连着几天,她都因为灯会心不在焉的。直到初十那天商寄云忽然问:“姑姑想去看灯会?” 居然被商寄云看出来。 易汀烟有些不好意思。自己这么大的人了,还活了两世,竟然比六岁的商寄云还贪玩。好像她才是个孩子,商寄云是大人。 一想到商寄云是大人,易汀烟脑中便浮现出一个火光中那张惊艳的脸。 她看向商寄云,忽然很期待这一世他长大。不是道会有会有上一世那样的风姿。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遗憾。她比商寄云大九岁,等他到了风华正茂的年纪,她都要人老珠黄了吧。 “姑姑?”见易汀烟在发呆,商寄云叫了一声。 回过神来的易汀烟对上商寄云如墨一般的眼睛,忽略心中那抹惆怅,摸了摸他的脑袋慈爱地说:“寄云,姑姑想去看灯会。十五那天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正月十五那晚,易汀烟带着商寄云去了清辉镇。 天一黑下来,镇里的灯就全亮了。从远处看,星星点点的。 灯会在清辉镇一条繁华的大街上,一边傍河。 人出乎意料的多。易汀烟却如鱼得水。 她一只手紧紧拉着商寄云,靠着自己的好眼力和反应,在人群里见缝插针,穿梭自如。 商寄云再这么安静也是个孩子。灯会开始后,他的小脸上就挂起了笑容,眼睛也亮亮的。 人群里另一头,几个男子走在一起,其中两个男人格外引人注目,路过的姑娘都要朝他们看几眼。更有大胆的姑娘给他们送鲜花瓜果。 这两个男子一个温雅一个清朗。 “那么拘谨做什么,松何,我记得你还没娶亲吧。” “老师又取笑学生了。”那清朗一些的男子举止恭敬有礼,身姿挺拔,一副清风朗月的样子,只是清俊的脸微微泛红,有些不自然。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谢良,字松何。 那个如玉般温润内敛的男子脸上笑意更甚:“你这个年纪正是少年风华正茂,有女子心悦也是正常的。洞房花烛金榜题名都是人生乐事,有何不能提的?” 谢良的脸更加红了。 这时,一个男子匆匆走来,靠向那个温润的男子,眼看就要撞上,他紧张地说道:“老师小心!” 温润的男子果然被撞了一下,脚下却很稳,身子一点也没有晃。待人家走过,他理了理衣摆说:“不用担心。” 谢良道:“这里人说,老师还是小心些为好。” “知我身边有护卫,你放心。你不是说要给侄女买东西的吗?去吧,我自己逛逛,一会儿在桥头会合。” 谢良点了点头说:“那……老师小心。” ... 第五十六章 不动声色的吸引 易汀烟一直拉着商寄云沿河边走,遇到好吃又便宜的小吃就会问商寄云想不想吃。 结果商寄云不想吃,她自己倒是吃了不少。 易汀烟想让商寄云想别的孩子一样开开心心的,却发现他虽然高兴,依旧不像别的孩子一样。 要是他一直都这样,长大了不就变回了上一世的性格了吗?易汀烟看得心里愁啊。怎么才能让商寄云想普通孩子一样呢? 想到这里,易汀烟不由地看向人群里跟商寄云差不多大的男孩。他们有的手里拿着糖葫芦,吃得满脸的糖,有的在人群里乱跑,父母跟在后面追都追不上。 这一对比,易汀烟发现还是商寄云这样可爱一点。 正当她准备放弃把商寄云变成一个正常孩子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穿着花衣服,提着一盏兔子灯的小女孩走过。 易汀烟眼睛一亮,心中有了主意,对商寄云说:“寄云,姑姑给你买盏灯好吗?” “姑姑,我们有钱吗?”商寄云问了个非常实际的问题。 钱是小孩子该操心的事吗?商寄云懂事得让易汀烟有些心酸。要不是被她捡回来了,他就算过得再不好也不会担心钱的事情吧。 一个花灯说贵不贵,但是对他们来说也不便宜。 易汀烟的眼睛有些胀。满镇的花灯映在她的眼睛里,如同潮水带星。她眨了眨眼睛说:“难得一次,过几天姑姑就去想赚钱的法子。” 在易汀烟期待的目光下,商寄云点了点头。 他们转了好多摊子才找到好看的。商寄云挑了个船型的花灯,看上去就是不贵的那种,却很精致讨喜。 易汀烟要付钱的时候,老板却告诉她今天买一送一,让他们再挑一个。 最后,易汀烟自己拿了个鱼型的。 易汀烟心满意足地拉着商寄云转身。 正巧有一男一女从身边经过,只听得那男子说:“听说今年有一家办了猜灯谜,猜的多了有彩头。那家看起来出手阔绰,要是我赢了,定买个镯子送你。” 易汀烟眼睛一亮。猜灯谜还有奖拿? “寄云,我们也去猜灯谜好不好。” 没走两步,却被人群中一个人的动作吸引,不由地停下来脚步。 “姑姑?”商寄云抬起头问。 那人是贼。 虽然他的动作很快,很轻巧,却逃不过易汀烟的眼睛。 说开了,捡漏跟做贼一样,都是投机的,所以她特别熟悉。 “有贼在偷东西!”她的声音不算大,但是足够周围的人听清楚了。 大家立即警惕地看向自己的钱袋子。那贼被一吓就慌了神,随后感觉肩膀上一紧,一眨眼就被抓住了。 差点被偷了钱袋子的人原本是侧着的。此时,他转过了身,面朝易汀烟方向。 镇中的灯火照在他的脸上,使得原本就温润内敛的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如同经年的美玉在雕琢、打磨、经过岁月的洗礼后散发出的光晕,含蓄、不动声色地吸引着人。 渐渐地,他如深潭一般的眼睛有了浅浅的波动。目光最后稳稳地落在穿着灰衣、拿着金鱼花灯的少女身上,他唇边的弧度更大:“小丫头,是你。” 此时,易汀烟也是瞪大了眼睛:“是你?” 这男子正是易汀烟曾经在清和山官道上遇见过的、新任仁昌府知府沈规。 ... 第五十七章 一汀烟雨杏花寒 那偷东西的小贼已被抓住。易汀烟一看,扭着小贼的是她上回见过的沈中。 堂堂知府带着武功高强的侍卫出门却还差点被偷了钱袋子。说出去真是……丢人啊。 易汀烟在心中摇了摇头,收回目光,正对上沈规含着笑意的眼睛。他的目光温和,幽深的眼睛似乎能包容一切。 看到他老神在在一笑,仿佛洞悉了她心中所想,易汀烟一阵尴尬,脸都红了。这人太可怕了。 沈规看向一旁的商寄云身上。原本目光只是一扫而过,没想到却定了定。他问:“小丫头,这是你弟弟?” 易汀烟恭敬地介绍道:“这是我……侄子,叫寄云。”见沈规的目光一直落在商寄云身上,易汀烟有些摸不清他在想什么。 在她的提醒下,商寄云乖乖地叫了声“大人”。 “这孩子以后不简单。”沈规点了点头,下结论道。 易汀烟心中一惊。商寄云以后当然会不简单。她知道是因为有上一世的经历,沈规怎么会知道?难道他看人真的那么准? 她再次认认真真地打量着沈规,发现大约是因为年纪和阅历,他浑身散透着一股睿智。 沈规任由易汀烟打量,没有一点不自在,反而问道:“一个小姑娘带着个孩子出来逛灯会,不怕遇到坏人吗?” 易汀烟收回目光,敬畏地回答道:“大人不愧是父母官,一心为民。清辉镇我还算熟悉,在大人的治理下这里一片太平,不会有事的。” 沈规被她这口气逗笑了:“你倒是会说话。明明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胆子倒是不小。” 易汀烟忍不住挑了挑眉毛。她哪里是个孩子了?她可是商寄云的长辈啊,这么说还给不给她面子了? 她不知道,在沈规眼里,她跟商寄云一人提着一个花灯,手牵手,就像是一个大孩子一个小孩子。 沈规似是想到了什么,目光柔和了起来,褪去了往日的疏离与威严,竟然变得亲切了。 他叮嘱道:“已经快酉时了,你们还是早些回家吧。” 他似乎能包容一切的眼中出现关切,让易汀烟心中一软,放下了心中的戒备,竟有些孩子气地说道:“我们还要去猜灯谜呢。” “没想到你还对灯谜有兴趣。”沈规饶有兴致地问。 易汀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听说这次的灯谜彩头很大……”她读过的正经的书不多,也不擅长猜灯谜,就是去碰碰运气罢了。 看她这么坦然,沈规失笑:“为什么每次碰见你你都这么缺钱?上次我送……”看到易汀烟先是疑惑再是不满的样子,他没有说下去。 还好意思说他上次送她东西?就一把没什么特别的扇子,还在她床头的箱子上躺着呢。 看易汀烟和商寄云一身简朴的棉袄,沈规似是明白了什么,老神在在一笑道:“走,我们一起去。” 他说要去,她当然不敢拒绝。易汀烟奇怪地看向他。本以为他来清辉镇是办公的,没想到真的是来看灯会的吗? 一旁的沈中终于出声了:“大人,这人……” 沈规用眼角余光看了那小贼一眼,吩咐道:“派个人把这个小贼送去县衙,再留一个人在这里等松何,告诉他我去猜灯谜了。” 沈中点头。 沈规与易汀烟和商寄云走在一起,十分悠然。 有了沈规的护卫,易汀烟也不用带着商寄云在人群里穿梭了,顿时轻松了不少。 “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沈规温润的声音在吵闹的人群里格外清晰,如汩汩流水。 易汀烟答道:“小名叫大丫,大名叫易汀烟。”易大丫这名字实在是太土了,她早就想着要改了。 “一汀烟雨杏花寒,名字不错。”沈规含笑看着明明年纪不大,举止却透着沉静的她。 ... 第五十八章 名动京城 “荷花荷叶莲蓬藕,猜一诗句。” 此次清辉镇的灯谜大会听说是一富商举办,特别大手笔,所以来的人很多。 易汀烟看着灯笼下挂的红纸,皱起了眉。 放眼望去,她的头顶是数百盏精致的灯笼,星星点点如九天银河。微风轻起,灯笼下的红纸片摇曳,如红浪一般。 易汀烟低头,对上商寄云期待的目光,抱歉地说道:“寄云,姑姑真的猜不出来。” 正当她准备放弃的时候,一只手出现在了她的眼前,摘下了红纸片。 易汀烟顺着手看过去,入目的是沈规高挺的鼻梁和弯弯的眉毛。这男人成熟、威严,却因为内敛,显得特别温和,像是一件起先看起来不耀眼的绝世珍宝,仔细一看却发现内藏乾坤,魅力无穷,让人敬畏。 只听他温润的声音响起:“本是同根生。” 易汀烟的眼睛都亮了起来,目光中不自觉地带着崇敬。 “姑姑,你怎么了!”商寄云拉了拉直直盯着沈规看的易汀烟。 易汀烟这才回过神来,脸都红了。 沈规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又去猜其他的。 这灯谜对于当年连中三元、名动京城的沈规来说,都是小意思。 因为商寄云太矮看不见上面的灯谜,易汀烟把他抱了起来,跟在沈规身后,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不假思索,一口解一个灯谜。 沈规回过头来看他们,幽深的眼中带着一闪而过的宠溺:“让沈中抱着吧。” 易汀烟抱了商寄云那么久,的确有些累了。 这个沈规好厉害,似乎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她的什么心思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易汀烟问过商寄云的意思后,把他交给了沈中。 看了几十个灯谜后,易汀烟终于看到了一个自己熟悉的。 离别十载容颜改。猜的是穴位名。 她伸手拿着红纸,略略思索,脸上露出了笑容。 沈规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边,看了眼灯谜问道:“怎么,这个你知道?” 听到他的声音,易汀烟下意识地转头。刹那,头顶明亮的灯火映入她眼睛里,如九天上的繁星坠入,再加上脸上的笑,使得她看起来娇俏动人。 她心中得意,语气也更加欢快,脆生生地说:“是大中穴。”说罢,她扯下红纸。 “你竟然知道穴位。”沈规有兴致地说。 习武之人多少都认识些穴位的。高兴得过了头的易汀烟回过神来,解释道:“以前在村里认识个赤脚大夫,是他告诉我的。” 本能地觉得骗不过他,她紧张地看着他,怕他细问。 沈规没有再问,而是把手里厚厚的一叠红纸交给她,说:“时候不早了,去兑奖吧,保管你是第一。” 易汀烟惊讶地看着手上的一叠红纸。他是把这里的灯谜都猜了吧! 她欣喜地朝他笑了笑,带着商寄云去兑奖了。 这次的彩头果然很大。易汀烟得了第一,拿到了一幅当世名家的画,听说能卖将近一百两。 “寄云!我们又有钱啦!”易汀烟高兴得都要跳起来了。这一世以来,她稳重惯了,难得激动的忘形。 商寄云却不像有多高兴,奶声奶气地说:“姑姑开心就好。” 易汀烟牵着他去跟沈规道谢,却发现他身边多了一个人。这个人是……谢良? ... 第五十九章 男女之防 察觉到他们过来,沈规朝他们看乃,谢良也随着他看过来。当他看到易汀烟的时候,面露惊讶。 “你们认识?”沈规问。 易汀烟看了谢良一眼,想起他们复杂的关系,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解释,最后化繁为简说道:“我们一个村的。” 谢良没有看她,只是回答道:“是的老师。” 易汀烟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沈规。沈规居然是他的老师? 谢良的出现让气氛尴尬起来,易汀烟忽然没那么激动了。 沈规看向她道:“得了什么?看你跑过来的时候那么高兴。” “一副画,听说是个当世名家画的,值很多钱!”想到会有很多钱,易汀烟越说越激动,神色飞扬。 “画?”沈规来了兴致,“给我看看。” 易汀烟笑眯眯地递给了他,在旁人看来像献宝似的。 “松何,你也来看看。”沈规缓缓地打开了卷轴,动作优雅。谢良站在他身边。站在他们身后的沈中也好奇地探出了脑袋。 只是,画只打开了一半沈规就不继续了。 “不过尔尔,值百两银子吧。松何,你觉得呢?”他笑了笑,将画卷起还给易汀烟。 谢良恭敬地答道:“老师说的是。” 易汀烟先是惊讶他只看了半幅画就说出了画的价值,随后又有些不满他语气中的轻蔑。值一百两银子呢,什么叫不过尔尔? 至于谢良,就是个只知道附和的。 因为不满他们泼冷水,她小声嘀咕道:“看不上倒是自己画一个卖卖看。”其实她心里是信沈规的,这话主要是说给谢良听的。沈规跟她两辈子加起来见过的男人都不同,内敛温润却能不动声色地给人压力,让人敬畏。另一点他跟上一世的商寄云很像,一样的深不可测,让人不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 “不得对老师无礼。”谢良出声提醒道。声音有些清冷。 易汀烟立即住嘴。她看向沈规,想看他是什么表情,却正好看到他老神在在地对她笑,好像一点也不生气的样子。 她觉得莫名其妙。笑什么? 对上易汀烟疑问的目光,沈规包容一笑,看了眼一旁的商寄云,说道:“时候不早了,赶紧回去吧。” 的确不早了。易汀烟看了商寄云一眼,发现他有些犯困。正当她要说要走的时候,只听沈规说道:“松何,既然你与这两个孩子住一个村,就跟他们一起回去吧。” 易汀烟和谢良均是一愣。 随后谢良道:“老师,你……” “我身边有沈中他们,不用你陪着,回去吧。府学没几天就要开学了,再回去过两天吧。”见谢良还要说话,沈规笑道,“比起男女之防,安危更重要。松何,你是正人君子。你这样推辞,难道是会做出什么?” 谢良清俊的脸上一红,拱了拱手道:“学生送就是了。”他不再推辞。 沈规又看了易汀烟一眼,便带着沈中他们走了,留下易汀烟和谢良大眼瞪小眼。 “走吧。”谢良冷冷淡淡地说。 易汀烟牵着商寄云跟在后面,心中万分不满。她看出来了,谢良刚刚那意思是不愿意送他们回去。 当然,她也不需要他送。 ... 第六十章 别扭的话 清辉镇离振兴村还是有些距离的。出了灯火通明的清辉镇便是黑漆漆的路,伸手不见五指。 谢良走在前面,手里提着一盏灯。后面的易汀烟和商寄云一人手里一盏花灯。 没有人烟的路上只有三盏灯亮着,三人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寄云,我们回去把灯会的情景告诉大远他们,他们一定羡慕死你了。” 走夜路易汀烟是不怕的,但是她担心商寄云会害怕,所以一路上都在跟他说话。 前面的谢良脚步很慢,像是在等他们。十五的月亮很圆,月辉洒在他的脊背上,使得他看起来更加身姿挺拔,衣袂摇曳,一派清风朗月的风光。 发现商寄云有些困,易汀烟停下脚步蹲下来说:“姑姑背你吧。” 商寄云摇头道:“姑姑也累了,我自己走。” 他的懂事让易汀烟心暖。可是这么晚了,放在平日里他早就睡,再加上玩了一个晚上,他肯定是累了。 正当易汀烟再要说话的时候,谢良的声音响起:“我来吧。” 这么好心? 易汀烟看向谢良。月光下的他更加清朗。 自从退亲的事事发之后,他对她不再谦和有礼,总是冷冰冰的。 的确是她算计了谢家。易汀烟也不觉得有什么委屈的。 不想欠谢家人的冷清,她本想拒绝的,可是商寄云却先她一步跑到了谢良面前,软软地道:“辛苦谢伯伯了。” 这一声谢伯伯让易汀烟差点笑出来。商寄云平时不喜欢接近其他人,要不是她每次提醒他,他也不爱叫人的。 谢良脸上的表情有一丝崩坏:“走吧。” 谢良背起商寄云,易汀烟两只手都提着灯笼跟在旁边,时不时地跟商寄云说话。等他睡着了,易汀烟也不再说话了,周围更安静了,只有脚步声。 独自跟谢良相处,易汀烟有些尴尬。他们之间除了谢二,根本没什么好聊的,而她又不想提起谢二。 半天,她才开口说了一句:“没想到你是沈大人的学生。”因为怕吵醒商寄云,她的声音不大。 本以为谢良不会说什么,却不想他同样说了一句:“没想到你认识老师。” “以前见过一次。” “老师从京城调任仁昌府知府没多久。”谢良的声音很清冷。 易汀烟挑眉。他这话的意思是沈规才来仁昌府没多久,她又整天在村里,怎么可能见过沈规。 正当她在想怎么解释的时候,只听谢良嘲讽地道:“以前是小看你了。”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他这是什么意思? “你小看的地方多着呢。”易汀烟刺了他一句,不再说话。 谢良也不再开口。两人一言不发地走着 ,气氛冰冷,一直到振兴村。 已经过了子时,大部分人家都睡了,村里也是黑漆漆的。 谢良一直把商寄云背到了门口。 易汀烟心里正别扭着,不想就这么跟他道谢,忽然发现暗处有个人影。 “是谁!”她叫了一声。 被人发现,那人影像飞快地跑了。 易汀烟追了几步没追上便回来了。大约是真的累了,她喘气有些急,一边拿钥匙开门一边说:“大概是贼吧。”也是巧了,今天竟然连续撞见两个贼。 大门打开,易汀烟转身想让谢良放熟睡的商寄云下来,谢良却说:“我送进去吧。” 看到他背着商寄云进去,易汀烟站在原地愣了愣。 这人怎么突然又好了呢? ... 第六十一章 尴尬的解释 易汀烟点起了灯,屋子立即亮了起来。 他把商寄云的鞋子和外衣脱了,盖上被子才回头看谢良。他刚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正走向院子。 易汀烟跟了出去,两人站在堂屋门口。屋子里的烛光照在两人身后,在院子里投下长长的影子。 “谢谢你背寄云回来。” 谢良看了她一眼,说:“我走了。那个贼不知道想干什么,你关好门。” 易汀烟点了点头,有些意外。 谢良微微转头说:“连堂屋的门也要关……我写的春联?”他的目光停留在堂屋大门贴的春联上。 “嗯,是的。”易汀烟有些后悔没有把这幅春联给撕了。 谢良转头看向易汀烟问道:“你怎么会有?”声音微微带着异样,终于不似之前冰冷。 易汀烟的脸烧了起来,恨不得用手捂住。 这种感觉就像是明明对一个人表现出很讨厌的样子,私下却藏着这人的东西,最后这人发现了一样。 “这……是妙妙的娘年前送我的,说是妙妙的堂叔写的,我不知道是你的。”她尴尬地解释道。这样他应该不会误会吧。 谢良长身而立,道:“妙妙是我堂侄女。” “哦,这样啊。”易汀烟点了点头。原来都是一家人。 “好了,我回去了,你锁好门。”说罢,谢良便走了。 玩了一晚上易汀烟也是筋疲力尽,洗漱过后立即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过了正月十五,这个年算是过完了。 因为上元节那晚见到的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易汀烟一直注意着,却一直没有听说村子里有闹贼的事情,渐渐便忘了。 出了正月,很快就到了惊蛰。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 天气转暖,渐有春雷,正是春耕时节,整个振兴村都忙碌了起来,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从李氏那要回来的二十来亩地要到五月左右冬小麦收了才能拿回来,易汀烟成了最闲的那一个。 “姑姑,你又怀春了?” 正当易汀烟在院子里烦躁地在院子里乱转的时候,商寄云一句话吓得她一个踉跄。 “……”有空得好好教教他读书了。 易汀烟脸上有些烧,强作镇定地看向商寄云,对上他黝黑的眼睛。正值万物复苏之际,他穿着她给他新作的青色布衣,衬得皮肤又嫩又白,特别可爱。 “寄云啊,这个词不能乱用,等你以后读书了就知道了。”易汀烟语重心长地说道。说到底也怪她口不择言,现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知道怎么解释。 商寄云疑惑地问:“姑姑,先生会告诉我吗?” 易汀烟一口肯定:“会的。” 其实这几天她一直很烦恼怎么赚钱。看着村子里所有人都干劲十足,种地的种地,离家做买卖的做买卖,她心里更加急躁了。开春了,她的生活依旧没有一点变化。 拾荒捡漏都是投机,她要是孤身一人倒也不怕,走到哪捡到哪,但现在有商寄云要养活,要让他读书,就一定要稳定下来。 ... 第六十二章 给爷抓回去 当振兴村的所有人都在为春耕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易汀烟却出了村子去镇上了。 到了清辉镇,她直接进了一家当铺。 “伙计,你看看我这幅画值多少钱?”易汀烟把上元节那日猜灯谜得到的画拿来当了。 沈规说值百来两银子,一定会不骗她的。 等当画的钱拿到手,不仅够她跟商寄云到拿回地之前的吃穿用度,还够她做点小买卖。 掌柜拿过画打开看了一眼,随后抬起了一直低着的头打量了易汀烟一番。 易汀烟被看得莫名其妙。她不是第一次来当铺了,当铺的人向来是看不起她这样穿着的人,通常眼睛也不抬一下的,怎么今天还正眼瞧她了? “这我拿不定主意,姑娘稍等,我去后面让我们家掌柜的看看。” 见那伙计走了,易汀烟四下转了转,将这当铺打量了一番,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人回来了。只是来的不是原来那伙计,看打扮应该是掌柜。 难不成这画有什么不一样的?易汀烟心中疑惑。 “姑娘,你这画是死当?”掌柜的问。 易汀烟毫不犹豫地答道:“对,死当!”她不是个附庸风雅的人,也看不懂这幅画值钱在哪里,还不如换成银子。 掌柜的沉吟了一番道:“一百一十两,姑娘你看如何?” 易汀烟眼睛一亮,爽快地点头说:“好!” 出了当铺,摸着胸口揣着一百两银票的地方,易汀烟觉得心里热乎乎的,脚步前所未有的轻快。 普通人家一个月也就几两银子,一百多两够她和商寄云过很久了!短期再也不用为银子发愁了! 这是易汀烟重生以后心里最没有压力的一天。 过了年到了春天,她的身体也像柳树一样抽条,个子窜了不少,该细该大的地方都一点点显现了出来。再加上现在她因为心中高兴,透着沉静的脸上不自觉地带着一抹笑,整个人看起来比春光还要明媚。 她径直走向集市,准备买些好吃的回去做给商寄云吃。 走着走着,她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抿起了嘴唇。 有人跟踪她! 跟踪她的人并不高明,再加上她上一世习武,这一世虽然不会武功却保留着意识,很容易就发现了。 还好不是高手。易汀烟松了一口气拐进了巷子里想要摆脱他们。 谁知道他们跟的很紧,每次她以为摆脱掉了的时候,他们都能跟上来。 还好她一整个冬天都带着商寄云练五禽戏,身体好了许多,不然早就走不动了。 无奈之下,易汀烟加快脚步,躲进了暗处。 “那丫头还挺能走的,公子,现在怎么办?” “给我四处搜搜。” 被两个小厮称作公子是一个穿着紫色锦袍、俊朗富贵的年轻男子。 躲在暗处的易汀烟趁着他们不注意,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手里抓着一把灰大叫道:“看我的毒药!” 他们主仆三人一惊,立即用手去挡。 霎时间,漫天的灰尘呛得几人咳嗽了起来。 易汀烟撒腿就跑。 那公子往小厮身后一躲,没被洒到多少。看着那灰色的身影跑了,他抓起两个正晕头转向的小厮说:“怂什么?给爷去抓!” ... 第六十三章 纨绔公子 “你跑什么?” 两个小厮浑身是灰,一动就掀起一阵灰尘。 易汀烟用手掩住口鼻,警惕地看着他们说:“看你们追我就跑啊?你们……劫财还是劫色?”她脚步一点一点地朝后挪,准备逮着机会就跑。 她一脸镇定地问着“劫财还是劫色”的样子把华服公子给逗笑了。 他嫌弃地推开了两个小厮,走向易汀烟道:“本公子阅美无数,你这色我还下不了手。至于财的话,本公子姓陆,根本看不上你那点钱了。” 易汀烟皱着眉,心里却是相信他说的话了。这姓陆的公子生得俊朗,眉眼含笑,一身珠光宝气,富贵逼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这时,正打量着她的陆公子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没想到公子我竟然输给了你这样一个女人。” 看着他痛心疾首的样子,易汀烟更糊涂了。她敢肯定自己是第一次见到他。 发现眼前这个女子以一种“此人多半有病”的样子看着自己,陆怀知心中不痛快了。他冷哼了一声,拖长了语调,语气不善地道:“上元节灯会上的猜灯谜是陆家办的。” 易汀烟心中一阵惊讶,随后想起了自己刚刚当出去的话。 这时,陆怀知又漫不经心地提醒道:“刚刚你去的那家当铺名字叫‘陆氏当铺’。” 竟然有这么巧的事情?原来当她着画去当铺的时候就被发现了。易汀烟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自己竟然把灯会上赢来的画又当了回去?这样说来,自己前脚赢来画,后脚就当出去的事情就被发现了。不仅如此,还白白赚了陆家一百一十两银子。 要是她是陆家的人,她也不能忍啊。 “对不起,陆公子,我不知道那当铺是你们家的。”她尴尬地说。 谁知陆怀知根本就当没听见,看着她问道:“那天的灯谜全是你猜对的?” “不是,是有人帮我的。”易汀烟觉得更加尴尬了,脸上都要挂不住了。 陆怀知忽然笑了起来。他本就穿得珠光宝气,再加上这一笑,更加耀眼了,仿佛是一个全身都在发金光的财神。 “原来是有人帮你啊,那本公子输的也不丢人。”他语气轻快地说道。虽说他不稀罕那彩头,却也是想赢了给别人看的。原本志在必得,谁知道半路杀出个黑马,他将所有谜底都看了一遍也没别人猜的快。 易汀烟不知道怎么接话,只是微微地笑了笑,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说她作弊,问她把银子叫回去就好。 易汀烟这安静沉稳的样子似乎让陆怀知想起了什么,心情更加好了。他看了眼身后的小厮道:“金珠,银宝,换身衣服,咱们去顾府!”说完,他看也不看易汀烟,打前头走了,金珠银宝两个满身是灰的小厮立即跟了上去。 这就不追究她了?为什么他发现是有人帮她才得了第一竟然这么高兴? 大概这便是纨绔公子吧。随心所欲,叫人根本猜不透。只是这种猜不透与沈规的猜不透是不一样的,这种猜不透给人更多的感觉是无奈。 刚刚经历了大起大落的易汀烟看了离去的陆怀知一眼,朝集市方向走去。 ... 第六十四章 分开睡 易汀烟回到家的时候,商寄云正蹲在院子的角落里不知道做什么。 听到动静,商寄云立即转过身,脸上露出笑容道:“姑姑!快过来。” 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易汀烟好奇地走了过去。 “姑姑,蹲下。”商寄云一只手拉着她的衣摆让她蹲下,另一只手指着墙角旁边的泥地。他的手上有些泥。黑乎乎的泥衬得他的小手格外白嫩。 易汀烟蹲下,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忽然瞪大眼睛:“这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墙角黝黑的泥土里竟然长出了芽儿,鲜绿鲜绿的。 “这是我上次给你的种子?”易汀烟不敢相信地问。 商寄云点了点头,得意地说道:“是的。” 这些种子就是易汀烟上次在清和山官道附近拾荒的时候,从胡人商队留下来的篝火堆旁边捡到的。她当初给商寄云只是让他打发时间种着玩,却想不到一个冬天过去,这些种子竟然发芽了。 “寄云,你是怎么做到的?”易汀烟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惊叹。 商寄云更加得意了:“我是照着姑姑给我的书种的,没想到真的发芽了。” 经过一整个冬天的锻炼,他的身体结识了不少,脸上的肉少了些,包子脸终于不那么明显了。他本就生得极好,再加上这得意的样子,倒有几分富贵人家小公子的样子。 商寄云到底是商寄云啊,从小就那么聪明。练武是天生奇才,种地也厉害。易汀烟忽然有几分感慨,觉得有些事真的是天生的。 她伸出手指小心地拨弄着鲜嫩的芽儿,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的种子。” “现在还看不出来,等长大一些应该能看出来了。姑姑再帮我去买几本书吧。”商寄云道。 易汀烟哪里会不答应。 第二日她就又去了趟清辉镇,从书局里买了好些关于种植的书。 接下来的日子里,商寄云整日不是在泥地里就是在屋子里看书。他早就识字了,只是偶尔碰到一些不常用的词会不太明白,这时,易汀烟就会帮他解释。 因为不舍得他整天在泥地里,易汀烟主动扛起了许多活,比如浇水、施肥等。至于什么时候浇、怎么浇,都要听商寄云的。 春雨一场一场地下,那些芽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天长大,基本都活了下来。 这些日子,除了照看院子里那些芽儿以外,易汀烟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做——收拾西屋。 “姑姑,你收拾西屋做什么?”商寄云看到后不解地问。 易汀烟答道:“给你住。” 过了年,商寄云已经七岁了。 男女七岁不同席。他们虽然是姑侄,却也需要注意,不能再睡在一起了。 看着商寄云长大,易汀烟心里十分欣慰。 谁知,易汀烟刚说话,就发现商寄云仰着脸,满脸控诉地看着她。 易汀烟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解释说:“寄云长大了,要知道男女有别。你是男子,姑姑是女子,不能再睡在一起了。” ... 第六十五章 喜报三元 在村里找了个木匠给西屋安了张新床之后,商寄云便搬去了西屋。 大约过了一个月,院子墙角泥地里的芽已经长得很壮实了,大概到商寄云膝盖那么高,长出了花苞。 “姑姑,这是番柿。”商寄云根据叶子和花苞,对着书终于认出了这是什么。 “番柿?”易汀烟第一次听说这种东西。 商寄云点了点头,十分认真地对着书读道:“番柿,又称六月柿、喜报三元、西红柿,是从西边传过来的。” 易汀烟从来没听说过这东西,疑惑地问:“那……番柿会结果子,能吃?” 商寄云合上书,露出了笑容,欣喜地说:“番柿我以前吃过一次。生的熟的都能吃,酸酸甜甜的很好吃!姑姑一定会喜欢的!” 易汀烟第一想到的不是自己吃,而是卖。她看着那些刚刚长出花苞的番柿说:“寄云,你说我们以后卖这个怎么样?” 她是第一次听说番柿这种东西,也从没在集市上看到过,相信大部分人也都是不知道的。如果她能把番柿卖出去的话,说不定会很赚钱。 接下来的日子唯一的大事就是等待番柿成熟。 今年春天的雨水充沛,非常利于庄稼成长。 又过了将近一个月,终于长出番柿了。 一株上大概结了五六个番柿,还不大,绿油油的,摸上去凉凉的。 这天,大远来找易汀烟和商寄云,告诉他们,他终于要去读书了。 隔壁村有个年纪很大的老先生,以前读过些书,开了家私塾,专门教附近村子的孩子识字读书。 “你们这些天在家里干什么?叫寄云去玩都不去。”大远觉得这两人最近都神神秘秘的。 易汀烟刚要回答,就听商寄云回答说:“没有什么。前几天我生病了,姑姑在照顾我。” 生病?易汀烟看向一本正经地说着假话的商寄云,眼睛瞪得大大的。 大远却是当真了:“现在好了吗?寄云你平时要多出来跑跑,别跟个女娃一样天天在家养着,个子也长不高。” 易汀烟听得差点笑出来。 在同龄人里,商寄云的确长得不算高,比大远更是矮一大截。他的个子跟小他一岁的妙妙差不多。 “知道了。”商寄云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易汀烟看向他,发现他早已若无其事地转过脑袋,只是脸上微微泛着红。 大远憨憨地笑了笑又对易汀烟说道:“姐,寄云什么时候读书啊。我想跟寄云一起读书。” 易汀烟原本是想着今年开春了让商寄云读书的,只是现在他们一门心思扑在番柿上,顾不上。再加她不懂怎么种,都要靠商寄云。 “过段时间吧。你先去,等你混熟了,寄云去你要好好照顾他。”易汀烟说道。 大远一听,眼睛都亮了,恨不得马上去读书。 送走大远后,易汀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看向商寄云。 像是发现自己做错事了,商寄云露出了笑容,乖乖地叫了声“姑姑”。 他虽然还没长开,但是眉眼已经有了几分前世的样子。他笑起来的时候,更是唇红齿白,叫人喜欢。 ... 第六十六章 偷听 现在的商寄云还是个孩子,不是前世那个武林传说。 易汀烟稳住了心神:“寄云,你告诉我为什么要骗大远?”还是这么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可怜大远还以为他跟妙妙一样需要他罩着。 “姑姑,我也不想骗大远,只是隔壁的二奶奶见不得我们好,要是她知道了会有很多麻烦的。”商寄云口中的二奶奶就是易汀烟的婶子李氏。 易汀烟听着他的解释,竟然觉得很有道理,有些无言以对。 是她想少了。 可是,他今年刚刚七岁!还是个孩子,怎么能想那么多呢? 商寄云居然在她的眼皮低下渐渐有长歪的势头,易汀烟忽然觉得脑仁有点疼,有些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把他掰正了。 “姑姑,你怎么了?”商寄云担心地叫道。他仰着头,黑亮的眼睛里带着小心翼翼。 易汀烟叹了口气,有些泄气地揉了揉他的脑袋说:“下不为例。” 商寄云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 原本想着番柿再长几天就能摘了,谁知道有一天,绿色的番柿上透出了一点点红色。易汀烟吓得还以为番柿要坏掉了,问了商寄云之后才知道番柿成熟会变成红色。 番柿从绿色变成红色差不多又是一个月的时间,终于快要能摘了。 一直在盘算着卖番柿的易汀烟决定在番柿成熟之际去镇上的集市看看情况。结果,她把清辉镇的集市都逛遍了也没见到有卖番柿的。 可以肯定,如果卖番柿的话,她肯定是独一家。 这样既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没有人抢生意,坏处是怕镇上的人都不认识番柿,不愿意买。 回清辉镇的一路上,易汀烟都在想以后要怎么卖番柿。 如果这次卖的好的话,等地从李氏那边拿回来,她可以都种上番柿。 想到这里,她决定绕去地里看看他们的冬小麦还有多久能收。 在走近一个草堆的时候,她隐隐听见两个人在交谈。 也不知道有什么事非要在这种隐蔽的地方谈。易汀烟随意一瞥,当看到那两个人模样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这两个人居然是谢良和谢义两兄弟。 他们不在家里要在外面谈,肯定是有什么不好让人知道的。她要是现在这么走过去,肯定会被他们发现。 如果他们发现谈话正巧被她撞到,一定会很尴尬。 “为什么一定要去参军?爹娘这几天为你为你操碎了心。”这是谢良的声音。 谢二要去参军?易汀烟有些惊讶。 只听谢二答道:“哥,我到底为什么要去,你心里明白,就别明知故问了。”谢二那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语气里带着冷漠。 这两兄弟之间好像不太愉快。 易汀烟万分尴尬,决定不去地里了,调头回家。 却不想这时候谢良和谢义都没有说话,没了人声,她踩在草堆上的声音就变得很清晰了。 “谁!” 等易汀烟想跑的时候,发现谢二已经站在她面前了。 “我……路过。”易汀烟露齿一笑,想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她敢发誓自己不是故意偷听的。 ... 第六十七章 俏生生 看到是她,谢二一愣。 走过来的谢良也是脚步一顿。 她与谢家的关系本就尴尬,这回更加尴尬了。向来沉稳的易汀烟有些维持不了脸上平静的神色了。 谢家两兄弟没有说话。 谢二看着她,目光有些复杂,谢良则站在他斜后方,云淡风轻。易汀烟觉得气氛有些奇怪。 “你要去参军?”对上谢二的目光,她问道。 谢二一笑,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样子说:“是啊。忽然觉得不能这么无所事事了,想去军队里混两年。” 看到他恢复了往常的样子,易汀烟觉得轻松了一些,道:“去参军也挺好的,说不定就能混个功名出来——”感受到谢良非常不友好的目光,她隐约觉得谢二要去参军跟她有关,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劝他。 谢二看了谢良一眼,邪气地笑了笑说:“是啊。去参军打仗可比天天读那些没用的书好。” 这明摆着就是说谢良读书没用。 易汀烟没办法附和了下去了。 “不要逞一时意气。”谢良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满。 易汀烟本想点头,但是看到谢二狠狠地瞪着她,仿佛只要她点头附和了就要把她怎么样,硬生生地停住了。 “我是认真的。”谢二看向谢良说,“谢大,你是我哥,不是我爹。只要是爹答应了,我就去。如果你让爹不答应我,我就自己偷偷去。” 谢良的眉毛皱了起来。 易汀烟觉得这是人家家事,自己在这搀和不是个事。但如果谢二真的是因为她退了婚约拒绝了他才要去参军的话,她就必须要劝劝他。 虽然赵氏跟她接亲的动机本就不良,但是谢二并不知道,说到底还是她理亏。 “谢义。”易汀烟从没想过自己能这么心平气和地跟谢二说话,“男儿当有大志向。你有参军这份决心我是敬佩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敢上战场的。只是希望你已经想清楚了。你这一走也许就是几年,家里父母年纪也大了,他们会担惊受怕,你也要为父母着想。” 能劝的她也劝了,剩下的就看谢二自己怎么想了。 看着易汀烟俏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说着话,谢二渐渐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样子,认真看着她。忽然觉得能这么看着她挺好的。 “我这次真的是凑巧遇见。你们谢家的事情我一个外人也不好多说,寄云还在家等我,我先回去了。”跟谢二说完以后,易汀烟看了谢良一眼当做是打招呼了,便转头离开了。 回家的一路上,易汀烟的心情都有几分凝重。直到到家后,商寄云拿着刚摘下的番柿跑到她面前,高兴地对她说:“姑姑,番柿熟了,你尝尝。” 番柿已被商寄云洗干净,易汀烟接过仔细地看了看。成熟的番柿已经透红,上面带着几滴晶莹的水珠。捏上去软软的,凉凉的,仿佛一咬下去就会有汁水溢出。 她一口咬下去,番柿的汁水便涌入口中,甜中带酸的味道席卷了她的舌头,无比爽口。 ... 第六十八章 甜津津香喷喷 易汀烟觉得自己两辈子加起来都没吃过番柿这么好吃的东西,有信心一定可以把番柿卖出去。 第一批番柿成熟,摘下了之后刚刚好能装满一个篮子。 易汀烟让商寄云继续在家照看番柿,自己则挑了个大好的晴天,一大早便挎着篮子去了清辉镇。 正好逢集,易汀烟到的时候集市上人已经多了起来。 好位置早就被人占了,她只能挑一个比较偏僻的位置蹲下,把篮子上的布揭开,看了看左右卖菜的大娘。 一个时辰过去了,番柿一个都没卖出去,易汀烟这些天满腔的热血被浇凉了。 做买卖没她想的那么容易。 “小姑娘,你这样不行啊,要喊。”旁边卖鸡毛菜的大娘两筐子鸡毛菜都快卖完了,见她一个小丫头干坐了一个时辰,好心提醒道。 易汀烟感谢地朝大娘笑了笑。 第一次在集市上做买卖,她有些无所适从,想像大娘们一样叫卖,可是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觉得太别扭了。 她的位置本来就偏,加上又不肯叫卖,当然什么都卖不出去了。 大娘看了她的篮子一眼问道:“你这卖的是什么?看起来红彤彤的。” “是番柿。”易汀烟答道。 大娘摇了摇头表示没见过。 又过了一个时辰,旁边大娘的鸡毛菜都卖完了,易汀烟这里还是无人问津。 再这样下去不行了。易汀烟深吸了一口气,打好腹稿,正准备叫卖的时候,忽然看见街上跑过几个唱着歌的孩子。 她眼睛一亮,挎起篮子朝他们走过去。 一刻钟之后,清辉镇的大街上,只见一个挎着篮子的灰衣女子身边围着三个蹦蹦跳跳的孩子。灰衣女子一边走,三个孩子一边围着她唱道:“卖番柿,卖番柿,是家园制造,道地收来也。明晃晃凉荫荫鲜嫩嫩连叶儿整下;甜津津香喷喷红馥馥带着浆儿。拌糖儿蜜煎煎软绵绵,炒菜儿酸溜溜美甘甘。” 孩子的声音很清亮,很快就吸引了路人的注意。 这唱段是易汀烟以前在话本上看到的。唱这些的都是话本里卖花卖果的姑娘,然后她们就遇到了贵公子,有了一段情缘。 “这是什么呀?”很多人都说第一次见到番柿。 易汀烟耐心地答道:“这是番柿。生吃熟吃都可以,酸酸甜甜的。”她一直往繁华的街上走,就是想吸引人。 可谁知,看热闹的、问的人不少,要买的却没有。 渐渐地,看热闹的人散了。易汀烟有些泄气,给了那三个孩子一人两个铜板让他们散了。 或许她应该去仁昌府,那里富贵人家多,见过番柿的应该不少。 正当易汀烟垂头丧气地转身准备回去的时候,被一个富贵人家丫环打扮的女子叫住了。 “你这卖的是果子?” 易汀烟点头。能生吃,可不就跟果子一样么! 等她要把番柿的好处给她介绍的时候,就见这女子给了几个铜钱说:“给我两个。”她看起来有些急躁。 终于能卖出去了。易汀烟也没管是几个铜钱,就给了她两个。 女子拿着两个番柿,急不可耐地走了,不远处站着个等她的女子,看衣着应该是小姐。 好歹卖出去两个。当易汀烟准备走的时候,不远处忽然骚动了起来。 ... 第六十九章 这样的陆公子也好看 人多说不定她还能多卖几个番柿。 这样想着,易汀烟便过去凑热闹了。 走近以后,她发现人群里男多女少,还有不少穿着富贵的。他们一起围在一家茶楼门口,似乎是为了等一个人。 易汀烟挤在人堆里,好奇地看着。 终于,似乎有人从茶楼里走了出来,人群骚动的更厉害了。 “陆公子!陆公子!” 忽然有东西划过头顶,易汀烟一看,是一朵花,随后又是一个苹果。 她明白了,这些人是为了一个姓陆的公子。不知不觉中,她被挤在了人群里,想出去却没那么容易了。她想退出去,后面的人却把她往前挤。无奈之下,她只好见缝插针往前挤,只希望能挤到最前面透透气。 好不容易,易汀烟就要挤到最前面了。 正当她准备看看这陆公子到底是何人的时候,一个红色的东西飞过头顶。她挤到人群最前面抬起眼的时候,入目的是先是晃眼的红色。 等看清楚的时候,易汀烟愣了。 他们围着的陆公子不正是那天她遇到的纨绔吗? 他今日穿了一身白色。这么素净的颜色愣是给他穿出了珠光宝气的感觉。那一身袖口衣襟绣着金色暗纹的白衣沾上了红色的汁水,看起来有些狼狈。 再往上看,易汀烟发现他正看着她。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一样,他高挺的鼻子有些红,碎渣黏在他脸上,红色的汁水正顺着他的下巴流到衣服上。 脚边是各色鲜艳的花,他却面带黑气。 不知什么时候周围安静了下来。 陆怀知身上除了红色的汁水中带着黄中带绿粘粘的东西,看起来有些恶心。 易汀烟忽然意识到,他大概是被番柿砸了。她下意识地想找买她番柿的丫环,左右看了看发现众人居然都在瞧着自己。 意识到自己手里正提着一篮子番柿,易汀烟暗叫一声“糟糕”。 怕是所有人都误会这番柿是她砸的了。 一阵沉默之后,大家开始小声议论了起来。议论的内容无非是“这人是谁,怎么这么大胆”、“天哪,陆公子被砸成这样了”。 当然也有女子眼冒金星说道:“这样的陆公子也好看!” 整个仁昌府的人都知道清辉镇出了个有钱的陆家,陆家出了个公子陆怀知,样貌生得极好,是整个仁昌府待字闺中的小姐心中的良人。只是他平日里大多在仁昌城中,偶尔才回到清辉镇,镇上的人见他的机会不多。 上一次陆公子公然出现还是在上元节的灯会上吧。 感觉到周围人对她的怨念和责备,易汀烟东张西望,想揪出买她番柿的丫环证明自己是清白的的,却根本找不到人。那一对主仆怕是意识到自己闯祸了,跑掉了。 “又是你。”即便是这么狼狈,陆怀知依旧漫不经心地笑着,保持富贵公子的形象,只是这话听起来太过咬牙切齿。 “真的不是我。”易汀烟对上陆怀知风起云涌的眼睛,觉得自己的解释有些苍白无力。 ... 第七十章 无商不奸 “陆公子,砸你的是在我这儿买了两个番柿的一对主仆,那丫环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裙子,小姐的样子我没看见。真的不是我。” 此时,易汀烟站在上次当画的那家当铺的后堂,面对着已经换了身衣服,重新梳洗后的陆怀知。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卖个番柿还能这么倒霉。 就在方才,陆怀知当着所有人的面,极有风度地说了句“无妨”,让提心吊胆的她松了口气。可谁知人群散了,她准备回去的时候却被人带到了这里。 陆怀知表面上说不计较,实际上还是要跟她计较的。 易汀烟努力保持着镇定,可见陆怀知一言不发,只温和地笑着看着他,她心里没底。 “陆公子,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无妨’的,怎么转眼就出尔反尔了。”她双手捏在一起,手指互相摩挲着。 “我是个商人,无商不奸。”陆怀知额头饱满,鼻梁高挺,长得很贵气。即使一身价值连城的配饰和衣服,旁人第一眼看到的却还是他那张脸。满身的珠光宝气于他只是锦上添花,不会夺了别人的注意,反而衬得他更加富贵逼人。 这摆明了就是要跟她算账了。易汀烟觉得自己太冤。她稳住心神看向他,准备再好好解释一番的时候,却发现他的目光停留在了自己脚边的那一篮番柿上。 “这番柿是你种的?”陆怀知问。 易汀烟见他转移了话题,心中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还是陆公子有见识。” 陆怀知笑了笑,说:“番柿是从西域传来的,在京城比较多见。据我所知,整个仁昌府,包括附近的村镇都没有种番柿的,你是哪来的种子,怎么种出来的?” 易汀烟没想到整个仁昌府都没有种番柿的。 她答道:“去年我在清和山官道那边见到了一个胡人商队,种子是他们掉的。我捡回去种,没想到种出来了番柿。” “你以前没见过番柿?”陆怀知又问。 易汀烟如实答道:“从没见过。” 陆怀知很快发现了问题的关键,眼中带着探究问:“那你怎么知道这是番柿?” 易汀烟停顿了一下,答道:“是我……侄子,他见过。” “你侄子?”陆怀知收起了漫不经心的笑,思量着说,“你才十六七岁大,你侄子肯定不超过十岁,怎么会知道?” “他是我捡来的。以前好像是富贵人家的小公子,所以见过。”提到商寄云的来历,易汀烟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虚。 好在陆怀知并没有继续在侄子的事情上多问。他忽然放松了下来,脸上挂上漫不经心的笑,身子懒懒地倚向椅子,说道:“你这番柿怕是卖不出去,白糟蹋了好东西。”他说话的样子很随意,语气却很笃定。 “为什么?”易汀烟直直地看向他,不解地问。 陆怀知没有避开,与她对视,用诱惑的口吻说道:“不如你与我合作,我帮你把番柿卖出去。” 他这副纨绔子弟的样子太容易让人放松警惕了。 不过易汀烟没有被他骗到。都说整个仁昌府都没有人种番柿了,那她一家独大,怎么可能卖不出去? 他一定是要坑她。 易汀烟以陆怀知说过的一句话拒绝了他:“无商不奸。” 陆怀知好似一点也不意外她会拒绝,脸上的笑容一丝都没有减淡:“做生意没你想的那么容易,你也不是那块料。还有三日我就要回仁昌城了,想通了就来找我。” 她怎么就不是那块料了?易汀烟正是踌躇满志的时候,被陆怀知这么直白地说不适合做生意,心中气恼。 ... 第七十一章 怕不怕 易汀烟情绪低落地回来的时候,商寄云正蹲在那些长势很好的番柿前。 七岁的他从来不像村里其他孩子那样闹腾不懂事,甚至已经开始有担当了。他查看着番柿的样子很专注,即使穿着粗糙的布衣,依旧掩饰不了他精致的五官和独特的气质。 从去年把他捡回来到今年,不过是从六岁到了七岁,易汀烟却觉得他一下子长大了许多。 “姑姑,没卖出去吗?”看到易汀烟的脸上挂着勉强的笑,他像是猜到了结果。 商寄云脸上一点失望的样子都没有,还带着暖暖的笑,仿佛是在安慰她。易汀烟的心里更加不好受了。 “今天遇到了一些事,姑姑明天再去镇上。整个仁昌府也就我们有番柿,一定能卖出去。”她像是在安慰商寄云,但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嗯!”商寄云点了点头,有几分撒娇的意味拉着她的衣袖说,“姑姑,我肚子饿了。” 他笑得很暖,黝黑的眼睛里有一点亮光,看起来就像是个阳光可爱的少年。易汀烟欣慰了不少,至少商寄云在照着她期盼的样子成长了。 第二日不逢集,第三日一大早,易汀烟便挎着篮子去了清辉镇。 逢集的时候清辉镇上人来人往非常热闹。易汀烟走在大街上,一路走一路喊道:“卖番柿,卖番柿,是家园制造,道地收来也。明晃晃凉荫荫鲜嫩嫩连叶儿整下;甜津津香喷喷红馥馥带着浆儿。拌糖儿蜜煎煎软绵绵,炒菜儿酸溜溜美甘甘。” 因为想着一定要卖出去,她不再顾及面子,喊得格外响亮清脆。当然,其中也带着几分跟陆怀知较劲的意思。 他不是说她卖不出去吗?她偏要卖出去! 从街头到结尾,易汀烟喊了一路,嗓子都要哑了,好不容易卖出去两个,觉得还是有希望的。可一看旁边卖花的姑娘,她眉毛一挑。 同样时边喊边卖,人家卖出去的花可多了。 看着卖花的姑娘进了茶楼,易汀烟灵机一动,决定一会儿也去茶楼试试。 已经到了暮春,日头上来了有些晒人。 易汀烟在茶楼旁边的巷口找了个台阶坐下,准备歇一会儿再去。可谁知刚坐下没多久,就有人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挡住了她头顶的太阳。 易汀烟抬起头换上笑脸问那两人:“买番柿?” “大哥,就是她!前天我就见她在街上了。”其中一人说道。 随后,他们身后又出现了一个人 易汀烟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只见那人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眼,不怀好意地说道:“小妹妹,在这儿做生意要懂规矩。” 易汀烟明白了,这三个人是地痞。 只听那人又说道:“我瞧瞧你卖的是什么,又喊又唱的,跟人家小妹妹卖花似的。”说着,他趁易汀烟不注意,从篮子里拿了个 番柿出来,在衣服上蹭了蹭就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易汀烟看着他粗鲁的动作,皱起了眉问:“你们要干什么?” “要干什么?”那三人互相看了一眼,笑了。 “这东西味道不错!”被称作大哥的那人拿着啃了一半的番柿,抹了抹嘴上的汁水说:“小妹妹,我们是地痞,你怕不怕?”他夸大了语气,带着几分恐吓的味道。 ... 第七十二章 见死不救的陆公子 一般的卖花小姑娘早就被吓得浑身发抖,脸色发白了,可是易汀烟不会。她上辈子是江湖中人,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根本不会把这些只有三脚猫功夫的地痞放在眼里。 见她静静地看着他们,好像没有被吓坏的样子,那三人觉得奇怪,也有些不满。 被称作大哥的那人忽然伸手去拍易汀烟的篮子想要吓唬她。还好易汀烟早有防备,死死地攥住了,只是手被震得发疼。 如果篮子被拍掉了,番柿掉在地上,那一定会被他们踩烂。 再一次没得手,那三人不再客气了,凶神恶煞地说:“小妹妹,你在我们的地盘上卖东西,经过我们同意了吗?” 易汀烟知道把他们惹急了自己也不会好过,于是放软了声音问:“那你们想怎么样?” “怎么样?给钱啊!三十文一个月,在镇子上我们罩你。” 易汀烟没想到他们会狮子大开口。她到现在才刚刚得了十文,给他们三十文不是赔本? 她看了看左右,准备逃跑了。跑到人多的地方,他们应该不敢乱来。 “怎么样?你给不给?不给今天别想走。” “我给,我给……”易汀烟敷衍着,趁着他们松懈,找准空隙朝街上跑去。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和叫喊声,易汀烟不敢回头,不敢停顿。 “死丫头,看我们抓着不弄死你!” 一边跑一边还要护着番柿不掉出来,才跑了没多久,易汀烟就听见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 知道这三个地痞抓到她一定不会放过她,她心中着急,看了眼前面的茶楼,心一横朝茶楼跑去。 “哎哟!”谁知道易汀烟一只脚刚跨进茶楼就跟人狠狠地撞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 眼前宝蓝色的衣料一看就不便宜,像是个贵人,易汀烟准备求助。当看到陆怀知那张俊朗的脸的时候,她心中一喜,哀求道:“陆公子,帮帮我,后面有人追我。” 追着易汀烟的三人看到陆怀知,顿了顿脚步,停在了五步开外的地方。 陆怀知依旧一身珠光宝气,富贵高调。他看了那三人一眼,有看向易汀烟,脸上含笑,嘴里却凉凉地说道:“你不跟我合作,我为什么要帮你?” 易汀烟一愣。有几分不相信他会见死不救。 “那不是陆公子吗?陆公子!”就在这时,陆怀知的高调出现已经吸引了路人的目光。 他真的见死不救了! 易汀烟渐渐被人群挤到了外面,看着陆怀知离自己越来越远,心中绝望。 见指望不上他,她一咬牙,绕过人群朝前跑。 没跑几步,她就被那三人追到了。 “跑!看你还跑?” 见跑不掉了,易汀烟只好认命:“我交三十文钱!” 三人中的大哥冷笑了一声说:“现在可不是三十文能解决的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逼进了巷子里,易汀烟朝后退了退,警惕地看着他们问:“那你们想怎么样?” 易汀烟的话音刚落,只听另一个声音响起:“王三钱,你又在做什么好事?” 声音有几分耳熟。易汀烟转过头一看,发现身后站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与谢二交好的钟老五! ... 第七十三章 谢二没过门的媳妇 她终于想起这欺负她的地痞为什么眼熟了!她第一次来清辉镇遇到谢二钟老五他们跟人打架,那个人就是王三钱!她还捡了他的钱袋子。 看到易汀烟,钟老五也是一愣,随后对王三钱说道:“王三钱,这人你动不了。她是谢二没过门的媳妇。” “谢二的媳妇?”王三钱再次看向易汀烟。 易汀烟的脸一红,想解释自己跟谢二没关系了,却张了张嘴没说出来话。人家钟老五好心救她,她现在拆台有些不识相。 见王三钱犹豫着不肯放人,钟老五不耐烦地问:“王三钱,你放不放啊。今天我没时间跟你打架,媳妇等着我回去吃饭呢。” 王三钱看了看易汀烟,又看了看钟老五,心中又想了想谢二。为什么偏偏遇上谢二没过门的媳妇了呢?想起谢二,王三钱就有些头疼。 谢二实在……太难缠了。 “既然是谢二没过门的媳妇,那我今天就放了她。”说到这里,王三钱又觉得不甘心,“不过只是今天。下次遇到还是要给钱的。在我的地盘上做生意就要听我的。” 见他们三人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易汀烟才松了口气。在他们消失的巷口,她眼尖地看到有个人躲在那里。仔细一看,发现是陆怀知身边的银宝。 原来陆怀知嘴上说不帮她,却还是让银宝跟着她了。易汀烟心中的怒气消下去了一些。 她转过身看向钟老五,感激地朝她笑了笑说:“多谢。”说着,她从篮子里拿出了两个番柿给他。 钟老五也是第一次见到番柿,拿在手里打量着说道:“你就是卖这个?” 易汀烟点了点头。她以前一向看不上谢二和他的狐朋狗友,这阵子却渐渐地都有些改观了。 想起自己上次陪着谢二找上人家家里,钟老五也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要说什么,最后才想起来为谢二说几句好话:“谢二跟我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都是看在他的面子上。” 易汀烟微微勾唇说:“我当然也要谢谢他的。” 钟老五第一次见到有小姑娘被地痞欺负,事后却跟没事人一样。瞧着她浅浅地笑着,沉稳的样子好像比自己还大,他想起了那次陪谢二找上门时从她眼中看到的杀气。哦,对,还有那个孩子眼中也有杀气。 他觉得这姑娘有些可怕,不适合跟谢二在一起过日子,于是故意没有透露谢二的消息。 易汀烟当然不会知道钟老五在想什么。跟他道别之后,她出了巷子左右看了看,发现银宝还没有走远,便叫住了他。 银宝带着易汀烟进了一家酒楼。 进去的时候,易汀烟特意抬眼看了下酒楼的招牌,才发现这家酒楼也姓陆。 酒楼二楼的最里面有个房间,易汀烟随着银宝推门走进去,发现陆怀知正坐在里面,支着脑袋闭目养神。即便是什么都不做,什么表情都没有,他也是个浑身发光的财神。 金珠站在他身旁伺候着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房间里的静谧与陆怀知给人的印象有些格格不入。 易汀烟咬了咬唇,下定了决心,径直走到他面前道:“陆怀知,我与你合作卖番柿。” 陆怀知抬起了眼皮,一副不出他所料的样子,勾起唇:“后日你与我一起去仁昌城。你叫什么?” “易汀烟。” ... 第七十四章 像个小老头 从陆怀知那里离开的时候,易汀烟是冷着脸的。虽然他派银宝跟着她了,但是也摆明了是想让她吃点苦。 这陆怀知自己都说“无商不奸”了,不知道能信多少。易汀烟暗暗提醒自己要留个心眼。 回到家见到商寄云,易汀烟那张沉静的脸上立即浮现出笑容,如拨云见月一般。经历过生死,活了两世,她的内心早就不是个娇俏的少女了。只是在商寄云的面前,她一直很注意,作出一副爱笑的样子。她在给商寄云做榜样,希望他的性格能活泼开朗,而不是像上一世那样偏执到病态。 “寄云,姑姑与别人合伙了,准备去仁昌城卖番柿。”商寄云都七岁了,易汀烟不再像以前一样会把他抱起来,只是摸了摸他的脑袋。 商寄云眨了眨眼睛问:“仁昌城?姑姑跟别人合作了吗?” “我们寄云真聪明!”易汀烟夸赞道。 她的语气很夸张,声音脆脆的,夸得商寄云的脸都红了。他垂着脑袋,目光飘忽,低低地说道:“姑姑小心些,不要被骗了就好。” 上辈子的商寄云阴沉、多疑、偏执,听说连身边的人也要防备三分,易汀烟没想到有一日商寄云会这样关心她,听得窝心,脸目光都温柔了:“姑姑会小心的。等姑姑去过仁昌城以后,再带你去。” 到了与陆怀知约定的日子,易汀烟早早地起来了。 商寄云乖乖地帮她把成熟了的番柿都摘了下来放进了竹篮里,帮易汀烟提到了门口,叮嘱说:“姑姑,一路小心。番柿卖不出去就算了,自己要小心。” 他的样子就像是在送一个远行的人。 仁昌城离振兴村有些远,当天来回有些困难。第一次把商寄云一个人留在家过夜,易汀烟十分不放心。可看到他满脸担忧的样子,她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道:“寄云,你现在的样子就像个小老头。” “姑姑!”商寄云红了脸,语气里带着埋怨。 逗过他以后,易汀烟收起了笑容,关照道:“好啦!你照顾好自己,关好门,吃的姑姑都准备好了,要是不会热的话就去张大娘家吃。不要担心姑姑。” 要说一开始把商寄云捡回来抚养,她的确是带有目的的。可是渐渐的,两人相依为命,她真的把自己当做他的姑姑了。 这一世,她会把他抚养成人,培养成才,让他快快乐乐的。 易汀烟到清辉镇的时候,陆怀知已经准备好了马车,停在了上次那家酒楼的门口。 金珠带着易汀烟到了陆怀知的马车面前,只见陆怀知慢慢撩起了马车帘子,看向她勾唇一笑道:“来了。” 酒楼门口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却没有人发现这看似普通的马车里坐的是陆怀知。 易汀烟通过马车车窗窥见了马车一隅。以前上过沈规的马车,易汀烟觉得那已经够好了,现在看到陆怀知的马车,她才知道什么叫宝马雕车。 随后,她被带去了另一辆马车前。这是陆怀知特意为她准备的,虽不如他的那辆,却也干净舒适。 马夫一声吆喝,马车终于动了起来,朝仁昌城方向驶去。 ... 第七十五章 肃静回避 一个半时辰以后,马车驶入仁昌城。从马车上下来的易汀烟终于踏上了仁昌城的土地。 马车大约是停在了仁昌城最繁华的地段。满城的风光猝不及防地撞入了易汀烟的眼中,叫她看花了。 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的陆怀知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笑着道:“你可以四处转转,我们晚一些再谈事。” 这笑容仿佛是在笑她没有见识一样。易汀烟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自己朝着最热闹的街头走去了。 跟仁昌城比起来,清辉镇真的是太小了。 仁昌城中的路很规整,两条横纵相交、能容四辆马车并行的道便是城中最主要的道路。两边商铺林立,人来人往。 在街上逛了一圈,易汀烟才知道她平日里一个月花一两银放在这儿是根本不够用的。看着城中人的穿着打扮,再看自己一身灰色粗布衣,她终于感受到了贫富之分。 就在她好奇地逛着两边的商铺的时候,大街上忽然响起了敲锣声。 “肃静,回避——” 在易汀烟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街上原本正在走动的百姓纷纷退避到了两边。她不明所以地跟着别人退到了街边。 随后,只见一队穿着官差衣服的人簇拥着一顶轿子缓缓走来,所过之处,百姓噤声,敬畏地低下了头。 看来是个大官。 易汀烟站在人群里偷偷抬起眼。轿子正好从她眼前走过,旁边跟着官差。 随着轿子轻微的摇晃,旁边的帘子被拂起,刚刚好被站在旁边的易汀烟看个正着。轿子里那人的脸隐在了暗处,看不见长相,只看见他身穿前面绣着飞禽的暗红色盘领窄袖大袍,身形高大,稳如泰山。 能有这般温润沉稳气质的,不正是沈规吗? 易汀烟忽然想起在清和山官道透过马车车帘看到沈规的情景,与今日实在太像了。 她张了张嘴想要叫他,却发现周围太过肃静,不太合适,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轿子在百姓敬畏的目光下越走越远。 她心里无端生出了感慨。 “这便是沈大人了,从京城来的,是个大人物。”轿子走远后,周围的人开始议论起了这位知府。 另一人不以为意地道:“大人物怎么从京城来我们这里了?” “你不知道,他原是大理寺卿,后来为亡故的妻子守制三年,出丧便自请外放来了仁昌府,听说任期满了回去便是升官,有可能成为咱们朝最年轻的阁老呢。” “真的?这沈大人好像还不到三十啊!” 易汀烟听着身边人的谈话,有些发怔。原来沈规成过亲。 转念一想,她又觉得这没什么。以沈规的年纪和身份是不可能还没成家的。丧偶对别的男人来说,想要续弦或许只能娶到庶女或者名声不好的女子,但对沈规来说不一样。 他那样的人物,即使是续弦,大概也有许多待字闺中的小姐愿意的。 同时,另一件事让她更加惊讶。她以前知道沈规是整个仁昌府最大的官,却不知道他竟然这么厉害。即使她不太懂朝堂上的事,也知道能入内阁成为阁老的都是些四五十岁或者白发苍苍的老头,而沈规才多大年纪? 想到这里,她不由地对他从心底敬重了起来。 ... 第七十六章 你四我六? 在仁昌府转了一下后易汀烟按照约定的时间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在城里转了一圈,易姑娘觉得仁昌城如何?”此时,陆怀知已经换了身衣服,重新梳洗过了。他一身宝蓝色锦袍十分贵气。 他眼中含笑,仿佛在笑她没见识一般。 换做以前的女侠易汀烟,根本容忍不了别人轻视,早就拔尖相向了。如今死而复生的她心境好了许多,虽然心中会不满,却不会表现得太明显。 她实事求是地说:“比清辉镇繁华太多。” 陆怀知笑了笑。不知道是因为一身珠光宝气还是因为他那副长相,笑容看起来亮得刺眼。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腰间的玉佩,看起来像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嘴里说道:“那我们来谈一谈合作的事情吧。仁昌城虽然机会多,但是没我的帮助你也没那么容易立住脚。今后你我合作,你负责供货,卖的事情就交给我。”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问:“你大概有多少番柿?” 正在细细咀嚼他每一个字的易汀烟愣了愣,答道:“现在不多,不过很快就能种二十来亩。”这几天到了冬小麦成熟的日子了,等地收回来,她想都种上番柿。 陆怀知点了点头又接着道:“你的番柿我全买了怎么样?我们商量个合适的价钱。” 全买? 正在思索着陆怀知的话的易汀烟眼睛一亮,激动地看向他。 就在她想也不想,张嘴准备答应的时候,忽然停住了。 “陆公子,容我想一想。” 陆怀知好笑地看着她,点了点头,眼底隐隐有些因不符合他预期而产生的意外与失落。 易汀烟冷静了下来,双收捏在一起,手指摩挲,开始反复咀嚼他的话,渐渐地发现问题了。 首先,她不清楚番柿的价钱,说是商量价钱,最后还不是变成他说的算?然后,整个仁昌府都没有番柿卖,可以说只她一家,送别的地方运过来要时间,而且成本也高,要是大家喜欢吃番柿的话,那还不就是她一家说的算? 到时候陆怀知从她这里以低价买过来再以高价卖出去,她跟商寄云辛辛苦苦种的番柿最后不就是帮别人赚钱了吗? 果然是无商不奸。 这可不行! 易汀烟久久没有说话,陆怀知就这样等待着,懒洋洋的样子仿佛一点也不着急,一点也不像在谈生意。 再三思索以后,易汀烟看向陆怀知说道:“陆公子,我们既然是合作,便要真诚。不如这样,既然是合作,我不收你买番柿的钱,而是卖了之后我们四六分成,这样要赚我们一起赚,要亏我们一起亏,怎么样?”分成的话,陆怀知把番柿卖得贵,她得到的也多。 陆怀知脸上的笑意渐渐收起了一些,问:“你四我六?” 易汀烟抽了抽嘴角,忍住心中的火气答:“是你四我六。毕竟番柿种出来不容易,要花太多心思。”他就是卖一卖,凭什么占大头? 陆怀知挑起了眉毛,终于严肃了起来。他重新审视了易汀烟一番,说道:“五五。仁昌城的百姓许多都没见过番柿,要让他们接受也要花许多心思。” ... 第七十七章 奸商陆怀知 易汀烟刚想反驳便听他又道:“没有我的帮助,你是不会成功的。” 想说的话都被吞进了肚子里。 陆怀知说的话不无道理,可是就这么答应易汀烟又觉得自己吃亏了。 她想了想,不甘心地说道:“那我需要清楚地知道你怎么卖番柿、最后赚了多少。放心,我不会干预,到时候给我个挂名管事就好。” 说完,她静静地等待着陆怀知的答复。因为不甘心吃亏,她的目光有些逼人。 陆怀知对上了她的目光,沉默了一下,忽而展颜一笑说道:“你不算聪明,却也不笨。成交。” “多谢。”易汀烟笑了笑。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经商的天才。遇上陆怀知这样的商场老手,她不被骗就不错了,根本没能力也没地位在他这里要求公平,只能用自己的方法让自己尽可能少吃点亏。 “我让人把契约写了,明早拿给你。今晚我让人给你安排住的地方。”陆怀知又恢复了纨绔的样子。没与他接触过的人或许会以为他是个金玉其外的富家公子。 易汀烟却是不敢小看他,暗自提醒自己以后跟他说话都要留个心眼。 她点了点头:“陆公子,那我先走了。” 正要跟着金珠下去的时候,她看见了放在陆怀知桌上的一大篮子番柿,问:“陆公子,这番柿……” “要让普通人家接受番柿,需要一个过程,这一篮番柿便当作是你前期投入的本钱吧。”陆怀知拿起个鲜红的番柿在手里把玩着。普通的番柿在他的手中仿佛是名贵珠宝一般。 这摆明了就是准备白要了这一篮番柿了。 以陆怀知有钱的程度来说,他肯定不会在意一篮子番柿的钱,这么做大概是想让易汀烟不好受一下。 他给出的理由让她无法拒绝,只好咬牙切齿地答应了。 第一批结出来的番柿到最后竟然几乎一文钱都没赚到,回去该怎么告诉寄云? 从陆怀知那里离开后,易汀烟被人带去了一家客栈,客栈姓陆,一看又是陆怀知他家的。 易汀烟不知道陆怀知他们家的生意到底做的有多大。 客栈掌柜看到易汀烟的时候,表情有些怪异。只是一瞬间,还是被易汀烟发现了。 也不怪掌柜,普通人家的姑娘别说单独出来住客栈了,就算独自一人出来都是少的,要是传出去,名声都没了。 易汀烟本是江湖中人,觉得出来住客栈不算什么,何况她现在为生活所迫。再说,她这辈子也没打算嫁人。 第二日一大早,陆怀知派人送来了拟好的契约。 装作不认识字的易汀烟听人念着,自己又偷偷反复看了好几遍才在契约上画押。 随后,又有个管事前来与易汀烟商议了许多细节。管事姓陈,大概四十岁的样子,眼睛很亮,一看就很精明。他具体地问了下一批番柿会什么时候成熟,大概有多少。 等地要回来种上番柿,大概还需要不少时间,至于能产多少,她还真的不知道。或许一手把番柿培养出来的商寄云会很清楚。 “陈管事,这我还不能确定。等我回去看看,过几天再来告诉你好吗?” 陈管事沉吟了一番,似有不满,随后点头道:“公子吩咐日后关于番柿的事情由我负责,易姑娘要是有什么与我说便可。” 陆家的生意那么多,陆怀知不会单单关心卖番柿的事,更不会亲力亲为。 虽然这陈管事态度有些不好,但是易汀烟宁愿与他打交道也不要与奸商陆怀知打交道。 ... 第七十八章 姑姑真好 易汀烟揣着与陆怀知的契约回家,心中轻松,脚步不由地也跟着轻快了不少。 回到家中,见到商寄云乖乖地等着自己,她心中一暖。有一瞬甚至觉得他不是前世那个高高在上的商寄云,只是跟她相依为命商寄云。 这就是她这一世的家,他是她唯一的亲人。 想到这里,易汀烟的颜色越发柔和,说道:“姑姑与人谈妥合作了。”她明明刚满十六岁,浑身却透着一股沉静与温柔,仿佛早已经历过豆蔻年华,沉淀了下来。 商寄云好奇地接过她递来的契约,认真地看了起来。 契约上的文字并不复杂难懂,他识一些字,是能看懂的。 见他低着头看着契约上的字许久不做声,不知道是在出神还是在研究上面的内容。易汀烟忽然从他手中将契约抽了出来塞进怀里,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说:“好啦,别看了。过几日我还要去一趟仁昌城,到时候带你一起去玩。” “姑姑真好。”商寄云抬起头,精致白皙的脸上,慢慢浮现笑容,渐渐扩大。 因为冬小麦的收割,村里又热火朝天地忙了一阵子。 收获的最后一日,易汀烟来到田埂上,对着二十来亩地,目光缓缓放远,规划着以后的日子。 收完最后一捆麦子,易广川抹了抹额上的汗,看向不远处的侄女,心中复杂。侄女变得他越来越不认识了。一方面他替她高兴,另一方面又替她操心。 已经是五月了,太阳有些晒人。 “二叔,今年麦子收成看起来不错。”易汀烟朝易广川笑了笑。背后是偏西的太阳,发黄的光照得她俏生生的。 易广川笑了笑,黝黑的脸上带着满足。他问道:“大丫,这地你有什么打算?到了种稻子的时候了。下地太累,你又是一个人,要不要二叔帮你?” 易汀烟刚想说话,就听到了李氏尖锐的声音。 “哼!就你天天当好人,也得人家领情记得你的好啊!家都分了,还去操别人的心!人家现在可能耐了,不仅带着个孩子,还整天出门不着家。” “你就少说两句吧。”易广川不满地说道。 她的名声早被她败得差不多了,易汀烟微微笑了笑,只当没听见。 李氏被易广川一说,心里更加不平了。她拉着旁边一起下地的大婶说了起来:“看看,我们家还想帮她的,却不知道养的是个白眼狼!不知道好。”她的声音比刚刚更大了。 与她卖番柿的计划相比,李氏根本无足轻重。她的声音伴着田间的风声传入了易汀烟的耳里,不是很真切。 她看向气得满脸通红的易广川,真心地说道:“二叔,不用了。这块地我自有打算。” 易广川怕她逞强,说道:“大丫,不要逞强。二叔虽然没用,以前也混账,到底是你二叔。” 易汀烟摇了摇头:“二叔,真的不用。等要你帮忙的时候我会找二叔的。” “那成吧。要是有事就找二叔,不用管你婶子。”说完,易广川叹了口气,眼中依旧带着不放心。 ... 第七十九章 走失 麦子收上来以后,大家又马不停蹄地开始种稻子。比起蔬菜,粮食才是最重要的。 易汀烟收回那块地之后的几天却迟迟没有动静。村里有些看热闹的人觉得奇怪。 这几天,她与商寄云一起算了一下,依照现在番柿的长势,一亩地能产将近两千斤的番柿,二十亩地就是四万多斤!数量还不小。 确定了数量之后,易汀烟决定再去一趟仁昌府。这次顺便带着商寄云去转转。 因为去仁昌城的路很远,易汀烟找了辆牛车。 自打来了振兴村,商寄云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清辉镇,第一次去仁昌城,他是激动的,但是小脸上很平静,只有那双黝黑的眼睛忽闪忽闪的。 牛车比马车要慢许多,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易汀烟带着商寄云在街边吃了碗面,才去上次那家酒楼找陈管事。 谈生意带着个孩子去显得不太正式,易汀烟又不放心把商寄云留在外面。正当她在想要怎么办才好的时候,懂事的商寄云拉了拉她的袖子说:“姑姑,我在楼下等你。” 易汀烟温柔地朝他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了十文钱给他说:“正好门口有卖糖葫芦的,你去买一串吃吧。” 说完,她又不放心地提醒道:“就在门口,别走远。” “姑姑放心,我不走远。”商寄云乖巧地说道。 拜托了旁边跑堂的小二注意一下,易汀烟上了二楼,见到了正在打算盘的陈管事。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不冷不热地说道:“坐吧。” 易汀烟不在意他的态度,坐了下来。 算珠的声音许久才停了下来。陈管事合上账本看向易汀烟。 易汀烟把番柿的具体情况告诉了他。 听到有二十多亩的时候,陈管事也稍微惊讶了一下。他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了解了所有情况以后,他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了,具体的事情我会与公子商量。”他的态度有些敷衍。 易汀烟忍不住挑了挑眉看向他。契约上说好她也算是个挂名管事的,怎么现在这么不被放在眼里?关于怎么卖番柿,看陈管事的意思,好像是不准备跟她透露一个字。 “陈管事,我与你家公子签下的契约上可是写了怎么卖番柿我是能知道的。” 陈管事笑了笑,脸上的轻蔑一闪而过:“等我公子定夺之后,易姑娘会知道的。” 人家都这么说了,易汀烟也不好问了。告辞之后,她下楼去找商寄云。 楼下食客很多,人来人往非常热闹。易汀烟扫了一圈没有发现商寄云的身影。她又走向门口,卖糖葫芦的还在,却依旧没有商寄云的影子。 易汀烟脑中一炸,第一反应是——商寄云不见了。 “小二,刚刚那个孩子呢!”她拉住刚才那个跑堂的小二,因为急切,目光不由地有些凌厉。 小二一愣,说道:“刚刚还在门口啊。” 易汀烟松开他,连忙跑出去。 街上人这么多,万一商寄云遇到了坏人怎么办?万一他遇到商家的人,被他大伯二伯认出来了怎么办? ... 第八十章 少爷 陆家酒楼地处仁昌城繁华之地。 易汀烟出了酒楼,急切地望着林立的商铺与熙熙攘攘的人群。仁昌城人多复杂,要找一个孩子谈何容易? 当看到远处商寄云那小小的青色身影之时,她眼中杀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急切与后怕。 此时的商寄云正站在一家捏泥人的小摊前。 对他相对的是个看起来与他差不多大的男孩,穿着不算亮眼,现在甚至有些狼狈,但仔细看看就会发现他的衣服非常讲究。 小男孩正满脸愤怒地盯着商寄云,说:“给我。” “我先来的。凭什么?”商寄云眼中也隐隐有着怒意,青色的布衣上更是沾了白色的灰,样子比起小男孩也好不到哪去。 “少爷,这小子太不识相,要不要小人帮你教训他一下?”小男孩身后的小厮讨好地说道。说完,他冷哼了一声就要朝商寄云走去。 易汀烟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那小厮恶狠狠地朝商寄云走去,气得立即拦在了他面前,凌厉地问道:“你干什么!” 那小厮见蹿出的人几乎要揪住他的领子,吓得一愣,停在了原地。 “姑姑。” 商寄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易汀烟立即转身。当看到他满身是灰,衣服也歪了,像是跟人打了一架的时候,她立即问道:“怎么回事?有没有哪里受伤?”说着,她拉着商寄云仔细检查了一下。 商寄云摇了摇头,垂下脑袋,像是一副做错了事的样子。 见他没有受伤,易汀烟松了口气,随后转身看向那个小厮,高高地挑起了眉毛。敢欺负她家商寄云? “哪来的小丫头!”回过神来的小厮问道。 易汀烟冷哼了一声说:“他姑姑!”她这才注意到小厮身后还站着个小男孩,领子同样歪了,身上沾了土。 看来就是这孩子跟她家寄云打架了。 自家孩子自己还是了解的。商寄云不是那种会惹事的人,也不容易生气,更别说跟别人打架了,所以一定是别人先惹他的! 人家家人来了,小厮也不好再嚣张了,毕竟只是孩子之间的事。他看向身后的小男孩问:“少爷,要不要算了?” 听到“少爷”两个字,再一看小男孩的衣着打扮,易汀烟立即断定这小男孩不是普通人家。 她忽然想起当初刚捡到他的时候,他也是个穿着精致、粉雕玉琢的小公子。而现在,他穿着的还是她年初做的衣服,布料粗糙。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酸,火气更大了。 小男孩气愤地盯着易汀烟,手里拿着个精致的泥人,不以为意地说道:“怎么了?少爷我要个泥人而已!还敢跟我抢!” 竟然是因为一个泥人? 易汀烟心中冷笑。即使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又怎么样?他们主仆二人欺负商寄云一个,他应该会有多难受? 她跨过两步到了他们主仆二人面前说:“到底谁抢谁?走,我要见你爹娘,去讨个说法!”对付孩子就该找孩子的大人。 ... 第八十一章 沈府 小男孩与小厮都是一愣。 “姑姑,算了吧。”商寄云拉了拉易汀烟的袖子。 易汀烟说这话的时候是在气头上,说完之后也有些后悔。这孩子要真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孩子,她根本讨不了好。别说是讨说法,没被收拾就不错了。可是当看到商寄云手臂上的擦伤时,她觉得触目惊心,恨不得是伤在自己身上的,心里越发坚定了要给他出气的想法。 好在孩子的心思都是表现在脸上的。她扑捉到了小男孩慌张的神色,心里忽然没那么担心了。 “他也动手了!我也挨了他好几下,凭什么就说是我的错?”小男孩皱起了眉,有些烦躁地说道。 易汀烟看了眼他身旁的小厮说:“你还要小厮动手,是仗势欺人。” “我——”小男孩一下子说不出话。 他身旁的小厮忽然蛮横了起来,说道:“我们少爷是什么身份?要一个泥人怎么了?就算你去告官都不怕!”他的语气带着几分恐吓的意味。 告官? 易汀烟想起沈规,再次挑了挑眉。 就算真告官了她也不怕!她也有人!她好歹救过沈规的命。 易汀烟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笑容,脸上咄咄逼人的气势消了大半,从容地说道:“好啊,我们可以去找知府大人,让他评评理。” “你们……”小厮愣了愣,看向小男孩。 小男孩狠狠瞪了他一眼,更加烦躁了。 看着主仆两人的反应,易汀烟觉得有些奇怪。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有两个人急匆匆地跑来。其中一个年长些的对着小男孩叫道:“我的小祖宗,可找着你了!赶紧回去吧,一会儿老爷和小姐就要发现了。” “什么?”小男孩像是受了惊吓,差点跳起来,“那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回去!” 见这几人风风火火地要走,易汀烟立即拉着商寄云跟上。 “姑娘,你这是?”年长些的那人看起来像是个小管事。 “你家小公子仗势欺人,我要去府上讨回公道。”易汀烟陈述着实情。 那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商寄云,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银子。 这是想和解?易汀烟皱了皱眉。她虽然缺钱,但这钱她是不会拿的。在商寄云面前,她要做个榜样。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的!”已经走在前面的小男孩催促道。 “我就跟在你们后面。”说完,易汀烟牵着商寄云的手,不容拒绝。他们跟在后面,走向仁昌城中富人聚集的地方。 当看到眼前高大的围墙以及精致精致的砖雕时,易汀烟心中惊讶。单单这一侧的围墙就这么长,比她想的还要大,看来这小男孩来头的确不小。 “姑娘,请跟我来。” 小男孩早就跑得没影了,易汀烟只好牵着商寄云,跟着小管事。 进门之前,她抬头看了眼头顶牌匾,上书“沈府”二字。她将那份怪异的猜测放在心里,拉着商寄云跨过了有她小腿高的门坎。 走过影壁,黑白鹅卵石相间的石道两边是葱郁的树木与隐隐掩在树后的院落。 易汀烟和商寄云被带到了一处会客的厅堂。 ... 第八十二章 沈规的沈 易汀烟和商寄云在厅堂里坐了一会儿,才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他态度和蔼地说:“姑娘,我们家少爷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以后定然派人严加看管。左右是两个小孩子打闹,也没伤着,不如就这么算了?” 算了? 商寄云手腕上的擦伤不是伤? 易汀烟挑起了眉毛说道:“只是小孩子打架的话,怎么会让家丁动手?现在你们又想这么糊弄我,分明就是仗势欺人!反正我知道贵府姓沈了,我要让大家都知道你们仗势欺人!”她的语气坚定,立场分明,毫不退让。 “姑娘冷静,冷静,这事还能再商量。”中年人说道。 见他的态度一下子缓和了,易汀烟觉得奇怪。她拉起商寄云的手臂,撩起他的袖子说:“看看!这叫没什么?敢情你们家少爷是宝,我们家孩子不是?” 在她心里,就算是王孙贵族,也没有商寄云金贵! “姑娘,不是这个意思——” 越说越气的易汀烟打断他道:“孩子不好就是做大人的没管好!不管,今天我就要见你们家老爷,不然我就去报官!去找知府!” 管家脸上露出为难。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厅堂外响起:“谁要找本官报案啊?” 易汀烟下意识地望去,只见沈规着一身鸭青色直缀走来,被岁月柔和了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老爷,这……”管家一脸为难地上前。 沈规看了他一眼,表情未变,道:“客人来了连茶水都不上,这是我沈家的待客之道?还不快去。”说完,他看向站在原地、表情愣怔的易汀烟。 管家连忙点了点,恭敬地退了到了门口。 此时,易汀烟的脑子里轰然炸成了一团,已经管不住脸上的表情了。 谁知道这个“沈府”的“沈”竟然是沈规的“沈”? 谁知道她口口声声说要找的孩子父亲竟然是沈规? 怪不得她说要报官、要把事情宣扬出去的时候管家的态度会是那样!她怎么早没想到? 沈规从易汀烟身边走过、优雅地落座,随后道:“本官就在这里,你有什么冤情便报上来吧。”他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那双似海纳百川一般的眼睛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向来镇定的易汀烟脸上红得能滴血。 她“我”了两声之后,拉着商寄云给沈规行礼。等起来的时候,虽然她脸上还是红红的,表情却已然恢复了平静。 “不知这沈家的老爷竟然是大人,还请大人见谅。”易汀烟恭敬地说道。 沈规瞧着眼前明明没多大的小丫头强装镇定、一本正经的样子,脸上笑意更加温和。 这时,下人送来了茶水。 “不用拘谨,坐下喝杯茶。”沈规说道。 易汀烟拉着商寄云坐下。在沈规的注视下,她坐如针毡。没想到那个小男孩的父亲竟然是沈规! 但是想到沈规如今有二十九岁了,还成过亲,有个这么大的儿子也在情理之中。 “姑姑,喝茶。”商寄云懂事地把茶杯推到了易汀烟面前。 ... 第八十三章 当做珍宝 易汀烟回过神来,对上商寄云满脸担忧的样子,朝他安慰一笑。 “逆子沈随做了什么事,你就说吧。”沈规表现得如往常一般。大约是经历与岁月早已将他磨得圆润,让他越发内敛,那张散发着成熟男子魅力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怒意,仿佛永远那般温和亲切地笑着。 自从听说沈规经历不凡,日后有可能成为本朝最年轻的阁老,易汀烟心里便对他越发敬畏了。 明知道不该说了,可是想到上一世天人一般高高在上的商寄云竟然受到这样的委屈,再对上沈规鼓励的目光,她就开口了。 “大人,你家小公子带着恶怒欺负人。那泥人本是寄云先看到的,沈少爷却仗着、仗着——强行夺过去。打架打不过寄云又让家丁帮忙。”易汀烟越说越冷静,对上沈规的眼睛说,“大人,沈少爷是您的儿子,您宝贝他也是应该的,但是寄云也是我心尖上的,被我捧在手心里养的。我虽然只是个普通百姓,却也不允许别人欺负他!” 沈规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忽然轻笑了一声,嘴唇上扬。 易汀烟心中觉得莫名其妙。有什么好笑的? 她不知道,在沈规眼里,她跟商寄云都是小孩子,一个小孩子语重心长地说另一个小孩子是被自己捧在手心养大的,特别好笑。 “大人?”易汀烟提醒了他一声。 “我知道了。”沈规朝一旁的管家说道,“把沈随带过来。” 管家连忙退下,心中为沈随捏了把汗。 他是从京城跟来的老人了,十分清楚老爷只有在生气的时候会连名带姓地叫小少爷。 管家走后,沈规又朝易汀烟说道:“逆子在京城的时候被娇惯坏了。” 说着,他顿了顿看了眼一直坐在一旁的商寄云说:“还是小寄云懂事。” 易汀烟笑了笑没有说话。 自从养了商寄云以后,她知道没有哪个父母喜欢听到别人说自家孩子不好的。自己能说,别人却不能说。 沈规又问:“我有一事很好奇。既然你是他姑姑,为什么你姓易,他姓商?” 易汀烟答道:“他是我捡来的。” “自己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却当起了人家的姑姑。”沈规的声音温温的,特别好听。 易汀烟自认为自己活了两世,不说历尽沧桑,也经历过生死,心早就不是个小姑娘了。再说,她今年十六了,比商寄云大九岁,怎么到了沈规这儿,她一直只是个半大的孩子? 似是要证明自己成熟了,易汀烟忍住了心中的不满,面上越发沉静,说道:“他没有父母,我又是孤苦伶仃一个人,正好收养了他一起相依为命过日子。”说着,她和蔼地看了眼商寄云。 沈规像是有感而发,连那双总是蒙着一层雾的眼睛都柔和了下来,怜惜地看着易汀烟。 像是被人当做了珍宝,易汀烟觉得被这种目光看着真是……要命啊。 她的脸忍不住又红了。 这时,下人说道:“老爷,少爷来了。” ... 第八十四章 怜惜 “父亲。” 来的路上已经跟管家打听过了,沈随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一进来就规规矩矩地给沈规问安。他样子乖巧,一点也不像易汀烟在街上遇到他时那般乖张。 沈规没有叫沈随起来,只是看着他问道:“你说说看,你今天做了什么事?” 沈随看了眼易汀烟和商寄云,面上不忿的神情一闪而过,随后低下头乖巧地说:“父亲,今天的事是我错了。我不该去抢他的泥人,只是觉得那泥人好看,特别像姐姐,想买了给她。”说道后面,他越来越委屈。 商寄云忽然不以为然地说道:“那明明像我姑姑。” 沈随不满地抬起头说:“明明像我姐姐!” “好了。”沈规的声音不大,却叫沈随立即安静了下来。 易汀烟忽然有些哭笑不得。两个孩子争个泥人竟然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反正她是从来看不出街上卖的泥人长得像谁。 看着沈随现在乖巧地跪着的样子,再加上他与商寄云差不多大,易汀烟忽然觉得他也不是那么讨人厌。 就在这时,外面的人通传道:“大小姐来了。” 易汀烟朝门外看去,只见一个穿着水蓝色襦裙,外面罩着件星星点点绣着蝴蝶的粉色褙子的少女走了进来。 她的模样与沈规有几分相似,像是继承了他的优点。此外,她面容精致,毫无疑问是个美人,但是最吸引人的却是她那股大家闺秀的端庄。 “父亲。”她柔柔地向沈规问安,头上略微摇晃的朱钗表明她来的匆忙。 她便是沈规的长女,沈露月。 “月姐儿,你来做什么?”看到女儿,沈规的神色柔和了不少。 沈随立即可怜兮兮地看向姐姐。 “父亲,弟弟还小,没看好弟弟是我的错。”说着,沈露月走到易汀烟和商寄云面前,诚恳地说,“这位姑娘,今天的事是随哥儿的错。长姐如母,我替他向你们赔罪。” 易汀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见沈露月这么诚恳,她立即站了起来,说道:“沈小姐言重了。我也是心疼我侄子。” 说话时,她打量着沈露月。她没想到沈规的一双儿女生的这么好。 尤其是沈露月,看得出她很爱护自己的弟弟。她的年纪看起来比她还要小一些,那端庄娴静却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想到沈规的妻子离世,易汀烟一下子理解了。这大概就是沈露月看起来这么成熟的原因吧,她还有个弟弟要照顾。 单论带孩子的经历,她与她倒是真的挺像的,忽然有些好奇那泥人到底长什么样了。 想到自己照顾商寄云不易,易汀烟忽然很怜惜沈露月,觉得这对姐弟挺可怜的。沈随虽然乖张,却也只有六七岁的样子,跪了那么久也够了。易汀烟看向沈规道:“大人,今天这事也是我冲动了。本来就是小孩子打架,既然沈少爷已经悔改了,这事便过去了吧。” 沈规不动声色地将易汀烟的表情尽收眼底。 “既然易姑娘都这么说了,便算逆子走运。”说着,他看向沈随道,“还不起来?” ... 第八十五章 沈规的意思 “多谢父亲。”沈随在沈露月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趁着沈规没看见,不满地看了商寄云一眼。 沈规这般明事理,易汀烟也不再拿乔,笑着说:“沈大人门风甚严,是百姓的福气。时候不早了,我先带寄云回去了。” 沈规点了点头说:“寄云手上有伤,我叫人拿些药材。” 对上他那双似隔着雾一般的眼睛,易汀烟不敢拒绝,只好连连道谢。 易汀烟带着商寄云慢慢退到门口,却见沈规也走了过来。 “我正好要出去,顺路,一起走吧。”说着,他伸手覆上了易汀烟的后脑,微微用力似是带她出去,动作自然亲昵。 在易汀烟浑身僵硬、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面对的时候又自然地收回了手,目视前方。 易汀烟红着脸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背后的沈氏姐弟,心扑通扑通地狂跳。 沈大人,您一双儿女还在后面呢,您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父爱泛滥,把她也当成女儿了? 大门口,沈规的轿子早已备好。 易汀烟拉着商寄云转过身跟沈规道别,却发现他正温和地看着自己。想到他刚才亲昵越界的举动,她的脸忍不住又红了。 她强行让自己镇定了下来,忽略脸上的热度,低头说道:“沈大人,今天打扰了,给您造成了麻烦,还请见谅。” 见沈规没有回应,易汀烟只好抬起头。沈规很高大,比她高了将近一个头,她看起来有些吃力。 她发现沈规正打量着她。 就在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的时候,听到他温和的声音响起:“从前我也觉得你与月姐儿像,可如今觉得你与月姐儿不一样。” 易汀烟听得莫名其妙,想到他刚刚的举动,只觉得脸不受控制地更红了。她低低地说道:“那么大人,我们走了。”说完,易汀烟拉起商寄云迅速离开了。 “姑姑,你生病了吗?脸怎么这么红?”商寄云问道。 “啊?没有,只是有些热。”易汀烟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了下来。 沈家大门口,沈规站在最高的那层台阶上望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离开,好笑地说:“明明自己比月姐儿大不了多少,竟然那样怜惜地看着月姐儿。” 他的声音醇厚,如珍藏多年的美酒。 晚上,沈规回府,没有直接去书房,而是去了沈随的住处。 此时,沈随正拿着泥人与沈露月玩闹。一见到沈规,他立即收起了笑容。 “跪下。”沈规的声音不大,却叫屋子里顿时冷了下来。 沈随乖乖跪下。 “今天的事你可知错?”沈规问。 沈随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却被沈规打断了。“不,你不知道错在哪里。” 他顿了顿继续说:“才来仁昌城几日,你就闯了多少祸?你才六岁就这般行事乖张,今天若是真的弄得人尽皆知,于你父亲我会有什么样的影响?你可知,父亲的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京城可多的是不想让我回去的。” 沈随虽然听得似懂非懂,却知道好像很严重,越发地乖巧了。 “父亲。”沈露月忽然跪了下来,“都是我没看好弟弟。”她是长姐,就应该担负责任。 沈规看着女儿笔直的脊背,眼中有怜惜一闪而过,随后想到了另外一个与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 想到一双儿女没了母亲,沈规的态度软了一些。他叹了口气道:“沈随,不要怪父亲小题大做。今后不能再这么娇惯你了。身为我沈规的儿子,你就要早些懂事。” ... 第八十六章 讽刺 从仁昌城回来后,易汀烟就开始规划种番柿了。 这时,一封信送到了她这里。是陆怀知的。 信的内容很简单,一切具备,问她准备得如何了。并且说五月二十这日是黄道吉日,宜开工,到时候他会派管事来看看。 易汀烟算了算日子,离五月二十还有八天,时间说赶不赶,说宽松也不宽松,陆怀知似乎算得刚刚好。 足足二十多亩地,若是种上稻子麦子,足够一个三口之家过活了。这么大的地,翻地、播种、施肥,她一个人是弄不过来的。 想了许久,她决定把上回卖画剩下的九十多两银子拿出来雇人帮忙。 这回她可是下大本钱了。 她先是去有些来往的育才、阿鸣几家提了一下。正巧农忙刚刚过去,种地人本就是一季忙一季闲的,闲的时候就要去镇上找工做。现在有能在村子里做的,育才他爹很快就答应了,阿鸣他爹第二天也答应了,还带上了阿鸣的二叔。 没过几天,大家奔走相告,虽然有不信的,但是易汀烟还是很快就找着了足够的人,并且说好每人每天十文钱。 虽然工期短,但是一天十文不少了,出去干活一个月也不过几十文。 易汀烟雇人种地,一天十文钱的事情很快在村子里传了开。知道易家情况的打死也不信易大丫一个孤女能出得起钱雇人种地,能吃饱饭就不错了。 这种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多,原本几个跟她谈好的村民都不愿意了。好在几个与她有些来往的人没有走。他们或许心里也担心,但是碍着情面不好意思拒绝。 到了开工前两天,人居然走得只剩三个了,她还怎么种番柿?二十那天陆怀知派来的管事发现耕地的人都没有,陆怀知知道后会不会不与她合作了? “姑姑,不要急。”这些日子,商寄云比易汀烟还要忙。播种的时候需要番柿的种子,而那么多种子都需要从番柿里剥离出来。 去皮、加入水、把番柿肉细细地捣碎、再加水,最后才能慢慢地把番柿的种子弄出来。 易汀烟也知道现在不是急的时候。她心疼地看着商寄云,微微弯了弯唇说:“寄云,再辛苦一阵子,以后姑姑一定不叫你干活了。”每次看到他对着番柿,她心中都很内疚。 商寄云乖巧地说:“我不累,姑姑才累。” 看着他那张与前世越来越像的脸,为了让他过上好日子,易汀烟打起了精神,回屋从床底下的布包里拿出了些铜钱,决定去那几个反悔了不去的人家里说说。 刚一出门,易汀烟便遇上了从外面回来的李氏。 李氏细细地打量着易汀烟,只觉得她与以前不一样了,随即心里发酸,开口道:“哟,我瞧是谁呢。原来是越来越能耐的易大丫。”语气里满满的讽刺。 易汀烟只当没听到,看在易广川的面子上冷冷地叫了她一声“婶子”,算是打过招呼了,打算绕过去。 ... 第八十七章 公子郊游 李氏却偏偏拦在了她面前:“明明是个穷人丫头还学地主雇人种地?也不怕拿不出钱,最后村里人告官!你有本事把地抢过去,也得有能耐种啊。天生就是穷命!” 她名正言顺地把地要回来成了抢了?易汀烟不打算与她多费口舌,淡淡地说道:“有没有能耐种是我的事,婶子就不要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李氏被她说的脸一红,气愤地说:“我就等着看地荒着!到时候你别求你二叔,我不会让他帮你的!” 看着日头下去,时候不早了,易汀烟还要一家家走动,怕时间不够,便不再与李氏争吵,任她多说了两句就走了。 见易汀烟亲自上门,好几个人都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农村人最讲究情面,出尔反尔已经很丢人了,现在人家还特意找上了门,叫他们怎么拒绝一个小姑娘? 当易汀烟拿出预付的十文钱时,他们的脸更加红了。 “要是不相信我,你瞧我先付一天的工钱怎么样?” 看着易汀烟这么诚恳,还拿出了钱,那些人也不好意思拒绝了。 其他人都先给了十两,育才阿鸣他们家不给也不好。摸着瘪瘪的钱袋子,易汀烟觉得肉疼。这才第一次发工钱,接下来再发她不得肉疼死? 她到育才家的时候,育才一家十分惊讶。 听她说明来意后,育才他娘握着她的手嗔怪道:“妹子,瞧你这话说的。我们当然是相信你的,你现在这样倒是叫我们不好意思了。” 到底还是好人多。易汀烟心里暖暖的。她笑着说:“别人都给了,哪能单单不给汤大哥?” 育才爹娘只好收下。育才他娘看着笑意融融的易汀烟,叹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妹子,说实话,我们也不是没担心过你没钱。毕竟是你婶子说的。不过后来想想你一个小姑娘,还养个孩子也不容易,想着帮帮忙也没什么。” 易汀烟这才知道,原来又是李氏在捣鬼。有这么让人不省心、没事就背地里黑你一下的亲戚还真是叫人不省心。 终于到了五月二十日。这日果然是个好日子,阳光明媚,照得人浑身是劲。 之前说好的六个人全都来了。 “大丫,这太阳都上来了,什么时候开始?”阿鸣他爹问。 易汀烟这番动静弄得不小,村里闲着没事的、想看好戏的都来了田埂上。 “我看她是害怕了。连二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来怎么花钱雇人种地?”赵氏站在一旁,挽着个篮子说道。 陆怀知派来的管事怎么还不来?不会是忘了吧。 “再等等。”易汀烟等得也有些着急,想了想又答道,“我去村口瞧瞧。” 大家看得莫名其妙,不知道她在等什么人。 易汀烟急匆匆地跑到村口张望,刚想着等那管事来了要好好说说他,就看到两辆马车缓缓而来。 这打头的不正是陆怀知的马车吗? 他怎么来了? 马车驶到易汀烟面前停了下来,陈管事上前,在易汀烟疑惑的目光下说道:“公子今日郊游,顺道来看看。” ... 第八十八章 三妹妹 来这里郊游? 易汀烟看向马车,正好这时车帘掀起,露出了陆怀知那张纨绔公子的脸。他懒懒地倚着说道:“快些,马上要错过吉时了。” 到底是谁姗姗来迟?易汀烟压下心中的不满,笑了笑说道:“陆公子能来真是极好不过的,快跟我来。” 天气晴好,太阳高升。 就在那股燥热在田埂之间蔓延开来之时,不知谁叫了一声“来了”,村民们都朝一个方向望去。只见易汀烟迈着急促的步伐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两辆马车。 这年头别说马车了,就算有匹马也不容易。车里到底坐的什么人? “就在前面了。”易汀烟对着陆怀知的马车说道。 谁知陆怀知忽然喊了声“停”,马车停了下来。 这是要做什么?易汀烟不明所以。离田埂还有些路,她可不信陆怀知愿意下来走这泥路。 下一刻,车帘被牵起,陆怀知竟然下了马车。 “陆——” 陆怀知从她身边走过,没有理她,径直走向了后面一辆马车,随后用温和得让易汀烟觉得自己听错了的语气朝车里人说道:“三妹妹,有些生意上的事,我去去就来。” 原来车里坐的是个女子!易汀烟心中惊讶。这女子与陆怀知是什么关系? 在她还处于惊讶状态的时候,陆怀知已经走了回来上了马车,说道:“走吧。” 马车终于到了田边。 村民们伸长了脑袋想看看车里是什么人。刚刚远远的瞧不清楚。 看陆怀知的马车停在田边没有下来的意思,易汀烟走到田山朝育才他爹他们几个人说道:“可以开始了。” 随后,与陈管事一同来的几人早已准备好,将红色的鞭挂在了树上,用火折子点燃。 都说商人在某些方面很讲究,易汀烟今天终于见识到了。炸开的红纸洋洋洒洒落下,如乱红飘落,格外喜庆,她似乎能想象到番柿成熟时的景象。 在爆竹噼里啪啦的声音之中,大家一声吆喝,终于开始犁地了。 易汀烟走到马车旁对陆怀知说道:“陆公子,这前面的一片地就是我的,以后会都种上番柿。” 陆怀知挑起车帘,望向地里,目光放得很远。田间没有遮挡,阳光直直地朝向车内、照在他的脸上,如同镀了层金光一样。 发现马车时李氏就留了个神一直望着。犁个地也弄那么大动静让早前跟人笃定说易大丫雇不起人的她脸色很不好看,这时隐隐瞧见马车里坐着个长得极俊、衣着不凡的贵人,她既是惊讶,又是生气。 其实,除她之外,隐隐看到陆怀知的人不少。 正当易汀烟看着地里忙碌的景象满心欢喜的时候,陆怀知叫了她一声说:“今日我与表妹去村子旁的清和山脚郊游,我对这不熟悉,你带带路吧。” 把她当他们家伙计使唤了?易汀烟看得心里正欢喜,当然是不愿意走的。她笑着道:“陆公子,地里需要人看着,走不开,你们自己去行吗?” ... 第八十九章 不容拒绝 “有陈管事在。”说着,陆怀知放下了车帘道,“上来,走吧。” 竟是不容她拒绝。 易汀烟只好与旁人交代了一声然后上了马车,与马车车夫坐在一起。 她真不知道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有什么好玩的,竟然让他们特意过来。在她看来,还是清辉镇、仁昌城更加热闹好玩。 马车出了振兴村,朝清和山方向驶去。 到了清和山脚下的一片林子前,马车停下。易汀烟跳下马车四处望了望发现这里的确是个不错的地方。背后是清和山,四周葱郁的树木环绕,空气中夹着洋槐的香味,远处是村落。 陆怀知下了马车后立即走向后面的马车,温和地说道:“三妹妹,我瞧着这里的风景不错,要不要下来?” 这温和的声音传入易汀烟耳里叫她别扭,总觉得带着股狗腿味儿。 “好。”伴随着弱弱的声音,马车帘被掀起,易汀烟终于见到了陆怀知口中的“三妹妹”的真容。 这位“三妹妹”大概十四五岁,个子不高,长相与易汀烟心中所想有些差距,不是绝世佳人,长相不如陆怀知,也没有沈露月那般娴静端庄的气质,不过脸上肉肉的,皮肤很白,身子纤细,软绵绵的看起来很可爱。 “尽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遍陇头云。归来偶拈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她吟完后顿了顿,忽然“啊”了一声说,“都入夏了,有些不应景。” 陆怀知站在她身旁说道:“这山间一片葱郁,不正像春天吗?三妹妹念得好。” 他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的样子真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易汀烟只觉得自己今天重新认识了一下陆怀知。 陆怀知却当作没察觉她的目光,依旧跟在他“三妹妹”的身旁。 “满口谎言。”谁知他的“三妹妹”十分不喜他这般毫无原则,走向易汀烟,小巧的脸上露出笑容,软软的说道,“我姓顾,叫顾玄碧,在家排行老三。” 易汀烟立即笑着道:“顾三姑娘好,我叫易汀烟。” “一汀烟雨杏花寒。这名字好。”顾玄碧摇头晃脑,表情认真,竟然是一副书呆子模样。 “顾三姑娘过奖了。”易汀烟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姑娘,觉得新奇可爱,心中因被陆怀知拉来带路而起的不快消散了不少。 陆怀知忽然轻咳了一声走到顾玄碧身旁,似没话找话一般问道:“三妹妹,这地方可还满意?”他依旧一副笑眯眯邻家哥哥模样,一点也不像往日那般难缠。 顾玄碧点了点头说:“不错,多谢陆表哥。”并没有跟他继续说下去的打算。 她对身后的丫环说道:“去把笔墨拿下来,就放在前面那棵大树下。”她四处看着,似乎兴致很好。 “三妹妹要画画?我瞧着那边的景致更好。”陆怀知笑眯眯的上前。 顾玄碧退后一步,问道:“陆表哥不是说把我送来就走吗?你先走吧。” 陆怀知笑得有些无奈,看样子并不想走,之前的那些只是托词。 易汀烟看着他,心中想笑。陆怀知的心思她可是看得明明白白的,只可惜他的“三妹妹”似乎对他没意思。 ... 第九十章 小古董 顾玄碧画起画来竟是谁都不理的。小小的个子坐在树荫下,软软的脸上写满了“认真”两个字。 认真的人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对她产生好感。 原本想着地里的事情而焦躁的易汀烟渐渐平静了下来,跟着欣赏起了周围的景色。这一世到现在,她从没好好看过振兴村周围的景色。没想到清和山脚下的风光竟然如此好。 过日子不只有鸡毛蒜皮、柴米油盐,还有身边差点错过的风景。 她看向陆怀知,发现他正站得远远的,看着顾玄碧,目光温柔。 “好啦!”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顾玄碧放下笔,十分满意地放下了笔拿起未干的画爬上了一个更高的土堆,似乎在将自己的画与眼前的景色作比较。 陆怀知满脸笑意,刚准备上前,脸色忽然一变。 顾玄碧竟然一不小心从小土堆上滚了下去。 易汀烟也是一惊,立即与陆怀知一起跑了过去。 “怎么样了?”陆怀知扶起顾玄碧,担忧地问道。 见她好像伤了腿,他二话不说就要把她拦腰抱起。 顾玄碧推了他一把,一本正经地说道:“圣人云,男女授受不亲。”她身上沾了泥有些狼狈,因为疼,眉毛皱了起来,这样的情况说出这样的话就像个顽固不化的小古董。 陆怀知俊美的脸黑了一分。 “还是我来吧。”易汀烟适时说道。她与顾玄碧的丫环山静一起将她扶进了马车里。 易汀烟虽然不会医术,但是上一世好歹也习过武。她帮顾玄碧检查了一下腿,说道:“只是扭伤,还好没有伤到骨头。” 山静终于松了口气,眼中含泪地说道:“小姐,还好你没事。”一个大家闺秀跟着一个远房表哥出来就算了,还弄成这样,要是叫人看见了还不知道会说什么闲话呢。 确认顾玄碧没事后,易汀烟从马车里出来,让她们主仆二人说话。刚掀开帘子,她就看到了陆怀知、脚刚落地,她眼前就出现了一块白花花的碎银子。 陆怀知手里拿着碎银子说道:“去你家,让三妹妹收拾收拾。”他本就没把易汀烟放在眼里,只是平日里看不出来罢了。 他的态度让易汀烟皱了皱眉,但是她不准备跟银子过不去。况且不用他说,她也会让顾玄碧去她家的。 “多谢陆公子慷慨,只是寒舍简陋,陆公子不要瞧不上才好。”易汀烟带着几分嘲讽的意味说道。 马车里忽然传来顾玄碧的声音:“陆表哥,你不该这么跟易姑娘说话。” 她说教的语气让易汀烟的心情好了起来。一物降一物,她决定不跟陆怀知计较。 大户人家的小姐出门总会带些备用的衣服,以防万一。 “到了。”到家之后,易汀烟从马车上跳下,带着几人进去。 院子里,商寄云正蹲在井边,一点一点地把番柿的种子和肉分离开,非常认真。不管在振兴村生活多久,他身上的清贵是磨灭不掉的,仿佛与生俱来,即使是做着“农活”,也让人看着舒服,甚至有一丝心疼。 这样的孩子怎么能做这些事情呢! ... 第九十一章 让你衣食无忧 听到动静,商寄云猜到是易汀烟回来了,立即抬起头露出笑容,随后才发现她身后还有三个陌生人。 山静惊呼道:“小姐,这孩子好漂亮!” 听到人家夸自家孩子好看,易汀烟心里当然是特别高兴的。 顾玄碧正经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说道:“是易姑娘的弟弟吧?” 易汀烟招来商寄云,伸手将他脸上的一滴水抹去,介绍道:“这是我侄子,寄云。” “我是梦中传彩笔,欲书花叶寄朝云。”顾玄碧出口成章。 商寄云名字的由来上一世早已被江湖上那些女侠扒出来了,听说他娘闺名便叫朝云,所以刚好化用了这句诗。 可见他的父母,商家三老爷父亲鹣鲽情深。 易汀烟将顾玄碧主仆二人带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出来的时候见陆怀知正在跟商寄云说话。他俊朗的脸上带着笑意,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眼中却带着探究。 小小的商寄云穿着一身青色布衣,仰面看着他。与生俱来的清贵之气让他在陆怀知面前看起来就像个小公子。 易汀烟走上前把商寄云挡在了身后说道:“顾三姑娘马上就好了。” 陆怀知笑了笑,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说道:“别的孩子这个年纪都在读书,你却让他帮你种番柿。” 易汀烟脸上的脸上的笑容凝住。这么久以来,她对商寄云一直是愧疚的。番柿全是他自己一个人琢磨之后种出来的。原本该高高在上,成为天之骄子的他这一世天天蹲在泥地里,与庄稼打交道,连书都读不上。 这时,陆怀知往旁边走了一步,看向她身后的商寄云说道:“寄云,不如你跟我走好了。我给你穿好看的衣服,给你请博学的先生,让你衣食无忧,比现在过得好上百倍。” 他开出的条件很诱人。 他居然想把商寄云从她身边带走? 易汀烟愣了愣,心中充满危机感,转身看向商寄云,想也不想地说道:“不行——”短短两个字,她的语气从坚定变成犹豫。 或许他能过得更好。 她看向商寄云。稍微有些阅历的人都能看出来商寄云日后必定不凡,譬如沈,陆怀知是个商人自然是有眼力的。此时他还不知道番柿是商寄云一个人种的,若是知道了,怕是更想把他带走了吧。 商寄云忽然伸出小手牵住易汀烟,满脸防备地对陆怀知说道:“我要跟着姑姑。”他的声音还是小男孩那样稚嫩,语气却很坚定。 易汀烟心中一软。 商寄云认真地说道:“姑姑不要伤心,我会一直跟着姑姑的,以后还要给姑姑养老送终呢。” 他不懂“养老送终”的意思,只是记得易汀烟说过让他给她养老送终。 原本感伤的易汀烟听到这里没忍住笑了出来。 就连陆怀知也因为这童言无忌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这么大了,你该让他读书了。” 商寄云看了陆怀知一眼,十分不友好。 就在这时,房里的顾玄碧惊叫了一声。 ... 第九十二章 仰慕的人 “三妹妹?”陆怀知是第一个冲进去的。 易汀烟紧随其后。她打量了一下房里,并没有什么异常,随后目光落在顾玄碧身上。 她背对着他们,身子轻微的颤抖着。 “三妹妹,发生什么事了?”待陆怀知要上前的时候,顾玄碧终于转过身来。 她眼眶中隐隐含泪,脸上的表情不像是惊恐,也不像是疼痛,倒像是……惊喜。 随后,顾玄碧一瘸一拐地、几乎是用跑的来到易汀烟面前,抓住她的肩膀问道:“你这里怎么会有沈先生的字?” 一旁的陆怀知听到这里,脸上也出现了惊讶的表情。他看了看顾玄碧,又看向易汀烟,探究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沈先生?谁? 易汀烟弄不清楚状况。 “沈先生的扇子啊!”顾玄碧把手中的扇子伸到她面前晃了晃。 这是把折扇,因为长久被丢在柜子上,落了一层灰,是当初沈规送给她作为回报的。 易汀烟这才明白,顾玄碧口中的“沈先生”便是沈规。 肩膀被她抓得有些疼,易汀烟不适地缩了缩,回答道:“是沈大人当初送我的,我看没什么用便丢在了一旁,没想到被顾三姑娘看到了。” 说完,她看到顾玄碧踉跄了一下,像是要晕倒。 “三妹妹。” “小姐!” 陆怀知和山静两人都要去扶。 险险晕过去的顾玄碧像是忽然回了一口气一样站稳了脚步,又是痛惜又是愤恨又是哭笑不得地指着易汀烟说道:“沈先生的字千金难求。即使是京城那些达官贵人想要他一幅字也不容易,你、你竟然说没什么用!”说着,她呜呼了一声,像是又要晕倒。 “……”易汀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怎么才能表达出来。 她整天想着法子辛苦赚钱,没想到最值钱的东西竟然一直在她身边。 千金难求啊! 那该是有多贵! 沈规送她扇子的时候应该是笃定了她不识货,才会露出那样高深莫测的笑容。之后每次见到她,他会不会都在心里嘲笑她? 易汀烟心里又是惊讶又是觉得丢人,觉得自己好像是个让宝珠蒙尘的大土鳖。 陆怀知却是没想到易汀烟一个种番柿的农女会认识沈规,那可是很多人想巴结都巴结不上的,心中不由地开始重新审视她。 “你是如何认识沈大人的?”他问道。 易汀烟努力忽略自己脸上的热度,镇定下来说道:“去年沈大人来仁昌府上任,路过清和山官道的时候我正好帮过他,他就把扇子给我了。”可笑是她当初还在遗憾拿到的不是那个扇坠子。 顾玄碧听着她的经历,满心羡慕。沈规是当朝大儒,年纪轻轻连中三元名满京城,风姿无人可敌。后来更是经历宦海沉浮官至大理寺卿,为亡妻守制三年回朝后更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自请外放,回去后便是升官,升入内阁也就是这几年的事,将成为本朝最年轻的阁老。 他是顾玄碧最敬佩仰慕的人。 ... 第九十三章 千金买扇 听完后,陆怀知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顾玄碧后对易汀烟说道:“一千两银子,买这把扇子如何?” “不行。”易汀烟想也不想的拒绝。陆怀知大概是财大气粗惯了,一千两银子对易汀烟来说真的很多了,可是说沈规的字千金难求,这“金”指的是黄金啊!从买卖上来说,一千两卖了她亏了,况且,这是沈规主动送给她的,她已经“不识货”了,不想再得罪了他。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有一种感觉,如果知道她把他的扇子卖了,他会很不高兴。想到他用那双永远温和的、看不出喜怒的眼睛瞧着自己,她就心慌。 听到她拒绝,陆怀知也没有不快,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商人谈价钱都是从最低开始的。 正当他准备再加价的时候,顾玄碧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认真的小脸上写满了不以为意,说教一般说道:“陆表哥,怎么能让沈先生的字沾染上铜臭?我虽喜欢,却也不会夺人所爱,这是对沈先生的尊重。”说着说着,她那张总是一本正经的脸上出现了孺慕之情。 铜臭?他可不就是个满身铜臭的商人吗?陆怀知的脸色难看至极,却又隐忍着不发作。 顾玄碧也意识到了自己这话把她的“陆表哥”也骂进去了,心中有些抱歉,却又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于是转移了话题,看向商寄云说道:“易姑娘,我刚刚还在柜子上看到本《道德经》,是寄云看的?”书呆子也是会转移话题的。 易汀烟看了看陆怀知漆黑的脸色,立即帮忙圆场说道:“是的。”其实商寄云也没看多少,之后为了种番柿,整天看的都是种地的书。 “《道德经》太深了,不适合寄云。”一谈起做学问,顾玄碧格外认真,“寄云,你还读过什么书?” 面对陌生人,商寄云一点也不怯场,答道:“以前读过《三字惊》、《百家姓》、《千字文》。” 顾玄碧点了点头说道:“那我考考你。”说着,她双手背在身后,微微踱步,俨然就像个小先生。 她的问题商寄云一一答了上来。 顾玄碧正经的脸上再次露出笑容说道:“资质不错。如果可以,我还真想收你当学生。” “小姐!你又胡说了,你怎么能当先生呢!”山静在一旁说道。 易汀烟既欣慰又自豪。他可是上一世的商家家主商寄云啊,资质能不好吗? 就在顾玄碧有些得意的时候,一旁的陆怀知适提醒道:“三妹妹,时间不早了,是不是还回去了?” 的确该走了。 顾玄碧再次将那把扇子拿在手上看了又看,才依依不舍地还给了易汀烟,对她说道:“易姑娘,好好保管这扇子。” 被她一提醒,易汀烟的脸又红了起来。她强作不在意,点头道:“顾三姑娘放心。” 临走的时候,走出堂屋,顾玄碧忽然又停了下来。她看着堂屋门上贴着的对联,欣赏地说道:“这副春联出自何人之手?” “我们村一秀才。”说罢,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听说前些日子拜在了沈大人门下。” ... 第九十四章 公子慢走 顾玄碧眼睛一亮,羡慕地说道:“就是沈先生在仁昌府收的那个?” 易汀烟点了点头,心中在想每次都忘记,一会儿回来就要把这春联撕了,不然别人以为她跟谢家多熟呢。 陆怀知再次看向她。这种打量的目光今天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看来易姑娘与沈大人和沈大人的学生关系匪浅。” 易汀烟笑了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她把他们三人送到了门口。 两辆马车很华丽,停在这样的地方显得格格不入。单单一辆就能把她家的门堵死了,更不要说两辆了。村子里有不少人好奇地张头望着,也有人小声议论着。 为了防止顾玄碧抛头露面,陆怀知让人把她的马车停在了正好门口的位置,让她出了门直接上马车。 在不远处张望着的村民没有看见顾玄碧,只见陆怀知从易汀烟家里出来。 竟然有个贵公子从易大丫家里出来!孤男寡女的能干什么好事?怪不得最近易大丫这么风光,原来是跟一个贵公子不清不楚! 就在陆怀知准备上马车的时候,隔壁李氏走了过来,满脸堆笑地说道:“这位公子,我是大丫的婶子,以后来了上我们家坐坐啊。” 陆怀知只是用余光看了李氏一眼,点了点头便上了马车。 李氏毫不在意,说道:“公子慢走!” 看着陆怀知和顾玄碧的马车离开后,易汀烟收回目光,对上了收起脸上笑意的李氏,只听她说道:“我说你哪来的本事呢,原来是勾搭上了男人,亏你二叔还说你是个好姑娘。” 不少看热闹的村民还没走,都听到了李氏这番话。 她这变脸的样子让易汀烟十分讨厌,却不得不解释一下,说道:“刚刚马车里还有个女眷,我让他们进来只是行个方便罢了。”说罢,她看也不看李氏一眼,转身进去了。 虽然解释了别人不一定信,但不解释就是默认了。她虽然这辈子不准备嫁人,也不看重名声,却也不想被泼脏水。 “姑姑放心,我不走,我会一直陪着姑姑。” 易汀烟一进门就看在商寄云站在院子里,小脸上满是担忧地看着自己。 她觉得心中涨得满满的,方才因为李氏而冰冷的神色如云开月现一般柔和了下来。她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抬头看着他。 一年的时间,他长高了些,她蹲着的时候居然要微微抬头看他了。他的影子投在她身上,她从中竟然看到了几分上一世那个商寄云的影子。 上一世在人群里远远地看他的时候哪里会想到会有这一天?易汀烟心中有些感慨,牵起他小小的手说道:“好的。姑姑也会让寄云过上好日子的。” 简陋的院子里,少女仰面与小男孩对视,目光清亮温柔,小男孩一身粗布衣却难掩清贵,平淡温馨之气萦绕周围,两个人都像会发光一样。 耕地之后就是播种了,一切进行的很顺利。 到了六月最怕的就是干旱,两场淋漓尽致的雨让地里的庄稼生机勃勃,番柿的种子也接连的发芽了,长势很好。 ... 第九十五章 盖被吹灯 “大丫,这是什么庄稼?我怎么以前没见过?”育才他爹好奇地问道。天天看着这些东西,他却不知道是什么。 易汀烟看着田里的绿意,想象着番柿成熟时红色,嘴角带着笑意说道:“叔,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关于番柿的事情,她现在谁也不会说。 她这些日子吃得不错,脸上被养得多了些肉,还白了些,眼睛却还是大大的,一笑起来整张脸都很生动,很讨人喜欢。明明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偏偏她浑身还透着一股沉静,看起来懂事招人疼。育才他爹他们也生不起气来,只是笑她故意弄得神神秘秘的。 易家大丫的地里长出来的苗,整个振兴村都没人认得出来。村里人茶余饭后就开始讨论,大部分人觉得她种的只是没用的“草”罢了。 易汀烟虽然与李氏不对头,但是却觉得大远这孩子不错。自打他开始上学堂,玩的时间就少了。 好不容易有时间带着妙妙、育才他们几个来找商寄云玩,却发现商寄云整天闷在家里,好像比他们上学堂的还忙一样。 “姐,你们这些日子在干什么?整天见不到寄云的人。”上了几天学堂之后,大远没以前调皮了,再加上个子又蹿了不少,看起来长大了许多。 易汀烟笑着说道:“寄云天天在家。”这些日子商寄云一直在帮忙种番柿。他虽然个子小,下不了地,却能说出很多要注意的地方。 大远走到商寄云身边,把手放在他头顶,又移到自己胸前比了比说道:“寄云,你怎么还这么矮?再不出来多跑跑,你要长不高了。” 易汀烟正在把之前做的饼分给他们吃,听到大远的话不由地看了看那些孩子。他们一个个都长个子,就连许久没见的妙妙个子也长高了,商寄云虽然长了一些,比起他们确实矮了。可怎么办? 她看着不知道正在跟大远说什么的商寄云,心中担忧了起来,随后又安慰自己,上一世的商寄云虽然身体不好,却还是那般风姿无双,无人出其左右,这一世肯定也不会矮的。 为了以防他这一世长歪了,她决定以后要经常炖猪骨汤给他喝。 晚上睡觉之前,易汀烟去商寄云房里给他盖被子的时候手忽然顿住叹了口气说:“寄云啊,你可得好好长个子。”自从商寄云不跟她睡了以后,每天晚上她都会去给他盖被子,给他吹灯。 商寄云盖着被子,就一个头露在外面,脸上红红的,表情认真地说道:“姑姑,我会努力长个子的。” 见他那么听话,易汀烟笑了笑,揉了揉他的脑袋说:“姑姑知道啦,你会努力长个子的。早点睡,睡得多也能长。”昏黄的煤油灯照得少女的皮肤更加细腻,那双明亮的眼眸流露出超越年龄的温柔。 番柿苗在易汀烟和商寄云精心的照料下,终于长出了小小的花苞,而这时,他们却遇到了麻烦。 ... 第九十六章 晦气 振兴村的地大部分都是村民自有的,也有整日好吃懒做的为了眼前一点利益把地卖给了地主,成为从此成为佃户的。 当一个姓韩的掌事找上易汀烟,说要丈量土地,按亩给钱买下来的时候,易汀烟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可是那韩管事已然在让人量地了。他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说道:“不要怕没地种,到时候地照样给你种,韩家每年收一些租就可以了。看你的样子也不会种地,到时候我再雇几个人来跟你一起,把这些乱七八糟的草拔了,种上粮食,这样你过冬也就不愁了。以后要是遇到个天灾,韩家也会派人帮你一把。” 他的话听起来是给了易汀烟莫大的利益。不仅给她钱,把她的地买下来,还让她继续种,乍一听上去特别好,可实际上以后各种租、各种税的,她忙活了一年也是帮别人忙。 这摆明了就是坑她年纪小什么都不懂。 易汀烟面上没有露出生气的样子,和颜悦色地说道:“不用了韩管事,我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韩管事的脸色立即冷了下来,说道:“我是看你年纪轻轻,一个孤女生活困难才出手的,不要不识抬举,得罪了韩家。” 实际上,这些日子村里各种关于那块地的传言已经很多了,韩家也是听到了风声,听说这村上有这么个有二十多亩地的孤女,才派韩掌事来的。 易汀烟的表情一点变化也没有,依旧笑着说道::“多谢韩家的好意了,韩掌事带着人请回吧。” 韩掌事看着她,发现她既没有害怕,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撒泼。这种安静叫他心生不快。他眯起了那双细小的眼睛,仿佛看到了结局一样轻笑了一声说:“你会后悔的。” 易汀烟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可是之后麻烦一件接一件地来了。 一天夜里,易汀烟给商寄云熄灯之后出来发现门口有动静,结果第二天她一开门,发现门口躺着一只死了的黑猫。 因为没有防备,她自己也吓了一跳,但是第一反应就是把商寄云拉到身后挡住他的视线。 这时正好李氏从隔壁出来,看到先是脸色变了变,随后厌恶地说道:“丧门星就是丧门星,门口还有死掉的黑猫,太晦气了。” 易汀烟没有理会她。 反而是躲在她身后的商寄云忽然伸出脑袋,极为生气地对李氏叫道:“不准你说姑姑!” 易汀烟立即将他的脑袋按了回来,将他拉回了屋子里。 一开始,她以为只是巧合。 可是接下来,第二天、第三天,每天早上出门都能看到门口有一只死掉的黑猫。每一只都死状极惨,看起来十分诡异。 村里很多人也听说了黑猫的事,纷纷退避三舍,生怕自己沾染上晦气。 换做是旁人,早就被吓得六神无主了,偏偏易汀烟上辈子是个江湖人,连死人都见过,还会怕死猫吗? 她不动声色,依旧像往常一样每天去田里看一看,只是留商寄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会让他栓好门。 ... 第九十七章 寻求帮助 这还不是全部。 一日,她去地里的时候,发现已经长出花苞的番柿苗被压倒了一大片,蔫蔫地躺在地上,一看就是人为的。 眼看就要开花了,再过几个月就能结果了,却一下子死了一大片,她站在田埂上,气得发抖。 这时,一个人走了过来。 “听说这些日子遇到了一些麻烦。怎么样?考虑清楚了没有?”韩掌事眯着他那双小眼,满脸得意地说道。 易汀烟早就猜到是他了。 “做梦。”压抑的愤怒让她很安静,那双眼睛非常冰冷。 韩掌事的目光与她对上,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了一下,只觉得背上发凉。但这种事他不是第一次做了,而且面对的只是个小丫头。他背后是韩家,韩家背后还有人,面对这种没钱又没势的人,他根本不害怕。 他不知道,他方才一瞬间感受到的凉意是杀气。 是的,易汀烟恨不得那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可是这一世她只是个农女。 她好不容易忍住怒意说道:“你们这样做分明就是强占,我可以去告官。” 韩管事笑了:“小丫头,你也不去打听打听韩家。县官跟我们老爷是连襟。这块地我要定了,你还是乖乖卖给我们,不然吃亏的是你自己。”他说得越来越肆意,料定易汀烟一个孤女没办法。 易汀烟静静地看着他,忽然冷笑了一声:“是吗?我们走着瞧。” 第二天开始,韩家的人变本加厉,竟然叫了一群地痞上门去闹。 易汀烟没办法,只能紧闭着大门守着商寄云。 韩家既然敢让地痞上门,说不定哪天就直接打人了。为了自己和商寄云的安全,为了那块地,她心中最后一点犹豫都没有了,决定厚着脸皮去找陆怀知帮忙。 决定了的当夜,易汀烟趁着夜色把商寄云送到了张大娘家,自己连夜摸黑去了仁昌府。 等易汀烟到仁昌城的时候天都亮了。 她又累又饿,连鞋子都磨破了,却一刻也不停下来,直接去找陆怀知。谁知陆怀知竟然不在。 她又去那家酒楼找陈管事。 陈管事听了她的话以后,依旧淡淡的,一副不上心的样子说道:“公子去京城了,怕是还要七八天才能回来。” 这意思就是他没办法做主了。 易汀烟好言道:“陈管事,你能不能想想办法?现在番柿倒了一大片,救不救得回来都不一定,要是那些人继续这样做,等到收获的时候可就什么都没了,这也关乎到陆公子的利益。” 陈管事看着她一身脏兮兮的样子,忽然皱眉问道:“你这是威胁我们?” “没有,我只是说实话罢了。所以,陈管事,你能不能帮帮忙,真的等不到陆公子回来了。”易汀烟何尝不知道陈管事瞧不起她,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只是现在没办法。 要是有办法,也不会来求人,她只恨自己这一世没有武功,又没权没势。 在她的注视下,陈管事的神情有片刻松动。易汀烟心中燃起了期望。 可谁知陈管事又与她打起了太极说道:“你说的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要容我想想,过几天再来吧。” 易汀烟万分失望。 从酒楼里出来后,易汀烟走在仁昌城的大街上,万分迷茫。她走了一夜,不甘心就这么回去。 她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一个路口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看向在闹市后隐隐露出一角的房子。 庄重、大气,它们如同这座城里高贵的隐者,默不作声地散着气势。那是整个仁昌城富人聚集的地方。 易汀烟调转了方向来到了沈府门前,仰望着那块匾额。 守门的人不让她进,她只好在旁边的台阶上坐了下来,等待着那个或许可以帮她的人。因为赶了一夜的路,又饿着肚子,她脑子昏昏涨涨的,等着等着竟然睡着了。 ... 第九十八章 怪可怜的 临近傍晚,沈规乘着轿子回府。 他的轿子一直都是直接抬了进外院的。到达大门口的时候,他无意地掀开了轿帘,正好看到了一个蜷缩在一起的娇小的身影。 “停轿。”他的声音从轿子中传来,温和厚重。 下了轿子,沈规负手走近。他的到来遮住了泛黄的阳光,修长的影子落在了正在熟睡的人的身上。 “怎么这样就睡着了,跟只猫一样。”他的声音很轻,低低的仿佛呢喃。说完,他微微弯下身子。 靠近了看才发现,这只“猫”不仅身上脏兮兮的,就连那小脸上也沾了灰。她睡得很沉却不安稳,眉毛皱的紧紧的。黑灰落在那张皮肤细腻、连浅浅的绒毛都能看见的脸上,叫人不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抹了。 沈规那如同海纳百川的眼睛里流露出温柔与怜惜,嘴角微微勾起:“怪可怜的。”说罢,他伸出负在身后的手。 脸上痒痒的触感让熟睡的易汀烟醒了过来。一睁眼,她看到的不是西斜的太阳,而是到沈规那张俊美儒雅的脸在自己面前,而他的手就在自己脸上摩挲,还能感觉到他手指上的茧。 她的脸“唰”地一下就红透了。 这惊慌失措的样子像是愉悦了沈规,他脸上笑意更浓,手非常自然地收了回来负在身后,问道:“怎么在这儿就睡着了?”说话时,他背在身后的手的拇指和食指来回摩挲,似是在回味那触感一般。 易汀烟立即站了起来,也不管身上一身的灰,脚下鞋子也破了,真诚地看着他说道:“大人,民女有事相求。” “遇上什么事了?”看她的神色和状态,明明是遇上了很大的困难,却还强作镇定,一脸恭敬地跟自己说话,沈规的语气更加温和了,像是长者的循循善诱,像是在用他好听的声音告诉她“不要害怕”。 他的温和让易汀烟有些意外,原本她只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来试试的。 她把韩家做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她的声音是少女特有的清脆,说话的语气语调却很沉稳。沈规面上微微含笑,静静地听着,弯弯的眉毛中和了他硬朗的五官。 等易汀烟说完后,他温和地说道:“我本就是整个仁昌府的父母官,百姓遇到了困难,我自是要帮忙的。” 但实际上,地主抢地这种鸡毛蒜皮的事,一个正四品的知府是无暇、也不会管的。 没想到这么顺利,易汀烟心中一喜,刚要说话,肚子却传来一阵叫声。这声音在肃静的沈府大门口是格外清晰的。 她羞得满脸通红,连耳朵根都红了。 沈规的目光落在她耳根停顿了一下,才笑着说道:“走吧,小丫头,我带你去吃饭。”语气中带着宠溺。 都已经麻烦别人了,又怎么好意思再让人请吃饭?而且每回面对他,虽然他总是儒雅地笑着,她却看不透,心底总是带着一丝敬畏。 易汀烟立即推辞说道:“不敢劳烦大人了。” ... 第九十九章 犯了错的孩子 谁知,沈规回了三个字:“不劳烦。” 他的语气明明很温和,易汀烟不知怎么就听出了不容拒绝的意思。见他已经迈开步子了,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望着他高大、沉稳如泰山一般的背影,回想起他刚刚说话时的神色,易汀烟有些受宠若惊,而且觉得很突然。 上位者的心思太高深莫测了,她与他一共就见过四次。 沈规带着易汀烟去了一家酒楼。 这家酒楼人不多,却很雅致。 沈规领着易汀烟直接上了二楼进了包间。小二非常殷勤地送来了茶水。 “吃什么?”沈规将菜单递给了易汀烟。 安静的包间里只有她和他两人,易汀烟感觉到了压力与局促。一只修长的手忽然落入眼睛,她抬起头笑了笑说:“大人点吧。” 沈规非常自然地将菜单收了回来,微微看了一下,便叫小二来点菜了。 易汀烟原本已经饿过了头没那么饿了,等菜被端上来,闻到香味的时候,她终于觉得饿了。 “吃吧。”沈规含笑说道。 易汀烟看了他一眼,拿起了筷子。 吃了几口,觉得身子终于舒服了许多,她抬起头便发现沈规正看着她,眼中带着包容的笑意。她的脸一下子又红了。因为太饿了,她虽然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吃相,却依旧不好看。 放着这么好的菜不吃完简直太浪费了。她强装镇定,却控制不住越来越红的脸。又吃了几口后,她觉得有些吃不知味了。 无奈之下,易汀烟再次抬头看向沈规。她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只能用眼神提醒。 大人你这么看着我让我怎么吃饭? “瞧我做什么?吃饭。”沈规的语气就像是在责备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易汀烟语塞。到底是谁让她不自在得吃不下饭? 同时,这种被当作孩子的感觉让她觉得很奇怪。这一世,为了生计、为了商寄云,她一直把自己放在长辈的位置上,再加上算是长辈的李氏时不时为难,她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孩子。 就在包间里安静得只有自己吃饭的声音的时候,忽然有人敲响了门。 看到沈中进来,易汀烟终于松了口气。 他这个小动作自然逃不过沈规的眼睛。他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沈中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之后,他便对易汀烟说道:“我还有事要先走,你自己在这里慢慢吃。需要我让人送你回去吗?” 易汀烟立即摇头。 “好。”沈规说道,“你的事情不用担心,我明天就让人去处理。” 易汀烟感激地说道:“多谢大人。” 见沈规站在起来理了理长袍便要走了,她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担忧来。这店肯定不便宜,要是他忘了结账,她可就得留在这儿了。 沈规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样,带着几分揶揄说道:“账我会结的,你放心。” 易汀烟闹了个大红脸。 回到振兴村,她那些地痞大约是发现屋子里没人便走了。她去了张大娘那里接回了商寄云。 ... 第一百章 谢义参军 第二日,当看到出现在自家门口的人的时候,易汀烟万分惊讶。 她没想到沈规竟然让谢良来帮忙。 他们已经许久没见了。见谢良穿着一身水灰色直缀站在门口,神色淡然,清朗如山间清风明月,易汀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话。 谢良主动开口,语气淡漠地说道:“谢义两个月前从军去了。” 易汀烟一愣,没想到谢二真的参军去了。 见谢良看着自己的目光实在说不上是友好,她猜测他一定是把谢义参军的事情怪到她身上了。 易汀烟不觉得这事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事跟自己有关系。心中带着一丝歉疚,她朝谢良礼貌地笑了笑说:“进来喝口水吧。” 谢良虽然脸色还是那样,却没有拒绝,踏进了院子里。当路过堂屋大门的时候,他的停了下来,目光落在了门上。 看到那副春联,易汀烟懊恼自己又忘记撕下来了。 谢良什么也没说,走进了堂屋。 商寄云正被易汀烟逼着喝猪骨汤,可怜兮兮的,一看有人来了,立即放下了勺子。 易汀烟提醒地看了他一眼说:“必须喝掉。”为了以防他这一世真的长不高,她几乎每天都炖猪骨汤给他喝。 商寄云坐回了桌子前,看了看面前炖得发白的猪骨汤,对易汀烟说道:“姑姑,这几天我看书有不懂的地方,能不能现在拿出来问问谢伯伯?” 他说话的样子要多乖有多乖,要多真诚有多真诚。再加上他本就生得好,竟然让人不忍心拒绝。 他的理由太过充分了,易汀烟这些天除了盼着他长高,一直在想他读书的事情,所以拒绝不了。见谢良端坐着没有反对,她用警告的语气说道:“去拿来问吧,不过问完了还是得喝。” 有谢良这个免费的先生,为什么不用呢? 她忽然觉得有些脑仁疼。怎么感觉她怎么防都防不住,商寄云还是有长歪的趋势呢? 谢良听着这对姑侄说话,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易汀烟身上。 十六七岁的少女就像春天的柳枝抽条一样,变化很快。她说话的语气像是个严厉的家长,浑身透着一股沉静,再加上夏衫之下玲珑的身段已经隐隐能看出来,瞧上去比实际年龄成熟许多。 实际上,昨晚老师忽然跟他提起她,谢良心里是惊讶的,同时还心虚,觉得被自己藏在心底的那一丝不该有的情愫被老师看穿了,却没想到是让他帮忙。 君子当克己复礼。他一直想躲得远远的,从不愿承认自己心底那一丝情愫。 教训完商寄云之后,易汀烟回过神正好与谢良的目光对上。她脸上与商寄云说话时的笑意还未来得及落下,温柔明艳。出于对谢二从军的事情的一丝歉意,她和颜悦色地问道:“我炖的猪骨汤,你要不要也喝一点?” “不用了。”谢良清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波动。 易汀烟也不爱热脸贴冷屁股,便给他倒了一杯茶,随后坐在一边,安静地看谢良指点商寄云。 ... 第一百零一章 区区九品 这样看着商寄云一点点长大,也是岁月静好吧。 忽然,门外传来了动静打破了堂屋里的宁静。 谢良抬起了头。 “那些人来了。”易汀烟说道。 谢良站了起来朝外面走去。 他就这么单枪匹马地出去?易汀烟想也不想拉住了他说道:“外面都是不讲理的地痞,你这样出去会吃亏的。” 谢良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手臂上的那只手上。水灰色的衣服衬得那只手嫩得如青葱一般。 意识到他的目光,易汀烟讪讪地收回手。他一直知道谢良讨厌她,忽然这么接触的确会让让个人都很尴尬。 谢良面无表情地说了两个字:“无妨。”随后便走了出去。 无妨?难道他对付地痞靠的是一身正气? 易汀烟回身提醒商寄云好好呆在屋子里别出来,随后就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大门打开,出去之后,易汀烟才发现外面的情况跟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那些地痞已经被人制住了。 “哪来的不长眼的书生,居然敢抓我们?”其中一人说道。他话音刚落,扭着他的人手上一使劲,他就疼得嗷嗷叫了起来。 另一人说道:“知道我们是谁的人吗?韩家!咱们韩老爷跟县太爷可是连襟!” 谢良的脸色冷了几分,轻蔑地说道:“区区九品,他自身都难保。” 易汀烟心中叫好。这些日子,她忍受着地痞的骚扰,对韩家无可奈何,今天终于扬眉吐气了!她不由地看向谢良,发现他并不是她想的那样是个死读书的人。 那些地痞终于发现自己好像惹了不该惹的人了。 门口的动静闹得不小,附近的许多村民都跑出来看了。看见是谢大站在易家大丫门口,他们心中惊讶,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开始猜测了起来。谢大为什么会帮易大丫?他们两家的亲事不是刚崩了没多久吗? 隔壁李氏也是一惊,倒是易广川跑了过来,担忧地说道:“大丫,这些人天天来闹,叔特别担心,只是叔没用,也没本事帮你。”说到后来,他黝黑的脸上满是愧疚。他不是没想过拿着锄头上去跟那些地痞拼命,只是每次都被李氏拦着、劝着。 易汀烟也不怨他,笑了笑说道:“二叔别担心,事情都过去了。” 谢良对那些地痞求饶充耳不闻,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扭着这些人直接去见章安。” 章安便是县官的名讳。 离开的时候,谢良没有对易汀烟说话,只是看了她一眼。 猜测他大约是不喜欢叫人看见他跟她走得太近,易汀烟便朝他笑了笑表示感谢。 谢良带着人前脚刚走,后脚赵氏就来了。 她是来看儿子的。小儿子离家从军去了,大儿子又好几个月没时间回来了。刚刚听人说大儿子在易大丫家门口,她心里别提多惊讶。 自从退了亲之后,易汀烟跟赵氏的关系也很僵,乍然看见她,她本想直接当作没看见的,可是想到她是谢良的母亲,又觉得人家刚刚帮了她,不应该这样,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面对了。 ... 第一百零二章 不能一直当个放牛娃 赵氏没见到儿子,看见了易汀烟。她没想到大儿子几个月没回家,回了村里竟然没有先回家而是跑到了这里,随后又想起了小儿子参军的原因,怨恨地看着易汀烟,走到她面前说道:“义儿已经为你去从军了,你还想对良儿怎么样?”这是她第一次那么小声跟易汀烟说话。 谢良年纪轻轻就成了秀才,马上还要参加乡试,前途无量,赵氏非常看重这个儿子。 易汀烟心中觉得好笑。要不是赵氏贪图那块地,会弄出这些吗? 她本准备不搭理赵氏,但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去之后又出来了。她把用布包着的二十两银子交到了赵氏手上,说道:“二十两银子也还了,我不欠你们谢家什么。” 等人都散了以后,易汀烟去了地里。 这几天被地痞堵着,她没时间去地里,一去才发现番柿已经开花了。 除去开花的那些,还有一大片倒在地上,相较那些生机勃勃已经开花的,这些看起来惨不忍睹。 易汀烟走下地里,蹲下身用手扶起了一株,可是手一放下来就又倒了。 看着这些倒下的番柿苗,她感觉自己这些日子花的心思和努力打了个大折扣,一股无奈与心酸从心底蔓延开来,让她眼睛发酸。 但是这一世已经学会了承担起一切的易汀烟是不会轻易掉眼泪的。 “大丫。”易广川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易汀烟平静了一下情绪才站起了转过身。她朝易广川笑了笑:“二叔,你怎么来了。” 易广川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不放心,就跟着你来了。” 听着他担忧的语气,易汀烟安慰道:“二叔,我没事。” 易广川走近,蹲下身仔细地看了看那些倒下的番柿苗,隔了好一会儿说道:“大丫,二叔虽然不知道你这种的是什么,但是这些苗也许还有救。” 易汀烟眼睛一亮,满脸期待得问道:“二叔,你说的是真的?” 对上她满含期待的目光,老实的易广川摸了摸脑袋,有些不确定地说:“我也说不准,不过可以试试。” “那就麻烦二叔了。”还有一点希望也是有期望,总比直接让它们这样死了好。说实话,易广川是个老实人,她从来不觉得他有什么本事。可是,他毕竟种了那么多年地,比她有经验多了。 她这二叔一辈子老实,甚至有些懦弱,但是心是好的。 “但是婶子那边……”易汀烟放心易广川却不放心李氏,李氏不给她添乱就不错了。 易广川说道:“她明天正好要回一趟娘家。” 易汀烟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二叔了。” 傍晚的时候,谢良回来了。 “事情解决了,韩家的人不会再来为难你了。” “谢谢。”易汀烟朝他笑了笑。之前因为婚约的事情还有谢良的态度,她很少这般和颜悦色地对着他。 明艳的笑容落入谢良眼中。见她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般欣喜,反而眉间还带着一丝愁意,他本想当作没看见的,可是嘴上却不由自主地问:“还有什么事?” 谢良的关系与她并不好,易汀烟怕碰上他的冷脸,本不想再说的,可没想到让他看了出来。她说道:“我就是担心韩家会报复。你什么时候去仁昌城?”上一世,她见多了因为一时大意被报复的。 等谢良一走,韩家要是怀恨在心再来为难她,她可就没办法了。 谢良顿了顿,神色淡漠地说道:“你放心吧,老师让我回家看看,过几日才走。” “那就好。” 从易汀烟那里离开后,谢良便回了家。 其实,他本想告诉她,知县章安区区一个九品官是怎么也不敢怀恨在心的,可是不知怎么就没说出来。其实,老师也根本没有说让他回家看看。 “良儿,你可算回来了。”一见着谢良,谢更夫妇乐得脸上都要开花了,可是又不敢太亲近,因为他们总有些怕这个大儿子。 看见父母,谢良清朗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爹,娘。” 赵氏早就准备好了饭菜。 吃饭的时候,谢良主动提起了谢义:“二弟那里,老师已经让人打点了,不会有事的,你们不要太担心。” 谢更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好好!良儿啊,听说你那个老师很厉害,在京城是个大官,你可要跟着他好好的。” 见气氛不错,赵氏问起了白天的事情,非常不满意地说:“良儿,你可不能跟易大丫走那么近!前些日子她家里还出现了男人呢,看穿的衣服像是特别有钱的人。一个大姑娘家的,也不怕人说。” 谢良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清朗的脸上表情一点变化也没有,只是说:“这事是老师让我帮她的。” 谢更夫妇哪里能想到,易大丫竟然攀上了大人物? 尤其是赵氏,心里极不舒服。这易大丫当初可是差点给她当了儿媳的。 她不满地说道:“怪不得她能把二十两银子还上了。” 第二日一大早,易汀烟便带着商寄云与易广川一起去了地里。 易广川在倒下的番柿苗旁边插了根棍子,将倒下的番柿苗绑在了上面,强行把它们扶正了。 易汀烟一看就明白了,立即也动起了手。 “姑姑,我也来帮忙。”乖巧懂事的商寄云也自告奋勇来帮忙。 易汀烟本担心他不会的。谁知看了一会儿,她发现他的动作比她还要快,绑的也比她好。 她一个活了两辈子的人还比不上一个七岁的商寄云?这让易汀烟又是觉得受挫,又是欣慰感慨。商寄云就是商寄云,不管在什么环境下、做什么事,他都能做到最好。 看着他弯下身子,卷起袖子,认真地插杆,易汀烟发现如果不论长相,他就像个天生干农活的放牛娃。 堂堂武林一代天骄,偏执冷漠的武林世家家主就快被她养成放牛娃了,这让她既懊恼又痛惜。 “寄云这孩子真懂事。”易广川忽然说道。 易汀烟点了点头,看着即使穿着粗布衣,脚踩在农田里,浑身依旧透着一股清贵之气的商寄云,目光变得温柔。这种超越了年龄、模糊了时光的柔和与她的年龄不符,但是一点也不违和。 此时,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这辈子不能让他一直当个放牛娃。 ... 第一百零三章 一事相求 倒下的番柿苗有一大片。 易汀烟他们三人忙了一整天,别说是易广川的腰不行了,就连她的腰也不行了。 商寄云早就被她赶到了田边坐着。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是弄伤了腰,影像以后就不好了。 见他怨念地看着自己,两颊被太阳晒得红彤彤的特别可爱,干完活的易汀烟忍不住走过去揉了揉他的脑袋说:“乖,今晚姑姑给你做好吃的。” 商寄云却是爬了,说道:“我不要喝猪骨汤。” 易汀烟一副没商量的样子说道:“不行!” 回到家后,易汀烟做好饭给易广川送去了一些。吃饭的时候,她忽然对商寄云说道:“寄云,姑姑送你去读书吧。”最近,商寄云读书的事一直在她心里。 商寄云愣了愣,说道:“可是番柿——” 他的懂事让易汀烟心都软了。她笑着说道:“番柿都开花了,接下来就是结果,姑姑虽然笨,这些事还是能做好的。你就别操心这些了。” 商寄云点了点头。 易汀烟非常满意:“姑姑想给你请个好一些的先生,等姑姑先打听打听。” 隔壁村有个老先生开了个私塾,大远那些孩子都在那念。可是易汀烟知道他们都是念两年就下来种地的。每每想到商寄云很可能以后会跟他们一样,她心里就有一种让明珠蒙尘的愧疚和罪恶。 她想给商寄云找一个好一些的先生。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都风平浪静,韩家的人再也没有出现,想来事情是真的过去了。 谢良也没有出现过。 本来,他不出现是好的,可是这回,易汀烟却一直盼着他来。 她不知道谢良有没有离开,又不好意思去谢家找他,想来想去,只好整日在谢家附近转悠。 谁知,转悠的第二天她就遇到谢良了。 谢良看到她有些惊讶,停下了脚步却并没有说话。 易汀烟看到了他手中提着的包裹,问道:“你要走了?” “嗯。”谢良长身而立,乡间温和的风吹起了他的衣袂。 他似乎比平日里更冷漠了,但是易汀烟早已习惯了他清冷的样子,没有放在心上,正正暗自庆幸运气好。 见她拦在路中央,谢良问道:“有事?” 易汀烟点了点头,有些紧张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面说道:“谢公子,我有一事相求。”说完,她的脸有些红。 见谢良不语,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那个,你认不认识什么学问好的先生?我想……给寄云请个先生。”说完,她厚着脸皮看着谢良。 自打她利用了谢良退亲之后,谢良一直很对她很冷淡,甚至有些瞧不上她。她虽然知道自己这么利用别人不厚道,但是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么做的,所以她也没想要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 如今这么突然地让他帮忙,实在有些突兀,也非常不合适,可是为了商寄云,面子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如果不是无可奈何,她也不想求他。 谢良看着她眼中的犹豫和小心,有那么片刻心软,但仅仅是片刻。之后,他清冷的声音响起:“我为什么要帮你?” 没想到他会那么直接地拒绝,顿时语塞,脸上火辣辣的,涨得通红,心中又是觉得没面子,又是生气。 “不帮就算了。”一刻也不想多呆,她低声说了一句之后扭头就走了,脚步非常快,快得谢良还没来得及后悔。 上一世身为空阶门的弟子,即使没有大成,易汀烟也是活得舒坦的,甚至有些心高气傲。她打心底是很要面子的,从来没被人这么干脆的拒绝过。 她本就是厚着脸皮来求了,这么被拒绝比去求陈管事帮忙被拒绝的时候更让她难堪。所以谢良一拒绝,她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了。 难道他不帮忙,商寄云就找不到先生了? 易汀烟气冲冲地回去之后,路过堂屋大门看到那一副春联,想也没想就撕了下来。 “撕拉”一声,非常干脆。 听到动静出来的商寄云担忧地问道:“姑姑,发生什么事了?” 易汀烟说道:“乖,没事,就是看这春联不顺眼,姑姑明天再重买一户贴上去。”春联撕下来之后,她怒气消了不少。 因为怕教坏商寄云,她立即收起了咬牙切齿的样子,换上了温和的笑容再次说道:“姑姑真的没事,别担心。你以后可不能这样生气。”因为商寄云上辈子的性格,这一世,她时刻记着要引导他,不让他走上上一世的路,变得偏执、阴沉、多疑。 商寄云犹豫地点了点头,小脸上写满怀疑。 几日之后,一个意外的来客让易汀烟有些惊讶。 “陈管事?” 陈管事手上提着好几个礼盒,面带笑容地站在门口说道:“易姑娘,前些日子我身体不好,难免怠慢了,现在那些人还来找你麻烦吗?” 他态度的转变让易汀烟有些摸不着头脑,说道:“没有了,都解决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即使她对他的袖手旁观很不满,况且他是陆怀知的人。 易汀烟将陈管事请进了屋子,还给他倒了杯水。 看到商寄云,陈管事又是好一顿夸,还特地拿出了给他准备的礼物。商寄云看向易汀烟,在得到她的同意后有礼貌地接了,脸上却没有那种小孩子得了好东西的喜悦。 “这孩子教的真好。”陈管事夸赞道。 跟陈管事寒暄了几句后,易汀烟找不出话说了,便提出带着他去地里看看的建议,陈管事欣然接受。 易大丫又带着陌生人来了,村里的人自然要议论一番。 陈管事下地看了一圈后,又说了不少好话,热络得让易汀烟特别不习惯,不知怎么应对,只好尴尬地陪着。 临走的时候,陈管事对她说道:“易姑娘,公子从京城回来了,请你明日去一趟仁昌府。” 陆怀知回来了,易汀烟自然是要去的。她要好好与他谈一谈。 陈管事说完后踌躇了一下,又说道:“明日……还请易姑娘大人有大量,在公子面前替我说说情。” 易汀烟惊讶。难道陆怀知知道了陈管事袖手旁观的事,竟然要处置他? 他怎么忽然转性了? ... 第一百零四章 沈大人哄小孩子 第二天,易汀烟去了仁昌城,陆怀知果然在。 “那些番柿现在如何?”他似乎很怕热,旁边的金珠银宝一直在给他扇扇子。不看他身上的东西多值钱,光那通身的气派就是富贵逼人。 在他示意后,易汀烟坐在他的对面说道:“因为韩家人捣乱,番柿倒了一大片,后来试着拯救了一下,倒也救回来了大半。” 她的神色有些冷。 陆怀知却当作没看见一样,俊朗的脸上带着纨绔子弟一般的笑容说道:“你似乎对我很不满。” 岂止是不满? 易汀烟挑起了眉毛说:“陆怀知,我们是合作关系,利益息息相关,要是我的番柿都死了,你不是也没钱赚了吗?” “是啊。”陆怀知终于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坐正了身子说,“陈管事我已经处置了,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了。” 易汀烟才不信他说的话。她知道不止陈管事,就连陆怀知大概也没把她放在眼里。 屋子里忽然沉默了,只有金珠银宝扇扇子的声音。扇子带起的风吹起了陆怀知的头发,让他举止间多了几分风流。 隔了一会儿,他忽然问道:“最后韩家的事情你求到了沈大人那里?” 易汀烟默认了,心中惊讶他的消息这么灵通。 这回陆怀知真的沉默了。这仁昌府的知府有多大来头他是知道的,城里多少富人想与他结交都没有办法,包括他。 如果不相熟,沈规会管到一个偏远的村子里吗? 他重新审视起了易汀烟。 察觉到了陆怀知的目光,易汀烟看向他,与他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陆怀知笑了笑,收回了目光说道:“我会把陈管事换了。你说得对,我们的利益是相同的。我已经让人打听过了仁昌城附近的几个城的情况,也联系了几个愿意买的商家,番柿应该会卖得很好。” 对于他做事的效率很能力,易汀烟非常满意。 她觉得陆怀知对她的态度有些不一样了,不再像以前那样,虽然表面上礼数很周到,但事情上根本不放在眼里。要知道,像他这样身份的人对平民是天生带着轻视的,那种高高在上的状态他们自己大概都没察觉。 她稍微想了想就猜到了这态度变化的原因了,心中觉得好笑。她与沈规真的不熟。 不过既然这样的错觉能让陆怀知对她的态度好一些,她也不准备解释了。 “不知道陆公子找了哪些商家?这些商家靠谱吗?”易汀烟假装不在意地问道。 陆怀知懒懒地靠在了椅背上看着她,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放心,绝对靠谱,就等你的番柿成熟了。”其他的,他一句都没有多说。 易汀烟知道他是在防着她以后自己直接联系那些商家,也没有再问。 果然是无商不奸啊!这陆怀知大概是奸中之奸了。 从陆怀知那里离开后,易汀烟没有直接出城,而是去了沈府的方向。 虽然每回见到他,她都觉得自己像是被看穿了一样,很不自在,但是还是要去沈府道个谢。 谁说道谢就一定要见面呢?她只要去沈府门房说一声就好了。她这样的身份进不去,沈规也不能说她什么。 沈府聚集在富人聚集的地方,却不像附近的人家那般高调,反而透着低调、厚重之感,这与沈规本人很像。 到了沈府门口,易汀烟刚找到门房说道:“这位大哥,我是来给沈大人道谢的,还请大哥在大人回府的时候说一声,振兴村的易汀烟非常感谢大人帮忙。” 门房打量了她一番说道:“你就是易汀烟?” 易汀烟愣了愣,点了点头。 “老爷吩咐过了,你要是来道谢的话留一留,刚巧今天老爷在家。” 沈规怎么这么巧就在家呢?就在易汀烟还在感慨的时候,已经被人请了进去。 这是她第二次来沈家了。 她跟着门房的人来到一个**的院落停在了一间屋子外。门房的人与守门的人说了一句,守门的人说:“大人正在与几位先生商讨事情,还请这位姑娘等一等。” 易汀烟没有拒绝的勇气,只好点了点头。 这一等就是将近一个时辰,待沈规书房里的人都离开后,守门的人对里面说道:“老爷,易姑娘来了。” “进来吧。” 这温和低沉的声音让易汀烟的心没由来的一颤,有些紧张。 她走进去的时候,坐在桌案前的沈规正好抬起头,那总是像蒙着层雾一样的眼睛里出现了笑意。大约是在家里,他没有穿官服,只是穿着件鸦青色的长袍,温润儒雅,如一块被岁月雕琢成的暖玉,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等很久了?”他的声音温和如他的人。 易汀烟摇了摇头说:“没有多久。” 书房里只有他和她两人,尤其是在他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她有些局促,双手不自觉地交握在身前,手指摩挲着。 沈规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笑了笑说道:“饿了吗?我让人送些点心来。” 吃点心?怎么听起来像是在哄小孩子? 想起自己上次在他面前狼吞虎咽的样子,易汀烟的脸红了,连忙端坐,强作沉静地说道:“不用了大人,我不饿。” 沈规看着她的样子,眼中笑意更浓了:“吃着玩吧。”说罢,他招来人吩咐了一声。 什么叫吃着玩?易汀烟有种错觉,自己就像是商寄云大远他们那么大的孩子。 结果,她明明是来道个谢就走的,却变成了坐在沈规的书房里吃点心。 易汀烟虽然觉得不好意思,但是不得不承认,沈府的点心特别好吃。 沈规还让人端来了一碗冰镇的蜜浆,当真像是在招待小孩子一样。 吃饱喝足之后,易汀烟终于记起来自己是来道谢的了,于是说道:“多谢大人,事情都解决了,韩家的人没有再来为难过我。” “那就好。”沈规儒雅地笑着说道,“其实你不必谢我。也是你找来我才知道章安居然放任自家人抢占良田,一查我才知道他私下做了许多这样的勾当,说来我也要谢谢你。” 最后竟然变成她帮了他了?看着沈规一点开玩笑的样子也没有,易汀烟忽然有些转不过来弯。 ... 第一百零五章 伴读 易汀烟发愣的样子取悦了沈规。他的眉毛一下子更弯了,使得整张脸都柔和了。 他问道:“听说你正在给寄云找先生?” 易汀烟惊讶地看向他:“大人怎么知道?” “听松何说的。” 易汀烟忽然不懂谢良到底是怎么想的了。她去求他的时候,他明明想也不想就冷漠地拒绝了,怎么回过头来又把这件事告诉了沈规? 这谢家两兄弟果然都是奇葩。 就在她愣神的时候,只听到沈规的声音再次响起:“最近我在给随哥儿找伴读,你愿不愿意让寄云来给随哥儿做伴读?” 这回易汀烟真的蒙了。 沈规居然想让商寄云给沈随当伴读? 她本来只是想给商寄云找个好一点的先生,没想到一下子能找到这么好的!沈规是当朝大儒,当年连中三元名满京城,给儿子沈随找的先生自然是不会差的。要是他心血来潮再提点商寄云几句,就更了不得了。 这是天大的好事,顾玄碧一定嫉妒死了。 “大人,你是说真的?”易汀烟不敢相信地问。 明明喜极了,却还一直克制着,就不能像这个年纪的其他少女一样骄纵吗? 大约是不能了。沈规先是看着她,又想到了他的月姐儿。 他怜惜地看着她说道:“当真。” 此时的易汀烟真的是感慨万千。成了沈随的伴读,她终于不用担心商寄云被她养成放牛娃了。 可是随后,她想到了一个问题。 她看向沈规,担忧地说道:“可是大人,随哥儿跟寄云两人吵过架,在一起真的没问题吗?” 沈规说道:“随哥儿不会。” 可是她不保证商寄云不会不介意啊。易汀烟在心里说道。 像是怕她担心,沈规又补充说道:“沈随听我的。” 易汀烟点了点头,在心里说,商寄云也听她的。想到这里,她安心了不少。 “过几日你便带着寄云来吧,既然是随哥儿的伴读,他就住沈府的外院。”沈规像是把什么都考虑周全了,说道,“我会让人照顾他起居。你放心,他在沈府不会吃亏。” 他的周全让易汀烟心生暖意,感激地说道:“大人的恩情,无以为报。” 她感激的目光让沈规想起了女儿沈露月。当初他们的母亲过世后,他的月姐儿也是这般为弟弟好的。 “沈随顽皮,寄云懂事,我也是想让沈随跟寄云学一学。” 至于恩情怎么报,想到这里,沈规的眼睛眯了眯露出一抹睿智,以后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年少开始经历过宦海沉浮的他早已没了连中三元时的意气风发,那股如海纳百川的温和使他在经年的岁月里变得比当年那个骑马游街的状元更为吸引人,而其他的,则被掩藏在了最深处。 他这番话让易汀烟心中的负担少了许多,也更加感激。 离开沈府后,易汀烟去集市买了几斤猪骨,又买了一块不错的料子。趁着这几天,她要再给商寄云补一补,还要给他做一身衣服。 回到家后,易汀烟立即把这件事告诉了商寄云。 “那个沈随?”商寄云看了眼易汀烟,收起了脸上明显的抵触,放软了声音说道,“姑姑,我不想去。” 他的反应在易汀烟意料之中。果然即使沈随不计较,商寄云还是要计较的。 她把商寄云拉到了自己面前,然后蹲下身子,拉着他的手,仰起头看着他说道:“为什么不想?就因为你们之前吵过架?事情都过去了不应该这么计较对不对?” 商寄云低头看着她没说话。 易汀烟继续说道:“寄云,听姑姑的话。沈随虽然顽劣了一点,但是也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当他的伴读能跟很有学问的先生学,对你来说是特别好的,很多人羡慕都羡慕不来。你要珍惜这个机会,好好读书。”不仅是读书这一点,做沈随的伴读,他能见识到的也更多。振兴村这种小地方比不上仁昌城。就算没有伴读这件事,她为了商寄云,迟早也会搬出振兴村的。 “姑姑不求你有多大成就,也不求你日后状元及第,只是想你多学一些道理。”其实关于商寄云以后该怎么样,她还没想好。他本是个练武的奇才,可是这一世他们离那个武林太远。 有当沈随伴读这个际遇,读书或许也是一条不错的路。 但是想起上一世商寄云那般风姿,她心中又有些遗憾。上一世她死的时候商寄云是二十五岁,隐隐已经有武林盟主的样子了。 在她一副“没得商量”的态度下,商寄云终于答应了。 易汀烟欣慰地将他抱进了怀里揉了揉他的脑袋,随后松开他说道:“不过沈随要是真欺负你,你也不能吃亏。” 她根本连想也不敢想商寄云被欺负的样子。 商寄云点了点头说:“姑姑放心吧,我一定不吃亏。” 接下来的几天,易汀烟依旧每天给商寄云炖猪骨汤喝,时不时地还会教他要是沈随为难他了,他要怎么还手。 这么久以来,她都让商寄云坚持每天打一遍五禽戏。他虽然没长高,身体看上去却结实了不少,气色也一直很好。 他明年就八岁了。上一世,他就是在八岁生了场重病,从那时候开始身体不好的。虽然不知道其中到底有没有内幕,但这一世,她一直在防范着那一天。 她要他健健康康的长大。 这几天,大远回来过。知道商寄云要去仁昌城读书,他特别惊讶。在他印象里,仁昌城是个很远的地方。不过他一向心大,也没难过太久。 在去学堂之前,他带着育才、阿鸣、妙妙几个孩子来跟商寄云道别。 “寄云,你以后去仁昌城了,你叔叔我就不能照顾你了,你可得自己小心。”大远说得很得意,说完后还要伸手去摸摸比他矮许多的商寄云的脑袋,可是被商寄云躲开了。 商寄云白皙的小脸上带着一抹红晕,板着脸说道:“你还是好好照顾自己吧,别再偷偷睡觉被先生打手心了。” 大远有些愤愤。 妙妙还得意给商寄云送了些点心,用软软的声音说道:“寄云,这些是我娘做的,可好吃了,你要是肚子饿了就吃。” 商寄云接过了点心说:“谢谢。” 看着妙妙一副不舍得的样子,再看看商寄云红红的脸,易汀烟在一旁都要笑了。在看到商寄云红着脸恼怒地朝她看过来的时候,她才收住。 ... 第一百零六章 那就一起留下来 终于在临去仁昌城之前,易汀烟紧赶慢赶地给商寄云做了两身衣服出来,又用剩下的布给他做了几双袜子。看着衣服上的针脚,她心中生出一种“慈母手中线”的感慨。 直到要送他去仁昌城,她才发现他被她带来振兴村已经快一年了,时间过得很快。 本以为商寄云会像别的孩子一样不舍得走,可谁知到这一天,却是她舍不得他走。 临行的这一天,他们一大早便离开了振兴村。 为了照顾商寄云,易汀烟还特意搭了辆牛车,一路坐着去仁昌城。 牛车是一对老夫妇的。老汉在前面赶车,老妇跟易汀烟他们一起坐在后面。 “姑娘,你们俩去仁昌城做什么?那么远。”老妇是个很健谈的人。 易汀烟看了看商寄云说:“送他去城里读书。” “这么小就去城里读书了呀。”老妇打量了一番商寄云,夸张道,“你弟弟长得真俊。” 商寄云小脸一红,特别可爱。 易汀烟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说:“大娘,这是我侄子。”他们相差九岁,在别人眼里更像是姐弟,易汀烟每次都要解释。谁让她当初为了在辈分上占商寄云便宜,要他叫她“姑姑”呢。 老妇一听,立即夸起了易汀烟能干。 一路上,易汀烟叮嘱了商寄云很多。即使知道他以后会很厉害,她还是不放心让七岁的他一个人住在沈家。 来到沈家的时候,他们一大一小两个人手牵着手站在沈家门口抬头看着大门上的匾额。 忽然,商寄云轻声说道:“姑姑,我舍不得你。” 易汀烟低头看向他,只见他白皙的小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那双看着沈家大门的眼睛里带着犹豫与不舍。 到底是个孩子啊。即使再懂事,再懂得情绪内敛也只是个孩子。 这一瞬间,她甚至想要把他带回去。 她紧了紧握着商寄云的手,朝他露出温柔一笑说:“别怕,我们进去吧。” 商寄云仰头看向她,点了点头。 沈规让易汀烟姑侄俩这一天来当然是因为这天他休沐在家。他们来的时候,他正坐在书房外的院子里,手里拿着一卷书,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壶茶,冒着袅袅的热气。 “老爷,他们来了。” 沈规一抬头,便看到这一大一小的两个孩子手牵着手进过来。他们身上穿着一个色的衣服,眼睛里带着同样的不舍和忧伤。 怪可怜的。 “大人。”易汀烟远远地就看到沈规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老神在在一笑。 商寄云跟着乖乖叫了声:“大人。” 沈规点了点头问:“都准备好了?” 易汀烟恭敬地答道:“都好了。”想到商寄云要留在这里了,她忽然鼻子一酸,差点眼睛都红了。 沈规把她的可怜样尽收眼底,温和地问:“舍不得?” 没想到被他发现了,易汀烟立即点了点头,调整自己的情绪。商寄云来给沈随当伴读是件好事,她可不想让沈规误会她根本不想把商寄云送过来。 “那就一起留下来吧。”沈规忽然低声说道。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留一个也是留,留俩也是留。 易汀烟没听清楚,立即问道:“大人,您说什么?” “没什么。”沈规将目光转向商寄云说,“一些日子不见,寄云似乎长高了。” 易汀烟心中疑惑。她怎么看不出来他长高了?这些日子天天炖猪骨汤给他喝,也没见他长个子。 商寄云恭恭敬敬地给沈规行了个礼。这是易汀烟先前没有教过的。他动作优雅恭敬,一点也不因为年龄小看起来滑稽,武林世家的清贵之气毕现。 易汀烟这才知道,商寄云跟着父母的时候学的礼数没有忘记过。她这才知道平日里安静可爱的商寄云有多懂事。 沈规满意地点了点头,对易汀烟说道:“你放心,这孩子很懂事。我会派人照顾他,有什么要注意的事可以先叮嘱。” 易汀烟摇了摇头说道:“大人,寄云都能自己来,不用让人照顾了。只是……我希望府上能每天给他炖些猪骨汤喝。” 沈规想了一下就明白了,看着连商寄云身高都要操心、自己却也还没长大的易汀烟,目光柔和了下来,带着丝丝笑意问:“怕他长不高?” 易汀烟点了点头。她总觉得沈规笑得太高深莫测了,自己永远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商寄云脸一红,低声说道:“姑姑,我会长高的。” 沈规看着他们,觉得甚是有趣,说道:“放心,我一定让人每天给他炖猪骨汤。” 在他的目光下,易汀烟的脸莫名其妙地红了。 沈规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一下,说:“我让人叫随哥儿来。” 很快,沈府的下人便把沈随叫来了。 “少爷慢点!小心啊少爷!” 隔得老远,易汀烟就听到了轻快的脚步声和下人的声音。 等走近了,沈随的步子忽然慢了下来。等走进沈规视线的时候,他已经变得规规矩矩的了,连头都不晃一下。 大约是沈家家风严谨,沈规父子的穿着都很低调素雅。沈随穿着一身蟹壳青色的衣服,看起来很普通,但是每个细节,包括佩戴的玉佩都很讲究。 “父亲。”从小被长辈们捧在手心里长大、天不怕地不怕的沈随最怕的便是自己那看起来很温和的父亲。 沈规点了点头,说道:“来认识认识你的伴读。” 沈随听话地抬起头。看到商寄云的时候,他惊讶地叫了出来:“怎么会是你?” 意识到自己的父亲就在旁边,他立即收敛了,不解地问道:“父亲,我的伴读怎么会是他?” 沈随对易汀烟姑侄一点好感都没有。侄子为了个泥人跟他打架,姑姑找上门来告状害他被父亲教训了一顿。 不过面对沈规,沈随敢怒不敢言。 “就是他。”沈规说道,“寄云就比你大一岁,却比你懂事许多,以后你要经常他学一学。”面对儿子的时候,他的语气一向很严肃。 沈随看了眼商寄云,十分不甘心,可是他不敢拒绝,只好默不作声。 ... 第一百零七章 破冰 易汀烟早就料到了沈随的态度,立即走到他面前,露出温和的笑容说:“沈少爷,当初的事情是寄云不好。你这么懂事,应该不会跟他计较吧?” 小孩子嘛,哄一哄就好了。 说完,易汀烟给商寄云使眼色,让他说句话。出乎她意料是,一向听她话的商寄云没有动。 之前不是说的好好的吗? 沈规看着她前一刻还一副稳重的样子跟沈随说话,下一刻就像个孩子一样跟商寄云挤眉弄眼,那能仿佛能包容世间万物的眼中笑意更浓。他适时对沈随说道:“沈随,听见了吗?” 易汀烟之前的话让沈随十分受用,心中已经好受了许多。忽然听到父亲喊自己的名字,他一个激灵,立即道:“听见了,一切听从父亲安排。” 沈规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易汀烟说:“放心吧。” 他温润的声音让易汀烟心中真的没那么担心了。她信赖敬重地对沈规说道:“多谢沈大人了。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话音刚落,她的手臂上一紧。 商寄云抓着她,满脸不舍:“姑姑!” 易汀烟心里一软,摸了摸他的脑袋叮嘱道:“寄云,在这里要听话。” 沈随站在一旁看着,酸不溜丢地说了句:“这么大了,还离不开大人。我三四岁的时候就跟着奶娘了。” 商寄云不满地瞪了沈随一眼。 易汀烟猜测沈随大约是想起了过世的母亲。想到他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父亲又经常不在身边,她有些怜惜,不再拉着商寄云,让他触景生情了。 “大人,我走了。” 沈规朝她笑了笑说:“每个月我放寄云回一趟家。平日里你要是想知道寄云的消息,或者给寄云送什么,可以自己来,也可以托松何。” “多谢大人。” 易汀烟离开的时候,商寄云要把她送到门口,她没让。 跟他又叮嘱了一番之后,她离开了沈家。 回到振兴村,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和院子,易汀烟觉得商寄云一走家里少了好多人。看着院子墙边的番柿,她又想起了商寄云。 不知道他在沈家会不会过得好,不知道沈随会不会欺负他。 不过,地里的番柿已经结果了,再过一阵子就要成熟了。马上要到最忙的日子了,她没时间想那么多了。 直到地里结出了果子,振兴村的村民们才知道易大丫不是胡乱种的。 可是整个振兴村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结出来的是什么。 红彤彤的看起来有些像辣椒,软软的又有些像果子。到底是什么呢? 易汀烟老神在在的没有跟任何人说。等她的番柿卖出去了,很快,整个振兴村、甚至是清辉镇、更或者是仁昌府的人都会知道这酸酸甜甜的番柿了。 番柿成熟的时候,她又雇了几个育才他爹他们几个人帮她收。 八月的太阳还是很晒,在地里干活的人被晒得很不好受。 易汀烟每天给他们送茶送吃的。当她把洗好的番柿递给他们的时候,他们愣了愣不知道要干什么。 “吃啊!” 在易汀烟期待的目光中,他们带着几分忐忑成了村里尝新的人。当酸酸甜甜的汁水溢满他们口中的时候,他们简直不敢相信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大丫!你可真厉害!”阿鸣的爹赞叹道。 他们可是从耕地开始,一直看着这东西长出来的! 易汀烟看着一筐筐满满的番柿,心中激动满足。 她已经于陆怀知新换的管事说好了,过几日他们就派人来把番柿运走。 这段时间,她去过仁昌城几次,却没去沈府找商寄云。她虽然想他,却不想让他分心,而且她觉得自己经常往沈家跑不太好。 收完最后一筐番柿是在一个黄昏。 跟育才的爹他们把最后一筐番柿运回去的时候,她听人说谢良回来了。 谢家这对兄弟让易汀烟很头疼。 谢良明明之前拒绝她了,却把她要给商寄云找先生的事情告诉了沈规。她现在是该感激他呢还是讨厌他呢? 就在她纠结要不要去找谢良打听打听商寄云的情况的时候,家里来人了。 打开门看到谢良站在门口的时候,易汀烟十分惊讶,一时间没说出话。 “老师让我来跟你说一声,寄云过得很好。”谢良的声音依旧那样清冷。 易汀烟立即把门敞开说道:“进来坐一坐吧。”人都已经来了,她怎么能不多问一些呢? 谢良看了一眼满脸期待的易汀烟,抬起脚步走了进来。一进门,看到满院子的红色,他愣了愣。 易汀烟解释道:“这是我刚从地里收上来的番柿。”她穿着一身灰色的粗布衣站在一筐筐的番柿之中,寡淡的颜色立即变得显眼了起来,就连她的脸也被番柿的红色衬得白皙水嫩。 因为是自己种的,提到番柿的时候她的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得意与喜悦,这使平日里沉静的她脸上多了几分俏丽与生动。 这几个月她弄出那么大动静,谢良虽然偶尔才回来,却也是知道的,也听到了村民们说她胡来,种的都是杂草野菜。 看着眼前的情景,他此时心中是澎湃与惊讶的,只是那脸上依旧没有热络的表情,淡淡的,俊朗如山间清风明月。 “寄云……这些日子在先生那里怎么样?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易汀烟好奇且期待地问道。 这热切的眼神让谢良一下子就想到了些什么。 只是他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说。 看到他的神情,易汀烟立即胡思乱想了起来,皱起了眉,担忧地问道:“怎么了?” 谢良对上了她的目光,心中斟酌了一下措辞,委婉地说道:“前几日,他问先生……什么是‘怀春’。” 说完,他还补充了一下:“少女怀春。”他的脸微微的有些红。 易汀烟听完却是彻底的红了。 她脑中忽然回想起了这样的对话: “寄云啊,这个词不能乱用,等你以后读书了就知道了。” “姑姑,先生会告诉我吗?” “会的。” 她怎么也没想到他真的去问了!一个孩子懂什么?别人一定猜他是听别人说的。 易汀烟又羞又恼。忽然想起谢良刚刚说话的时候看她的眼神,她立即抬起头,发现他还在看她,一下子连耳根都红了,没好气地说道:“看我做什么?我又没有怀春!” 说完,她懊恼了起来。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谢良看着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随后目光落在她红透了的耳根上,清冷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笑意,如破冰一样。 ... 第一百零八章 伶牙俐齿 谢良离开振兴村的时候,易汀烟特意守在了村口等他。她交给了他一篮子番柿,还有一个布包。 她现在一看到谢良就想到“怀春”,脸控制不住地发热。她将目光落在旁边的一棵野草上说道:“这番柿你带去送给沈大人吧,那个布包里是我给寄云做的鞋子,麻烦你带给他。”其实布包里还有一封她写给商寄云的信,只是真正的易大丫是不会写字的,所以她没有说。 谢良接过手里的接过她手中的篮子和布包,拿着布包的那只手不自觉地捏了捏。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鞋底的轮廓,心中不自觉地猜想着她做的鞋到底好不好。 “放心吧。”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丝柔和,使得原本清冷的声音变得清朗了起来,如他的人一样。 他的声音让不自在的易汀烟没那么尴尬了,也跟着放下了心里的事。她朝他笑了笑说:“你自己也留一些。” 忽然听到不远处有脚步声,大约是村子里的人。 易汀烟不想让人说闲话,便对他说道:“那你走吧。” 说完,觉得自己这样仿佛是在着急赶他走一样,怕他不高兴,她又补充了一句:“一路小心。” 谢良并未说话,只是朝她点了点头便转身走了。 离家那么多次,从未觉得不舍,可是现在想到身后的人,他心里忽然生出一丝牵挂来。 番柿全都收上来之后,陆怀知便派人来运走了。 村民们见有村外的人架着拖货的马车来,一筐一筐地把易家大丫种出来的东西运走,像是已经卖出去了一样,心中惊奇。易家大丫什么时候这么能耐了? 将陆怀知的人送到村口以后易汀烟便回来了,正好看到李氏在她家门口探头探脑。这已经不是这些天一来第一次了。 “二婶,你做什么?”她不满地问道。 正在偷偷摸摸透过门缝朝里面看的李氏被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弹了起来。回过神来后,她气愤地看着易汀烟说:“你要把我吓死啊!” 易汀烟根本不想理她。 “真以为自己了不得了。”李氏见易汀烟不搭理她,一边瞪着她,一边骂骂咧咧地回去了。 回去以后,易汀烟锁上了门。这些天她一直觉得自己被人窥视着,后背发冷,不知道李氏想要干什么。 大约半个月以后,最后一批番柿也成熟了。这次,易汀烟跟着来运番柿的人一起去了仁昌城见陆怀知。 “这是账本,你看看。”陆怀知懒洋洋地指了指书桌上的账本说道。 刚说完他就觉得自己这话白说了。一个农女怎么可能识字?更何况是账本。 正当他伸出手要做手势叫旁边的管事念给她听的时候,只见易汀烟一点窘迫的样子也没有,反而平静地拿起账本翻阅了起来。 她看得懂? 陆怀知示意管事不要动,随后眯起了眼睛注视着易汀烟。他与生俱来的贵气让华贵的衣饰成了陪衬,俊朗的脸上一抹玩味的笑容,使得他看起来就像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易汀烟一页一页地翻着。她上辈子看过最正式的账目也就是三师兄买菜记账的小册子,这么正式的账本她还是第一次见。虽然一开始看得有些迷糊,但是翻着翻着,她便看懂了。 看着账本上记下的数目,她慢慢挑高了眉毛,渐渐地,脸上出现了可以称之为“喜悦”的神色。 这番柿竟然被陆怀知以比猪肉还贵的价钱卖出去了!她当初大概算过,一亩地能收两千斤番柿,一斤番柿卖三十五文钱,按照他们当初说好的五五分,她能拿到的数目不少。 “你看得懂?” 陆怀知的声音让易汀烟回过了神。她这才发现自己露馅了。 不过已经露馅了,再遮掩也没用。她合上账本抬起头,坦然地看向陆怀知说道:“认识一些。” 被一个农女骗了,陆怀知本是有些生气的。可见她那么坦然,他忽然觉得自己要是计较这些事就太小家子气了。心中无法抒发的不快让他抬起了眼皮,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客气说道:“那当初签契约的时候你还让人念给你听?岂不是在耍我?” 就这么露馅,易汀烟心中也是有几分尴尬的,只不过表面上依旧那么沉静坦然地说道:“陆公子,最开始是您主动让人念契约给我听的呀。我顶多就是配合了一番。” 陆怀知仔细回想了一下,还真是那么回事,顿时气结:“伶牙俐齿!” 易汀烟见好就收,垂了垂脑袋说:“我能识字是因为一些机缘。我一个农女识字是件奇怪的事情,所以我很少提起。先前有所隐瞒是我不对,还请陆公子大人有大量。” 这话听得还算顺耳。陆怀知冷哼了一声,坐直了身子说道:“按照我们当初说好的五五分,这是你的。”他示意了管事一眼。 这管事姓曹,是个看上去很忠厚的人。“易姑娘,扣去成本费用之后,这批番柿一共赚了一千一百七十六两,这份是你的。” 接过曹管事给她的银票,易汀烟拿在手上忍不住看了眼面值五百两的银票。这是她上辈子加这辈子见过的面值最大的银票!握着这张银票,她心中生出一种不真实感,整个人轻飘飘的。 这点钱在陆怀知的生意里根本不算什么大钱。不过他看着原本沉静的易汀烟喜悦又极力压制的样子,心中舒坦了不少,说道:“这才是开始。等到下一批番柿上市,仁昌府的人知道了番柿好吃,价钱还能涨。” 他的话让差点被五百两银子冲昏头脑的易汀烟清醒了一些。他如往常一般的语气让她反应过来这点钱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他这种平常的状态让易汀烟心中忽然生出“对啊,我还能赚更多钱”的念头,让她顿时充满了干劲,这种感觉就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畅快。 “是的,这是我第一次种这么多番柿,没什么经验,中间还出了意外,之后的产量肯定会比现在多。”说这些话的时候,易汀烟的眼睛是发亮的。 陆怀知满意地点了点头说:“你知道就好。别被这五百两银子闪花了眼,我们要赚的是大钱。公子我日理万机,之后的事情就不管了,都交给你和曹管事了。”说着说着,他又恢复了纨绔子弟的样子。 番柿的销售渠道已经打开了,接下来就好办多了。易汀烟虽然一直觉得陆怀知奸诈,但是也是打心底佩服他这种找到机会、开拓市场的能力的。 以后的情景似乎被他三言两语给描绘了出来,一片敞亮,易汀烟不由地心生豪迈之意,说道:“好,你放心。” ... 第一百零九章 谢良人挺好 五百八十多两银子在手上,穷惯了的易汀烟没有花的冲动,只是去布庄买了一些上好的布料,准备给商寄云做几身秋装,顺便也给自己两身。 番柿结果之后就会开始枯萎,趁着冬天之前还能再种一季。易汀烟趁着播种之前,考虑起了那手上的五百两银子租地的事情。 振兴村的情况她很了解,几乎家家户户的地都种着庄稼,很少有荒废的。她贸然跟别人提起来要租地,怕是人家也不会答应。可是别的村的情况她又不是很了解。 思来想去,易汀烟决定去问问张大娘。她的女儿嫁在了隔壁村,应该多少知道一些情况。 听到她要租地,张大娘夫妇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张大娘拉着易汀烟的手问道:“大丫,你真的要租地?” 易汀烟点了点头说道:“大娘,不瞒你说,我之前种番柿赚了一些,所以想再租些地。”这次拜访张大娘家,她特意带了一筐番柿来给他们尝尝。 张大娘夫妇看了眼番柿,心中怀疑。卖卖这东西能有钱租地? 知道他们的怀疑也是出于关心,易汀烟笑了笑说:“大娘,大爷,我是说真的。这次来找你们也是想你们帮我打听打听,附近几个村子哪家的地要租出去的,最好近一些。”她的声音很清脆,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身上那股沉静特别有说服了,让人忽略了她只有十六岁。 张大娘看着,心中就信她了。“好的,我帮你留意留意。” 易汀烟感谢地说道:“谢谢大娘。价钱都好说,我不会给的少的,保管叫人家满意。” “好。”张大娘答应了下来,忽然眼睛一亮看向张大爷说,“老头子,咱家的地不是多吗?你上回还说就咱们老两口,那么多地种不过来,也吃不过来。” 易汀烟眼睛一亮。如果张大娘他们愿意把地租给她的话最好了。 可是坐在一旁的张大爷没有立即出声,而是抽了口旱烟,看样子有些犹豫。 “老头子?”张大娘不满地叫道。 张大爷吐出一口烟,带着歉意对易汀烟说道:“大丫,这事我们得跟儿子商量商量。地里的稻子还没收,收了之后就过冬了,庄稼也长不出来,左右都是要等到明年开春的。” 易汀烟明白大家对土地有多看中,也不勉强。她笑着说道:“大爷说的有道理,怎么也得等到明年开春了,不着急。” 张大娘瞪了一眼张大爷,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又怕易汀烟在意,立即转移了话题说:“大丫,你知道最近村里发生了一件事吗?” “什么事?”易汀烟好奇地问道。这些日子她忙着收番柿,什么都没关心。 “村西头姓郭的一家男人在外面做工的时候没了,留下孤儿寡母,怪可怜的。”说着,张大娘叹了口气。 易汀烟垂了垂眼,心中有些感慨。虽然她不认识那家人家,但是孤儿寡母生活会有多困难她是知道的。 就在易汀烟一边准备着番柿的种子,一边打听着租地的事情的时候,离家一个月多的商寄云终于回来了。 一开始听到敲门声的时候她还没想到会是商寄云,打开门看到他的时候,她惊讶得话都没说出来。 “姑姑!”商寄云一把抱住了她的腰。 他个子不高,才刚刚到她胸口。 易汀烟愣了愣才把他搂在了怀里,眼神一下子变得温和了起来,柔声问道:“怎么没说一声就回来了?”说着,她把他从怀里拉了出来,迫不及待地打量着他。 他穿着一身她给他做的藕色衣服,头发规规矩矩地束了起来露出了白皙精致的脸,不知不觉中,他脸上的肉已经开始消下去, 再也不是可爱的包子脸了,淡雅清贵得像个小公子。 因为激动,商寄云的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红色。他眼睛亮亮的,满脸笑意地说道:“是谢伯伯跟我一起回来的。” 易汀烟这才发现门口还站着谢良。她抱歉地朝他笑了笑说:“多谢。” 谢良点了点头,依旧不冷不热的。 易汀烟习惯了他这态度,也不打算跟他多说,而是拉着商寄云说道:“饿了吧,姑姑给你做饭。” 被她拉着的商寄云忽然转身对谢良说道:“谢伯伯一起来吧,姑姑做的饭可好吃了。” 易汀烟本来根本没这个打算的,可是商寄云都开口了,她只好看向谢良,顺着他的话说道:“不然谢公子也留下来吃吧,我要谢谢你带寄云回来。” 她以为他们都心知肚明这只是可客套话,可谁知,谢良竟然点了点头说:“好。” 他是认真的吗? 易汀烟认真地看了看他,发现他清俊的脸上一点都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说道:“那进来吧。” 之后,易汀烟便进了厨房做饭。乖巧的商寄云就在一旁帮她烧火。 在她的提问下,他说起了在沈家的事情。 “那个沈随有没有为难你?”这是易汀烟最关心的事情。 “姑姑放心吧,没有。沈随很怕沈大人,不敢不听他的话。” 易汀烟见他不像是在骗自己,就松了口气。也是,即使这辈子商寄云没有生在武林,按照他的性格也不是个会吃亏的。她看着他被火光照得发亮的小脸上带着满满的稚气,那双黝的眼睛很亮,就像个普通的孩子一样可爱纯真,心中倍感欣慰。 上一世那个偏执阴沉多疑的商寄云终于被她给养成了一个阳光少年郎了。 可是,易汀烟不知道,在她没看见的时候,正在往锅底添柴的商寄云小脸上露出一丝狡黠和得意。 从厨房里隐隐能看到外面坐在院子里的谢良,易汀烟想起刚刚一向不喜欢谢家人的商寄云主动留他在家里吃饭,忍不住问道:“寄云,你什么时候跟他这么好了?” 商寄云抬起头说道:“姑姑,谢伯伯虽然看起来挺严肃的,但其实人挺好的。” 易汀烟点了点头,心中却是不以为意。自打她利用他退亲之后,他就一直冷脸对她,甚至几次对她恶语相向,虽然偶尔也有帮她的时候。总之,这人实在太喜怒无常了。 ... 第一百一十章 吃饭还是找茬 把菜从厨房端出来的时候,易汀烟看见谢良正站在堂屋门口看着她新贴上去的对联,心中一阵尴尬。 为了证明不是自己故意撕的,她走过去解释说:“前些日子不小心给撕坏了,我就重新买了一幅贴上去了。” 谢良把目光从那幅对联上收回,语气中带着一丝恼意与刻意的刁难说道:“这对联笔画虚浮无力,内容毫无新意,下下等之作。” “……”易汀烟气得差点摔盘子。 他到底是来吃饭的还是来找茬的?她随便买个对联贴一贴也碍他事了? 就在这时,商寄云端着菜走了出来,说道:“是写的没有谢伯伯好,今年过年谢伯伯再写一个吧。” “好。”谢良的声音依旧清冷,唇边却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才不要他写呢!这是易汀烟此时心里的想法,可是她不好意思说出来,只能怒气冲冲地暗中瞪了谢良的肩头一眼,又瞪了眼商寄云。 商寄云被瞪得莫名其妙,刚要问怎么了,就听见易汀烟说:“吃饭了。” 中午,她做了糖拌番柿、青椒炒肉片、炒青菜,还有一个番柿鸡蛋汤。 因为天气不错,她把饭桌搬到了院子里。 “事先没有准备,只有这些菜了,凑合吃吧。” 作为唯一的客人,谢良听到易汀烟有些冷漠的声音后,目光落在桌上的三菜一汤上,点了点头。菜的品相说不上多好看,但是不油腻,很清爽,再加上有红有绿,倒也能勾起人的食欲。 其实他本不该答应留下来用饭的,也知道她并不欢迎他,可是他就是忍不住想留下来,看看她在家做饭时,身边炊烟袅袅、满是人间烟火的样子。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她居然把他写的春联撕了,贴上了那么拙劣的对联。听她一本正经解释的时候,他心中微恼。 吃饭的时候,易汀烟本来还有很多话想问商寄云,可是谢良坐在旁边,她身为主人不能不搭理,只好说话的时候有一句没一句地搭上他。一顿饭吃下来怪别扭的。 吃饭完后,谢良便起身告辞。易汀烟也没留。 可是他刚站起来,便传来了敲门声。 易汀烟和谢良特别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她与谢二曾经有过婚约,谢良差点成了她的大伯,如今让人看见他在她家的话,不知道会惹多少闲话。她想让他进屋躲起来,可是看着他负手而立的样子,她放弃了。 他一定会特别不耻她偷偷摸摸的样子。 易汀烟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去开门。” 来的是张大娘,还有孙可心。 张大娘满脸笑意地说道:“大丫啊,前两天我送了些番柿到可心家,可心吃了以后知道是你种的,就非要来看看你,我只好带她来了。” 之前跟孙可心也算是闹僵了。不过易汀烟看在张大娘的面子上还是朝孙可心笑了笑。 看到易汀烟出来的时候,孙可心满脸惊讶。 她的皮肤比之前白了许多,个子也长高了不少,身段凹凸有致,尤其是那股说不清的气质,说冷淡又挺随和的,说热络却又有距离,叫孙可心感觉到了差距。她心中又是惊讶又是嫉妒,只是几个月不见,她怎么忽然变得那么好看了呢? 张大娘问:“饭吃过了吗?” 易汀烟答道:“家里有客人,正在吃。” 张大娘刚想说不打扰了,以后再来,就发现孙可心已经把头探了进去。 “谢良!”孙可心惊喜地叫道。一开始她只是好奇才往里面看的。因为她也听说了不少传言,听说易大丫认识了有钱的公子,可是没想到她居然看到了好久没见的谢良。 看着孙可心拦也拦不住地绕过她走进去,易汀烟只觉得脑仁疼,心中不由地怪起了谢良。 谢良淡淡地朝孙可心点了点头说:“孙姑娘。” 孙可心满脸欣喜,在看到院子里的桌子的时候,她才发现不对。谢良怎么会在易大丫家吃饭? “你怎么会在这里吃饭?”她皱起了眉问道。 张大娘也是知道孙可心的心思的。她看了看院子里的情景,立即拉住孙可心说道:“可心,咱们回家,下次再来。” 害怕孙可心就这么闹起来,易汀烟立即解释说:“寄云在仁昌城读书,谢公子把他送了回来。我为了谢他就留他下来用了顿饭。” 她的解释还算合理,孙可心听了进去。她心里也是不相信谢良是个会乱来的人,可是心里就是嫉妒。吃到那么好吃的番柿,居然是易大丫种出来的,那么久不见她还变好看了,现在她居然发现她跟谢良一起吃饭!她跟他一共就讲过几句话,凭什么易大丫能留他一起吃饭? 孙可心站在原地,张大娘拖也拖不走。 谢家兄弟一个比一个麻烦。易汀烟头疼地朝谢良使了个眼色让他走。 谢良脸上的表情立即变得更加淡漠冰冷。他看了眼孙可心,又看了看商寄云,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易汀烟身上,说道:“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易汀烟立即配合地露出了笑容说:“慢走。”然后让商寄云送他出去。 孙可心难得看见谢良,自然是要把握机会的。见他要走,她也没心思留下来了,瞪了易汀烟一眼便对孙大娘说道:“姑姑,我们也走吧。”说完,她就先一步出去了。 “大丫,可心她太不懂事了。”孙大娘抱歉地对易汀烟说道。 易汀烟笑着摇了摇头说:“没事。” 待商寄云把谢良送走之后,孙可心和张大娘也走了。他看了眼不悦的易汀烟,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姑姑,我知道少女怀春是什么意思了。” 易汀烟被他的话惊得脸上一阵红一阵青,有些严厉地说道:“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这种话以后不能乱说了!” “哦。”被骂的商寄云垂下了头,随后又抬起了头说,“姑姑,我还知道送终是什么意思了,我不要给姑姑送终,我要一直跟姑姑在一起。” 易汀烟听得心里一酸,心中怒气全消。不知为何,她想起了他上一世的样子。上一世,她只能在人群里远远地看着天人一般的他,而这一世,等他再次成长到最好的年纪,风华无双的时候,她已经过了最好的年纪了,或许没有办法看他未来到底会如何。这中间的年龄差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消失的。 心中生出一种遗憾与悲凉。 她想,大约是每个长辈看着自己孩子都会有这种无奈吧。 看着满脸期盼的商寄云,易汀烟朝他笑了笑,不忍心说出那么残酷的现实。“放心吧,姑姑会陪你的。” 傻孩子,姑姑是会老的,不可能陪你一辈子。 ... 第一百一十一章 当天晚上,易汀烟与商寄云聊到了很晚,他要回房间的时候,她开玩笑地说道:“寄云,要不要留下来跟姑姑睡?” 商寄云脸上一红,说道:“姑姑,我长大了,可以自己睡了。” 易汀烟点了点头,心中又是欣慰又是难受。孩子长大,尤其还是男孩,以后会跟她越来越不亲近了。 商寄云只在家住了两晚就要走,易汀烟只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 她上一世是空阶门的弟子,空阶门的师祖们信道,信奉“无为”。在那种环境下长大,她也养成了那样看得开的性子。可是现在,她变得爱操心了。 商寄云却叫她不要担心,他在沈府过得很好。 走的时候,易汀烟一直把他送到了村口。与他一起走的谢良早已等在了那里。他一身青色长衫站在村口的树下,脊背笔直,清朗如远山。 有他跟商寄云一起,易汀烟也省得自己把商寄云送去仁昌城。她感激地对他说道:“寄云,麻烦你照顾了。” 谢良依旧淡淡地说道:“无事。” 待看着他们一大一小两个走远,身形隐没在荒郊中看不见的时候,易汀烟才转身回村。 “郭家的媳妇真可怜啊,才没了男人不久,家里的地又被韩家看上。他们孤儿寡母的,这下可怎么办?” 回家的时候,易汀烟听到路过的两个妇人交谈的内容,敏锐地听到了“韩家”两个字。她向两人打听道:“嫂子,你们说的是哪个郭家?” 易汀烟在村子里闹出了不少动静,这两个人妇人也是认得她的,其中一人答道:“村西的那个呀,听说韩家的人刚刚去了。” 易汀烟这才想起来这个郭家的媳妇就是张大娘之前说过的。她朝两人道了声谢便调转了方向朝村西去了。 她还没走到郭家的时候就听到了女人哀嚎的声音。不远处站着一些村民在看热闹。 “韩掌事,孩子他爹真没说过欠韩家钱啊!”那个满脸憔悴,头上还带着孝的便是郭家的媳妇了。 韩掌事冷笑了一声说道:“你男人都死了,死无对证,不过你别想赖掉!还不上钱的话就把你们家地卖了吧,多出来的钱正好够你们孤儿寡母过日子,我也是在帮你们,反正你一个人也种不了这地。” 郭家媳妇苍白的脸上带着绝望的神色,苦苦哀求道:“我们就这点地了,要是地都没了你让我们娘俩怎么活啊?韩掌事,求求你放过我们吧。” 她身旁还有个看起来只有三四岁大的孩子,正嗷嗷地哭个不停,让人揪心。 韩掌事却视而不见,说道:“反正你得还钱,别想赖掉。不然我就报官,让知县大人做主!” 这时,人群里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你凭什么说人家欠你们钱了?有证据吗?有欠条吗?” 韩掌事与他带来的几个人一起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皱起了眉。 是哪个不长眼的敢管闲事? 从人群里走出来的正是易汀烟。她穿着一身不起眼的浅灰色布衣,但是眸光明亮,咄咄逼人。 她在众人的注视下走过去挡在了郭家媳妇的面前。 村民们窃窃私语了起来。 “是你?”看到易汀烟,韩掌事的表情都有些不对了。 对上韩掌事的目光,易汀烟带着几分嘲讽的意味说道:“韩掌事,好久不见。听说韩家又在做强占土地的事情了。” “你胡说什么?我是来要债的!”韩掌事气愤地说道。 易汀烟勾唇一笑,在村民们的注视下问道:“人家郭大嫂都说没借过你们钱了,你何必为难人家孤儿寡母?你拿得出欠条吗?还是说你又想说韩家老爷跟知县大人是连襟?”郭家孤儿寡母的确可怜,那孩子哭的样子更是让她想起了商寄云,他们当初也是这么无助,但是易汀烟也不是全靠一时意气的。她只是想借着沈规,孤假虎威一番罢了。 提到县官章安,韩掌事脸上果然挂不住了。前些日子他们家老爷才被县官叫去说了一通,回来之后他又被说了一通。他哪里知道一个小小的孤女竟然有那么大的背景? 他记得县官大人跟他们家老爷说,以后千万别得罪易家这个孤女。 见自己狐假虎威果然有用了,易汀烟底气更足,冷笑了一声说道:“如果韩家想要报官便去吧,县官大人做不了主,还有上面的知府大人,如果郭家真的欠了你们的钱,到时候一定还韩家一个公道。” 想起之前他仗着背后有韩家和知县想强占她的地,还让地痞在她家门口闹了那么久,易汀烟心里堵着一口怒气,浑身散发出了凌厉之气。 韩掌事气得半天没说出话来。虽然她只是一个小丫头,而他身边带着人,但是他还真不敢把她怎么样。“臭丫头,你别得意!”他指着她,咬牙切齿地说道。 他越是咬牙切齿,易汀烟越是泰然处之。她看了一眼韩掌事,若无其事地将目光转向了郭家母子,从地上将郭家媳妇扶了起来。 韩掌事狠狠地瞪了易汀烟一眼,不甘心地咬了咬牙说道:“我们走!” 围观的村民心中震惊。韩家的人怎么好像怕易家大丫?她明明没说什么,只说报官,韩家的人怎么就走了?要知道韩家可是在这一片横行惯了的。 易家大丫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厉害了? 易汀烟也没理他,反而柔声对郭家媳妇说:“郭大嫂,没事了。” 满面泪痕的郭大嫂感激地看着她说道:“谢谢你,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韩家的人走了以后,郭大嫂拉着易汀烟要请她进去坐坐表示感谢,易汀烟也没有拒绝。 喝茶的时候,她听郭大嫂说起了苦处。 “孩子他爹是个老实人,根本没有借过韩家的钱,韩家就是见我们孤儿寡母的好欺负,看上了我们家的地。现在孩子他爹刚走,我一个人带着孩子也不知道要怎么办。”说着说着,她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易汀烟看得心酸。她叹了口气,小心地试探说:“郭大嫂,你把地租给我,怎么样?” “租给你?”郭大嫂惊讶得连眼泪也忘记抹了,有几分警惕地看着易汀烟。 易汀烟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道:“是的。郭大嫂,我正好想要租地,你放心,地还是你的,我只是租,你想要回来的时候就能要回来。你一个女人带着个这么点大的孩子,也种不了地,不如租给我,我给你的价钱肯定合适。而且要是你愿意平时帮帮忙,做一些轻活,我还能付给你工钱。”其实,她在刚刚听韩掌事说话的时候就想到了。韩掌事说的对,郭大嫂一个女人,肯定种不了地。 “真的?”郭大嫂有些犹豫,不相信有这么好的事。 “真的,嫂子,相信我。”易汀烟满脸真诚地看着郭大嫂。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眼睛亮亮的看着别人,沉静中透着一丝期待与脆弱的时候,大多数人是不忍心拒绝的。 郭大嫂看着她,心中挣扎了一番,终于轻轻地说道:“那……好吧。” ... 第一百一十二章 相像 郭家是在两个老的不在了以后分的家的。郭大嫂家分到的地不多不少,有十亩。 易汀烟跟郭大嫂商议了一下,给她一亩地一年二两银子,十亩地也就是一年二十两银子。 这个价钱比起黑心的韩家开出的价钱不知道要好多少。许多人家几个月才花一两银子,一年也不过用个五六两,郭大嫂简直不相信有这么好的事情,空洞的双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清亮,脸上满是感激之情。 易汀烟见她状态好了一些,便说起了正事:“另外,郭大嫂,我还需要你帮我平日里看着这些地,浇浇水之类的就好,其他的重活我会找人来做。”平日里她要看着自己家里的地,再往村西跑也不方便,要是再找人的话还得花钱,让没事的郭大嫂看着正好。她觉得自己快要跟陆怀知越来越像了,也会斤斤计较了。 郭大嫂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她笑了笑,神色有些激动地说:“反正我平时在家里带孩子也没事,照看照看地正好。” 跟郭大嫂商量好之后易汀烟便回家拿了二十两银子给她。 见她那么爽快地把银子都拿出来,郭大嫂接过那白花花沉甸甸的二十两银子,愣怔了一下,朝她露出了个有些羞涩的笑容。 可以种番柿的地一下子从二十一亩变成了三十一亩,易汀烟回去之后便准备加快速度再种一季番柿出来。 这次她在村里雇人的时候,大家变得积极了起来,不再怀疑她是不是骗人的了。她原本还想找育才、阿鸣他们的爹这几个熟人的,可是育才他爹准备拖着家里的货去城里,而阿鸣的爹不小心摔坏了腿。 易汀烟带了两斤肉、两条鱼去阿鸣家看望了一番。 去年还跟在大远屁股后面的阿鸣今年也长大了不少。看着他,易汀烟就想起了远在仁昌城的商寄云。 见她双眉微蹙,眼中似有淡淡的愁色,脸上闪过一丝脆弱,阿鸣他娘看着怪心疼的,以为她在愁找不到人的事情便说道:“大丫,其实你可以找一些女人帮忙。” 正在想着商寄云在沈家过得好不好的易汀烟一愣。 阿鸣他娘继续说道:“你别以为女人力气小,像我们这样的力气大着呢,农忙的时候也都是跟着下地的。男人们经常还要去外面做工没时间,我们这些女人整天都闲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做些事也挺好的。” 易汀烟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觉得除了犁地松土这些,其他事女人也是能做的。 阿鸣他娘要照顾腿断了的阿鸣他爹没有时间,却给她介绍了几个为人忠厚靠谱的妇人。 有钱赚,这些妇人自然是非常乐意的。 就在易汀烟人找得差不多的时候,孙可心找上了门来,说也要干活。 易汀烟心里自然是十分不愿意的,笑着说道:“孙妹妹,你一个小姑娘家这时候也该找婆家了,不好好在家养着,出来干活把手弄糙了怎么办?” 孙可心脸一红,嗔道:“易姐姐就别取笑我了。我在姑姑家正好也没事,帮你干干活还能攒一些私房钱呢。” 心情好就叫她“易姐姐”,心情不好就叫她“易大丫”?易汀烟可不会再被她这娇羞无害的样子骗了。她忽然要来帮她干活实在太不寻常了,她隐约觉得她是有别的目的的。 但是她给出了理由却很合理。 “易姐姐,你就让我帮帮你吧,不然我天天来找你。” 孙可心天天来找她……太可怕了。 易汀烟想了想,决定看在张大娘的面子上答应她,反正一共也没多少天能干活。 从番柿中分离种子出来还是商寄云教给易汀烟的。 易汀烟做起这件事来没有商寄云那么熟练。她花了几天时间把种子从番柿肉里分离了出来,又在太阳底下把番柿种子晒了晒,才开始动工。 除了一开始犁地松土,后面来帮忙干活的几乎都是女人。 孙可心每日去地里走上一圈随意晃晃也不干事,再发馋地拿几个番柿吃,仿佛来干活就是为了多吃些番柿一样。易汀烟只当没看见,不去跟她计较。 这几天相处下来,孙可心却是心里越来越不舒服。 离得越近,她越觉得这易大丫跟她不一样。她总是一副平静的样子,笑起来也是浅浅的,好像什么事都不会干扰到她,可是有时候她的眼神又很……凶。对,就是凶。好几次不经意的时候,孙可心看到易大丫的目光冷淡得叫她害怕。 许多人都说易大丫越来越好看了,觉得她是村里的村花。可是她不明白,她明明只穿着灰不溜秋的衣服,也不戴好看的首饰,怎么就那么好看呢?皮肤那么白,肯定是抹粉了,嘴唇那么红一定是涂口脂了! 一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易汀烟在家里看到了个陌生的背影。因为都是女人,她便让她们来家里吃饭,省得送饭到地里去了。可是她确定自己雇的人里没有一个这个苗条的人。 “易姐姐。” 直到那人转身,易汀烟才发现那人居然是孙可心。 她发现孙可心今天有些不一样,仔细看了看才发现,她今天穿了件不起眼的灰色衣服,头上没有戴花,整个人看起来特别素净。 她隐隐觉得她这样子有点眼熟。 “易姐姐,我今天好看吗?”孙可心的脸上带着少女的娇俏。 易汀烟点了点头说:“好看。”她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不到半个时辰以后,她终于发现哪里怪了。 她跟孙可心一前一后从她家里出来去地里。她刚一出门,就看见隔壁李氏走向孙可心,没好气地说道:“易大丫,你现在越来越能耐了,连你婶子都不不认了。你可别忘了平时你二叔是怎么帮你的。” 易汀烟雇人帮忙的时候李氏也去了,但是被她拒绝了。李氏对此耿耿于怀。 易汀烟终于发现到底哪里奇怪了。孙可心这打扮,背影跟她尤其的像! 孙可心回头好奇地问:“大娘,你是易姐姐的婶子?” 第一百一十三章 避嫌 显然,李氏也没想到自己会认错人,愣了一下才换上一副笑脸说道:“哎哟,我认错人了。这小姑娘真俊。” 孙可心被这么一夸,立即眉开眼笑跟李氏走在了一起,乖巧地问道:“大娘,原来李氏易姐姐的婶子呀!我之前都不知道。” “可不是嘛!” 易汀烟站在门口,看着跟自己非常像的背影和李氏走在一起热络地聊着,心中觉得怪异。 之后的几天,好几个人来跟易汀烟把孙可心认成她了。 易汀烟只是笑了笑。她没有立场去跟孙可心说别再模仿她了,毕竟人家小姑娘也只是穿了件灰色的衣服,打扮得素净了一些罢了。 随她去吧。 阿鸣的娘说的很对,村里女人们的力气也挺大的。花了不到十天的时间,三十一亩地都种上了番柿。 给她们结算工钱的时候,看着那么多铜钱发出去,易汀烟心里小小地舍不得了一下。 “易姐姐,我的工钱怎么比别人少?”等人都散去了以后,孙可心问道。 易汀烟回答说:“干得多拿的多。” 孙可心脸一红,皱起了眉说:“你胡说!我每天都是按时来的,也没早走,” 她的确是按时来也不早走的。可是她每日在地里干不到一个时辰就开始休息了,不是乱逛就是跟李氏聊天,一天还要吃她几个番柿。别人都是长眼睛的,要是她们拿的一样多,以后谁还愿意给她帮忙? 易汀烟回答道:“别人干的活比你多,要是拿到跟你一样多的钱,人家会觉得不公平。” 孙可心看着她平静的样子,就像被刺激到了一样,越来越生气,眼中闪过愤恨与不甘说道:“我看你就是不愿意给我!易大婶说的没错,你就是黑心!” 她口中的“易大婶”就是易汀烟的婶子李氏。 才认识李氏几天就跟她那么好了?易汀烟心中又是生气又是觉得好笑。她想辩驳,可是张了张口又放弃了。跟李氏都能走到一起,她跟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最后,她疲惫地说道:“孙妹妹,我忍你是看张大娘的面子。你回去吧。” 孙可心的事情没有让易汀烟闹心太久,因为一眨眼一个月又过去了,商寄云回来了。 看到商寄云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易汀烟高兴得放下了手中的事情,惊喜地说道:“怎么自己回来了?”只是一个月没见,她觉得商寄云又有变化了,跟她记忆里那个二十五岁的商寄云越来越像了。 “跟谢伯伯一起回来的。谢伯伯送我到前面就走了。”商寄云看了看易汀烟,担心地问道,“姑姑,这些天你不太高兴?” 易汀烟以为自己什么事都能藏心里的,没想到这次竟然被商寄云看出来她不开心。她的脸上立即绽开了温柔的笑容,揉了揉他的脑袋说道:“没有,别瞎想。”说罢,她将孙可心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村子的另一边,同商寄云一起从仁昌城回来的谢良正在往家里走,忽然在岔路上看到一个刚刚拐像另一个方向的身影。 他是为了避嫌才把商寄云送到外面就离开的,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她。他本能地想张口叫住她,可是这样表现得太热络了。他只好朝她的方向快步走了两步,靠近了她身后说道:“你怎么在这里?寄云已经被我送回家了。”说话的时候,他不自觉地语气就柔和了下来。 听到他的声音后,那个背影停住,顿了一下才慢慢转过身来,神色激动地说道:“谢大哥?” 转过来的是孙可心。今天她跟她姑姑说了易大丫的不好,竟然被姑姑骂了。她气得跑了出来,却没想到会遇见谢良! 看到她,谢良心中有一瞬间的失落,随后有礼而疏离地对孙可心说:“孙姑娘。”在看清楚她的打扮之后,他的神色冷了几分。 孙可心却并未意到,只是红着脸,有几分羞怯地看着谢良说:“谢大哥,真巧啊。” 谢良敷衍地点了点头,淡漠地说:“如果没什么事在下先回去了,孙姑娘也早些回家吧。” 见他要走,孙可心立即叫住了他。在经历了因为易大丫而被姑姑骂后的伤心和偶遇谢良的狂喜之后,她心情有些澎湃,觉得身上的血发热,差点就想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他了。 可是回想起谢良叫住她的时候说的话和语气,她的心立即冷了下来。他把她当成易大丫了。 易大丫到底有什么好的? “孙姑娘还有事?”被叫住的谢良问道。 孙可心想了想,说道:“谢大哥有没有听说最近村里发生的事?” 她顿了顿,不待谢良回答便说道:“听说易家大丫雇人干活最后克扣了人家的工钱,这事村里好些人都知道了。还听她婶子说,她这人特别没有良心,连亲叔叔亲婶婶都不认——”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谢良打断了:“孙姑娘,这些事在下没兴趣,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在下先走了。”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孙可心站在原地,看着谢良清朗挺拔的背影,眼中毫不遮掩地流露出了爱慕。可是随后想到易大丫,一股夹杂着愤怒、嫉妒和不甘的情绪从她的心底涌了上来。 离开的谢良回想起孙可心的话,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冷。自从她利用他退亲还把地要回来,骗得谢家和她婶子家团团转,把谢二迷得晕头转向之后,他就知道她心机深沉、冷漠无情。这些日子她的动静,他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她在与陆怀知合作,一个普通农女结识了仁昌首富,没有手段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甚至,她还在他之前就认识了他的老师。 一个农家孤女是怎么能做到这些的? 可是在她对待捡回来的孩子商寄云的时候,她的神色又是那样的温柔无害。在偶尔故意气他的时候,她的那些神情和小动作又像一个是普通的少女。 他一次又一次地告诫自己要远离这个心机深沉可怕的女人。可是,在别人说她坏话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竟然听不得别人说她一点丁不好。 第一百一十四章 无耻之人 在易汀烟的番柿全都出芽了的时候,消息落后的振兴村的人也终于从镇上听说最近有种菜得比猪肉还贵,听说是番柿。 他们从有些眼界的人口中听说了番柿长什么模样。圆圆的一个,红红软软的,味道酸溜溜甜津津的,怎么那么像易大丫家里种的那个? 其中也有早就知道易汀烟种的东西叫番柿的人,譬如张大娘之类,这才知道番柿原来那么贵!一篮子番柿可是比二斤猪肉还要贵啊! 再想起孙可心对着番柿发馋的样子,张大娘忍不住骂道:“可心!你以后可要对大丫好一点!你吃了她那么多番柿!” 孙可心心里不满,咬着唇不甘心地说道:“不就几个番柿吗?” 听了她的话,张大娘气极:“这番柿现在可是有钱人吃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去做工就是眼馋番柿?吃了大丫的番柿你怎么还不知道好歹?” 孙可心又是不服又是委屈,更是想不通。凭什么她易大丫有那么大的能耐能种番柿? 自从番柿的名声传到了振兴村,易汀烟就发现大家看她的眼光不一样了,更有甚的是一些平日里与她不太打交道的人开始来跟她套近乎。她家几乎每个下午都有人来串门。 对这些人,易汀烟虽然不热络但也都是客客气气的。每每他们看着她年轻,想从她嘴里套出番柿是怎么种的时候,她都沉静地笑一笑,或者装傻给糊弄过去。 她现在就靠番柿来赚钱,怎么可能会让别人来跟她分一杯羹? 可是没多久就出意外了。 听说李氏家里也种出了番柿。 易汀烟一开始是怎么也不信的。她能从胡商那里得到番柿种子也是机缘巧合,更何况陆怀知说过了,整个仁昌府,甚至周围的几座城都没有人种番柿,李氏怎么可能会种出番柿? 她去李氏家的地里看了一眼,高高的稻穗旁边,一小片地上冒出来了鲜嫩的绿,可不就是发了芽的番柿吗? 怎么可能?她哪来的种子? 就她站在田边发愣的时候,满脸笑意的李氏走了过来,得意地说道:“这不是了不得了的易大丫吗?你以为自己种点番柿就厉害了?” 易汀烟的心早就沉到了谷底。她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向李氏问道:“你哪来的种子?” 李氏冷哼了一声说:“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无耻的人,要是换做上一世,易汀烟早就拔剑相向了。 “易大丫!我是你婶子!你想干什么!”李氏惊恐地看着易汀烟,脚下忍不住后退了两步。懦弱的易大丫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李氏的惊叫让易汀烟回过神来收敛起了身上的杀气。同时被惊动的还有附近地里的一些人,他们纷纷朝她们看过来。 见有人意,易汀烟不想在于李氏纠缠,眯起了眼睛冰冷地勾起了唇角说道:“放心婶子,我不想干什么。” 从李氏的反应可以看出来,她很心虚,种子的来源一定不正当。可是易汀烟一直很小心自己的种子,而且从番柿肉里分离种子出来的工序很复杂,要不是商寄云从上看到,又研究了好久根本做不到,李氏又是怎么得到种子的呢? 回去之后,易汀烟思来想去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便去找了易广川。 易广川听说了之后,黝黑的脸上一脸疑惑和愧疚说道:“大丫,你婶子这些日子神神秘秘的,我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她是不是偷了你的种子?” 看着易广川满脸的内疚和自责,易汀烟心里又是烦躁又是不忍心。她知道这些跟他无关。“我也不确定。”她沉吟了一下,问道,“二叔,婶子最近这些日子有没有什么反常的?有没有接触过什么人?” 易广川认真地回想了起来。隔了一会儿,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看了眼易汀烟。 “二叔,你想起什么了?”易汀烟立即问道。 易广川不确定地说道:“前些日子你找人在做活的时候,你婶子好像跟你身边的一个小姑娘走得很近。” 小姑娘? 他补充道:“就是有些像你的那个,好几次我都认错了。” 易汀烟立即明白了过来,是孙可心! 孙可心可以接触到番柿的种子,如果是她帮的李氏,一切就变得合理了。 想到那个最近穿衣打扮跟她很像的姑娘,她的心沉了下来,面色冰冷。她原先以为她只是年纪小不懂事,再加上她是张大娘的侄女,所以她一直忍着她,可是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种事! 看到易汀烟沉默不语,冰冷的眼神让人心惊,易广川担忧地叫道:“大丫?” 易汀烟看向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说:“二叔,我没事。” “你……”易广川欲言又止,“回去之后我一定好好说说你婶子。”他满脸愧疚。 易汀烟点了点头。跟易广川分开后,她叹了口气。易广川就是这样的性格,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一直被李氏拿捏着。不过好歹他现在也会关心她了,所以她不生他的气,顶多就是有些哀其不争罢了。 想到孙可心,她的表情立即变得冰冷了起来,脚下的步子也加快了一些。 从前她只把她当不懂事的小姑娘不跟她计较,谁知道她竟然以为她好欺负! 看到易汀烟来,张大娘脸上立即露出了和蔼的笑容:“大丫,你怎么来了?” 易汀烟朝她笑了笑问:“大娘,孙可心在家吗?” 张大娘看着她的神色,隐约察觉到了什么,愣了愣说道:“在呢,我去给你叫。” 易汀烟就这么站在张大娘家的院子里,静静地看着与她衣着相似的孙可心走了出来。 看到她,孙可心的脚步一顿,换上了厌烦的表情说道:“你来干什么?” 张大娘皱起了眉,提醒道:“可心!” 这些日子,孙可心天天被骂,听到易大丫的名字就觉得讨厌,没想到今天她还来了。她无视了张大娘的提醒,朝易汀烟翻了个白眼。 易汀烟也不跟她多啰嗦,开口直接问道:“孙可心,是不是你偷了我番柿的种子给了李氏?” 第一百一十五章 这就是杀气 她这话问得直接,问得盛气凌人,那双明亮的眼眸里隐隐有寒光,叫人觉得心里发冷。会一点武,或者有点见识的人会知道,这就是杀气。 “你、你胡说什么!”孙可心不由地慌乱了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着易大丫这样子,心里就开始发慌。明明她只是个名声差、这么大年纪还没成亲的孤女。 前世易汀烟虽然不是什么武林高手,但是吓住一个小姑娘的气场还是有的。她冷哼了一声:“我在说什么你心里清楚!” 院子里的动静惊动了张大爷。 张大娘站在一旁听着,看着孙可心的反应,哪还能不明白?她万分失望地对孙可心说道:“可心!你居然你偷大丫的种子?” “我、我没有!”孙可心提高了嗓门叫道。可是她忍不住后退的脚步显示出了她此刻的慌乱与心虚。 易汀烟看在眼里,一切都明白了。她直视孙可心的眼睛,平静地说:“孙可心,我看你年纪小不懂事,一再容忍你,却没想到你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你这是偷东西,信不信我去报官?”她的声音依旧是少女那样脆生生的,只是语气冷静得不像个少女。 听到要报官,孙可心害怕了起来,一双眼睛中闪着恐惧与无助,可是依旧不肯承认。 见她似乎不相信,易汀烟又补充了几句重话:“你偷番柿的种子让我损失巨大,我相信官府一定会还我个公道的。不让你坐牢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到底是个小姑娘。被易汀烟这么一吓,孙可心终于慌张得不能自已,崩溃了。她的眼中涌现出泪水,害怕与不甘交杂在一起:“易大丫!你凭什么这样对我?凭什么大家都觉得你好?你明明名声那么差,对亲婶婶不好,还整日与不同的男人在一起!你太不要脸!” “孙可心!”张大娘喝道。 易汀烟的目光彻底冷了下来:“既然如此,我们只能公堂上见了。” 孙可心像是被她毫无回转余地的语气吓到了,下意识地叫道:“不要!”说完,她红着眼睛看向张大娘求助。 张大娘早就被她气得不轻。可是这是她的亲侄女,她不能真让人给送到公堂上,这样她的一生就毁了。张大娘看了看她,又看向易汀烟,犹豫了一下,放软了声音说道:“大丫,没想到可心会做出这样的事,真是对不住你,是我们平时没有管教好。你损失了多少,我们赔给你。” 张大娘平日里帮过易汀烟很多,看她这样低声下气求自己,易汀烟心里也不好受。其实她没想要真的报官,只是想给孙可心一次教训罢了。 她叹了口气对张大娘说道:“大娘,要不是看在你和张大爷的面子上,这次我一定报官。希望你们真的能看好她,如果再有下一次,我是真的一点情面都不会留了。” 听她这么说,张大娘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愧疚。一大把年纪竟然还因为这不争气的侄女,脸都红了。她立即保证道:“我立即把她送回去,让我大哥大嫂看着她不让她再出来,一直等到她嫁人。” 谁知孙可心忽然像发狂了一样叫道:“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没想到她这么不知好歹,张大娘气得不轻,上去就给了她一巴掌,说道:“你给我闭嘴!” 张大娘这一巴掌用的力气很大,打得孙可心头都偏了过去。她满脸不敢相信地捂着脸,看了看张大娘,又恨极了的看了眼易汀烟,说道:“我就是不会去!”说完,她哭着跑进了屋子。 易汀烟冷漠地看着。 “大丫,这事是大娘对不住你。你损失的,我们一定赔给你。”张大娘走到易汀烟看着她镇定平静的样子,心中又是愧疚又是心疼。 番柿种子偷都被偷了,李氏都种上了,易汀烟也没想过要他们赔。她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了自己心中的怒意,对张大娘说道:“大娘,这事不是你的错,就这么算了吧。” 张大娘立即说道:“那怎么行!” 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抽旱烟的张大爷吐了口烟,忽然说道:“大丫,这事是大爷大娘对不住你。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把家里的地给你种。” 情绪低迷的易汀烟忽然眼睛一亮。真这么放过孙可心,她心里是不平的,让无辜的张大爷张大娘替她赔,易汀烟心里也不愿意,可是就这么算了的话,张大爷张大娘两人心里也一定不好受。 她想了想,说道:“大爷大娘,我怎么能白要你们的地种?不然这样吧,你们把地租给我。” 张大娘立即说道:“那怎么行?可心做了这样的事情。” 易汀烟亲昵地握住张大娘的手,语气温和地说道:“大娘,你跟大爷把地租给我就是看在情面上了,也抵了孙可心做错的事,剩下的就是公道租地的事情了。我给别人多少也就给你们多少。” 偷种子的事情说大也能大,说小也小。她这话讲得句句在理,听得张大娘心里熨帖之极,同时感慨她的懂事。她明明就比孙可心大不了多少,怎么说话做事上感觉差了那么多呢?看着她平静的样子,孙大娘心生怜惜,又十分不忍心。 见张大娘犹豫,易汀烟只好看向张大爷:“大爷,您说这样行吗?” 到底还是男人理智。张大爷吐了口烟圈,隔了一会儿才说道:“就按你说的来吧。我们家一共三十五亩地,除掉五六亩留给我们老两口种些口粮,剩下都租给你。” 这样说来她将近能租到三十亩!易汀烟心中一喜,朝张大爷露出了带着几分少女的明艳的笑容说道:“那么大爷,就这么说定了!” “成。” 原本只是来找孙可心算账的,却没想到租到了三十亩地,易汀烟不得不感慨当真是福祸相依。 至于已经被偷走了番柿种子,李氏那边一边得意,一边讲番柿苗看得好好的生怕她报复,易汀烟也就随她去了。 她后来想了一想,番柿种子流落到别人的手里,对自己说不定不是一件极坏的事情。 第一百一十六章 看望 没过多久,在番柿苗茁壮成长的时候,易汀烟做了件惊人的举动——公开对村里人番柿种子。 村里的人觉得易大丫疯了。要是别人,独自己一家种着比猪肉还贵的藩柿,怎么愿意番柿种子,让别人也种? 不过既然她了,他们也是愿意买的。 易汀烟的番柿种子是之前剩下的,的也不多,几乎村上每家每户都来买了些,没几天就完了。 李氏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自然是不相信的。她特意跑过去确认了一下,没想到她的真的是番柿的种子! 易汀烟看见她也没搭理她,收拾了东西就进门。她一只脚刚踏进去,就听李氏说道:“易大丫,你的脑子是不是不好了?为了让我讨不了好你居然这么做!别忘了,这样你也讨不了好!” 李氏格外的生气。 她生气是有原因的。原本,她骗孙可心拿了些番柿种子来,是想种了也钱的,可是现在大家都种了,番柿还能值钱吗? 她越想越气。 易汀烟看了她一眼,勾起唇有几分自信且神秘地笑了笑,低声说道:“那可未必。”说罢,她进去之后关上了门。 李氏被她这样子气得不轻:“我们走着瞧!” 时间会证明一切。 两个多月的时间过得很快。易汀烟的番柿开出了花,李氏的番柿也有一部分开花了,正兴村里其他人家种的番柿有的死了,也有的活下来长得不错。 期间,有不少人来跟易汀烟讨教种番柿的方法,易汀烟全都告诉了他们。 番柿几乎成了振兴村上下整天都在讨论的事情。大家的脸上都带着期盼的笑容,期盼着番柿长出来个好价钱。 对此,易汀烟一点也不急。她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因为商寄云已经两个多月没回来了。 期间,谢良给她带过信,告诉她商寄云最近课业很忙。但是那么久见不到商寄云,易汀烟一颗心总是悬着,还特别想他,于是决定去沈家看看。 他不回来,她不能去吗? 眼看着天转凉了,易汀烟去的时候把给他做的衣服和鞋也带了上。又怕他读辛苦,到了仁昌城去沈家之前,她还特意去店里买了些糕点,还买了只烧鸡。 她下意识地把堂堂仁昌府知府家里想得清苦了一些,把沈规想得严厉了一些。 她大包小包来到沈府,告诉门房她是商寄云的姑姑,门房看了她一眼,立即想了起来,笑着说道:“原来是寄云小公子的姑姑!大人吩咐过,快请!” 易汀烟一愣,问道:“沈大人现在在家?” 门房一边引着她往里走,一边回答道:“老人现在还在官府里。不过他先前知会过,易姑娘要是来看寄云小公子,直接带进来就是。” 易汀烟松了口气。每每见到沈规,她都会紧张。 “这个时候寄云小公子跟少爷正在做功课呢,我先带易姑娘去寄云小公子的住处等?”门房特别客气地说道。 “好,那就多谢了。”看门房的态度,易汀烟放心了。沈家的下人对商寄云应该还不错。 如果沈家的下人对商寄云不好……易汀烟想都不敢想前世高高在上的商寄云寄人篱下受人冷眼的样子,只觉得心痛,如果是这样,她一定二话不说把他带走。 在她出神的时候,门房已经带着她走进了商寄云住的地方。 这是一座小院子,一眼便能全看清楚。虽然只是个极小的院子,布置得也很简单,但是细小处却很精致讲究。这是沈规乃至沈家的风格,乍一看简约低调,着眼细小处却能发现不管是人或者物,都透着贵气与深厚的底蕴。 到底是京城高门,香世家。易汀烟打量着院子,心中感慨。 门房看着眼前这个年纪不大却很老成的小姑娘,隐隐觉得不一般。他客气地说道:“左手边是寄云小公子的住处,右边是房,易姑娘在院子里可以随意走动,小的先告辞了。” 易汀烟转过头来,朝他笑了笑道:“好的,多谢小哥了。”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小荷包。 门房拿在手里掂了掂。虽然不是他见过的最多的,却也不少。他身为门房消息自然灵通,知道她的身份,没想到她出手这么大方。 “多谢易姑娘了,那么小的先退下了。” 待门房走后,易汀烟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便走进了商寄云的住处。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看着叫人舒心,**上的被子被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也都一件件挂在架子上。 这院子里一个下人都没有,都是商寄云自己收拾的。 他这么懂事,易汀烟又是欣慰又是心疼。想想上辈子,商寄云哪次出现不是别人簇拥着的?如果不是必要,他连手都不需要动一下。 心中感慨,她在**边坐下,伸手抚摸着被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思绪回到了上一世。 没过多久,一个身影迅速地跑了进来。 “姑姑!”商寄云脸上带着欣喜,白皙的脸上有一丝红晕,显然是跑过来的。他本想像以前一样朝易汀烟扑过去,但是却在快靠近她的时候猛然收住了步子,脸上闪过一丝不好意思之后变得稳重了起来。 瞧着他这些动作的易汀烟心中倍感欣慰。两个月不见商寄云更加懂事了。 “姑姑怎么来了?”商寄云虽然动作上稳重了不少,但是看着易汀烟的眼睛里依然满是欢喜亲切,语气亲昵。 易汀烟站了起来,首先意的是他的个子。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两个月他没长。她语气轻柔地说道:“你不回去还不让姑姑来看你吗?姑姑想你了。” 商寄云解释道:“本是要回去的,可是先生给我们放假的那几日沈大人正好带我们去了趟城外的昌隆寺。” 见他有些着急,易汀烟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放心,姑姑没生气。能跟着沈大人是个难得的机会。”从顾玄碧的态度就可以看出能跟着沈规是件多好的事,要是再能得他两句指点,一定是受益无穷的。 正当她要问他这些日子的情况的时候,一个稚嫩乖张的声音传来:“寄云,不就是你姑姑来了吗?至于跑得像兔子一样快吗?跑死本少爷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沈府日子清苦 易汀烟朝门口看去,只见穿着一身青色衣裳的沈随走了进来。她朝他笑了笑:“沈少爷。” 沈随打量着易汀烟。这女人之前来跟他爹告状,害他被教训了一顿,他心里是不满的,也极度不待见她,可是看到她朝自己温和的笑的时候,他竟然想起了长姐,讨厌不起来了。 长姐对他笑的时候也是这样柔柔的。 再加上这是商寄云的姑姑,沈随决定看在他的面子上不跟她计较,可是就这么算了他也不愿意。纠结之下,他面无表情地朝她点了点头,小声嘟囔道:“没有我长姐好看,也没她好。” 易汀烟怎么会看不出他别扭的样子?其实沈随也挺可爱的。看着他与商寄云说话的语气,她知道他们关系还不错,终于放心了。 对于沈随的话,她自然不会放在心上,谁知商寄云竟然与沈随争了起来:“明明我姑姑更好看也更好。” 沈随瞪大了眼睛,不满地看着商寄云。 易汀烟吓了一跳,生怕他们吵起来,立即对沈随说道:“沈小姐小小年纪就那么懂事,当然是叫人敬佩的。” 说罢,她又看向商寄云说:“姑姑给你带了些东西来。” 她不知道这样的争吵几个月来不知道有多少次了。 商寄云脸上立即出现喜色,跟着易汀烟来到放着包裹的桌子前。好奇的沈随也挪了挪步子,好奇地伸着脑袋看着。 易汀烟把做好的衣服一件一件拿出来在商寄云身上比划了一下,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拿出了在城里买的糕点说:“姑姑还给你买了些吃的。” 她余光扫到沈随朝这里张望,便说道:“沈少爷要吃吗?” 沈随撇了撇嘴,又朝糕点看了看,说道:“那本少爷就尝两块吧。”说着,他走过来拿起一块塞进嘴里。 让易汀烟没想到的是,她本以为沈随这样的高门子弟大概是看不上她买的糕点的,谁知他竟然吃得特别香。 易汀烟不知道,沈规对于儿子的管教一向是特别严的。自打沈规跟着先生读开始,就更严厉了。沈规为了治他不爱吃饭的毛病,除了正常的三餐和点心,几乎不让下人给沈随送东西吃,尤其是甜食。 可是沈随从小被家里长辈惯着,糕点果子尽管着他吃,一下子戒了自然是特别难受的。 正当他们吃的尽兴的时候,一个高大的人影走了进来,吓得沈随差点噎住。 手里正抓着糕点,嘴里也塞满了,这连赖都赖不掉。沈随傻傻地叫了声:“父亲。” 沈规点了点头,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移了开。 沈随松了一口气。 “大人。”商寄云恭敬地叫道。 易汀烟亦走到了前面,恭敬地说道:“沈大人。”不知为何她每回来都能遇上沈规,身为知府,他不应该很忙吗? 再一看外面,日头已经偏西,她才发现已经不早了。 沈规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她发顶,随后又在打量了屋子一番,最后落在了桌上的糕点和烧鸡上,老神在在一笑。 这一笑委实把沈随吓得不轻,心里思量着是不是要让人去请长姐来救他了。 “看来你是觉得沈府的日子太清苦,怕寄云饿着。” 听到他语气中调侃的意思,易汀烟脸上一红,低下头解释道:“大人说笑了,我就是顺路买的,没有别的意思。”她不敢看他温和得叫人看不见底的眼睛。 看着她紧张的样子,沈规的眼中流露出笑意。随后,他看向沈随说道:“去把今天先生教的《论语》抄两遍。” 沈随心中一喜,今天先生教的不多,抄两遍也没多少。这惩罚简直太轻了!“好的父亲,我这就去!”他喜出望外。 沈规又看向商寄云。 商寄云愣了一下,立即明白了,随即对易汀烟道:“姑姑,我也先下去抄。” 一眨眼的工夫,两个孩子都离开了,易汀烟还没弄清楚情况。屋子里一下子只剩她与沈规两人,而且这间屋子还是商寄云的卧房。她更加紧张了。 忽然,沈规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你不必怕我。” “大人说哪的话。像大人这样的人,我心里只有敬重,怎么会害怕。”说罢,易汀烟为了证明自己,抬起了头。 这一抬头,她的目光正好与沈规的对上。她的脸一红,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再低下头。 为了逃离这种窘迫,她想要告辞,可是沈规先她一步开口,说道:“我有事要问你。” “大人请问?”易汀烟心中好奇沈规会有什么事问她。意力转移了,一时间也没那么紧张了。 沈规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老神在在一笑,道:“先坐下来。” 易汀烟点了点头,正要找地方坐下来的时候,手臂忽然被碰了碰。 “坐这。”沈规轻轻地碰了碰她的手臂,似乎是引她在面前的一张凳子下坐下。 易汀烟一下子脸都红到耳朵根了。可是看着沈规坦然的样子,就像这种亲昵只是个很普通的动作。他身形高大,稳如泰山,浑身散发着读人的儒雅和被岁月柔和了的温润。这种经历了少年得志、宦海沉浮的气度与风华,绝不是一个普通毛头小子能比得上的。什么动作在他做来都极为优雅包容,毫无一点轻浮。 大约是她想多了,他只是把她当小辈,慈爱了一些罢了。 她只好强作镇定坐了下来。当然,这种镇定只是她自欺欺人,她的脸明明红透了,眼睛里也有些迷茫招人怜。 沈规的声音低沉醇厚,如经年酿造的美酒,那温和的语气便是沁人心脾的酒香:“寄云的五禽之戏是你教的?” 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易汀烟愣了愣说:“是的。” 每每她露出这种符合年纪的迷糊与娇俏,沈规总是能被愉悦到。他就是看不得这个跟他的月姐儿差不多大的姑娘整日那般故作老成,叫人怪心疼的。他瞧着她的神色,手指摩挲着桌沿缓缓说道:“在我朝,知道华佗五禽之戏的人并不多,大多是懂医术的。” 易汀烟心里一惊,心里思量了一番解释说道:“以前遇到一个路过村子的赤脚大夫,是他教我的。” “哦,这样啊。”说罢,沈规移开了目光。 听到他语气里的沉吟,易汀烟的一颗心提起了起来。她已经打定主意了,要是他再问下去,她就说其他都不清楚。 好在沈规并没有继续问,只是那似隔着层雾一样的眼睛里依旧带着一丝审视。 第一百一十八章 请早饭 商寄云抄完回来,沈规便走了。 易汀烟与他说了好一会儿话,才问道:“沈大人知道我教的你五禽戏?”沈规是个太高深莫测的人了,想起他的目光,她总是有些心惊,怕他发现自己与旁人不一样。 商寄云没想到她会忽然问这个,便点了点头。 “你具体跟我说说怎么回事?沈大人有没有说什么?”易汀烟说道。 见她这么严肃,商寄云便认真想了起来说道:“我按照姑姑的吩咐每天起来打五禽戏,一日正好被大人看见了。大人一眼便认出来这是华佗五禽之戏,便问我是谁教的,我就说了是姑姑,大人也没说什么。” 易汀烟心中叹了口气,后悔没有早些叮嘱他别对其他人说。只希望沈规不要多想。 “姑姑怎么了?”商寄云关心地问道。 易汀烟摇了摇头,半晌说道:“寄云,以后关于姑姑的事别轻易跟别人说,包括沈大人和沈随。还有,姑姑认字会写字的事情你也别跟别人提起。” 商寄云不解地说道:“姑姑,会写字是好事。”在他心里,他的姑姑是什么都会的。 “就是不能说。”易汀烟再次提醒道。 见她神情认真,商寄云只好乖巧地点了点头,神色里却有几分欲言又止的样子。可是易汀烟没有看到。 叮嘱完一切,易汀烟准备离开沈府的时候太阳都落山了。 “姑姑,天都要黑了,回村里又那么远,不然你别走了吧。”商寄云担心的说道。 他的关心让易汀烟心里一软。她揉了揉他的脑袋,温柔地说道:“放心吧,姑姑厉害着呢,没事的。” 她离开的时候,沈规派人留她,她婉言拒绝了。她现在正心虚,巴不得早些离开沈府,别再见到沈规。而且,如果她就这样留下来也不像话。 走出沈家大门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有些疲惫的易汀烟想了想,调转了方向朝城门的另一个方向,去了一家客栈住了**。 第二天一大早,易汀烟退了房,正准备去街上逛一圈吃个早饭,却不想还没出客栈的门就遇见了一阵骚动。 “你怎么在这儿?”从人群里走出来的是陆怀知,一身富贵逼人的装扮丝毫掩不住他五官如玉,嘴边一抹懒洋洋的笑更是让他无害得像个纨绔子弟。 看到易汀烟的时候,他有些诧异。 仁昌城的人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不像清辉镇的人,一见到他就丢水果鲜花,只是隔着些距离看着他罢了。 走进客栈摆脱了那些追随者,陆怀知打量了易汀烟一眼便瞧了出来,说道:“昨晚在这儿住的?” 这间客栈也是陆家的产业。 易汀烟点了点头说:“来看看寄云,一不小心天色就晚了,就在城里住了一晚。” “来看寄云?”陆怀知疑惑地问。 “寄云给沈家的小公子当伴读,便住在了沈家。” 陆怀知挑起了眉毛问:“沈家,哪个沈家?”他心中已然有了猜测,却不愿意相信。 易汀烟当然不知道他陆公子心里在想什么,只觉得平日里精明得不行的陆怀知此刻问的问题有些多余。他俩都知道的沈家可不就只有一个沈家吗?“沈大人家的公子呀。” 感觉到她的目光,陆怀知勾唇笑了笑,心里却不亚于掀起了一股惊天巨浪。他不得不重新审视面前这个只有十六岁的农女。“易姑娘与沈家倒是熟悉。还没用过早饭吧,本公子请你。” 易汀烟想了一下便明白他怎么忽然转**度了。不过他这样子的转变一点也没有让她觉得不自在,虽然知道他是有目的的,但是给她的感觉却一点都不功利。 “那就多谢陆公子了。”易汀烟十分坦然地接受了。 这是易汀烟这辈子第二次单独跟个男子一起吃饭。比起沈规的优雅规矩,陆怀知的动作虽然也优雅,却多了几分随性。 加之吃饭的时候,他们聊起了番柿的事情,易汀烟显得自在多了。 听她说起李氏偷了番柿的种子拿去种了之后,陆怀知脸上一点担心的样子都没有。他放下了筷子,有几分懒散地靠在了椅背上看着易汀烟问:“那你准备怎么办?”这语气,不是在追问或者商讨,只是他想听听她的主意罢了。此刻的他仿佛是个考察学生学问的先生一样。 看着陆怀知的样子,易汀烟便知道他与她想到一块去了。她勾了勾唇说:“我把剩下的不多的番柿种子都给了村里的人。” 听完后,陆怀知点了点头,眼中带着赞赏说道:“你倒是聪明了不少。” 易汀烟面上带着笑容说道:“比起陆公子您还差得远了。”陆怀知的段数比她高太多,她要学的还有不少。 这夸赞让陆怀知十分受用。他笑了笑,说道:“种完这一季便到冬天了。冬天你准备怎么办?” 易汀烟不明白他忽然提起冬天时什么意思,想了想便如实答道:“等天冷了便不适合番柿长了,说不定还会冻死。”说到这里,她似乎有点明白了,陆怀知这是在提醒她冬天地就被荒废的事情。 可是番柿不像冬小麦,等三九寒天的时候就会被冻死,还能怎么办? 陆怀知高深一笑,生意场上运筹帷幄的气度立即显现了出来,叫人再也无法将他小看成一个纨绔子弟。“前阵子我去了趟京城,听说有的农户想出了一个法子,在冬天的时候搭个棚子把蔬菜都罩起来就不怕被冻死了。” “棚子?”易汀烟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种地这事她本来就不擅长,完全是赶鸭子上架。 陆怀知点了点头说:“种地的事情我也不懂。回头我让曹管事派人去打听打听,你自己也琢磨琢磨。” 如果搭了棚子真的能让番柿在冬天活下来,那便不用荒废两三个月的地了。易汀烟心中激动,感激地看着陆怀知说:“多谢陆公子提点。”这回他可是了她一个大人情。 陆怀知又恢复了懒洋洋的纨绔弟子的样子,说道:“不用太感谢,说不定以后公子我也有让你帮忙的时候。” “多谢。”易汀烟知道陆怀知这样提点她是以为她跟沈家很熟,但是尽管如此,她心里也是非常感激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 谢良小心眼 接下来两个月,商寄云依旧没有回来,只是每次谢良回来的时候会带个口信。 再过不久番柿就要熟了,易汀烟有很多事要做,也没时间往城里跑。 为了知道商寄云的消息,她渐渐期盼起了谢良回来了。可是谢良每次看到她都是神色淡淡,除了该说的,别的一句话也没有。 她不由地想起了当初她谋划着跟谢家退亲的时候主动找上门来的谢良,那时候他还是彬彬有礼,谦逊温和。过了一年了还这么记仇,委实太小心眼了。 其实每回谢良回家都不打算跟易汀烟有接触的。可是看着她亮亮的眼睛里满是期盼地看着自己,他的心不由地就软了,渐渐地,每回回来跟她说说商寄云的情况竟然成了习惯。 已经快到十一月,郊外的野风呼啸,吹得冻人。 谢良每回离家,易汀烟都会在村口等他,把自己给商寄云的东西交给他带过去,顺便在包裹里夹一封给商寄云的信,告诉他一些事情,比如番柿熟了。 看着谢良穿的单薄,笔直地站在风里,衣袂翻飞的样子,她鬼使神差地提醒了一句,说:“马上十一月了,天寒,多穿点衣服吧。”说完,她有些尴尬,觉得自己这回又热脸贴上冷屁股了,于是假装不在意地挪开了眼看向路边枯黄的野草。 谁知隔了一会儿,谢良清朗的声音响起:“知道了。” 说完,他又犹豫了一下,补充道:“你也……多穿些。” 易汀烟惊讶地转过脑袋,脸上还带着因尴尬而产生的一丝红晕。谢良今天是怎么了? 谢良不敢再看她亮得如夏夜星子般的眼睛,语气冷淡地说道:“我走了。”说罢便转身走了。 这样才正常啊。易汀烟也不在意,转身回了村子。 没过几天,易汀烟家里的番柿熟了。这次比上次更加有经验,也没有人捣乱,所以番柿的产量多了,样子也更加好看。她雇了村里的人帮忙收。 紧接着,李氏家的番柿也熟了,村里其他人家里的番柿也熟了,整个振兴村一片喜气洋洋热闹的景象。 成熟的番柿一车一车地运往仁昌府,易汀烟心情极好,连着丧父不到半年,整日郁郁寡欢的郭大嫂都开心了不少。 可是村里其他种番柿的人家高兴不起来了。 因为他们发现他们的番柿不出去,主要是因为太贵了,可是降了价钱,他们心里又不舍得,毕竟种的时候抱了很大的期待。 这便是易汀烟和陆怀知都想到的情况。 番柿在整个仁昌府甚至周围的城才刚刚出现,物以稀为贵。陆怀知找的合作的商家大部分也都是给有钱人家的,普通人家虽然听说了番柿这东西,可是真正见过的少,真正吃过的更少,能买得起的更是少得可怜,根本就还没有在普通老板姓中间推广出去。所以村里的人种出来拿去零根本不出去多少。 而如果他们也像陆怀知想的一样给商家供货呢? 这也是行不通的,因为他们的量太少,同样的价钱在陆怀知这里都能买到,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和精力去收那些散户的呢? 所以易汀烟一点也不着急,这些零零散散的对她没多少影响。 看着易大丫家的番柿一波一波的成熟,一车一车的运走,村里那些眼看着番柿就要烂在手里的人着急了。有的人委婉地找上易汀烟,希望能把自家种的番柿给她。 易汀烟表现出了很乐意帮忙的样子,说有多少收多少,不过价钱压得很低,十五文一斤。 零虽然价钱高一些,可是没办法全出去,这个价钱对于大家来说也不是不能接受,纷纷把番柿给了她。 全村最不高兴的大概就是李氏了。费尽心机弄来的番柿种子,种出来了之后竟然不出去,她又拉不下脸去给易汀烟。 易汀烟自然也不会好心地去帮她,只是每日冷眼看着她在隔壁指桑骂槐。 这些自己花钱收来的番柿,易汀烟不准备算在运去给陆怀知的那堆里,因为她算了一笔账觉得亏。 不过这事还是要跟陆怀知说一声的。 于是,她抽空去仁昌城找了陆怀知。刚巧的是,陆怀知也准备找她。 两人各怀心思地坐在了一起。 先开口的是陆怀知。他穿着一身白色锦袍,衬得他五官如玉俊朗非凡,完全没有普通人那种穿金戴银的俗气。“你今天来找我的目的我大概知道,那些番柿我便不经手了。” 看着他嘴边挂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运筹帷幄的样子,易汀烟心惊。原来他早就发现了如果她把收购来的番柿运给他去,再五五分会亏,料到了她今天来的目的。 想到这里,她心中对他更加佩服了几分。 可是她没想到他会这么好说话。 不过很快易汀烟就知道陆怀知果然不是那样纯良了。 “近日,整个仁昌府的陆家酒楼都推出了新菜,是我们的橱子研究了几个月做出来的。”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易汀烟说道,“没错,就是番柿。我们当初的契约里没说过这也要跟你五五分。一码归一码,我们会跟你买,价钱再商量。” 易汀烟听了,心中感叹陆怀知的头脑之好,同时也发现自己当初费尽心思提出的契约可以说是漏洞百出,太不严谨了。或许陆怀知当初就已经想到了今天。 不过,那本来就是陆怀知的点子,是陆家酒楼赚的钱,跟她没关系。仔细想想她也不吃亏。 跟陆怀知谈生意上的事情,她的脑子要转得飞快才跟得上。 正当她要答应的时候,陆怀知伸出了一只手指制止她,说道:“先别忙着答应,我要你的番柿只能给陆家酒楼这一家酒楼。” 易汀烟一听便觉得不行。以后大家都认识番柿了,肯定很多酒楼都会有,只给陆家一家,于陆家而言是好的,于她自己来说却是少了一条路。 “陆公子,好算计,可是这样做对我没好处啊。”易汀烟小心地看着他的神色说道。 仿佛早就知道她会拒绝,陆怀知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笑着说:“你也不傻嘛。” 易汀烟不知道怎么回他,但是沉静坚定的样子已经表明了她的立场。 陆怀知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子,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富贵公子在商场上这般精明厉害。“这样,我把我们供货的那些商家告诉你,怎么样?以后你可以自己跟他们,不用经过我这个中间人。” 第一百二十章 毫无反击之力 易汀烟心中一喜。之前曹管事总是瞒着她,不让她知道是给哪些商家供货。如果直接与那些商家上,那赚来的钱岂不是不用与陆怀知五五分? 这样一来,他们当初定下的契约就彻底不算数了。 难得陆怀知会这样大方,她差点就一口答应了。可是与陆怀知谈论生意的时候,她习惯了多想一想。 冷静下来想了想,她就发现问题了。原来车马和其他费用,以及跟人的来往都是陆怀知的人在管,如果脱离了陆怀知这个中间人,一切都要她自己了。 目前她还没这个能力。 陆怀知脸上带着一抹笑容,静静地看着她的神色。起先她是狂喜的,他可以肯定她差点就答应了。不过让他惊讶的是,她又忽然冷静了下来。明明只是个十六岁的农家少女,除了偶尔跳脱,她竟然比同龄的人沉静、稳重不少。这点非常难能可贵。 她不说话,陆怀知也不开口催。 直到易汀烟再三思量后开口:“陆公子,我现在还没这能力,还是要仰仗陆家的,多多学习的。这契约现在还作数,等以后我有能力了,再自己干,你看行吗?” 还有得赚,陆怀知自然是乐意的:“可以。接下来我们来谈谈你给陆家酒楼的番柿的价钱。” 他对番柿的市场甚至比易汀烟还了解,几番商讨下来,她完全落了下风,毫无反击之力,价钱也被他一压再压,压到了底线。 “十八文一斤,我猜你在你们村里收的价钱肯定比这个低,你还有得赚。这只是最近的价钱,来年番柿的价钱降下来了,我们这价钱也还要降。” 连她收番柿的价钱也没他料中了,时刻保持着沉稳的易汀烟心中终于有些崩溃。 结果自然是她被陆怀知吃得死死的,价钱完全由他说了算。 整个十一月就在忙碌中度过,包括易汀烟这一世的十六岁生日,也悄无声息地过去了,直到几天以后她自才想起来。 原本这一季的番柿收完了她准备明年开春再种的,可是陆怀知提过的搭棚子的事让她心里痒痒的,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为此,她不得不经常往仁昌城跑,跟陆怀知的人请教这些事,好不容易有些头绪了,已经到了腊月的下半月了,要过年了。 腊月二十这天,商寄云和谢良一起从仁昌城回来了。 学堂里的先生也回家过年了,孩子们不用上学,村里又热闹了起来。以大远为首的一群年纪差不多大的孩子趁着爹娘没时间管,整日在村里玩闹。 安静的商寄云却不喜欢跟这些孩子一起放爆竹玩,安安静静地跟在易汀烟身边,看着她腌鱼腌肉,一本正经地与她商量着搭棚子的事情。“姑姑,我觉得这棚子可以搭。搭个棚子罩起来里面就暖和了,番柿在冬天也不会冻死。” 易汀烟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我就是现在不知道用什么搭棚子,还得透光。” 商寄云想了想说道:“到时候我去上看看有没有。” “好。”易汀烟温柔地笑了笑。从很早以前开始,她就把商寄云当成了可以一起商量主意的人。虽然她比他大九岁,还多活了一世,与他说起话来一点都不困难。 门外忽然传来了喧闹的声音,是大远带着育才、阿鸣、妙妙他们几个来了。 “寄云,这一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没长多少呀,妙妙都要比你高了,叔叔我很着急啊。”看到商寄云,大远忍不住就要说两句。 商寄云的脸瞬间就黑了,只是语气依然很平静,说道:“我不像你,就长个子了。” 大远一开始还以为这是好话,得意地挺了挺胸膛说:“羡慕不?”可是随后想想他就觉得不对味儿了。就长个子不就是说他没长脑子吗? 易汀烟听得都要笑出来了,嗔怪地瞪了一眼看上去乖乖的商寄云。 “寄云!你忒坏了!”大远红着脸说道。 商寄云不答。 易汀烟笑着圆场说:“我前两天去镇上买了些麦芽糖,拿出来分给你们。” 孩子们一听有糖自然是欢天喜地。得了糖之后,他们又要出去玩,临走的时候还把商寄云拉上了。 易汀烟也想让他跟同龄的孩子多玩一玩,见他有些不情愿,便对他说道:“去吧,意安全,好好照顾妙妙,她年纪最小。”为了防止他像上一世一样阴沉冷漠多疑,她一直教导他要多与人相处。对同龄人要多帮助,遇到女孩子更是要多照顾。 商寄云看了看妙妙,只好答应了。 一旁被提起的妙妙偷偷看了眼商寄云,脸一下子红了。 易汀烟看在眼里,心中感慨。顶多再过五年,这些孩子都到情窦初开的年纪了。 今年过年的情况比起去年好了许多,易汀烟手里不再那么拮据了。除了准备了许多年货之外,她还去给一些来往密切的人家送了些礼。礼也不贵重,就是两条鱼,几斤猪肉罢了。 送给大远家的,她让大远直接提回家。后来她去了郭大嫂家。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总是让人觉得可怜的,易汀烟平日里能帮就会帮她一些。 看到她,郭大嫂满脸感激之色,推辞着不肯收。最后还是易汀烟好不容易让她收下来的。 随后易汀烟又去了张大娘家。 因为孙可心的事情,张大娘和张大爷对易汀烟总是有些愧疚。这次她来,张大娘拉着她的手说了好些话,最后提到了孙可心。 听说孙可心回家后就被她爹娘关在了家里不让出门,准备给她找婆家了。 孙可心比易汀烟小两岁,过了年便十五了,这个年纪是该嫁人了。“找个好人家嫁了,安稳过日子也挺好的。”易汀烟由衷地说道。只是这样的日子跟她无关,她早就决定了这辈子不嫁人了。 谁知张大娘听了却叹了口气,隔了一会儿说道:“她要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我哥嫂给她相了户人家,那孩子挺好,父母也和善,可谁知她看不上,整天在家闹。” 孙可心可是看上了谢良的,普通人怎么入得了她的眼?易汀烟笑了笑说道:“有些时候不能由着她,还是得听大人的。” 张大娘十分赞同地说:“是啊!” 她不知道,此刻的易汀烟看着很温柔,心中却是极其冷漠的。 121.第一百二十一章 又送春联 还有一个人,易汀烟不知道该不该送。 这小半年来,谢良每回都送商寄云回来,还给他带东西,按理来说是该谢一谢的。 她想让商寄云去一趟谢家送些鱼肉以表示对谢良的感谢。可是想到难缠的赵氏,她又怕商寄云会吃亏。思来想去,她决定自己亲自去一趟。 听说易大丫来送礼的时候,谢家一大家子人面面相觑。 她与谢义解除婚约的时候两家也算是撕破了脸,不记仇也就罢了,怎么还送起礼来了? 想到自家的孙子因为这姑娘去参军了,谢老爷子心里有几分不痛快,也想见见她。 谢家在振兴村算是大户人家了,不然也养不起一个秀才。谢家的两个老的也是厉害的,一共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这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却一直没有闹过分家。 易汀烟带着商寄云走进谢家的时候,便发现谢家许多人都在,都睁大眼睛打量着她,叫她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 她先跟谢老爷子和谢老太太打了个招呼,说道:“谢爷爷谢奶奶,就要过年了,我来送两条鱼。寄云在城里读书,多亏了谢良每回带他回来。” 众人一听,这才明白她为什么来送礼。 谢老爷子这几年来头一回见到易汀烟,只觉得这姑娘长得俊俏沉稳,与印象里那个又黑又瘦还怕人的易大丫相差甚远。 谢老太太慈祥地说道:“都是些小事,还特意送东西来,你这孩子太客气了。这就是寄云吧,长得真好。” 易汀烟笑了笑,立即让商寄云与他们打招呼。与他们寒暄了几句她就准备告辞,谁知谢更夫妇来了。 “这亲都退了那么久了还往我们家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家缠着不放呢。”赵氏冷笑着说道。 “老大家的,事情都过去了,你就少说两句吧。”谢奶奶说道。 赵氏的声音立即高了起来,说道:“娘,她当初可是把我们都利用了。义儿现在还在外面呢,连年都没办法过。”说着,她便抹了抹眼泪。 今天是来送礼的,不是来吵架的。早就料到了赵氏会这样的易汀烟也不跟她计较,只是笑了笑,便对谢老爷子谢老太太说:“谢爷爷谢奶奶,我家里还有事就先走了。” 见易汀烟不搭理她,赵氏心中不甘,仿佛自己根本没被她放在眼里一样。她不由地更加刻薄了:“赚了点钱就学会不理人了。” 易汀烟不得已只能跟她寒暄一句:“大娘说笑了,我真的该走了。” 自打她进门就开始打量她的谢老爷子点了点头。 易汀烟告辞后便准备走,结果还没出屋子便撞见了谢良。他的脚步比平时快了几分,衣摆被风吹得飘起,白净的脸上微红,似乎来得有些仓促。 他刚走到门口便看见易汀烟与商寄云,随后发现堂屋里有许多人,都把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爷爷奶奶,父亲母亲,二叔二婶。”他一一打招呼,声音清朗,正是谦谦君子。 “良儿,这大冷天的你不在书房里呆着,跑出来做什么?冻病了就不好了!”赵氏关心地说道。 谢良平静坦然地解释道:“在房里坐久了有些闷,出来透透气。”说话的时候,他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不自然,几乎没有人察觉到。 谢老太太慈爱地看着长孙说道:“正好,易家大丫带着寄云来送了两条鱼几斤肉,说是谢你的。” “嗯。”谢良淡淡地点了点头,目光却落在了易汀烟身上说,“举手之劳而已,寄云又懂事,很讨人喜欢。” 面对着谢家一大家子的人,易汀烟总觉得有些尴尬,于是笑着说:“时候不早了,我真的该走了,家里还有许多事。” 有谢良在,赵氏也不敢说什么刻薄的话,只是冷哼了一声。 “我正好有话跟寄云说,送你们出去吧。”谢良忽然说道。 易汀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多谢。” 就这样,谢家一大家子人看着谢良送易汀烟和商寄云二人出去了,却没有觉得孤男寡女的有什么不对。谢良在谢家地位极高,在谢家人眼里,他做什么事都是有道理的。再加上他身形挺拔,神态坦然,让人根本没办法想歪。 唯独谢老太爷的目光落在谢良身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深思。 他们走到门口,易汀烟正想问谢良要与商寄云说什么,便听到他说:“在这等一等,我去拿件东西。” 易汀烟一脸莫名,只好站在原地。 天格外的冷,风吹在脸上跟刀削一样。看着商寄云被冻红了的耳朵和鼻子,易汀烟站到了他身侧帮他挡住了风,然后伸手捂住了他的耳朵说道:“冷吧?一会儿就回去了。” 商寄云仰着脑袋看着易汀烟,如墨一般的眼睛透亮,认真地说道:“姑姑,等我长大了就给你挡风。” 易汀烟心里一软,吸了吸发酸的鼻子,揉着他的耳朵,语气更加柔和地说道:“好,姑姑等你长大。” 谢良一出来看到的便是这样温馨的一幕。天寒地冻,少女被冻得鼻尖发红,发丝被呼啸的寒风吹起,脸上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温柔与宁静,用手捂着男孩的耳朵,男孩唇红齿白,一身普通的衣服却穿出了清贵之气,满脸依赖地看着少女。 这样的画面既叫他懊恼让人就这么在寒风里站着等他,又让他舍不得打扰。 看见谢良出来,易汀烟收回了手。 “这是我写的春联。”谢良回过神来走上前,手中拿着一叠得整齐的红纸,看起来格外喜庆。 提到春联,易汀烟便想起了之前被她撕掉的那一幅。今年的春联她已经提前买好了。 她刚想拒绝,便听到谢良对商寄云说:“这是之前说好要给你的春联,你拿回家去跟你姑姑一起贴起来。” 还来不及阻止,商寄云就接下了:“好。谢伯伯写的春联比姑姑在集市上买的好看多了。” 谢良看了看易汀烟,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易汀烟:“……”她觉得她买的那些字也很好看啊! 122.第一百二十二章 沈府拜年 二十九祭祖那天,易汀烟依旧带着商寄云去清和山祭拜了一下他的父母。 他很平静,似乎清和山那晚已经成了过去了,易汀烟却知道他心里是难过的,想着他小小年纪就经历了那么多,不由地更加心疼了。 最后反倒是商寄云安慰起了易汀烟:“姑姑,我不难受了。虽然没了爹娘,但是我有姑姑。”过了年就该八岁的他比当初刚跟着易汀烟回来的时候瘦了一些,包子脸已经不在,有了几分少年的样子。 整日在乡间吹着野风,他的皮肤却不像村里其他孩子那般黑,反而在白皙里透着一分上一世的苍白,如浓墨一般的眼睛只有在看着易汀烟的时候才会透出一点亮,如夜空中划过的流星。 看着他,易汀烟心中的几分惆怅烟消云散,欣慰中却又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 接下来就是大年三十。 虽然过年只有他们姑侄两人,但是两人一点都不觉得清冷。晚上守岁的时候,易汀烟甚至与商寄云说起了一些武林中快意恩仇的事情。 大年初一,穿新衣。 已经十七岁的易汀烟和八岁的商寄云都换上了提前做好的棉衣。 为了喜庆一些,易汀烟换下了常年穿的灰衣,穿上了胭脂色。明艳的颜色使得她素净的脸更加娇俏,让人眼前一亮。 “姑姑穿这个真好看。”商寄云则穿着一身月白色,袖口和领口点缀了一些胭脂色。 易汀烟被夸得脸微微一红,嗔道:“就你会说话!”说罢,她把早早准备好的压岁钱拿了出来。比起去年寒酸的几文钱,今年多了不少。 商寄云笑着收下了。 接下来几天就是走亲戚了。 易汀烟没什么能走的亲戚,一些平日里有来往的人年前也走动过了。而且现在家家都在走亲戚,她也不想去打扰。 还有两家都在仁昌城。按道理来说,沈家和陆怀知那里她都该去问候一下的,可是她却不清楚他们有没有空见她这种小人物。 易汀烟想了想,决定问问商寄云。“寄云,你在沈家的时候有没有听沈随说他们一家过年的时候忙不忙?” 商寄云怪异地看了看她说道:“姑姑,我回来过年之前,大人说若是你要来拜年,年初三或者年初四都能去。” “这是沈大人说的?”易汀烟惊讶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怎么这么神通广大,连她要去拜年都想到了?还给她定了日子? 年初三一大早,易汀烟便带着商寄云去了仁昌城。 上至官员,下至普通百姓,大家都走奔走拜年,往来交错,大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出乎易汀烟意料的是,沈家门口格外清净。 门房带着他们进去的时候解释说道:“已经收了许多飞帖了。我们家老爷喜欢清净,剩下要亲自来的,通通让他们初五以后来。” 易汀烟点了点头,心中却疑惑地想着:怎么单单让他们年初三或者年初四来了? 大约是在家不用见客,沈规今日穿得较为随意,一身蟹壳青色直缀面料看起来极为舒适,若是忽略他那股久经宦海沉淀下来的上位者的高贵与气度,儒雅得就像个普通读书人。 走到他面前,易汀烟与商寄云一起跟他拜个了年。 “祝大人新年如意,身体健康。”说完之后,易汀烟又觉得这贺词说的不太对。沈规年纪也不大,身体看上去更是好,应祝他官运亨通之类才是。 纠结思索之间,她无意对上了他的目光,立即低下了头。 看着她像说错话的孩子一样低下头,沈规眼中闪过笑意。 今年的沈规刚刚好三十岁。 别人的而立之年,他却早已扶摇直上,身居高位,经历过无限风光。经年的岁月让他沉稳如泰山,让他温和的目光似海纳百川,却唯独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这个年纪的男人比起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更加吸引人的是那种经过磨砺后敛去锋芒的成熟,而他却连长相都是那般好。五官深邃,鼻梁挺拔,却偏偏长了一对弯弯的眉毛,叫他看起来温润了一些。 “起来吧。”他的声音好听如陈年美酒,回味无穷。 随后,他从旁边的盘子里拿起红包给了商寄云一个,随后又拿了一个递给易汀烟。 “……”易汀烟看着面前这只带着薄茧的手上的红包,愣怔了一下。 照顾商寄云那么久,听他叫“姑姑”,她早就把自己当成大人了,怎么还能像小孩一样拿红包?这简直是在说她还像个孩子一样,不够沉稳。 她红着脸推辞道:“大人,这红包是给小孩——”被当做小孩子怪丢人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规温和地打断:“你不要?” 他的尾音微微上扬,不知怎么,易汀烟就听出了一点逼迫的味道。好像她不收下就是得罪了他一样。 “你都祝我身体健康了,就差长命百岁了,还不收我的红包?”沈规笑着补充道。方才听她与寄云一起祝他身体健康,他就想笑。明明还觉得自己是大人呢。 瞧着她现在红着脸故作沉静不肯收的样子,他心中有些怜惜。过了年也就十七岁而已,小小年纪稳重得叫他不忍心。 易汀烟听着他话里意思,似有些埋怨她。一想才明白,他大约以为她觉得他“年纪大”。 “多谢大人。”她只好红着脸接下,又解释说,“大人,我刚刚不是那个意思。” “什么意思?”沈规反问。 易汀烟语塞。每回见到他,她都是那么窘迫。 沈规眼中笑意更浓:“好了,收下就好。” 说罢,他又看向商寄云说:“我们在仁昌府没有亲戚,过年也冷清,随哥儿老闹着要找你。” 没一会儿,沈随便来了,还没进门就叫着商寄云的名字。 他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如今的感情还不错。商寄云虽然闷了一点,坏了一点,却还跟他玩得上来,是他沈随来仁昌城之后的第一个朋友。 难得大过年的父亲不据着他,他便拉着商寄云在庭院里放炮仗。 123.第一百二十三章 沈府拜年记事 易汀烟站在门口的屋檐下看着他们。 屋子里极暖和,出来以后她觉得外面特别冷,没一会儿脸就被冻红了。 “月姐儿在抄写经文,你要不要去找她?”沈规忽然走屋子里走了出来,站在她身旁。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站在了风吹过来的一边,高大的身子将风挡去了一大半。 易汀烟想起只见过一面的沈露月,觉得不熟悉的在一起会有些尴尬,便婉拒道:“不了,一会儿就要走了,而且我也不识字,怕打扰了沈小姐的雅兴。” 沈规微微挑起眉毛问:“你不识字?” 听着他上扬的尾音,易汀烟心里咯噔一下,警惕了起来。她习惯与别人说不识字了,难道沈规发现了她识字? 他实在太高深莫测了,易汀烟从他脸上根本看不出端倪,只好笑着转移话题道:“大人,外面冷,你穿得少仔细冻着,还是进屋子吧。” “是担心我年纪大了不耐冻?”沈规的确穿得不多,但是他即便站在风口被风吹着也站得笔直,一点都不瑟缩,反而面色红润,神色如常。平日里他一直十分自律,冬天书房里连碳火也不用,从读书的时候冻到现在早就习惯了,也十分耐冻。 听他又提起了方才拜年贺词的事情,易汀烟窘迫万分。不就是贺词说的不合适吗?这也忒记仇了。她干笑着说道:“大人正年轻,怎么会年纪大呢。” 沈规似乎被她这话愉悦了,看了一眼易汀烟不知是被冻红还是羞红的脸,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说:“你倒是喜欢操心。”瞧她穿得那么少,身子那么单薄,他要是真的回屋了,她会被风吹倒了也不一定。 这年纪的姑娘就该是被捧在手心里疼的。 易汀烟被他说得脸一红。她的确喜欢操心。其实她上一世是不爱操心的,空阶门的师叔师祖们信道,讲究无为,她更是一直得过且过,只是这一世抚养了商寄云才会变成这样的。 “我见过你给寄云写的信。”沈规忽然说道。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易汀烟身上。久经宦海,阅人无数,他识人的本事过人,自然是不会错过被掩埋在尘土之下的明珠偶尔闪现的光芒的。 他这么一说,易汀烟就知道自己穿帮了。她有些怨念地看了眼正在跟沈随玩的商寄云。 想到自己写的那啰啰嗦嗦洋洋洒洒一大篇的信被当朝大儒、当年连中三元的沈规看到,她就更加窘迫了,好像在被先生检查作业一样。 怪不得他说她爱操心。 “以前跟村上一个老先生学过一些,不过写得不好。”她心虚地解释道。 好在沈规也没追问,也没问她为什么装作不识字,只是点了点头评价道:“是不太好。” 易汀烟脸羞得通红,心中有恼怒。上一世她本来就是在空阶门混日子的小弟子,字写得只是凑合,这一世她也根本没机会练。随即她又觉得自己的想法不太对。 她一个农女,能认字已是不易,要写得好看做什么? 沈规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笑道:“不过可以练。” 在他温和却又似乎能把她看透的目光下,易汀烟又是窘迫又是心虚,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心中思索了一番,她看了看正在玩的商寄云,对沈规说道:“大人,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有别的事,再不走回去就晚了。” 说罢,她伸手招来商寄云。 沈规知道她的心思,也不点穿,只是说道:“去吧。十五那天我会带着月姐儿和随哥儿去清辉镇看灯会,你们也一起吧,与他们做个伴。” 沈随在一旁道:“是啊寄云,一起去!听说清辉镇的灯会极好看,好不容易父亲才答应带我们去的。” 听他这样说,易汀烟自然不好扫兴。她想起去年上元节与沈规谢良偶遇的情景,说道:“好。” 离开沈家之后,易汀烟带着商寄云去拜访陆怀知。 路上,她愤恨地问他:“不是才说过不能将姑姑识字的事情告诉别人的吗?” 商寄云心虚地看了看她,委屈地说道:“在姑姑提醒之前大人早就看到那信了。” 这一年来,他极少在自己面前露出这样委屈的神情,像是在撒娇一样,易汀烟一下子没脾气了,只能没好气地说道:“下不为例。” 说完她又觉得似乎没多大必要了。沈规、陆怀知、谢良,好像许多人都知道她识字了。 陆家祖籍在仁昌城,陆怀知这一支早先为了做生意举家搬去了京城,如今留在仁昌城的也只有陆怀知。即便陆家只有他一人在,前来陆家拜年送飞帖的人还是络绎不绝,马车都要把陆家门前宽阔的大街给堵了,门房那里收到的礼更是多得有一人高了。 果不其然,陆怀知不在,去了京城过年,听说年初十左右才回来。 易汀烟把准备好的礼品交给了门房便离开了。 随后,她又去曹管事家拜访了一下,才带着商寄云回去。 初四之后,在爆竹声中迎接财神,到了初五,开市了。 易汀烟去拜访张大娘张大爷的时候听到了一个消息——孙可心的亲事定下来了。 提起孙可心的亲事,张大娘便愁眉不展。因为她要去给韩家的大儿子当小妾。 没想到她眼光那么高的人会去给别人当妾,易汀烟问道:“哪个韩家?” “还有哪个韩家?就是那个经常欺负我们这些庄稼人,抢占土地的韩家。”一旁的张大爷冷哼道。 易汀烟的心沉了沉,心中总有些不安。她与韩家是有过节的。 妻与妾,一个是主,一个是仆。妾即使再得宠也是奴,生的孩子是要管正妻叫“娘”的。正常人家没人愿意让自己闺女去当妾。 她不明白孙可心为什么会去给韩家当妾,问起来却见张大爷张大娘有些含糊其辞,似乎中间还有什么不能跟人说的秘密。 人家家里的事,她也不便多问,只是心中替孙可心觉得悲哀。 124.第一百二十四章 上元节(一) 正月十五,上元节。 过完这一天,这个年就算是过完了。振兴村里家家户户都提前做好了汤圆,等着这晚下锅。 夜色来临之时,家家已经是炊烟袅袅,却也有人趁着天还未黑透出了村。 郊外的路上,易汀烟与商寄云并肩走在一起。八岁的商寄云觉得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没有让她牵着。 易汀烟拗不过他,只好由着,目光落在了前面离他们两三步远的清俊挺拔的背影上。她没想到沈规会特意让谢良带他们去,还真把他们当小孩子了。 谢良神色淡淡,脸上一点不耐都没有,却也没有半分欢喜。 想着去年上元节看完花灯也是他跟他们一起回来的,总是这样麻烦他,易汀烟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想要改善他们之间尴尬的关系。 于是,只能听见风声和脚步声的郊外响起了少女清脆的声音:“那个,谢谢你的春联,贴着很喜庆。” 谢良停下脚步回头,正好看到她的脸,只是那偶尔出现的娇俏明艳被夜色模糊了,叫他看不清楚。难得的和颜悦色,竟因这夜幕错过了。 心头有遗憾划过,他回道:“喜欢就好。”因隔着夜色,他的目光也肆无忌惮地柔和了下来。 听他与往常一样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暖意,似也是想与她修好的,易汀烟勾了勾唇,觉得那份尴尬烟消云散,轻松了不少。“走吧。” 他们到清辉镇的时间刚刚好,一弯圆月当空,沿河而摆花灯洋洋洒洒绵延开来,将整个夜幕都要照亮了。 沈规等人早就到了。 熙攘的人群中,他披着件黑色裘衣,却一点也不臃肿,反而显得身形高大稳重。那种因长久以来身居高位而产生的不怒自威更是叫人心生仰望和敬重,可是他一笑,眉毛一弯,整个人又变得柔和可亲了许多,一双含着雾一样的眼睛里,满镇的灯火都柔和了。 易汀烟看得恍惚了一下。“大人。” 沈规点了点头。他的身旁站着沈露月与沈随两个玉一样人儿,身后跟着沈中。 “商寄云,你可来了,怎么这么慢?”沈随不满地叫道。 易汀烟的目光落在了披着兔裘的沈露月身上,笑了笑道:“沈小姐。” 沈露月刚刚十三岁。比易汀烟还要小四岁的她端的是名门闺秀的端庄稳重。 “易姑娘。”她勾唇一笑,笑起来与沈规有几分相似,眉毛弯弯的。 “离猜灯谜还有些时间,我们先逛逛吧。”沈规提议,自然是不会有人拒绝的。 他们一行人沿着街边行走。沈随和商寄云两个小的走在最前面。沈规的一边是沈露月,另一边是易汀烟。 看着易汀烟总是有意地提前两步走在他前面一些,沈规笑了笑。见两个女孩儿不说话,了解她们性情的他便好心地给她们牵话:“月姐儿在仁昌城没什么朋友,你们以后可以多来往,正好给月姐儿做个伴。” 易汀烟笑着点了点头,心中万分惊讶。沈规居然叫她一个农女跟他女儿多来往?要知道,大户人家门户等级都是十分森严的,别说是农女了,就算是庶女,那些嫡女们也是不屑来往的。 想到这里,她不由地看了眼沈露月,发现她嘴角依旧挂着浅浅的笑,极为端庄,没有表现出一丁点儿厌恶与不满。 果然是沈规的女儿。易汀烟心中感叹。 见两个女孩儿都矜持着不说话,沈规觉得倒是自己自讨没趣了,目光不由地看向前面两个小男孩身上。 难得见到这样的灯会,调皮的沈随想拉着商寄云又跑又跳,可是沈规在,他总有几分拘束。走着走着,他的目光被一盏猴型的灯吸引,脚步不由地慢了下来。他拉着商寄云低声说:“那盏灯真好看。” 商寄云看了看那盏灯,极为不屑沈随的品味。 这一幕正好被沈规注意到。他说道:“你们一人去买盏灯吧。” 沈随一听,差点跳起来,说了声“多谢父亲”便拉着商寄云去了。 这时,一旁的沈露月忽然带着几分狡黠说道:“父亲,随哥儿有,我有没有?”说完,她还故意眨了眨眼睛。 看着女儿,沈规露出了宠溺的笑容,说:“月姐儿想要自然要买。” 沈露月也跟着去了。 此时,沈规身边除了沈中就剩易汀烟了。而易汀烟还因为沈露月忽然露出的狡黠而愣怔,觉得这种端庄之中偶尔的俏皮格外可爱。原来沈露月不是一直那样端庄娴静的。 直到耳边响起沈规的声音,她才回过神来。 “你也去挑一个。”沈规想起了去年上元节偶遇,她与商寄云一人提着一盏花灯,一大一小两个人出现在他眼前的情景。那时他想起的便是自己一双儿女。 当她是女儿吗?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将她那细微的小情绪尽收眼底。 或许一开始看到她会想起月姐儿,但慢慢的就不是了。 易汀烟早就把自己划分在了“大人”一列,原本准备静静地等孩子们选完花灯回来,谁知沈规竟然叫她也去选一个。当她还是孩子吗? “大人,我不是孩子了。”终于鼓起勇气跟沈规强调,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有些轻,像是底气不足一样,脸上也泛起了红色。 说完,她轻咳了一声像是在给自己壮胆。察觉到有人朝她看来,她抬头,发现是谢良。他一定在心里嘲笑自己,易汀烟想也不想瞪了他一眼。 眼中那不满的情绪给少女添了几分娇憨与动人,流转的眼波竟比上元的灯火还要璀璨。谢良看着,清俊的脸上露出了极淡的笑意。 沈规被易汀烟的样子逗笑了。不是大笑而是轻笑,他笑起来声音也是低低的,分外好听。 有那么好笑吗?易汀烟挑高了眉毛,虽然极力抑制,那双明亮得如星子一般眼睛里还是露出了一丝不满。 沈规的眼中流露出宠溺,有几分纵容地说:“谁说花灯只是孩子玩的,去选一盏吧。” 提着个灯与他们一起,不就像孩子吗? 就在易汀烟打算拒绝的时候,沈随他们已经回来了。 商寄云手里拿着两盏灯。他走到易汀烟面前,举起手里那只兔子灯说:“姑姑,给你的。”带着与生俱来的清贵之气男孩仰起脑袋如浓墨一般的眼睛里一点光亮慢慢放大,手上的灯照得他的脸更加白皙。 商寄云给的,易汀烟自然不会不要了。 提着手里的兔子灯,她总觉得沈规在笑她。 一行人继续朝前走,忽然,人群里有人叫住了她。 “易姑娘。” 易汀烟转头,发现几步开外,顾玄碧正看着她,软软的脸上带着笑意,十分生动。她的身后站着的是在为她挡开人群的陆怀知。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了。 “顾三姑娘,你的脚好了?”易汀烟笑着问道。 顾玄碧的脸一红,随后一本正经地说道:“早好了。” 随后,她又问:“你也来看灯会?都是陆表哥非要带我来看什么灯会,这人挤人的,还冷,不如我在家看看书。”说着,她缩了缩脑袋。 瞧她的脸缩在狐裘里显得更小了,易汀烟忍俊不禁。 这时,陆怀知从后面走了上来,与易汀烟打了声招呼,又看向她身后的沈规。隔了一瞬,他恭敬地对沈规说道:“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沈大人。” 沈规是认得这仁昌首富陆家的。他笑了笑道:“原来是陆少爷。今日微服,不必拘礼。” 陆怀知正要说话,旁边一个激动的女声打断了他。 “沈、你是沈大人?” 只见顾玄碧走近了几步,把脑袋从狐裘里伸了出来,极少有表情的脸上带着压抑的激动,两颊都红了,一双时刻写满认真的眼睛更是睁得浑圆,隐隐有波光流动,里面写满了“崇拜”二字。 所有人都被她的举动吓到了,沈中甚至到了沈规的身侧警惕地看着她。 唯独沈规脸上的笑意如常。他伸了伸手示意沈中退下,随后温和地看着顾玄碧说道:“正是,这位小姐可是有什么冤屈要与本官诉说?” 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易汀烟差点笑声出来。 她极少见到沈规这般与人玩笑。他的儒雅与稳重是由内而发的,是经历了大风大雨与岁月的打磨之后形成的,如美玉散发的淡淡光辉,这样逗弄一个小姑娘,丝毫不让人觉得他轻佻无礼。那隔着雾一样的眼睛里有促狭一闪而过,让他看上去更加和善了。 察觉到他的目光忽然看向自己,易汀烟立即收起了笑容。 顾玄碧傻傻的没有察觉,还惊讶得“啊”了一声,随后语无伦次地解释道:“不是这样的!我、我叫顾玄碧,从小就看大人的文章,读过大人的每一首诗,仰慕大人已久。” “从小?”沈规很精准地抓到了关键词,挑了挑弯弯的眉毛。 他有那么老吗? 顾玄碧一听,立即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这可是她仰慕了许多年的人啊!她急得脸更红了,解释道:“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125.第一百二十五章 上元节(二) 这回不止易汀烟,连一旁的沈露月都弯唇笑了:“这位小姐好可爱。” 眼见着顾玄碧激动得都要贴上去了,陆怀知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朝后拉了拉,低声提醒道:“三妹妹。” “啊!失礼了!”被提醒的顾玄碧立即低下了头,随后又抬起了头,依旧看着沈规。 不知是忘了还是有私心,陆怀知拉着顾玄碧的手并未松开。他抱歉地对沈规说:“大人,我这表妹自小便爱读书,仰慕大人已久,今日见到本尊难免激动,失礼了,还请大人见谅。” 沈规笑着道:“无妨。” 终于发现了自己的手腕被陆怀知抓着,顾玄碧一脸“成何体统”地看了看他。陆怀知只能悻悻地把手收回。 她走到易汀烟身边,对她笑了笑说:“易姑娘,今晚的灯会我们能不能一起?”说话的时候,她的目光依旧不住地飘向沈规。 虽然极度想成全顾玄碧,但是易汀烟不敢自己做主。她看向沈规询问他的意见,只见沈规也正看着她,老神在在的地笑着,那能包容锦绣山河的眼中有流光透过雾气袭来。 莫名感觉到了意气风发,易汀烟心头一跳,移开了目光。 她摸不着头脑,不过见他没有反感的样子便成全了顾玄碧:“好啊。” 顾玄碧万分欣喜。 陆怀自然是要跟着她的。 “还有小半个时辰猜灯谜就要开始了,今年依旧是陆家办的,大人若是有兴趣可以移步观赏。”大约是怕被人认出来,他今日穿得极为朴素,竟与身后的金珠银宝两个小厮差不多。即便是这样的衣服,他也穿得十分坦然,竟然还穿出了一身富贵之气,再加上身上带着一丝富家公子的纨绔随意,丰神俊朗让人侧目。 路过的人虽然有怀疑他就是陆公子的,但见他那一身衣服就觉得不可能了。真正的陆公子怎么可能穿成这样? 沈规点了点头:“自然是有兴趣的。” 一行人继续沿着河边走。 顾玄碧虽然极为仰慕沈规,却也敬重。她自小看着沈规的文章长大,他在她心中就是阳春白雪高不可攀,没想到有生之年能见到本尊。过了最开始的不知所措之后,她冷静了下来,不敢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了。只是时不时地偷偷看他一眼。 不敢随意与沈规攀谈,她把目标转移到了谢良身上。瞧着他身上的书生气以及与沈规有几分相似的风骨,她一下子就猜到他的身份了。 “这位公子可是沈大人的学生?”她本极度不善与人交谈,就与连家里的姐妹也很少说话。 谢良温温地笑了笑,说道:“正是。” 顾玄碧看着他,心中又是羡慕又是嫉妒。这人怎么这么命好呢? 原本以为顾玄碧会被冷眼以待的易汀烟有些意外,不过随后就想明白了。谢良对谁都是温和有礼的,除了她。自打她利用了他退亲要地之后,他就一直对她很冷漠,过了去一年多都没消气。 想到这里,她不由气结,瞧着他的目光变得有几分愤恨不平。 顾玄碧倒是与谢良攀谈了起来。她平日里是极注重礼教的,可是难得碰到这样的机会,她不想放过,礼教什么的也就靠边儿了。 再说,今日是上元节,年轻男女走得近一些也不要紧。 谢良也没想到顾玄碧一个深闺小姐竟然有这样的学识,便与她跟着一段距离、君子一般的目不斜视地与她聊了起来。 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与沈规结识的陆怀知看到这样的情况,竟有几分心不在焉了。 大人们各怀心思,商寄云和沈随两个孩子却是不乐意了。 沈随望了望自己父亲,心中纠结了一番,决定还是找长姐。 在他的软磨硬泡下,沈露月没有办法,只好对沈规说:“父亲,我带随哥儿和寄云去逛逛,一会儿直接去猜灯谜的地方。” “我也陪他们去。”商寄云也去,易汀烟自然是要陪着的。 沈规先是看了看沈露月,又看了看易汀烟,说道:“想去便去吧,今日也不想据着你们。我让沈中派人跟着你们。” 易汀烟听他这话,总觉得他把自己也当成了平日里被据着的孩子了,心中有几分郁闷。 见他答应,最高兴的就是沈随了,他带着几分谄媚道:“多谢父亲!” “三妹妹,你去不去?”这时,站在沈规旁边,穿着一身小厮衣服却依旧贵气逼人丰神俊朗的陆怀知看向顾玄碧。 一直置身事外的顾玄碧绷着一张极正经的脸,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易汀烟等人。她年纪差不多大的沈露月和易汀烟都去了,剩下的都是男人,她一个大家闺秀留着确实不太好。 可是,好不容易遇到从小崇拜到大的沈不遮,怎么能放过这样的机会呢? 所有人都看着面无表情的顾玄碧,却鲜少有人知道她心中正在做着怎样的天人交战。 陆怀知朝她走近了几步,声音柔和地提醒道:“三妹妹?” 他长着一张纨绔子弟的脸,却有着一颗黑透了的心。瞧着他眼中几分狡猾,几分莫名其妙的恼怒,顾玄碧心中像是被什么堵起来了一样,哪儿哪儿不畅快,不由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那我也去。” 得逞了的陆怀知背对所有人朝她微微倾身,轻柔地说:“那么三妹妹一切小心。” 他说话时的热气有意无意地拂过顾玄碧的脸颊,湿热的感觉让她脸都烧了一来,大大地后退了一步。她像书院里极为顽固的老先生一样紧紧皱着眉看着他,心中大叫:成何体统! 跟着易汀烟他们走的时候,一向顽固耿直的顾家三姑娘几乎是一步三回头,一会儿望一望沈规,一会儿望一望谢良,这让心情刚刚好些了的陆怀知差点又黑了脸。 沈随和商寄云垂涎小巷子里的糖葫芦炸臭豆腐已久。一离开了沈规的视线,沈随那股子乖张和天不怕地不怕又上来了,拉着商寄云这个也要那个也要。 易汀烟与顾玄碧和沈露月三人就走在他们后面。易汀烟与沈露月手上都提着一盏灯。 自打和沈规他们分开后,顾玄碧便把注意力转向了她最崇拜的人的女儿身上了。她不断地与沈露月交谈,不过问的大多是沈规的事情。 “沈小姐,你父亲最近喜欢看什么书?” “沈小姐,平日里你父亲会教你和沈少爷读书写字吗?” “你父亲还有收学生的打算吗?” 诸如此类。 沈露月始终脸上含着笑,一一回答了。 “沈姑娘,你父亲可有续弦的打算?” 顾玄碧问出这句的时候,一直在旁边听着的易汀烟一个不防,差点脚下踉跄摔倒。若无其事地站稳身子后,她看了看满脸通红的顾玄碧,心中开始有些同情陆怀知了。 “小姐!你说什么呢!”山静在背后偷偷拉了拉顾玄碧的袖子。 问出口之后顾玄碧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果然是多说多错,祸从口出。她急得脸都红了,小心地看着沈露月,手足无措地解释道:“对不起沈小姐,我刚刚说话的时候没过脑子,说错了话。” 当着沈露月的面问起他父亲续弦的事,她当真是昏了头了。 “无妨。”沈露月温婉一笑,柔和如月夜下划过台阶的水一样,“这事要看父亲。” 始终瞧着她的易汀烟发现她脸上一丝怒气也没有,端庄娴静,笑意盈盈。她小小年纪丧母,沈规那样忙碌的人即使再疼爱她也是没有时间陪她的,一个人还要带弟弟。如果不是经历了这些,她即使不像其他名门闺秀那般娇嫩,也该是像顾玄碧这样无忧无虑不谙世事的。 她没有生气大约是知道沈规一定会续弦的吧。他那样的身份,即使自己不想再娶,也会有旁人替他急着。那已经不是普通的家事了。 易汀烟心中对她多了几分怜惜。 顾玄碧点了点头,十分愧疚地说:“我娘常说我是个书呆子,不会说话,还请沈小姐不要放在心里。” 见顾玄碧有几分垂头丧气,易汀烟轻轻拍了拍她,说:“顾三姑娘,这灯我提着有些累,可是这是沈大人给买的又不舍得丢。看你来灯会一盏灯都没买,这盏送你吧?不知你要不要?” 本来还在懊恼的顾玄碧一听是沈规买的灯,眼睛立即亮了起来,几乎是夺一样的把灯拿了过来,激动地说:“要的要的!” 易汀烟见她软软的脸上再次精神饱满,笑了笑。换做是别家的小姐,这灯还不能这么送出去。把自己不想要的东西送给别人,不是羞辱吗?好在,顾玄碧这样的人是丝毫不会在意这灯是不是别人不想要了的,只要自己喜欢就好。 气氛再次轻松了起来。 这时,手里一人拿着一幅糖画的商寄云和沈随跑了过来。 “姑姑。” 看着商寄云脸上也是红彤彤的,如浓墨一般的眼睛里染上了笑意,易汀烟心中宽慰,眼神也温柔了起来。上一世的商寄云多疑、阴沉,几乎没有交心之人。一场大病之后更是虚弱得像是随时都会死一样,大约从来都没有像这样畅快地与人逛过灯会吧。 126.第一百二十六章 上元节(三) “长姐,听说前面有胡人,我们去看看!”沈随说完后便拉着商寄云要跑。 “小心!” “小心!”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是易汀烟的,一个是沈露月的。 这种同一时间说出同样的话,大概连心情也是一样的感觉很奇妙,易汀烟看向沈露月。 正好沈露月也朝她看来。 一双眼睛如夏夜星子般动人,一双眼睛柔和如月下流过青石上的水。 两人沉默了一下,相视而笑,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 与去年猜灯谜一样,今年的活动也是陆家办的,依旧是大手笔,彩头很吸引人,使得许多人跃跃欲试。 所有的灯谜都挂在了灯下,抬眼望去,一大片都是。绵延璀璨的灯火下,写着谜面的红纸在风中摇曳,如红浪一般。 他们一行人会合在了灯下。 这种文雅又有挑战的事情,顾玄碧自然是最乐意参与的。商寄云和沈随两人也读了半年的书了,正好考校一番。 易汀烟不擅长猜灯谜,自然也没兴趣,只是隔着不远看着商寄云。沈露月则端庄娴静地站在一边,嘴边含笑,彰显名门闺秀之气。 而沈规、谢良和陆怀知三人,或老神在在地看着,或挺直了脊背清朗如月光,或眼中带着笑意目光目光有意无意落在一人身上。 “沈大人和谢公子没兴趣试试?”陆怀知的目光从脸上带着欣喜之色的顾玄碧身上收回,问道。 易汀烟与他们离得不远,刚刚好能听见。 沈规正要回答的时候,她身边的沈露月转身笑道:“父亲要是参加了,就没意思了。不带这么欺负别人的。” 当年连中三元名动京城的当朝大儒、门下出了好几位状元的沈规要是参加了,这些灯谜不就是一眼一个吗?的确太欺负人了。想到这里,易汀烟笑了笑。 沈规宠溺地看了看沈露月,老神在在一笑说:“当初还真这么欺负过人。”说罢,他含笑看了眼易汀烟。 易汀烟愣了愣。可不是吗?去年上元节他沈大人就轻轻松松把大家给欺负了,帮她赢了彩头。对上他的目光,捕捉到那温和得能包容锦绣山河的眼睛里那一抹心照不宣,她看了看一点都没有察觉的其他几人,脸有些发烫。 陆怀知似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易汀烟说道:“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去年夺得头筹的是易姑娘。” “居然是易姑娘。”沈露月有几分惊讶。 “好像……是的吧。”被点到名的易汀烟笑了笑,心虚地四处看着,正好看到谢良清冷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这是在讥笑她没有真才实学要靠别人?易汀烟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就在这时,顾玄碧兴致缺缺地走了过来。陆怀知立即迎了上去,笑着问道:“三妹妹,玩得可尽兴?” 谁知顾玄碧一脸嫌弃地看着他,直白地说:“陆表哥家这灯谜太小儿科了,没意思。”还不如回来站在沈大人的身边,时不时还能蹭着聊上几句。 陆怀知脸上的笑意有片刻僵硬。 易汀烟忍着笑意转过头看着不远处还在玩的沈随和商寄云。来猜灯谜的人很多,最密集的地方几乎是人挤人,好在易汀烟的眼力好,能清楚地看到他们。 远远地看着商寄云,她才放心。 只是,当三五个人走过挡住了她的视线片刻之后,她发现商寄云和沈随不见了。 心中有些不安,她着急地朝前走了几步,四处看了看,发现他们真的不在了。 “怎么了?” 耳边清朗的声音响起,易汀烟抬头一看是谢良。 此时,沈露月也发现似乎看不到沈随了。 其他几人的主意力也被吸引了过来。 易汀烟四处张望着,语气凝重地说:“寄云和沈随好像不见了。” “派人四处找一找,沈中跟着他们应该不要紧。”沈规的声音依旧很温和。这种温和仿佛是经过了沧海桑田,亘古不变的,让人的心跟着平静了一些。 陆怀知立即叫金珠银宝带人去找。 只是这里人这么多,要穿过去都很困难,找起来实在不容易。 就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易汀烟已经跑进了人群。 “易姑娘!”沈露月叫了一声却没把她叫住。 沈规立即叫来隐藏在他身边的暗卫,吩咐道:“立即去追。” 易汀烟眼力好,见缝插针,在人群里穿梭起来比旁人轻松得多,早就把沈规的人甩得远远的了。此刻的她眼睛明亮如炬,目光飞快地扫过每一个人,纤细的身影在人群里极不起眼。 她的心里却是有些慌张的。 当看到人群里商寄云站在沈中身旁的时候,她紧张的心终于松了一口气。她飞快地跑到商寄云身边问道:“怎么了?有没有事?” 商寄云似乎没受到什么惊吓,反而朝易汀烟笑了笑,像是在安慰她一样,说道:“姑姑,我没事。只是沈随被人带走了。” 他清贵的脸上那一抹温暖的笑让易汀烟心里一软,鼻子有些发酸。 “易姑娘,你看着寄云,我去追少爷。”沈中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易汀烟看了看不远处已经发现他们的沈规等人,说道:“那个方向?我去!”说完,她再一次跑进了人群里。 稍晚一刻发现自己人来了的沈规与商寄云叮嘱了一下,也追了过去。 “寄云。”谢良走到商寄云面前仔细地看了看他问道,“你姑姑呢?” 商寄云答道:“沈随被带走了,姑姑和沈中叔叔去追了。” 此时,沈规身旁闪出了一个人,低声问道:“大人,会不会是京城的人?” 明明走失了的是自己的儿子,沈规依然是冷静的,那双隔着雾气的眼睛波澜不惊,温和平静却又深不可测,大约只有经历过宦海浮沉的人才能磨砺出这样的沉着。他抿了抿唇说道:“应该不是,立即派人去找。” 说罢,他自己也加快了脚步。 灯会的人极多,易汀烟一路逆着人群而行,没过多久就看到了沈随。他被两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带着。 在那么多人里逆行已是不易,再加上带着一个孩子,他们的动作不快。 “站住!”易汀烟大叫道。 听到声音的两人一惊,立即加快脚步艰难地在人群里穿梭。 只是他们的速度怎么样都不如易汀烟快。在她就要拦住他们的时候,他们拐进了巷子里。 易汀烟自然是跟了进去,一进去她就发现不对了。那两个男子站在巷子的两边,虎视眈眈地看着她。而沈随被他们打晕了丢在身后。 “我以为是什么人呢,一个小丫头也敢追着我们跑,不如抓起来一起卖了。”一人说道。 原来是人贩子。易汀烟警惕地看着他们。她不会武,脱身还可以,肯定是没办法制住这两个男人的。 易汀烟没有办法放下沈随不管,只能沉下心与他们周旋,等其他人追过来。 一看这两人的步伐就知道他们没学过武,打起架来肯定是毫无章法乱打一通的。她如是安慰着自己,随后深吸了一口气冷声说道:“你们知道这孩子是什么人吗?” 两人面面相觑。 易汀烟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现在放了他还好,你们要是执意要带走他,就是自寻死路,日后即使你们跑出清辉镇也会被找到。”她刻意地让声音冷了几分。 月光下,她的身子纤细却站得笔直,半张脸隐藏在了暗处,眼睛却是极亮的,浑身散发着凌厉之气。 两个人贩子看着,心中莫名地发慌。明明只是个小丫头,他们慌什么? 他们不知道,叫他们发慌的便是杀气。每个人都有杀气,只是真正经历过血雨腥风的人身上的杀气才会才会叫人心慌、恐惧。 其中一人害怕了起来,拉了拉另一人的袖子道:“大哥,这丫头好像真的很厉害。那个孩子好像也不是一般人。” 被称作“大哥”的人也有片刻犹豫,可是他们没有回头路了,也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他吐了口唾沫说道:“怕什么,就是个小丫头!咱们连她一起带走,卖个好价钱!” 见其中一人害怕了,易汀烟又多了三分底气。 “可是……” “怕有什么用?你欠王三钱的债不要还了?” 王三钱? 易汀烟觉得这名字甚是耳熟,随后才想起来,他是谢二的对头,以前还帮过她。 她心中又多了一分把握,勾唇笑了笑说:“你们欠王三钱多少钱?我替你们还。” “你认识王三钱?”那个有些害怕的人慌张地问。 “是啊。”易汀烟点了点头说,“我不仅认识王三钱,还认识谢二,跟他们都很熟。” 原本不相信的两人听到她提起谢二,有几分相信了。谢二已经消失大半年了,听说是参军去了,新来的根本不会知道他。比起王三钱,更让他们害怕的是谢二那个又狡诈又狠的人。 看见两人的神色,易汀烟有些惊讶。她只是随意提起谢二,没想到他的名字好像挺管用。 到底是身为大哥的那人头脑清楚一些,他怀疑地问:“谢二与王三钱是对头,你怎么会同时跟他们两个人熟?” 127.第一百二十七章 上元节(四) 此时,被打晕的沈随醒了。出乎易汀烟意料的是,他虽然满眼的恐惧,却没有大叫也没有哭。果然是沈规的儿子,虽然乖张顽皮,骨子里还是不一样的。 那两个人也注意到他醒了,其中一人立即抓住了他。 “疼!”娇贵的沈随立即皱起了眉。 易汀烟朝他笑了笑,目光明亮柔和,安慰道:“沈随,别怕。” 说罢,她把目光转向那两人,瞎话说的越来越顺畅:“我是谢二没过门的媳妇,你说我与他熟不熟?你说我与王三钱说不说得上话?” 两人细想了一下,谢二还真有个同村的有婚约的媳妇。他们打量着易汀烟,心中暗道谢二是个有艳福的。 “这孩子不是你们惹得起的。你们放了他,欠王三钱的银子我帮你们还。”此时,易汀烟早已收起了那股凌厉,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大哥,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两人商量了一下,那个也心动了。他冷哼了一声说道:“万一我们放了人你反悔了怎么办?” 易汀烟一噎。她还怕他们反悔呢。 “这样,你们放他走,我给你们抓着,怎么样?” 沈随脑中还在回忆方才易汀烟对他温柔一笑的样子,此刻见她要用自己还他,他心里一阵感动,就想起了自己的长姐。“姐姐!”他脱口而出。 易汀烟被他这声“姐姐”叫得有些无奈。商寄云管她叫姑姑,他怎么能叫她姐姐呢?这辈分着实有些乱了。 “跟寄云一样叫姑姑吧。”她带着几分笑意对沈随说道,随后又看向那两人,“怎么样?你们答不答应?” “行!” 易汀烟朝沈随安慰一笑,随后从容冷静地朝那两人走去。月光下,少女面色沉着,目光明亮,浑身透着一股超越年龄的沉静。她的脚步很稳,那只有自己能感受到的心其实跳得飞快。在她即将走到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终于放了沈随。 沈随立即朝外面跑,跑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转身担忧地看着易汀烟。 “你们欠了多少钱?”易汀烟停在他们三步开外的地方,警惕地看着他们。 那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露出贪婪的笑说道:“既然你是谢二没过门的媳妇,我们得抓你多讹一些钱。”说着,他们伸手就要抓易汀烟。 就在这时,两个黑影从天而降,将他们踹开。 救他们的人来了。易汀烟松了口气,忽然手腕被人从背后抓住。就在她紧张得浑身都开始战栗的时候,脚下一个踉跄落入了一个温暖宽大的怀抱。 “大人?”只是一瞬,易汀烟便发现了是沈规,松了口气红着脸离开了怀抱,心中单纯地把这一抱当成了意外。她心虚地朝外看了看。还好沈随不在,不然发现她抱了他父亲,以沈少爷的脾气,大约会跳起来。 沈规任由她后退,目光怜惜地落在她有些苍白的脸上,怀里因为她的离开而变得有些空荡荡的。 那两个人贩子三两下就被抓住了。沈规走上前看了他们一眼,那像隔着雾气一眼的眼睛幽深得叫人胆寒。“带下去,随后再处置。”他唇边的一抹笑意不曾落下,却叫人更加害怕了。 易汀烟站在后面,只能看到他高大如泰山的背影。 在她的目光中,沈规转过了身,温和的眼中有雾气常年不散,如同一块久经润养的美玉。他走到易汀烟身旁,微微停了停道:“走吧,其他人还在等你。” 易汀烟点了点头跟上,落后他半步。 幽暗的巷子外便是热闹的灯市。 沈规走到巷口,巷外的灯火一刹那全都落在他身上,照亮了他俊美儒雅的脸,使得他如一块绝世暖玉一般散发出淡淡的、温和的光泽。 这一刻,易汀烟听到他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与你有婚约的那个谢二可是松何的弟弟?” 正要走出昏暗的她脚步一顿,停留在了明暗交界之处。她疑惑地看着沈规的背影。他怎么会知道?难道早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找到她了? 可是为什么那时候不出现呢? 直到看到他叫沈随来好好谢谢她的时候,她看着沈随眼中的感激与动容,心中隐约有了个不太可能的答案。难道沈规那时候不出现就是想让她换沈随,让沈随感激她? 【 正月十五之后这个年就算过去了,商寄云回到了仁昌城当伴读,易汀烟自己也忙碌了起来,准备开春种番柿。 加上张大娘他们家三十亩,易汀烟现在一共有六十一亩地。她一点都没有犹豫,准备全都种上番柿,依旧雇了村里许多人来帮忙。 村里人发现易大丫竟然有那么多地了,都惊讶了起来。前年村口大树下她跟她婶子为了二十一亩地争得眼睛都红了的事情大家还记着呢,怎么也没想到一眨眼她居然有那么多地种番柿。 番柿真的那么赚钱? 可是有了去年的教训,他们再眼红也不敢瞎种了。 已经隐隐有番柿种植大户样子的易汀烟这回也没有藏着掖着,公开在村子里卖番柿的种子,只要有人买了回去种,等成熟了她就收。 种番柿可比种其他庄稼赚的多了,见连后顾之忧也没了,有的人还是心动了。 三月初的时候,易汀烟已经忙得如火如荼了。 三月三这天,仁昌城沈家来了人,带来一篮子地菜煮的鸡蛋、一只极为精致的百蝶闹春纸鸢,附带一张极为雅致的彩笺。 “恰逢三月三,地菜煮鸡蛋一篮,恭祝发财。纸鸢是父亲做的,多了一只便被随哥儿死皮赖脸要来,说是送给你的。” 收到东西的易汀烟看了看那彩笺上的簪花小楷,脸上露出了笑容。这些东西是沈露月让人送来了的。 自打她在上元节的灯会上救了沈随之后,他们姐弟俩就特别感激她。这份感激易汀烟其实是受之有愧的。那种情况下换谁都不不顾沈随一个孩子,况且,沈规他们早就到了,只是一直没出现,才有了她用自己换沈随的事。 只是沈规为什么这么做,她猜不出来。 果然越是身居高位的人心思越是莫测。 那百蝶闹春的纸鸢怪好看的,要不是沈规多做了一个,大约也轮不到自己。她似乎都能想象到他一身儒雅的长衫坐在书房里扎纸鸢的样子了。 竹制的框架上,百蝶绕着象征春色的绿,格外喜庆,叫人看着心都轻松舒畅了起来。这种感觉仿佛是易汀烟上一世从下山回来的师兄那里得到好看的簪子一样,心里软软的。 她拿着纸鸢好好看了看才给摆在了床头的柜子上,与那把就差被她供起来的扇子放在了一起。 三月三之后的一天,易汀烟去张大娘家里的时候看见了孙可心。她在二月的时候被抬进了韩家的门,成了韩家大少爷的妾。 孙可心已然把头发梳成了妇人的样子。妾是不能穿红的,她穿了身俏丽的粉色,眼角都带着喜色,看来过得十分畅快,很得韩家大少爷的宠爱。 几个月来,她似乎变了很多,看见易汀烟的时候居然能笑了。这笑中七分得意,两分不屑,还有一分才是愤怒。 倒是张大爷和张大娘觉得有些尴尬。 孙可心不来事,易汀烟自然也不会惹事了。她今日来是给张大爷张大娘送租地的另一半钱的。有孙可心在,她也不愿意多停留,寒暄了两句便走了。 “易大丫。” 易汀烟刚走出张大娘家就被叫住了。她转身,平静地对上了孙可心目光。 看着她依旧像以前那样几分淡然,几分疏离地看着她的样子,孙可心没有以前那么生气了。如今自己已是韩家大少爷的宠妾,而她呢?整日抛头露面,还带这个孩子,哪点比自己强呢? 想到这里,孙可心感觉到了快意,得意地笑了笑。 易汀烟看着明明很可悲却毫不自觉的孙可心,也没什么兴致与她计较。明明可以嫁个上进的人好好过日子,非要去给人家当妾,即使再得宠,也一辈子要看当家主母的脸色,自己生的孩子却不能喊自己一声娘。 她眼中那一丝怜悯激怒了孙可心。她脸上的笑容僵住,表情变得有些狰狞:“易大丫,你凭什么这么看着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已经十七岁了吧。名声不好、十七岁还未嫁人的老姑娘,你觉得谢良以后会娶你吗?以后多得是姑娘想嫁给他。”提到谢良,她眼中闪过怨念与不甘。那个清俊冷漠的男子怕是她这一辈子都没办法得到了。 易汀烟平静地看着她,丝毫没有被她的话激怒。等她说完后,她冷笑了一声,说:“谁说我要嫁给他的?他愿意娶我还不愿意嫁呢。” 孙可心的脸色白了白。自己心头的白月光却是别人眼中的草芥。光这一点,自己就被比下去了。 “孙姨娘。”这时,一个婆子走了出来查看情况。看穿着打扮,是孙可心从韩家带来的。 好在此刻孙可心是背对着这个婆子的。她吸了口气,眨了眨眼,眼中的哀怨与不甘消失,转身的时候脸上已满是明艳得意的笑容,一副得意洋洋的宠妾的样子。 128.第一百二十八章 陷害 “王妈妈,我与以前的朋友叙旧呢。”说罢,她又转身含笑看了易汀烟一眼,“那么久不见,我还挺想易姐姐的。” 少女的天真已经不在。 被叫作王妈妈的婆子看向易汀烟,随后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眼前这少女浑身的那股子沉静叫她惊讶,仿佛不只是十七八岁的样子。 察觉到打量的目光,易汀烟与王妈妈对视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孙可心那虚伪的话她也不愿意搭理,只是淡淡地说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孙可心在她身后说道:“易姐姐慢走。我要在姑姑家住上几天,可以多多来往。对了,听说易姐姐与韩家有些不愉快,这几天正好咱们把误会解释解释清楚,不要生分了。”说完,她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 果然孙可心知道她与韩家的事情。这话中有话的样子,以后怕是会故意为难她了。 即使是这样,易汀烟脚步也只稍稍顿了顿脚步,步子依旧很稳,仿佛根本没有受到影响,留给了孙可心一个平静的、仿佛根本不在意她的背影。 孙可心看着,气得咬了咬牙,眼中露出了狠色。 忙了大半个月,易汀烟的六十一亩地终于全都被种上了番柿。 一个傍晚,她把所有人的工钱都结算了清楚。待大家喜滋滋地离开后,她发现家里院子里的大桌上多了一个篮子,里面装着做针线用的碎布头,想是谁落下的。 易汀烟回想了一下便想起了这是钱家姑娘的,里面的碎布头是为了给她爷爷寿辰的时候做双鞋子的。因为要赶在寿辰前做出来,她一有空就拿起针线。这姑娘年纪不大,总是大大咧咧忘东忘西的。 想着她应该还没走远,易汀烟便拿起篮子去追她。 广阔的田边,一眼望去就能看到已经有一半没入地平线的太阳,像火一样红,把天边都照亮了。 易汀烟提着篮子走在田埂上,脚步很快。 没一会儿,她就看到了远处钱家姑娘的背影。 刚拿了钱,钱家姑娘的步子很欢快,根本就没想起篮子的事情。 易汀烟正要叫她的时候,忽然看见旁边沟里爬出来了一个人,一把将钱家姑娘拉进了沟里。她脸色一变,立即朝那个方向跑了过去。 钱家姑娘猝不及防地被拉进了沟里摔得昏天黑地,还没弄清楚情况眼前便出现了一个男子。她惊得大叫了起来:“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那男子意图不轨,笑得极为让人恶心。他一边用身体制住钱家姑娘乱动的手脚,一边用手去扒她的衣服。 钱家姑娘吓得脸都白了,拼了命地挣扎道:“不要碰我,救命啊!救命!” 那男子眼冒绿光,手上的动作不停,笑着说道:“很快你就快活了。易大丫那丫头介绍的果然不错,瞧着皮肤嫩的。” 易汀烟赶过来就听到男子提到自己。她气得勾了勾唇问道:“我给你介绍什么了?” 那男子听到其他人的声音,惊得抬起了头。一抬头,只见眼前有黑影一闪而过,随后脑门被狠狠打了一下。 易汀烟这棒子一点都没有手软,打得那男子栽倒在了地上。她站在路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沟里额头被打肿、现在还找不着北的男子,冷声问道:“你说?是谁让你陷害我的?” 她怎么都没想到一向安宁的振兴村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行凶的男子居然还说是她介绍的。 男子好不容易找到了方向,捂着脑袋气愤地看着易汀烟:“你——你——”话还没说完,他又挨了一棒子。 易汀烟跳到沟里,扶起吓得脸色发白、不断流眼泪的钱家姑娘安慰道:“别怕,没事了。” 说罢,她眼角扫过那男子,见他要爬起来,立即又上去补了一脚,随后将他踩在了脚下,手里的棒子压在他的脖子上。 钱家姑娘满身是泥,披头散发,还好衣服几乎是完整的。她浑身发抖,不停地抽噎着,显然还没有从惊吓中缓过神来:“易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易汀烟低头看了眼试图挣扎的男子,拿着棒子的手加了一分力。棒子抵在人最脆弱的地方,随时能叫人断气,男子难受得脸都涨红了。 “我也不清楚。不过显然这男人是想诬陷我,说我干拉皮条的勾当。”要是放在普通情况下,她是肯定制不住一个成年男子的。她先是先发制人一棒子敲得这男子三魂丢了七魄,再乘胜追击,再加上她这一世不会武,力气也不大,但还记得怎么才能让人难受,这才把男子制住的。 钱家姑娘也明白了是什么样的情况。她看着极为冷静的易汀烟,那踩着坏人的样子有几分飒爽动人,心里慢慢平静了下来。“易姐姐,现在怎么办?” 易汀烟看向脚下的男子,冷笑了一声,手上的力气骤然加大,棒子直戳男子咽喉,像是要戳穿了一样。做着这么暴力的事情,她的脸色极为平静,只是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闪着寒光:“说,是谁让你这么做的?不说我就戳破你的喉咙!” “啊!我说!我说!”那男子叫了起来,“一开始找我的是个小厮,听他嘴里提到什么‘掌事’。” 易汀烟皱起了眉,手上松了一些,问:“那个掌事是不是姓韩?”她得罪过的人一共就那么几个,很好猜。 “是是!” 果然。 只是韩掌事许久没来过振兴村了,怎么会知道村里的动静?看这男子不像是临时起兴,像是早就摸清了时辰在这儿埋伏着的。 她皱起了眉,手上的力气再次加大,问道:“你是怎么知道她这时候会路过这里的?” 脖子被棒子戳着,男子再次哀嚎了起来:“后来有个韩家的姨娘让人来找我,告诉我的!” 易汀烟一愣。没想到这事居然还有孙可心的份。想来是韩掌事和孙可心联手做的。 想到孙可心,她气极,身上的杀气在一瞬间迸发,随后又收了起来。她看向目瞪口呆的钱家姑娘,露出了安慰的笑容说:“钱妹妹,能不能帮我一起把他绑了?”松了手她没把握能再制住这男子。 钱家姑娘早就被她的一系列动作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她长这么大没见过哪个女人胆子这么大,这么厉害的。前一刻她还让她有些害怕,下一刻她朝她温柔一笑,格外明艳,叫紧绷着的她心里一软,差点哭出来。 此时,易汀烟说什么,她便跟着做什么。 两人就地取材用藤条将男子上半身和大腿都绑了起来。 易汀烟将绳子的一头牵在手里,满意地看了看她们的成果,将目光转向钱家姑娘说:“我得带着这男子去算账,你能自己回去吗?” 亲手把差点侮辱了她的坏人绑了起来,钱家姑娘没那么害怕了。她点了点头。 “回去就说不小心掉沟里了。”叮嘱完之后,她指了指路上的篮子说,“我是来给你送这个的,别忘了。” “好、好的。” 看着钱家姑娘慢慢走远后,易汀烟回头,冷冷地看了眼被绑着的男子。 男子被她看得一抖,立即求饶道:“姑奶奶,我什么都说了,你放了我吧。” 易汀烟不理他,朝某个方向看了看,牵着绳子的手忽然一用力。 接下来就要去找孙可心算账了。 气极了的易汀烟几乎是一边踹一边把那男子带到张大娘家的,一路上动静不小。 “大丫,你这是做什么?”在门口的张大爷问道。 易汀烟冷笑了一声:“孙可心呢?”那男子见人多了,像是有些丢不起这个人一样,开始挣扎,可是刚动就被易汀烟手里的棒子打了。 张大爷看了看那个被绑着的男子,又看了看易汀烟带着寒霜的脸色,心中有了几分数。他抱歉地对她说:“可心今天一大早就回去了。” 易汀烟的眉毛高高挑起:“回去了?”怎么就这么巧今早回去了呢?是怕她来找她算账? 怒气冲冲地过来却发现人不在,她一肚子的气被堵在了心口没地方发泄,气得心肝脾肺肾都疼了。 此时张大娘也走了出来,看到满脸怒气的易汀烟先是一愣,随后问道:“大丫,发生什么事了?” 那男子一听人不在,松了口气,忽然大叫道:“这个女人太可怕了,居然把我绑起来!我做什么了我?” 易汀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趁他还没说出什么诬陷她的话时候,对着围过来的村民说道:“这人来我家偷东西被我逮住了。这人我看着眼生,大家看看这人是不是村里的?” 当即就有人道:“不是。” 面对外村人,大家当然是团结一致的。 “你诬陷我!我什么时候偷你家东西了?”那男子见人多,立即辩驳了起来。 见大家都帮自己,易汀烟松了口气,心中那股怒气消下去了不少。她看了那男子一眼,在他愤恨的目光下,忽然软了下来,松开了手,明亮的眼睛里有委屈在慢慢积聚。 不过,仅此而已。骨子里要强的她是不愿意轻易在别人面前掉眼泪的。可是即使是这样,沉静的少女隐忍的样子也足够叫人心疼的了。 129.第一百二十九章 看亲 易汀烟一字一字地指控道:“你想偷我家东西被我看见了,要不是我运气好先一棒子敲昏了你,你早就把我家搬空了!” 那男子看得目瞪口呆。 淳朴的振兴村民看不下去了。 其中一个曾经给易汀烟做过工的男人说道:“大丫,别怕!这人交给叔。叔把他送到里正那里让里正处置!” 交给里正正好,她自己也没办法处置。她感激地说到:“多谢大叔了。” 直到看着几个村民扛着锄头和铲子把那男子拖去里正那里,她才收回目光。 “大丫,这事是不是跟可心有关系?”沉默了一阵的张大爷忽然问。 易汀烟转身,看着朴实的张大爷张大娘夫妇,露出了个安慰的笑容说:“大爷大娘,这事你们就别操心了。”冤有头债有主,该找谁算账她清楚。 那意图不轨的男子被送到里正那里后又被扭送去了官府。 振兴村就这么点大,每天发生的事情就那么多,一有点动静就能从村头传到村尾。易大丫家闹贼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的,被人连着谈论了好几天。 虽说孙可心和韩掌事没有得逞,但是这件事对易汀烟的名声还是造成了影像。其中大部分还要归咎于李氏。她像是看到了一样,把易汀烟怎么凶悍地制服小贼的情景说得绘声绘色。 从此,易家大丫不仅整日抛头露面跟城里有钱人不清不楚地来往,还在有些村人眼里变得十分凶悍,力大无穷,跟个泼妇一样。 对此,易汀烟也不在意。 但是有人替她着急了。 自打在易汀烟的帮助下赶走韩家那群人后,郭大嫂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也与易汀烟越来越亲近。看她一个孤女还要带个孩子,郭大嫂怜惜她,心里把她当自己妹妹看。 一日易汀烟去看郭大嫂的儿子,就被郭大嫂拉着说了好长时间的话。 “大丫,你今年也十七了,我十七的时候都成亲一年半了。”提到成亲的事情,郭大嫂想到了过世的丈夫,有片刻黯然。 易汀烟知道自己“这辈子不嫁”的想法有些惊世骇俗,不知道怎么跟郭大嫂开口,只好朝她笑笑。 郭大嫂以为她不好意思,想到她没爹没娘,还有那样一个婶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恨不得什么都帮她操办了,立即亲热地拉着她的手说:“大丫,你别不好意思。你长得这么俊又这么有能耐,谁家要是娶了你,那是一家子的福气!” 易汀烟被她夸得脸都红了。她说什么也是要把商寄云抚养成人的,谁家愿意她还带着个孩子来养的?要是娶了她,多半会家宅不宁吧。 看易汀烟脸红,郭大嫂心中暗道有戏,心里立即开始回想附近几个村子有多少到了适婚的年纪人还不错的小伙子了。 易汀烟自然不知道郭大嫂在想什么。 几日后,郭大嫂让易汀烟陪她去隔着一个村子的三梨村,说是有亲戚嫁到了那里,去看一看人家。番柿种上以后,易汀烟清闲了下来,想着在家也没事,就跟着去了。 看着郭大嫂特意把儿子托给邻居照顾没带过来,对着她偶尔笑得莫名其妙的时候,易汀烟隐约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去看亲戚只是个幌子,她们坐了一盏茶的时间就出来了。 出来以后,郭大嫂说道:“大丫,我亲戚说她们村子上有一家人家,家境殷实,就一个儿子。偏偏这孩子还是个知道上进的,明年就要参加乡试了,说不定能考个秀才回来。” “郭大嫂,你……”易汀烟一直是个脸皮薄的,也没想到郭大嫂会直接来个先斩后奏,一时间脸都有些泛红了,实在哭笑不得。 郭大嫂一边拉着她走,一边说道:“害羞什么!听说那孩子整日都在河边读书,我们偷偷去看上一眼,看看是不是真的好。”其实这人选她也是费了好大的心思的,一开始她觉得合适的人很多,可是后来细细筛选,她又觉得那些人太一般,总觉得配不上易汀烟。 她好不容易才勉强看中这个,不过也要见上一见看人长得怎么样再说。 居然要带她去相人?易汀烟惊得停下了脚步。虽然看一看也没什么,但是她实在没做好准备。 “看!就在前面!那个人应该就是了!”郭大嫂指着远处河滩上站着的一个男子说道。 有几分阴沉的天与河面连在了一起,那个长得白白净净的挺端正的少年就站在水天交界之处,一只手拿着本书背在身后,面对河面,像是正在背书一样。 只是他年纪看上去不大,脸上还带着几分孩子气,像是比易汀烟还要小。 “郭大嫂,这人比我还要小吧?”两人躲在树后,易汀烟满脸尴尬地问。 郭大嫂却是看得很满意。她笑着说道:“听说刚刚满十六岁,也就比你小一岁而已。人家女大三还抱金砖呢,比你小一岁正好。” “不行不行!”对方比自己小,易汀烟是打心底接受不了的,总觉得特别奇怪。 见她转身就要走,郭大嫂立即拉住了她说:“听嫂子说,男方小有小的好处,小的才听你话,以后什么都你说了算。再说,你不是对付小的挺有办法的吗?寄云就被你照顾得好好的。” 商寄云和这人能一样吗? 他俩能相提并论吗? 商寄云又不跟她成亲过日子! 想到这里,易汀烟脑中忽然闪过上一世死前那惊鸿一瞥,脸唰地一下红了。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她到底在想什么? “时候不早了,嫂子,我走了。” “别走啊!再看看!” 易汀烟和郭大嫂两个人一个人要走,一个人拉。易汀烟一个踉跄险些绊倒,郭大嫂去拽她却踩断了一根树枝。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暗叫糟糕。 清脆的断裂声在河滩上格外清晰,那个对着河面背书的少年转过了身,看向她们的方向问:“谁在哪里?” 她俩一个云英未嫁,一个丈夫过世不到一年,要是被人发现在这里偷看男子,就不好了。说是迟那是快,两人极为默契地撒腿就跑,头也不敢回,生怕被人看到了脸。 好不容易跑出了村子,没有人追过来,两人松了口气,都有些喘得厉害。 易汀烟因为狂奔一缕发丝滑出耳边,被养得日渐白皙的脸上泛着淡淡的红。看得郭大嫂一阵愣神一阵感慨。少女的肌肤就是那么好,那颜色连最好的胭脂都比不上。 易汀烟埋怨地瞪了她一眼。 郭大嫂“噗嗤”笑了起来。 易汀烟满脸无奈地看了她一阵,也跟笑了起来。刚刚那情景,简直比上一世与人打架的时候还要惊险刺激,她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嫂子,以后再也不能这样了。”她无奈地说道。 险些被人发现,郭大嫂心虚地点了点头,想要劝她,又觉得现在不是时候,决定过几天再说。 郊外的路上一个人也看不到。这个村子叫刘家村,与振兴村中间还隔着一个村子,中间那个村子前的一条路是去清辉镇和仁昌府的必经之路。 两人刚刚走过那条路,便看到远远的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朝这里走来。 “姑姑!” 没想到是商寄云,易汀烟脸上露出了惊喜之色。站在原地等他们走近之后,她欢喜地想要摸商寄云的脑袋,可是又觉得他都八岁了,摸脑袋好像又不太好。她的手停顿了一下,还是摸了上去,说:“每次都回来得这么突然。” 说罢,她又礼貌地朝谢良笑了笑。 谢良淡淡地点了点头,很有礼貌,却也不亲近。他如青竹一般立在后面,背后是阴阴的天。 商寄云笑了笑,脸上带着亲昵的笑容问:“姑姑怎么在这里?” 易汀烟被商寄云问得一愣,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谢良,觉得实在难以启齿。 她要怎么告诉商寄云,姑姑去相亲了? 要是让谢良知道她退了和谢义的亲事之后沦落到了去相亲的地步,还不知道会被他怎么讥笑。 “姑姑?” 对上商寄云疑惑的目光,易汀烟觉得自己的老脸又红了。 这时,旁边的郭大嫂灵机一动,问谢良道:“这是谢大吧!谢大,你可知道刘家村的刘启书?他人怎么样?”他们都是读书人,想来就算不认识也应该是听说过的。 易汀烟瞪着郭大嫂,就差把眼珠子瞪出来了。 郭大嫂敢跟谢良问,自然也是知道谢良的为人,知道他不会说出去的。 刘启书? 谢良看了看郭大嫂,又看了看表情不自然的易汀烟,心思剔透如他,一下子就猜出了来龙去脉了。他对郭大嫂说:“人挺老实的,父母也都是通情达理的。”他的声音里的漠然与清冷比平日里更甚。 “太好了!”郭大嫂满脸喜色。谢良说的总不会错的。 易汀烟听了却是低下了头,又是羞又是恼,恨不得把脸捂起来。听谢良的话大约是猜出来了,她已经可以想象到谢良现在看她的眼神了,一定是不屑和满脸嘲讽的。 130.第一百三十章 生病(一) 站在她面前,比她矮的商寄云刚刚好看到她的样子,担忧地问:“姑姑,你的脸怎么红了?是不是病了?” 谢良看向易汀烟,目光落在了她又软又红的耳根,心中一股不平之气涌向四肢百骸。“只是他不是个读书的料子,或许考个几十年能中个秀才。”他的目光越发的冷,就连语气里也不自觉地带了几分不屑。 相看的对象被谢良扁得一文不值,易汀烟感觉他这是在羞辱自己。凭什么总是被她这么冷嘲热讽?难道谢二就是良人了?她气愤地抬头回瞪他。 居然为了那样一个男人瞪他?谢良心里更加闷了。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刘启书比她还要小一岁,难道她就喜欢小的? 谢良站得笔直,清朗冷澈,目光漠然地看着他,几乎与背后的暗沉的天色融在了一起。 易汀烟自然不甘示弱,沉静地看着他。 一边的商寄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有些迷茫。 倒是郭大嫂的目光一直在两人身上来回地转,像是看透了什么一样。半晌,她忽然一笑,看了谢良一眼,随后对商寄云说:“寄云,你姑姑给你找个姑父,以后一起照顾你怎么样啊?” 她的话音刚落,易汀烟的脸就红透了。郭大嫂怎么能在孩子面前瞎说呢! 谢良的脸色更冷,面上像是结了冰了一样。 这时,商寄云终于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认真地对郭大嫂说:“姑姑说过这辈子不嫁人的,要一直跟我在一起。” 男孩朗朗的声音让谢良与郭大嫂皆是一愣。 易汀烟却是头疼地看着商寄云。这一天,她的终身大事已经被拿出来说了无数回了,就连私底下的话也被商寄云拿出来说了,让她以后怎么见人? 郭大嫂笑了笑,想告诉这个孩子没有哪个女人会终身不嫁的,谁知就在这时,一直阴沉沉的天际传来一声轰鸣,春雷不期而至,落雨了。 郭大嫂想开口说的话变成了一声惊呼:“哎呀。” 四人立即找地方避雨。可是这荒郊野外的,根本没地方给他们避。 “嫌往前面走走吧。”易汀烟把商寄云拉到了身前,伸出手遮在他的头顶想要用手、用身体给他挡去一些雨。 还在因为商寄云那时脱口而出的话愣怔不已的谢良被这冰冷的雨打在脸上,回过神来。他看向身子单薄却努力要给小男孩遮雨的易汀烟,脸上的冰冷不知不觉慢慢化开,目光复杂。 没一会儿,伴随着雷声,雨彻底下大了。 “快走!”郭大嫂跑在前面,“我记得再过一两里路有户人家。” 易汀烟点了点头。才没一会儿,她的头发就几乎全湿了,一根根地黏在脸上,黏在脖子上。虽说早已花开春暖,雨落在身上还是有些凉的。 她小心地护着怀里的商寄云说:“很快就有躲雨的地方了!”此时,她脸上的羞恼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坚定与让人安心的温柔。 商寄云看着她,漆黑如墨的眼睛里有光亮迅速化开。他动容地叫了声:“姑姑。” 就在这时,易汀烟觉得肩上一沉。她顿住脚抬头一开,发现肩上多了件带着清冷气息的衣服,是谢良的。 “快些走吧。”谢良的语气依旧淡淡的。脱去外衣没一会儿,他里面的衣服也湿了,衣服包裹着他的身体,显得他身姿更加挺拔。即使脱去了外衣,即使淋了雨,他依旧谦和大方,谦谦君子应如是。 易汀烟心头微微地有些热,还有些莫名其妙。下雨前这人还一副跟她有仇的样子,怎么一会儿却给她衣服披?不过雨这么大,她没时间细想。其实她是不愿意承谢家人的情的,但是现在多一件衣服正好。 她立即肩头的衣服拿了下来,双手撑开挡在商寄云头顶。 看着少女跑远,谢良的唇动了动,却没有阻止。 好不容易跑到人家屋檐下躲雨,郭大嫂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说:“等一等吧,这雨应该一会儿就停了。” 说着,她看了眼易汀烟手上的衣服,再看了看没穿外衣的谢良,露出了别有深意的笑容说:“我只听说咱们村的谢大学问一等一的好,没想到心也细,要是谁嫁了你,一定有福气。” 正在给商寄云擦拭头上和脸上的雨水的易汀烟听到,觉得好笑。这郭大嫂怎么逢人都说一样的话?前两天她还说谁娶了自己谁就有福气呢! 想到这里,她奇怪地看了看郭大嫂,忽然有几分明白了。 郭大嫂居然在撮合她跟谢良? 她跟谢良?他们可是互相看不顺眼啊,想想就觉得别扭奇怪。她的目光不由地看向谢良,正好此时谢良也朝她看来,两人目光相对,只是一瞬就弹了开。 易汀烟忍不住抖了抖,想着谢良刚刚的反应,果然与她想的是一样的。 就在她以为郭大嫂要被谢良冷眼以对的时候,谢良忽然开口了。 “谢良受之有愧。”他的语气温和有礼,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 受之有愧?这语气明明就是谦虚着接纳了。 这人什么时候如此浮夸了?易汀烟奇怪地看了看他。 郭大嫂听了,脸上的笑意更加浓了。她觉得谢良这态度有戏!要说全村有谁能配得上大丫,想来想去也就他谢大了! 易汀烟忙着给商寄云擦拭脸上和头发上的水,根本懒得搭理郭大嫂时不时传来的别有深意的目光。 待擦得差不多了,她把谢良的衣服披在了商寄云的身上。成年男子的衣服穿在一个八岁大、而且不算高的商寄云身上,自然是摇摇曳曳地捶地了。被雨水打湿的衣服很重,披在商寄云的肩膀上,易汀烟生怕他被压得不长了。 接下来就是等雨停了。 除了满脸兴奋的郭大嫂,易汀烟与谢良两个人都很沉默,皆看着各自面前淅淅沥沥的雨。 一阵春风吹来,本该送暖,这时吹在衣服湿哒哒的他们身上倒有些凉了。易汀烟打了个寒颤,立即将身旁商寄云身上的衣服拉好。回过头来看着没穿外衣的谢良笔直地站在那里,像寒风凛冽中依旧坚挺的竹子一样,她有些愧疚了。 此时的谢良看着面前屋檐上落下来的雨,正在出神。他在回想着商寄云的话。她当真想要终身不嫁吗?若是别的女子,他定然不信,可因为是她,他信了。 因为带着商寄云?当听到那样的话的时候,他那隐藏在心底的情绪涌现了上来,怜惜、不解,还有一丝丝失落。那时他甚至想,便由他来娶了她吧。 随后的思绪便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雨打断。现在再重新将那些思绪拾起,他依然有那样的想法,不过,与此同时,更多的是心虚,是罪恶,是难以启齿,难以面对他人。 那颗蠢蠢欲动的心慢慢地冷了下来,像是被一场雨给浇冷了一样。 忽然察觉到身旁的目光,他偏头看了看,眼中的情绪早已藏起,目光如他平时看她那般清冷。 易汀烟以为他是被冻得后悔把衣服借给他了,朝他笑了笑,有些讪讪,随后便与商寄云聊起了天。 不到半个时辰,雨就停了。 四人狼狈地回到振兴村。谢家在村东,郭大嫂家在村西,易汀烟与郭大嫂顺些路。 在要分开走的时候,易汀烟想起了谢良的衣服。 “寄云啊,要多谢谢伯伯的衣服。”取下衣服要还给谢良的时候,她发现衣服的下摆沾满的泥,像在泥水里泡过一样。 还他衣服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不用想也知道谢良此刻的神情一定是极冷的,她尴尬地笑了笑说:“不然我拿回去洗洗再还给你?” 谢良还未开口,郭大嫂就说道:“是啊让大丫给你洗洗吧。她的手艺可好着呢。” 易汀烟有些无奈。洗衣服还要讲手艺? 谢良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手里的衣服,终于说了一个字:“好” 其实他本该拒绝的,拒绝与她有任何牵扯。可是每每到这种时候,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为了防止着凉,淋雨回去之后易汀烟就煮了姜汤让商寄云喝下去了一大碗,可是商寄云还是病了。 起初易汀烟没有发现,只是觉得商寄云似乎有些没精神。而商寄云呢,是个不爱说话的孩子。一直到脸都烧红了,他才忍不住去找易汀烟。 那时候正好是夜里,易汀烟在睡觉。 商寄云迷迷糊糊爬起来从西屋摸到了东屋,推了推正熟睡的易汀烟说:“姑姑,我难受。” 易汀烟朦胧地醒来,感觉到他滚烫的手,吓得立即爬了起来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额头滚烫,她惊呼道:“怎么会这么烫?” 看着商寄云难受极了的样子,她立即把他拉到自己床上,让他躺下。看着他白皙的脸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她心中着急。这么晚了,她去哪里找大夫? 她脸衣服都顾不得披上便跳下床冲进了院子到了井边打水。等她把水打回来的时候,商寄云已经闭上了眼睛,像是睡着了。 131.第一百三十一章 生病(二) “寄云?”易汀烟将用井水浸湿了的手巾敷在了他的额头上,又拿了另一块沾湿了给他擦身,一遍又一遍。 商寄云没有回答她,像是沉沉睡过去了一样。 易汀烟心疼地看着他,只恨自己上一世太懒,没有学一些医术。 她一夜未睡,商寄云的身上的温度经过了一夜也没有退下来。 天一亮,她便跑去敲村上一个赤脚大夫的门。 清晨,天还是蒙蒙亮,在一片寂静的村子里,少女急促的脚步声和敲门声格外清晰。也不知道是哪家的狗被惊了,叫了起来,随后几乎小半个村子里的狗都叫了起来。 这大夫姓夏,五十多岁,人称夏郎中,村上大家有什么小毛小病都是找他看的。 夏郎中刚开门就被易汀烟抓住,只来得及拿一个药箱。 将夏郎中连拖带拽带到家后,易汀烟立即去叫躺在床上的商寄云:“寄云,郎中来了,你醒醒。”这一叫她发现不对劲了,商寄云竟然叫不醒。 她抚摸着他的脸的手一僵。随即,她立即站起来叫夏郎中过来。 夏郎中还未走到床边,只是看了看商寄云泛红的脸便皱起了眉毛。随后,他走到床边给商寄云把了把脉。 “伤寒,怎么不早找我?”他看向易汀烟,眼中带着责备。 易汀烟愣了愣。商寄云没说,她也一直没有发现他不对劲。“夏郎中,他现在怎么样?需要什么药你尽管开。他什么时候能好?”躺在床上的商寄云眉毛皱在了一起,显然是十分难受的。她看得揪心。 看她脸上又是自责又是心疼的样子,夏郎中有些不忍心了,后悔自己刚刚说话太重,吓到小姑娘了。 他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说:“拖久了,烧的太厉害,这孩子……我无能为力,只能先开些方子缓一缓,剩下的,你得去城里找大夫试试看了。” 易汀烟脸色瞬间白了白。 无能为力是什么意思? 就在他叹气的同时,易汀烟身子一震,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 八岁,上一世商寄云不就是在八岁的时候生了场重病,差点丧命,即使后来被救了过来,也落下了病根,常年脸色苍白几乎不能动武,传闻活不过三十岁! 今年的商寄云正好八岁! 这似乎把她往最坏的方面引导。 “怎么可能?”他可是商寄云啊,上一世那个即使拖着病弱的身子也能年纪轻轻坐上世家家主之位、惊世绝艳的商寄云啊!怎么可能在八岁的时候就夭亡? 五禽戏、猪骨汤、平日里各种小心呵护……她盼着他这一世能健健康康的,她千防万防,终究还是让商寄云重蹈上一世的覆辙了吗? 不,不是的。 上一世,商家老家主为商寄云寻遍了名医才保住了他的命。 这一世,她只是个农女,就是把所有积蓄都花了,也不够为他寻遍名医! 如果这一劫躲不过,她会终身悔恨,悔恨清和山那晚把他带了回来。 夏郎中被她的反应惊住了。伤寒的确不好治。他只是个赤脚大夫,平日里也就勉强给村民看看跌打损伤什么的,也不能算个大夫。虽然他治不好,但是城里的大夫说不定就治好了呢? 他只是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 易家大丫在外面捡了个小男孩回来的事情在村子里传得沸沸扬扬,夏郎中也是知道的,却没想到姑侄俩的感情这么深。此刻看着眼前少女面带巨恸,脸色苍白的样子,他有些不忍看下去了。 “好好照顾他吧,试着去找找大夫,要是烧能退下来就没事了。”医者原该是最理智的,把最坏的结果告诉病患,可他这次却往好里面说。 烧退下来?易汀烟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复杂地看着过了一夜还未退烧的商寄云。 夏郎中留下了两包药,一个方子,看了看她说道:“你先熬了药给他喝,能喝进去多少是多少。要是有其他要帮忙的,你再去找我。” 待夏郎中走后,隔了一会儿,易汀烟才回过神来。她看了看静静躺着的商寄云,拿起了桌上的药。 等药煎好之后,易汀烟一点一点地喂给商寄云,可是她每喂一勺,商寄云就要吐出来一大半。看着商寄云的衣襟上被药汁染成了褐色,强制让自己保持镇定的易汀烟手抖了起来,几乎拿不住勺子和碗。 别说去仁昌城,就是从村子去清辉镇一来一回也至少要大半天时间,她哪里放心丢下商寄云?可是她不去,就没有大夫给他看病。 看着脸色发红,皱着眉躺在床上的商寄云,易汀烟第一次感觉到了深深的无措。为什么他们不是住在仁昌城?为什么他们连个可以依靠的人也没有? 当易汀烟红着眼睛,脸色惨白的出现在门口,郭大嫂吓了一跳。 在听到商寄云病了的时候,她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情况恐怕不太好。易大丫那样沉稳的人,要不是商寄云病得不行了,怎么会这样惊慌失措? 大概了解了情况,郭大嫂立即把儿子托给了邻居,拉着易汀烟的手说:“大丫,你放心去找大夫,我帮你照顾寄云!” 易汀烟从仁昌城的医馆里请了位大夫回来,到村子的时候太阳还没有落山。 郭大嫂一直守着商寄云,面露忧色,见易汀烟终于把大夫带回来了,脸上出现了喜色。 易汀烟进门,发现屋子里还有旁人。 “大丫,我听说寄云病了,就带了些鸡蛋来看看。”妙妙的娘带着眼睛红红的妙妙说道。 村子本就不大,谁家出了点儿事一下子就从村头传到村尾了。除了妙妙娘,先前育才、阿鸣他们几个的爹娘也来看过。 易汀烟朝他们母女挤出了笑容,随后拉着大夫去了床前。 大夫是正统医馆里的大夫。他先是摸了摸商寄云额头的温度,随后给他把脉。 屋子里的几个人大气都不敢喘,直到大夫收回手,易汀烟才开口问道:“大夫,怎么样?” “伤寒,拖了两天。”大夫也不说具体能不能治好,只是说道,“我先给他扎一扎针,然后再说吧。”城中医馆里的大夫果然不是夏郎中那个赤脚大夫能比的,大约是疑难杂症见的多了,见商寄云烧成这样依旧很镇定。 郭大嫂和妙妙娘松了口气。 易汀烟却不敢。 她问道:“他都烧了一天一夜了,扎完针能退烧吗?” 大夫摇了摇头不语。 给商寄云扎针的时候,易汀烟就在旁边看着。当看着细长的银针扎进他身体里的时候,她的心再次揪了起来,恨不能自己替他病了。 扎完针过了一段时间后,大夫又给商寄云把了把脉,随后不语。 商寄云依旧高烧不退,易汀烟脸都白了。她问道:“大夫,到底怎么样了?” 大夫叹了口气,不再瞒她:“得了伤寒,尤其是孩子,是极危险的。若是这烧这两日能退了还好说,要是退不下去,老夫就无能为力了。今夜你且好好照顾他,给他喂药,能喂多少是多少。” 外面天已经黑了,郭大嫂帮着易汀烟去整理了下西屋的床铺让大夫先住一晚,易汀烟则守在商寄云的身旁,静静地看着他。 少年时期的商寄云便这样清贵好看,已经隐隐有几分前世那个天人一般的商寄云的影子了。这一世,她悉心照顾着他,盼着他健康长大,看着他的容貌慢慢与上一世她所见过的商寄云重合。过几年,他每长大一些,她就会老一些,就像是在用一个女子最好的年华换他慢慢长大。 等他终于到了意气风发的二十岁的时候,她就快三十了,等他到了而立之年,到了一个男子最有魅力的年纪,她就快四十了。她会带着欣慰与遗憾慢慢老去。 “大丫,你已经一天一夜没睡了,今晚我来守夜吧,你睡一会儿。”安顿好大夫后,郭大嫂走进来说道。 易汀烟回过神来,这才惊觉脸上湿湿。她抹了抹眼泪说道:“没事,反正也没地方睡了,就再守一夜吧。郭大嫂,你回去吧。” 见她格外执着,郭大嫂也不勉强。“那我去给你煮些粥来。别到时候寄云醒了你又病了。” 煮完粥之后,郭大嫂端给了易汀烟才回家。 郭大嫂刚走没多久,易广川就来了。他带了些饼还有鸡蛋。 “大丫,听说寄云病了,我来看看。”他看了看床上的商寄云,又看了看易汀烟苍白的脸色说道,“寄云会好的,你别自己累坏了身子。” “谢谢二叔。” “那我就回去了,一会儿你婶子发现了来闹就得给你添麻烦了。”易广川没有坐下,只是站了站便走了。 夜里,大概到了子时,全村都安静了下来。家家户户都熄了灯,唯独商寄云的房里还亮着一盏昏黄的灯。易汀烟一会儿给商寄云喂药,一会儿给他擦身子,倒也不觉得困。 忽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寂静的夜里,清脆、短促,没有不耐烦、没有着急的敲门声格外清晰。 难道是郭大嫂不放心她又来看她? 132.第一百三十二章 月下探病 易汀烟一打开门,便看见长身而立的谢良,背后是一弯残月。 “你怎么来了?”她不解地问道。 谢良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易汀烟。月光下,她的脸色苍白如纸,一双明亮的眼睛时刻红红的,像是哭过一样。目光再一略过她单薄的肩头,他觉得自己来对了。 他是今天傍晚才听说商寄云病了的消息。他想来看看,可是一个男子晚上去一个单身女子的家里总是不好的,她会被说闲话的。况且,她还是与谢义有过婚约的。 到了夜里,他心有牵挂,辗转反侧,最终还是起来了,追着村子里唯一的一点昏黄,披星戴月来到了这里。 他背对着月光,易汀烟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更看不到那平日里对自己极为冷漠的眼中有怜惜、欢喜几乎喷薄而出。 “听说寄云病了,我来看看。”谢良的目光依旧落在她肩上。 第一回见到半夜别人都睡了才来看人的,易汀烟腹诽。同时也感念他对商寄云的关心。 “进来吧。”她让了让身子。 谢良跟在她身后穿过院子。进入屋子,当昏黄的灯光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又恢复了平日里那般清朗,神色淡淡地对着她。 灯光下,他看得更加清晰,看到了她眼下的青黑。 易汀烟走过去试了试商寄云的额头。 还是烫的。她叹了口气。这时,她身边出现了一道修长的影子,是谢良。 谢良何曾见过这样憔悴这样无奈的易大丫?即使是当初被贪图彩礼钱的婶婶“卖了”,被谢义欺负了,身上压着她不想要的婚约的时候,她都没有这样脆弱过,一直沉着心思利用他,与谢家人还有她婶婶周旋。 他将目光移向商寄云,问:“大夫怎么说?” 此刻,易汀烟的声音依旧很平静:“伤寒,拖了两天,高烧不退,怕是……” 不好。 谢良看着商寄云,微微愣怔,似有些意外会这么严重。隔了半晌,他说道:“是我不好,那日带他回来忘了带伞。” 易汀烟有些意外他会说这样的话,看向他不以为然地勾了勾唇说:“怎么能怪你?” 那淡淡的笑容里带着暖意。 给商寄云额头上换了帕子,又给他擦了擦脸之后,易汀烟在床边坐了下来,发现谢良站在床边没有走的意思。 这大半夜的,他是想呆多久? “时候不早了。”她说道。 谢良一直站在旁边看着易汀烟的一举一动,看着她轻手轻脚地照顾商寄云。她即使脸色苍白,目光依旧很温柔,这是只有对着商寄云才会有的眼神。 “今夜我在这里守着吧。”他说这一句最放纵自己的话。 易汀烟一愣,奇怪地看向谢良。今夜他怎么有些奇怪? “不用,我一个人就……”看到他清俊的脸上淡淡的却格外坚定的神情,像是她要是不同意就要横眉冷,她话还没说完就吞了回去。 为这个吵架实在太没意思。 要留你就留吧。 易汀烟不再看他。 谢良拿了本商寄云平日里看的书,找了张凳子在离床两步的地方坐了下来看起了书,距离不近不远,像是在守护他们一样。 清辉镇外的几个村子,千家万户之中,只有一家亮着昏黄的灯。男子不发出声音静静地看着书,偶尔抬头,看向床前女子,清俊的脸上露出丝丝暖意。女子照顾着床上少年,身影忙碌,像是忘了别人的存在一样。 原本只想在床边趴一会儿的,不知怎么就睡着了。易汀烟几乎被自己惊醒的。她看了看外面的天才蒙蒙亮,去伸手摸了摸商寄云的额头,然后看了看床头几乎要烧尽、火光摇曳的灯,才注意到谢良。 他似乎一直保持着她睡着之前的姿势,手里拿着本书看着。听到动静,他抬起头,易汀烟看到他的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柔和,仿佛看到了当初那个对她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谢良,心想大约是一夜未睡目光迷离了才会这样。 她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带了几分暖意,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让你守了一夜,趁着天还没亮,你回去吧。” 说完,她就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委实怪异了一些。人家是深夜来的,天还没亮就走,仿佛他们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一样。她不由地红了脸。 爬上脸的红晕让她苍白的脸看上去气色好了许多。 谢良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也不像昨夜一样执着地要守着了。他站起身放下书,一夜未睡,他的眼下有浅浅的青黑,即使有些憔悴,依旧站得如青竹般笔直。他淡淡地说道:“那我先走了。” 一大早,郭大嫂便来了。见易汀烟的气色好了一些,她先是奇怪地“咦”了一声,随后格外欣慰地做早饭去了。 易汀烟不准备把谢良来过的事情告诉她,不然她又要看着她露出别有深意的笑了。 起床后,大夫吃了些早饭就来给商寄云扎针了。 一夜过去,烧一点都没退,大夫皱了皱眉。 易汀烟的心慢慢冷了。商寄云已经烧了两夜一天了。她问道:“大夫,怎么样?” “这样烧下去不行,即使救过来脑袋也被烧坏了。现在只盼他早些退烧。” 到了中午,易汀草草吃了些饭,便来到床前给商寄云喂药。他高烧不退,又那么久没吃东西,连呼出的气都是热的。 药依旧喂不进去。 大夫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说道:“这孩子我先看着,你可以试试再找找别的大夫。” 易汀烟脸色一白,似乎已经预见到了结果。别的大夫?她去哪里找上一世商家老家主找到的那样的名医?难道真的要看着商寄云早夭?这一世,他的命运真的被她改变得如此彻底? “大丫。”郭大嫂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易汀烟,安慰道,“你别着急,还可以找别的大夫呢,是有希望的。” 郭大嫂的话让沉浸在前世记忆中、几乎心灰意冷的易汀烟回过神来。 是啊,怎么能就这样放弃了呢?她怎么能把事情往最坏的地方想? 她深吸了一口气,稳住了心神说:“郭大嫂,我一会儿再去仁昌城找大夫,寄云麻烦你照顾了。” 郭大嫂点了点头。刚刚那一瞬间她感觉到面前的少女失去了生气,像是商寄云要是没了,就准备跟他一起走一样,把她吓了一跳。 在易汀烟收拾好,准备去仁昌府的时候,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易姐姐,听说寄云病了,我来看看。”来的人是那日指使了那个男子诬陷她便离开了的孙可心! 易汀烟没心思与她周旋,只是把她拦在了堂屋门口说道:“谢谢,不用你看,请回吧。” 孙可心也不生气,笑着说道:“易姐姐怎么这样,我也是心疼孩子啊。”说完,她打量起了四周。 看着她目光中明显的不怀好意,易汀烟的面色沉了沉冷声说道:“请回。” 孙可心的目光落在了堂屋的门上,上面贴着幅显然是新换上去的春联,那字迹一看,便是那个人的。去年,今年。她求而不得的春联贴两年都贴在了她最讨厌的那个人家里。 她心中带着怨恨,目光也怨毒了起来,笑了一声说道:“易姐姐为什么不让我看看,难不成寄云要不行了——”她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忽然被掐住了脖子。 易汀烟气极,面带戾气,看着脸慢慢涨红的孙可心,手上的力气还在加大。“孙可心!你想死我今天就成全你!”她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冰冷,浑身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得忘记了反应。 孙可心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她挣扎地捶打着易汀烟的手臂,可这时的易汀烟变得格外有力气,丝毫不被她影响。 她居然敢诅咒商寄云?诅咒她悉心照料、盼着长大的商寄云? 心中最不敢面对、最害怕的事情被孙可心带着恶意说出来,触及了易汀烟的底线。压抑了许久的她脑中那根理智的弦崩断了,浑身的杀气再也不掩饰。那是真正见过死人、经历过江湖血雨腥风的人才会有的杀气。 她敢诅咒商寄云,她就让她去死! 愣了许久的众人终于想起来去劝。孙可心身边的王妈妈只是个内宅妇人,被易汀烟那让人心惊的目光吓得有些慌了神,抓着她的手有些抖,竟然使不出力气,惊慌地叫道:“姨娘!姨娘!” 孙可心喉咙被掐得疼得厉害,几乎都要喘不过气了。离易汀烟最近,她清楚地看到了她眼中的怒火与寒意。觉得她是真的要掐死自己,孙可心害怕了。 可是任她怎么挣扎,易汀烟就是不放手。“孙可心,我只是看你年纪小不跟你计较,却不是怕你。我现在就可以了结了你的性命。” “大丫!你冷静一下!”郭大嫂从没见过这样的易汀烟,怎么劝怎么拉都劝不动,拉不动,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一样。 133.第一百三十三章 莫要哭了 看着孙可心慢慢涨红了脸,随时都可能断气,郭大嫂生怕她一不小心把她掐死了,背上人命官司。 她跟那个婆子两个人愣是没拉住她。剩下一个年迈的大夫,来帮忙也没什么多大作用,说不定还会伤了他一把老骨头。 就在她着急得没办法的时候,忽然有人来了。 看到那个挺拔清俊的身影,郭大嫂眼睛一亮叫道:“谢大,快来帮帮忙!” 谢良一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混乱的场景。平日里沉静稳重的易大丫两眼发红,面露狠色、浑身散发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息掐着孙可心的脖子,似乎是想掐死她。 他面色一震,立即走上前来帮忙。 张着嘴、脸涨得通红的孙可心几乎都要没意识了,忽然听到声音,微微地睁开眼便看到了自己爱慕了许久的男子。她心中燃起希望。 危急时刻,眼看着孙可心就要被掐死,谢良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从易汀烟身后,一只手禁锢住她的腰,另一只手从她身后伸出,去掰她的手,几乎是拥她入怀的姿势。 手刚搂上她的腰,身子刚刚靠近她,他就发现,她的身子竟然这么单薄娇小得叫人怜惜,平日里都被她沉稳的样子给骗了。 “冷静一些,你要是出了事谁照顾寄云?”谢良虽然是个连鸡都没杀过的读书人,但是身姿挺拔高大,力气也不小。 他的语气难得的有些急促,声音却依旧清冽,清晰地传入易汀烟的耳中,让她清醒了一些。 趁着她愣神的片刻,谢良手上一用力,掰开了她的手,搂着她的腰朝后退了几步。 几乎整个人都被易汀烟抓在手里的孙可心脖子上的力道消失了,无力地瘫软在了地上,缓了一瞬才开始大口地呼吸。 王妈妈立即扶起她,给她顺气:“姨娘,孙姨娘!你没事吧!” 孙可心剧烈地咳嗽了一阵才睁开眼,断断续续地控诉道:“易、易大丫好狠毒,刚刚居然想杀我!”说话的时候,她的目光急切地转着,眼中带着希冀,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当看到她找的那个人抱着她最讨厌的人,根本没有朝她看来,好像一点都不关心她一样,她眼中的光亮迅速灭了,却而代之的是不甘、怨恨。 松了手的易汀烟像是忽然失去了全部力气,连站也站不住了。苍白的脸上,那双方才还充满杀气的眼睛透着光亮却是无神的。那隐隐的光亮是水光。 她瘫倒在谢良怀里,谢良搂着她的腰,没有松手。 “你们都看到了,她想杀我!我要报官,让官差把她抓起来!”孙可心坐在地上,靠着王妈妈说道。她多想现在扶着她的是谢良!明明受害的是她,快要死的是她! 谢良忽然看向孙可心,目光冷漠。虽然他不知道事情的原委,虽然他一进来看到的就是那样的场景,看到满身戾气的她,可是他还是没有一丝犹豫地站在了她这边,相信她。 明明他以前是欣赏温婉的姑娘的。看到她这个样子,他没有一点厌恶,反而觉得心疼。 看着易汀烟这个样子,郭大嫂眼睛都红了:“大丫,谢大说得对,你想想寄云,你出了事谁照顾他?” 听了郭大嫂的话,沉默的易汀烟慢慢回过了神。她站直了身子,离开谢良的怀中,目光锁在了孙可心的身上,朝她慢慢走去。 见她再次靠近,孙可心想起了那差点窒息的恐惧,脸色都白了,紧紧地看着她,本能地朝后退。 易汀烟却在她身前一步的地方停了下来。此时的她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静,只是那明亮的眼睛里依旧带着寒气。她低着头,看着孙可心,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孙可心,你要是再敢咒寄云一个字,我便割了你的舌头,要是寄云真的出了事,我便取了你的命再去陪他。”说道最后,她的目光慢慢变得淡然,嘴边甚至勾起了一抹浅浅的笑。 重活一世本来就是赚的,商寄云是她这一世唯一的寄托,将商寄云抚养长大是她唯一想做的事情,要是商寄云真的在八岁夭亡了,她也不活了。 这淡淡一笑似乎让她恢复了过来,浑身的气息再次变得柔和沉静。她转身朝郭大嫂笑了笑,又面露感激地看了看谢良,对他们说道:“我进屋看看寄云,然后去城里请大夫。”说完,她转身进了东屋,仿佛刚刚要杀人的不是她。 易汀烟静静地站在床前看着商寄云。她前一世生在远离江湖纷争的空阶门之中,师兄弟们都很和睦,也就养成了柔柔和和的好脾气,除了小打小闹,几乎没跟人红过脸。刚刚她仿佛变得不是她了,只想杀了不安好心的孙可心。 这一世,她慢慢地变了。为了商寄云,不求上进的她不得不想各种赚钱的法子,不得不让自己的性格变强了来保护他。 可是即使她都这样了,商寄云似乎依旧没有逃过上一世的命运。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她知道是郭大嫂和谢良,所以没有回头,只是问道:“她走了?” “是的。”郭大嫂回答道。 “刚才吓到你们了吧。”易汀烟的声音柔柔的,甚至带着些暖意。 郭大嫂目睹了之前的场景,此刻见她这样跟她说话,她觉得这暖意来得难能可贵,心中又是怜惜又是欣慰,感觉浑身的血都热了起来。 与郭大嫂有着同样感慨,甚至比她的感觉更加复杂的谢良看着那消瘦却有力的肩膀说道:“你一来一去要半天,还是直接带着寄云去仁昌城吧,老师应该认识不少名医。” 商寄云现在这样当然是没办法做牛车吹风的,谢良不知从哪里借来了辆马车。 将商寄云用被子裹好抱上马车后,他们直奔仁昌城沈家。 大约是因为路上颠簸,睡了将近两天的商寄云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叫了声“姑姑”。 守在他身边的易汀烟立即抓住了他的手,着急中带着几分欣喜说道:“寄云,姑姑在。” “好难受。”只睁开了一瞬,商寄云的眼睛又慢慢闭上了。 易汀烟摸了摸他依旧很烫的额头,眼睛红了。 马车到沈家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沈家门口已然上灯。门房一见是谢良和易汀烟,立即进去通报,没一会儿,沈规亲自出来了。他立在门口的最高一层台阶之上,两边悬挂着沈府的灯。在灯火下,穿了一件普通的长衫的他儒雅尊贵,像一块反着淡淡光辉的暖玉,不动声色地吸引着人。 谢良从马车上下来,恭敬地叫道:“老师。” 接着,他身后的马车车帘被掀起,易汀烟走了下来,叫了声:“沈大人。”她的声音中带着几分乞求。 见易汀烟像是瘦了一圈,脸色苍白,眼睛红红的,眼下青黑很重,沈规一愣,随后温声问道:“怎么一些日子不见,你竟把自己弄成这样?” 他的目光极为温和厚重,似能将万里山河也包容进去。看进他眼里,那种无边无际的浩瀚似乎能将天下所有困难与天堑吞噬,叫人心安,易汀烟心中一软,鼻子酸得厉害,眼泪如洪水开闸而下。她说道:“大了,救救寄云吧。” 她性子沉静得没有由来,完全不符合她的年纪,即使当初在清和山官道身处险境,她都那般镇定自在。可是今日,就在方才,她见了自己,坚硬的肩膀倏地就垮了下来,眼泪掉得就跟天塌下来了一样。 那样的信赖让一颗在宦海中早就打磨得像铁一样的心暖了起来。 终于像这个年纪少女该有的样子了,可是这样的她让人不忍心,只想把她捧着。 沈规慢慢走下台阶,脸上带着叫人安心的笑意,像隔着层雾一样的眼睛里带着怜惜,整个人沉稳得像是能掌握一切一样。 “莫要哭了,一切有大人我。发生了什么事?”走到易汀烟面前,他伸出手抹去了一滴她脸上的眼泪。他的动作很优雅,轻柔得一点也不刻意,仿佛那种如春风般的温和一直刻在他的骨子里一样。那样的动作他做来丝毫不叫人觉得轻浮,也不叫人觉得那里不对,只是让人感觉到他如海纳百川一样的气度。 脸上的触感如羽毛一样轻柔,感觉像是被人捧在了手心一样,强撑了那么久的易汀烟几乎要弃甲。她深吸了两口气,控制了情绪说道:“寄云得了伤寒,已经烧了两天了,大夫说无能为力,再这么烧下去怕是……不好了。” “先把寄云带到他住的别院里。”说罢,沈规又对身后的门房说,“叫人去请大夫,然后叫些丫环婆子去别院候着。” 到了商寄云平日里住的别院之后没多久,沈露月和沈随两姐弟也来了。 沈随看着躺在床上的商寄云,没有哭没有闹,沉默了片刻,说道:“商寄云,你还没跟争出来是你姑姑好还是我长姐好呢。” 孩子天真的话语是最容易触动人心的,易汀烟站在床边,面露伤心。 134.第一百三十四章 醒来 沈露月走到她身边劝道:“别担心,父亲已经让人去请周大夫了,寄云会好起来了的。 ”她端的是名门闺秀的秀丽端庄,声音里带着浅浅的笑意,目光柔和如水。 沈家父女如往常一般的神态对易汀烟来说格外的叫她安心。她感激地朝她笑了笑。 若放在平日,她大约也不会像这几日这般失态,也不会害怕。只是她知道前世商寄云的命运,看着商寄云烧得不省人事,她仿佛看到了他慢慢变成上一世那虚弱的样子,又仿佛看到了他这一世会因为她的无能为力而早夭。 沈露月继续说道:“这周大夫不是普通医馆里的大夫。他医术高明,是偶然与父亲结交的。” 易汀烟点了点头:“多谢沈小姐了。”这大概是商寄云最后的希望。 没一会儿,沈规谢良领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走了进来。那老人眉头微微皱着,似乎很不高兴大晚上的被人请来。 这应该就是周大夫了。 易汀烟也没说话,只是朝旁边让了让,然后感激地看了看沈规。 沈规正好跟着周大夫从她身边走过,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低沉温和的声音响起:“别慌。” 大夫来了,沈露月便带着沈随离开了,屋子里闲杂人等也就退了出去。商寄云这间不大的房间立即宽敞了起来。 周大夫站到床边,只是看了商寄云一眼,便道:“伤寒,拖得挺严重。” 随后,他伸手摸了摸商寄云的发烫的额头,皱了皱眉说:“这么烫。这些大夫连退烧的药都配不出来吗?” 易汀烟立即解释道:“配了,可是药喂不进去,每次都吐出大半。” 周大夫看了看易汀烟,以为她商寄云的姐姐。看见她苍白的脸色和不大的年纪,他心中起了怜悯,面色好了一些说道:“那是你们不会!” 说着,他走到桌前拿起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了一个药方。“马上按照这个方子去熬药,再这么烧下去,不死也傻。” 沈家的下人立即拿着药方出去了。 听周大夫的话,像是有办法,易汀烟心中再次燃起了希望。 “周大夫,这孩子怎么样?”沈规一直没有离开。 周大夫回身对沈规道:“再拖两天那就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救不了了。不过沈大人放心,老夫定当竭尽全力。”一开始那样不耐烦的周大夫,此刻格外的恭敬。 易汀烟看得惊讶。花甲之年、医术高明、甚至脾气不太好的老者在年纪只有他一半还不到的沈规面前竟然这样毕恭毕敬。可是这样的画面看起来也不违和。 沈规立在老者面前,如隔着一层雾一样的眼睛里带着笑意,没有一丝波澜。他内敛的温和里隐隐透着雍容和尊贵。这样的尊敬,他受得起。 药煎好送来以后,周大夫叫易汀烟把商寄云扶了起来,随后一手拿着碗,另一只手掰开了商寄云的嘴,动作强硬地把药灌了进去。 易汀烟看得目瞪口呆,甚至忘了阻止。 她没想到周大夫居然会这样灌药。那可是商寄云啊,上一世高高在上、这一世被她悉心呵护的商寄云,周大夫怎么能这么对他? “周大夫这是在救寄云。”沈规在易汀烟身旁说道。 他一靠近,她似乎就能感受到他沉稳的气息,看起来不动声色、不张扬,实际上存在感极强。 易汀烟朝她点了点头。她知道周大夫这是为他好,所有虽然看着心疼却没有阻止。 周大夫灌得很猛,深色的药汁从商寄云的嘴里流出,流在了他的脸上、衣服上和被子上。一碗灌下去,不知道喝进去了多少。 “再来一碗。”周大夫把空碗递给下人,说道。 随后又是一碗。 一连灌了三碗,周大夫才罢手。 沈府的下人立即来换了被药汁弄脏了的棉被。 似乎费了不少力气,他喘了两口气,然后给商寄云把了把脉,说:“得了伤寒拖拖拉拉的,有一半到最后都会死,况且他烧得那么厉害。我这药有些凶猛,有些伤脾胃。不过命都要没了,脾胃好还有什么用?要是他烧能退下去醒过来,以后再慢慢调养脾胃。” 听到“伤脾胃”三个字的时候,易汀烟皱了皱眉。可是周大夫后来的话,她让他很赞同。只要他能醒过来就好了,只是伤了脾胃,她以后慢慢给他养,总比像上一世那样走几步路都要咳来得好。 细细地给商寄云盖好被子之后,易汀烟转身,感激地给周大夫行了个礼,说道:“多谢周大夫。” 对着一个能当自己孙女的小姑娘,周大夫也不忍心不给好脸色看。他看了看她,叮嘱道:“好好照顾这孩子,说不定明天就能醒。我明日再来。” 易汀烟面露喜色:“好。” “我与周大夫一道出去。”沈规说道。 临走的时候,周大夫看了易汀烟一眼提醒道:“脸色白得跟纸似的。” 待人都走了以后,易汀烟静静地坐在床前看着商寄云,等他醒来。 没一会儿,沈府的下人送来了一些吃的。是该好好吃些东西了,觉得有些乏力的易汀烟走到桌边,发现还有一碗药。 都灌了三碗了还要喝?就在易汀烟觉得自己下不去手,没办法那么粗鲁地给商寄云灌药的时候,沈家的下人说道:“易姑娘,老爷说这药是周大夫开给你喝的,让你补补身子。” 大约是沈规让周大夫开的药吧。他那样身居高位、眼中看得都是朝堂风云与权谋的人竟然这么细心,易汀烟心里暖暖的。 吃完饭,把药喝了以后,易汀烟觉得好受多了。 谢良又过来看了看。易汀烟很感激他出的主意,并帮她把商寄云送来了沈府。 听她说了下商寄云的情况后他便走了。其实他很想像昨晚一样陪她一整夜,静静地守着睡着的她,可是这里是沈府,有那么多人看着。而且,以后大概也很少会有这样的机会了吧。 第二日一大早,商寄云真的醒了。 他虚弱的睁开眼看了看四周,随后看到了趴在床边的易汀烟。 “姑姑。” 隐隐地听到声音,感觉头顶有动静,只是浅眠的易汀烟马上睁开了眼。看见商寄云那双如浓墨一般的眼睛看着自己,她脸上露出欣喜之色,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昨天半夜烧就退下去了一些。现在已经完全退烧了。 她又摸了摸他瘦了一圈的脸,温柔地说道:“寄云,你现在还有哪儿难受?” 看着她,商寄云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像是在安慰她一样说道:“姑姑,我不难受了。” 都病成这样了还这么懂事,易汀烟鼻子一酸,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那你躺着,我去叫大夫。” 不一会儿,周大夫就被拖过来了。显然是大清早还没睡醒,这位老者的态度有些不耐烦:“醒就醒了。老夫说了他今天能醒,还能骗你?” 看到醒过来的商寄云,周大夫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说:“这孩子生得倒是不错,就是一生坎坷了些。”说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给他把了把脉。 易汀烟被他的话一惊。上一世的商寄云一生的确很坎坷,六岁的时候看着父母死在自己面前,八岁的时候生了一场重病,伤了根本,活不过三十,十九岁的时候,他祖父商家老家主过世,叔伯们虎视眈眈,他亲手杀了害死自己爹娘的叔伯,坐上商家家主之位,从那以后性格变得更加偏执,阴沉多疑几乎不相信任何人。 这一世她把他带回家养在身边远离纷争,教他五禽之戏强身健体,这样的呵护下,终究还是会坎坷吗? “醒过来就没什么事了。我用的药及伤脾胃,再加上他那么多天每吃,先让人去弄些米汤来喝喝,再按我的药来调理。” 周大夫的声音让易汀烟回过神来。发现商寄云担忧的目光,她朝他笑了笑。 这一世无论他有多坎坷,她都会陪着他,至少让他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不再那般阴沉。 知道商寄云醒了以后,沈家姐弟就跑来看他了。 小小的沈随板着脸,目光中却带着担心,口是心非地说道:“你怎么跟个女人一样弱不禁风?害得我、易姐姐担心了好久。” 商寄云立即皱起了眉:“那是我姑姑,你不能叫姐姐。” 易汀烟听到沈随叫的这声“易姐姐”也觉得有些奇怪。上元节那晚在小巷子里,他叫了她一声“姐姐”她还特意纠正过呢。如果他管她叫姐姐,商寄云不是有吃了辈分的亏? “沈少爷,我是寄云的姑姑,叫姐姐不太合适。”易汀烟笑着说道。 沈随不以为然地说道:“你本来就跟我长姐差不多大。我叫你姑姑,我长姐不得跟我一样叫你姑姑?” 易汀烟无言以对。她长沈露月四岁,的确差的不多。可是也不能叫姐姐啊,她跟沈随怎么会是平辈。 被提到的沈露月娴静地站在一旁不说话,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跟她爹一样老神在在的。 135.第一百三十五章 心尖肉 如果沈随叫她姑姑了,沈露月还辈分也该叫,可是又有些奇怪。她也断断受不起沈露月这一声“姑姑”。 就在易汀烟为个称呼纠结不已的时候,一个温和低沉的声音从门外响起:“随哥儿该随寄云,叫姑姑。” 因为今年八月就是三年一次的秋闱了,谢良一大早便回了府学。 “父亲。” “大人。” 屋子里的几人立即规规矩矩地给沈规问安。 不只是易汀烟,就连沈露月和沈随对他都很恭敬。易汀烟可以看得出来,他们那种恭敬不是疏远,而是仰慕与崇拜。 的确,沈规这样的人是能得许多人崇拜的。 沈规让沈随叫她“姑姑”,便是承认她是大人不是个孩子了。仿佛终于证明了自己,易汀烟心中有几分得意和扬眉吐气。她看向沈露月说道:“沈小姐还是按原来的叫法便好,或者叫我易汀烟。” 沈露月朝她露出了如水一般柔和的笑容说:“你也不必与我生分,叫我露月就好。” 易汀烟点了点头。 眼前有些相似,却又不一样的两个少女,沈规觉得甚暖,眼中带了怜惜。她们一个是他的掌上明珠,另一个……说不清,反正不是当女儿看。 至于两个男孩,早就被他忽略了。 女儿家就该娇养,男孩儿嘛,本来就皮实,就该摔打摔打,省得蹬鼻子上脸了。这是前任大理寺卿、现任仁昌知府沈大人的教子心得。 沈规看过商寄云后,便有小厮进来跟商寄云净身换衣服了。大家都退了出来。 身为知府,怎么感觉他整日都那么闲?看着没走,反而与自己说上了话的沈规,易汀烟心中好奇。 闲聊了几句,本以为他会与自己讨论商寄云的病情,却听到他忽然问道:“上次送去的那只百蝶闹春纸鸢,你可喜欢?” 怎么忽然提起了纸鸢? 易汀烟有些跟不上,隔了一会儿才诚实地说道:“大人扎的纸鸢格外的漂亮。”现在还被她跟那把扇子供在一起呢。 沈规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老神在在一笑道:“喜欢就好。” 易汀烟本没有多想什么,可是看到他这高深的笑容,就忍不住开始多想了。 这只风筝不是他做多了,被沈随讨来送给她的吗?他怎么还关心起她喜不喜欢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身为前任大理寺卿,沈大人竟然连数都数不好,三只纸鸢愣是做成了四个? 难道……那纸鸢本就是送给她的? 易汀烟脸一红,正要看向沈规求证的时候,沈规却先一脚踏下了台阶,留给她了一个高大的背影,说道:“我要出门办公了,你好好照顾寄云。” “……”易汀烟只好自行猜测。大约是她自作多情了吧,又或者沈规真的把她当成了女儿? 商寄云躺在床上休养了几日才好了起来,只是让易汀烟担心的是,周大夫那药的药性似乎真的很霸道,商寄云的脾胃真的不太好了。 随后她又安慰自己,好歹捡回了一条命,跟上一世虚弱得活不过三十岁相比,只是脾胃不好已经是万幸了,以后总能慢慢调养的。 在沈家休养了几日后,商寄云恢复了不少,也能下地走了。在人家家总不如在自己家自在,易汀烟借了沈家的马车把商寄云带回了振兴村。 村里忽然来了辆马车,引得所有人都好奇地伸头张望。 马车一直行驶到了易汀烟家门口才停了下来。 “多谢。”对沈家的车夫道了声谢后,易汀烟先跳了下来。 她双脚刚一落地,余光便瞥见了几个人影。 “哼!臭丫头,让我们等了好几天!终于敢回来了?”守在门口的是四个凶神恶煞的男人。 易汀烟站定在了马车前,看着他们,平静地问道:“你们是谁?” 其中一人上前一步,语气不善地说道:“我们是韩家大少爷的人!你好大的胆子连我们大少爷的心尖肉也敢得罪,活腻了是吗?是不是不想在振兴村过下去了?” 心尖肉? 听到这个词易汀烟本能地抖了一下,随后才想起,这韩家大少爷的心尖肉大概就是孙可心吧。 看着面前这人靠近,隐隐有要吓唬她的样子,她依旧站定不动,抬高了眉毛说道:“一个小妾也能成韩家大少爷的心尖肉了,这心尖肉是不是太不值钱了?”这语气,鲜有地带了几分挑衅。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易汀烟都很少会有挑事的时候。 那四个人也是做过不少恶事的,原以为就算不把那小丫头吓哭至少也会让她慌了神,谁知道她竟然还敢顶撞! 后面三个人也走上前来了。 “大丫!”隔壁的易广川走了出来,手里拿着根棍子要来帮忙。 可跟着出来的李氏却拉住了他,骂道:“人家那么多人,你跑过去凑什么热闹?不要命了?大远还小,还没娶媳妇,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说话时,她看着易汀烟那里,眼中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 易广川果然顿了顿。他犹豫地看向易汀烟,心里有几分沉重。 易汀烟对易广川说道:“二叔,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用过来,这几个人我能对付。” 所有人都是一惊。 她怎么敢这么说?她面前站着的可是四个恶棍啊! 方才说话的人冷笑了一声,轻蔑地看着易汀烟说:“小丫头,好大的口气!再给你个机会,要是你跪下朝南边磕三个头给孙姨娘认错,我们就饶了你!” 朝孙可心下跪认错? 易汀烟真有几分生气了。她挑高了眉毛看着那四人,脆生生地说道:“我为什么要认错?就是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样,还是一句话,她要是再敢诅咒寄云,我便个了她舌头,要是寄云出了什么事,我便要了她的命!” 她的声音带着少女的清脆,语气却极冷,说出的话更是带着浓浓的煞气。可是这几日她的身子因为操劳单薄了许多,身上的灰衣看起来都大了,叫人怜惜。这种凌厉与少女的娇弱明明带着浓浓的违和,却一瞬间叫人移不开眼。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今天我们非要收拾你,让你知道厉害!” 就在那四人气势汹汹地伸手要去抓易汀烟的时候,马车里忽然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区区一个韩家大少爷的心尖肉竟敢让人动我的心尖肉了?” 马车帘掀起,一个儒雅的身影走了下来,步履稳健。 他走到了易汀烟身旁站定,先是看了她一眼,随后心情像是忽然变得极好,有笑意一闪而过,随后老神在在地看向那四个人。 易汀烟还沉浸在了沈规那句“心尖肉”上,脸早已透红,方才的气势一点儿都不剩了。 “心尖肉”这词委实太让人恶寒了,那四个人说得出来就算了,堂堂沈大人怎么也能这样气定神闲地说出来呢? 那四人打量了一下沈规,只觉得这人看起来挺温和,那双眼睛却叫人不敢直视。他们在心中思量了一下,其中一人问道:“你是什么人!” 沈规高深一笑,答道:“把她放在心尖上的人。” 易汀烟的脸都红到耳朵根了。看到愣在原地的易广川和满脸不敢置信的李氏,她觉得自己再也没脸见人了。沈规说这样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马车里探出了个小脑袋。“没错!易姐姐就是我们的心尖肉!” 紧接着,一个脸色带着病态的苍白的孩子也探出了脑袋,十分不满地看了看身边的男孩,提醒道:“叫姑姑。” 没错,今日易汀烟带着商寄云回振兴村,沈规父子也来了。 堂堂仁昌城知府当然不会闲得专程来送她这个农女。他只是来这附近巡查,带着沈随长长见识,顺便把他们姑侄俩送回来的。 沈随虽然年纪比商寄云还小,但毕竟是京城的公子哥,被人捧在手心长大,天不怕地不怕的,自然看见这几个恶棍也不会害怕。再加上他父亲就在身边,他狐假虎威,胆儿更肥了,恨不能迈着小短腿下去踹两脚。 他的话倒是让易汀烟觉得自己想多了。也许沈规说那话根本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而是跟沈随一样护着她、帮她罢了。 想到这里,她终于自在了一些。 此时,马车的车夫也走了下来,站到了沈规身旁。他不是别人,正是沈中。 就是因为他们在马车里,易汀烟今日底气才这么足。看她遇到麻烦,沈规一直没下来,沈中没得到指示便静静地当着车夫。她虽然不知道不知道沈规是何用意,却知道他一定不会让人她被欺负的,所以像沈随一样,胆儿也肥了。 那四人看了看情形,决定柿子还是捡软的捏。他们看向易汀烟,最开始说话的那个人说道:“臭丫头,你以为有人帮着你就了不起!你得罪的可是韩家大少爷!” 易汀烟下意识地看向沈规。见他没有说话,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她只能自己解决。“韩家大少爷算什么?韩家老爷我们都不放在眼里!” 136.第一百三十六章 狐假虎威 易汀烟故意说了“我们”,指的就是沈规。 这也算是狐假虎威了吧。 怕沈规不高兴,她小心地看了看他。 正好这时沈规也朝她看来,眼中带着的竟是赞赏的目光。 有什么好赞赏的?难道是赞赏她狐假虎威? 那四人听她这么大的口气,只觉得自己完全没被放在眼里。其中一个沉不住气的,脑袋一热伸手就去抓易汀烟。“有什么好怕的,我们背后有韩家大少爷撑腰!” 他的手还没碰到易汀烟就被沈中一脚踢开。 来看热闹的村民越来越多,纷纷好奇地看着与易家大丫一起来的这个陌生男子。 沈规扫了眼四周,终于再次开口了。“沈中,把这四个闹事的人押下去。” 见沈中轻轻松松就制住一人,其余三个人害怕了。“我们、我们是大少爷的人!知县老爷可是我们大少爷的姨夫!” “章安?”沈规眉毛一挑,“此次正好要去见章安,便把这几个人一起丢给他吧,问问他是怎么管教家里孩子的。” 紧接着就出现了几个人,把这四人抓了起来。 安排完一切后,沈规看向易汀烟,露出了温润的笑容说道:“放心,以后这韩家再也不会来惹事了,你好好照顾寄云。” 在易汀烟看来,他这笑容老神在在的,让她莫名就想起了那句“心尖肉”,脸不由自主地红了红。她故作镇定地说道:“多谢大人。” 随后,在沈中的帮助下,易汀烟把商寄云扶下了马车。 沈规站在马车前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易汀烟扶着商寄云走进院子,忽然顿住脚步回身看了看,只见沈规依旧站在原地,眼中带着笑意看着他们,十分悠然的样子。 这时,沈随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像个小霸王一样吊儿郎当地说道:“寄云,乖乖养病,要听易姐姐的话。” 知道商寄云又要跟沈随生气了,易汀烟正准备劝,却听到他说:“姑姑,外面风大,我们进去吧。” 这般被无视,沈随生气了。他愤恨地瞪着根本不看他的商寄云。忽然察觉到头顶那熟悉的、让他紧张的视线,他抬头,发现父亲在看自己,立即乖了起来,低声说道:“我错了,父亲,下次一定叫姑姑。” 即使商寄云的病已经在好转,易汀烟也从不敢松懈。商寄云的话提醒了她,他不能吹风。正准备与沈规告辞的时候,正好看到了沈随在沈规的目光下乖乖地立着,她像是明白了什么,朝商寄云看去,果然在他眼中捕捉到了一抹来不及掩去的得逞的笑意。 怪不得不跟沈随吵呢,原来是料定沈随会挨训。 发现易汀烟正在看他,商寄云抬起头。那一刹那,天光映进他如浓墨一样的眼睛里,形成一点光亮,慢慢晕开。他还带着病态的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清贵无双,无比纯良。他亲昵地问道:“姑姑,怎么了?” “没什么。”易汀烟此时的心情格外复杂。 她家的寄云怎么好像不像她想的那样正直? 她一直担心沈随这个公子哥欺负他,现在怎么感觉好像一直是他在欺负沈随? 身心都需要调养,她忽然觉得把这一世的商寄云养成一个普通可爱的孩子任重而道远。 易汀烟把商寄云带到了东屋,扶他到床上躺着。 “姑姑,这是你的床。我睡这儿你睡哪?”商寄云问道。 商寄云已经自己睡了一年多了。易汀烟笑了笑说:“你昏迷那几日都是睡在姑姑这里的。你现在身体还没好,姑姑守着你,等你彻底好了就让你去西屋。” 她一边说着,一边帮商寄云脱了外衣,帮他盖好被子。 商寄云有些脸红地说道:“先生说了,男女七岁不同席。” “我是你姑姑,而且你现在病了需要照顾,睡吧。”易汀烟中心觉得欣慰。读了书果然懂事了不少。 之前好几日只顾着商寄云,后来又去了仁昌城,家里一团乱,易汀烟免不了要好好收拾一番。 她刚走出去就看见易广川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像是要看热闹的李氏。 易汀烟只当没看见李氏,对易广川问道:“二叔,怎么了?” 易广川看着她,似有些难以开口,犹豫了一下才小心地说道:“大丫,我看刚刚那个老爷不是一般人。你们怎么认识的?” 对于跟沈规是怎么认识的,她跟谁都没有具体说过。她简单地回答道:“一次偶然,我帮了他的忙。” 她一说完,就听到李氏冷笑了一声。 易汀烟皱了皱眉。她什么意思? 易广川点了点头,双唇颤抖了一下,样子像是有些难以开口:“大丫,咱们就是普通的庄稼人,这辈子也就是种种地过过日子。你现在还小,不懂事。那些人咱们是高攀不上的,人家也不会把你放在眼里,到时候吃亏的还是咱们这种人。” 他难得说这么多话,易汀烟还在慢慢地消化着,就听李氏冷哼了一声说道:“你操什么心?人家现在可是能耐人,一会儿一个富家公子,一会儿一个身份不一般的老爷。不管攀上哪根高枝,就算成了人家的妾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 李氏这话极为让易汀烟不舒服,但也让易汀烟明白了易广川的意思。 原来易广川以为她想攀高枝,像孙可心那样想给人家做小妾? 看着易广川那黝黑的脸上写满了“担忧”二字,却又一直小心翼翼的,像是已经断定她要攀高枝一样,易汀烟又是生气又是失望,有些想笑。 在他眼里,她就是这种人吗? 她不知道,短短的时间内,村里已经到处都在传易家大丫攀上了一个有钱人家的老爷了。 易广川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默认了。他叹了口气,有些自责,有些无奈地说道:“大丫,我没管教好你,对不起你爹娘。你今年都十七了,年纪也不小了,是该找户人家了。这次我托人给你找户好人家。” “她都这么大年纪了,名声也不怎么好,怕是找好人家难,有人愿意娶她就不错了。”李氏在一旁幸灾乐祸地说道。 易广川抿了抿唇不语,像是心里赞同了李氏的看法。 易汀烟看着老实的易广川,心里闷得要命。如果是李氏这样想,她还能不理她或者跟她吵,可是易广川老实,一心为她好,她没办法像对李氏那样对他。其实还不如对着李氏来得痛快。 她叹了口气,沉下心来说道:“二叔,别人怎么想的我不在意,但是我真的没有像你想的那样攀高枝。我不是小孩子,知道身份悬殊,不会做白日梦,更不会去给人做妾。我跟许多人都只是正常的来往,虽然也许他们身份高,看不上我这个农女,但是我能慢慢让别人看得起我。”说到这里,她想起了当初陆怀知虽然表面上对她不错,但其实一直没把她放在眼里,还有那个陈管事,真的感慨了起来。 “还有,我现在不想嫁人,所以不劳二叔操心了。” 说完,她自顾自地打扫起了院子,不再理他们了。 商寄云病的这些日子,除了家里,地里的事情也几乎都被搁置下来了,一直是郭大嫂在帮忙。回来之后,易汀烟变得格外的忙。 白天要下地,晚上要看着商寄云。 好在商寄云很快就好起来了。 可是一天夜里,易汀烟睡到一半想起来看看他,进了他的屋子才发现他正裹着被子,脸色苍白地闭着眼,枕头都被额头上的汗水浸湿了。 她吓了一跳,立即问道:“寄云,你怎么了?” 察觉到她来了,商寄云才勉强睁开眼睛说道:“姑姑,我胃疼。” “怎么会胃疼呢?”易汀烟心疼地替他擦着额头上的汗,心中着急。回来以后她一直都很注意商寄云的脾胃,一直按周大夫给的药方帮他调理,怎么会忽然这么疼呢? 看着商寄云疼得脸都白了,浑身发冷,她的心也跟着绞着,俯下身子连着被子把他抱住,头靠着他的头问道:“你今天吃了什么?” 感觉到了温暖,商寄云闭着眼睛朝她怀里靠了靠,低声说道:“没什么,就是太渴喝了碗凉水。” “凉水?”易汀烟回忆着周大夫跟她说的要注意的地方。三餐一定要规律,一顿都不能少,但不能吃的太多,还不能吃太辣的、冰的,没说凉水都不能喝。 可是除了凉水,真的没其他的了。已经是暮春,喝些凉水本不算什么,连喝凉水都要忌的话,她已经可以想象出他的脾胃有多差了。 看着商寄云疼得睁不开眼,眉毛紧紧地皱在一起,易汀烟着急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跟着他一起揪痛。她紧紧地抱着他,一遍一遍地低声安慰道:“姑姑在,姑姑陪着你。” 如果可以,她愿意替他去病,替他去疼。 过了一会儿,看着他的疼痛没有一点儿缓解。易汀烟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了,脱了鞋子躺在了床上抱着他说:“睡吧,睡着了就不疼了,姑姑陪着你。” 137.第一百三十七章 谢良的怒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是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商寄云终于睡着了。 可是即使是睡觉,他的眉毛也是皱着的。 易汀烟低头静静地看着靠在自己怀里的他,伸手抚了抚他紧皱的眉毛。不知怎么,她就想起了上一世那个高高在上、如天人一般的商寄云了。 这一世他疼好歹有她陪着,但是上一世的他,那么阴沉那么多疑,难受的时候也只有自己一个人吧。 不知不觉地,她也睡着了。 商寄云在易汀烟的怀里,终于熬过了胃疼。以后每一次他胃疼,易汀烟都会这样陪着他睡。她以为在他难受的时候自己能永远陪在他身边,到后来才知道,有很长一阶段,他是像上一世那样独自熬过来的。 大半个月过去,商寄云的身体差不多全好了,除了脾胃。那是要调养一辈子的事情。 这大半个月里,村里关于易汀烟攀上了高枝想给人做妾的谣言传得越来越厉害了。与她相熟的自然是不会相信这些,谣言都是那些不相熟的传的。 郭大嫂、育才他娘几个人替易汀烟愁得慌。易汀烟自己对这些却不是很在意。还好沈规虽然她大十三岁,但是以为英俊和气度不凡看着年轻,不然有些人得说她不要面皮,要去给个能做她爹的人当妾了。 担心商寄云听到这些会在意,她一直没怎么让他出门。 易家大丫一度成为村里妇女一聚到一起就要谈论的人。当然也有人与众不同,竟然想给易汀烟做媒。 什么本村死了老婆的鳏夫、隔壁村瘸了腿的、还有媳妇跑了留下两个孩子的。 一天,正当一个媒婆找上门,要给她说一门阴亲的时候,大半个月没见的谢良来了。 看到他脸色冰冷,易汀烟料想他是听到媒婆的话了,心中一暖,也没那么生气了。其实他就是要面子,心肠还是很好的。 虽然没那么生气了,但是易汀烟还是要用锄头把这个媒婆赶出去。让她一个大活人结阴亲?不打她两下她咽不下这口气!得叫人知道她的厉害! 即便是要打人,她也是那样沉静,那样理直气壮的。正当她拿起锄头要挥向那个媒婆的时候,谢良拦在了她身前,冷冷地对那媒婆喝道:“滚!” 那媒婆讪讪地离开了。 易汀烟没打到人,有些不解气。她看着谢良挺拔如青竹的背影,想着他大概气极了也就是这副模样了,心中觉得怪没意思的。 谢良回过神看着易汀烟手里的锄头,皱了皱眉,脸色却缓和了许多。 大约是在嘲笑她粗俗吧。易汀烟也不在意,慢条斯理地把锄头放在了一边。 她不知道,谢良此刻看着她皱眉,并不是因为觉得她粗俗。他平日里最不喜欢女子撒泼打架,以前她欺骗自己,欺骗谢家,他只觉得这女子心机太重,叫人厌恶。可现在,他更加看不得她强硬了,看到她沉静地举着锄头,眼睛亮如夏夜的星子,他心里没有不喜,只有怜惜。 见他一直不说话,易汀烟便问道:“沈大人不是说你八月就要参加秋闱了吗?怎么忽然回来了?” 回来自然是看她的。谢良收起那些复杂的心思,长身而立,清朗如山间明月,说道:“回家拿点东西,顺便来看看寄云,还有拿回我的衣服。” 易汀烟这才想起来他还有件衣服在自己这儿。 “衣服我洗好了。”她一边带着他往里走,一边叮嘱道,“刚刚的事不要让寄云知道。” 谢良自然是不喜欢多嘴的。 进屋看到商寄云,发现他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便问道:“寄云,什么时候回仁昌城?” 商寄云在家养了大半个月也闷了,早就想去了,正要回答,便听到易汀烟说道:“他身体还没好全,再休养些日子吧。” “姑姑。”商寄云带着几分无奈,亲昵地叫道。 谢良看向易汀烟。他知道她不是个会溺爱孩子的,可是商寄云明明已经好了,她为什么不放心? 易汀烟的确是不放心的。商寄云这一场病把她吓怕了,生怕他向上一世那样。再说,他的脾胃不好,要忌口要注意的很多,去了仁昌城,即使别人再注意,她也不放心。而且振兴村离仁昌城那么远。 可她也不能一直这么看着他。 见商寄云和谢良都看着自己,她放软了语气,似讨价还价一样说道:“再过几天吧。”八岁这个关口,她怎么也不敢掉以轻心。 忽然,她有了个想法。 谢良离开的时候,易汀烟把他送到了门口。因为心中有事,她有些心不在焉。 到了门口,谢良顿住脚步并没有着急要走。他看着易汀烟,眼中带着一丝探究和疑惑开口问道:“为什么你……似乎格外在意寄云的身子?他已经好了。”回想起商寄云生病以来,她的确变得不太对劲,遇事不再沉静,虽然极力压制着,但他可以看出她大部分时间都很慌张。 还有就是掐孙可心的脖子,对她说那样的狠话。 易汀烟回过神来,有些心惊。她没想到谢良会这么细心。她心中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对上他探究的目光,竟然有几分心虚。 她活了两世,知道上一世商寄云全部的经历,知道他六岁的时候父母双亡被商家老家主带回商家,八岁的时候生了场重病几乎丧命,十九岁的时候接任商家家主,手刃叔父。 所以她害怕,所以她对商寄云的身体格外看重,最近格外敏感。 可是她不能跟任何人说,只能默默地抗争着,试图凭一己之力改变他的命运。尽管她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他就被商家的人发现,然后被带走。 她笑了笑,明亮的眼睛眨了眨,掩去了所有思绪说道:“我与寄云相依为命,这辈子就想把他养大,看着他成人,他生病的时候我恨不能替他,自然是在意了。” 看着她眼中流露出的温柔之色,谢良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日郊外商寄云说的话。他说,姑姑说过这辈子不嫁人的,要一直跟他在一起。 心中微涩。 “谢良。”易汀烟很快转移了话题,“还有四个月就是秋闱了,你是沈大人的弟子,也是咱们村里最有学问的,要好好考,不要叫我们失望了。” 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也不要太有压力。”全村人都指望着他能考上举人,她怕他背负太重。 看着她眼中神色温和,不再对自己冷嘲热讽,也不再防备,谢良感觉到了春光一样的暖意,压抑着的情绪涌动了起来。他心中不自在,淡淡地说道:“知道了,我明日就回府学了。”说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易汀烟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觉得奇怪。这人怎么还是这么喜怒无常呢? 又过了几日,看商寄云在家实在是闷了,易汀烟只好把他送去仁昌城。 一路上,她心中有事在盘算着,所以除了叮嘱之外没说什么话,商寄云却误以为她不高兴了。在他们下了牛车到了仁昌城的时候,他拉了拉易汀烟的袖子,扬起脑袋乖巧地说道:“姑姑别生气,我也舍不得姑姑。” 大约是因为在清和山那晚看着父母惨死,商寄云有些早熟,话也不多,与旁人也不怎么亲近。很多时候那张精致好看的脸上都没有表情,那双如浓墨一样的眼睛乌黑乌黑的,只有在对着易汀烟的时候,他才会表现得像个普通的孩子,眼中才会有光亮。 看到他眼中的依赖与亲昵,易汀烟心中柔软。她笑着说道:“姑姑知道了。乖,姑姑过些日子说不定就来陪你了。” 他们去的时候,沈规不在家。 看着商寄云进去之后,易汀烟便去找了曹管事,与她说了许久番柿的事情。 正事谈完了之后,她便说起了自己的私事。“曹管事,我想打听一下仁昌城普通的房子多少钱?” “你想在仁昌城买房子?”相比之前的陈管事,曹管事为人和气,对易汀烟也一直不错。 易汀烟点了点头。她前两天就有这个想法了。振兴村离仁昌城太远,来回不方便,她要好好照顾商寄云。而且这些日子村里关于她的谣言很多,闹得她不清净。 她觉得是时候搬离振兴村了。为了商寄云,也为了自己。 “仁昌城的房子不便宜,你要什么样的?”曹管事问道。 易汀烟回答说:“不要大的,只要地方清净,够我带着一个孩子住就好了,如果能离沈家近一些就很好了。”其实她心里也没底,不知道自己赚的那些钱够不够。 “你倒是有想法,卖番柿短短一年的时间就想着在仁昌城买房子了。”一个带着懒懒的笑意的声音传来。 曹管事一看门口,立即站了起来恭敬地说道:“公子。” 陆家如今留在仁昌城的也只有陆怀知。他管理着陆家在整个仁昌府以及附近城镇的生意,却每天游手好闲像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138.第一百三十八章 孙可心之死 当然,易汀烟知道这只是表面。 陆怀知每天带着金珠银宝两个小厮并不是闲逛那么简单。 “听说前些日子寄云病得很厉害?”陆怀知看着她问道。 才被她揶揄过的易汀烟点了点头:“是的,不过已经好了,多亏陆公子关心。” 陆怀知“嗯”了一声说:“那就好。” 他懒散地往那里一坐,浑身的贵气逼人,如一尊财神一般。“棚子的事情你琢磨的怎么样了?”他问道。 一整个冬天,易汀烟琢磨了许久,心中已经有了想法。她答道:“有些眉目了,今年冬天肯定能搭起来了。” 陆怀知听完后问起了之前的事情:“怎么忽然想在仁昌城买房子了?” 易汀烟也不跟他隐瞒,把想搬进仁昌城的想法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当然,我还是会经常回村里去的,毕竟种着番柿。” “你对捡来的孩子倒是上心。”陆怀知瞧着她,慢悠悠地说道。 察觉到他语气中的怀疑,易汀烟只当他是真的不相信她对捡来的孩子会这么好,也没跟他争辩。 “与沈家近一些的地段房子都不便宜,这样吧,本公子好心帮你一把,先借一些钱给你。”陆怀知一副非常慷慨的样子,笑得像个纨绔子弟。 易汀烟怀疑地看着他。她才不相信一个大奸商会这么好心。 果然,下一刻他的笑就变得别有深意,说道:“虽然你是个农女,但是有本公子指点,过个几年能混成什么样的光景也说不定。先住的离沈家近一些,近水楼台先得月。官做到沈大人那样,已经没必要娶个对他有助力的夫人了,说不定你一个农女就能成他的续弦了呢。” 易汀烟听得目瞪口呆,脸控制不住地红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对上口无遮拦的陆怀知的眼睛,她既震惊又气愤。他居然说她跟沈规?怎么可能? 她心里一直是敬重沈规的,不仅仅是因为年纪,更是因为他的高深与气度。那双似乎能看尽一切的眼睛和那高大的背影让她每次都只能仰望。 虽说她觉得沈随该随着商寄云叫她“姑姑”,却也从来不认为自己与沈规是平辈的。 万般解释的话语在脑中浮现,想说出口的时候,易汀烟却语塞了。她实在不理解陆怀知怎么会这么想。 最后,她深吸了口气说道:“陆公子,你想多了。我只是想让寄云去沈家方便一点。” 说到这里,她看着陆怀知俊朗的笑容心里有些堵。“不过沈大人是当朝大儒,才学渊博,仰慕他的人自然很多。陆公子这番话要是对别人说,或许会很高兴。” 明明易汀烟这番话没有针对任何人,陆怀知不知怎的就想起了他家三表妹顾玄碧看到沈规的样子,心里也堵了起来,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易汀烟难得看到陆怀知咬牙切齿的样子,觉得稀奇,却也不知道自己这番话如何触动到他了。 察觉到她正盯着自己,陆怀知立即恢复了过来,不再讲这个让他添堵的话题:“本公子好心,房子的事情先帮你搞定,你以后慢慢还。” 易汀烟这才知道陆怀知居然真的要帮她,于是问道:“要利息吗?”跟他谈关于生意和钱的事情,她已经习惯多考虑一下了。 陆怀知赞赏地点了点头,伸出了一根手指说:“看在是朋友的份上,一分利。” 果然,他是不会白帮忙的。 不过一分利已经很良心了。 原本已经做好与他讨价还价准备的易汀烟心里一松,立即道:“那么多谢陆公子了。我存了些钱,可以自己先付一些,剩下的立个字据,以后再还给陆公子。” 陆怀知点了点头,懒洋洋地靠在了椅背上说:“记得请本公子喝你的乔迁酒。” “当然,当然。” 搬去城里的事情还没定下,易汀烟没有与任何人说。 一日,她从田里回来的时候遇到了孙可心。 “易大丫!” 自打沈中扭着韩家大少爷派来的人离开后,易汀烟就就当这件事过去了,料想他们会吃点苦头。她没想到会这里遇到孤身一人的孙可心。 她脸色憔悴,头发有些凌乱,丝毫没有上一次见到时那样风光了。 发生了什么? 看着她今非昔比的模样,易汀烟心里生不出一丝同情,只是看着她发红的眼睛,心生警惕。 “是你!就是因为你谢良才不喜欢我的!要不是这样我也不用去韩家给人做妾!”孙可心紧紧地盯着她,目光怨毒。 易汀烟皱起了眉。谢良不喜欢她,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去给人做妾,是她逼的? 看着孙可心如今的模样,她也不想与她争辩,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都是你自作自受。” 这番话彻底将孙可心惹怒了。 她不甘心!明明就是她!她根本就不如自己,这么大年纪了还嫁不出去,凭什么每次都这么冷静地看着她?这让孙可心觉得可悲的是自己。 “易大丫!我比你年轻,有爹有娘,应该我可怜你才是!你有什么好高兴的?” 其实她应该反问自己,她比她年轻,有爹有娘,为什么一定要跟她比? 孙可心双目越来越红:“都是你!害我被韩家赶到庄子上来,害我落到这般地步!我这样了,你也别想好过!今天我要拉着你一起死!” 她扑过来的时候,易汀烟已经警觉,只是没想到她的速度这么快,像是拼尽了全部力气要跟她同归于尽一样。结果,她虽然躲过了她从正面扑过来,却一个不防被她抓住了衣服,随后脚下一滑,顺着她的力道向后仰去。 她们一起跌入了别人家的鱼塘里。 鱼塘很深,触不到底。 孙可心像是打定主意要拖着她,也不管自己在水面上浮浮沉沉的,只是双手不断往她身上扒,狠狠地把她朝水里按。 易汀烟是会水的。可是在水里,她使不上力气,被孙可心按着已经呛了好几口水了。她不断地往上挣扎着,借着浮出水面的机会大声劝道:“孙可心你疯了!这样我们都会死!” 孙可心不会游水,要不是整个人扒在易汀烟身上,早就沉下去了。此刻的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慢慢下沉,她虽然难受却也不慌张,只是紧紧地抱着易汀烟,拽着她一起下沉。 易汀烟不断挣扎着,不断地冒出水面,只想有村民经过的时候能看到。可是根本没有人路过。 她这副身子的力气本就不大,在水里拖着个人格外吃力,没多久就乏力了,身体渐渐下沉,水面淹过了头顶。快要憋不住气了,越来越难受,离水面越来越远,感觉到孙可心真的要拉着自己去死,她也慌张了起来。 原本以为能重活一世,早就看淡了生死,可真到这一刻来临的时候,她却害怕了。眼看着番柿卖得不错,日子好起来了,她不想死,也不能死! 她死了,寄云怎么办? 感觉到孙可心的动作越来越小,看到她嘴里吐出一串串的气泡,易汀烟求生的欲望变得特别强烈。 她发狠地用脚踢着孙可心,去掐她抱着自己的手。 就在她快要没力气的时候,紧紧抱着她的手终于松了些。她想也不想,一脚踹在了孙可心身上。拉着身体下沉的重量终于消失了,她身上一轻,憋着最后一口气游向水面。 当从鱼塘里爬出来,到了岸上的时候,她已经筋疲力尽了,只能仰躺在地面上猛烈地咳着,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差点就死了。她抹了把脸上的水。 不一会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大丫,你怎么了?可心呢!可心呢!” 易汀烟看了一眼,发现是张大娘张大爷和几个她不认识的人,伸手指了指鱼塘。 水面很平静,就连刚才因为她们挣扎而翻出的淤泥也渐渐沉了下去,丝毫没有被搅混的痕迹。 张大娘立即瘫坐在了地上,趴在岸边哀嚎道:“可心啊!” 孙可心肯定是活不了了。 易汀烟爬了起来。她浑身湿哒哒的,衣服紧紧地黏在身上,头发还滴着水。差点被淹死,她的脚步有些无力,一脚一个水印子。 她身后,哀嚎声你,那些人正忙着捞孙可心。有人不断叫着“孙姨娘”,可以猜出是韩家的人。那些人虽然哭得有些假,但好歹表面上还是关心的。 如果自己淹死了呢? 易汀烟忍不住想着。一阵风吹来,她闻到了鱼塘的腥臭,一阵恶心。 她要是淹死了,大概只会有商寄云一个人哭得很伤心吧。 不到半个时辰,孙可心的尸体就被捞上来了,果然已经没气了。 郭大嫂找来的时候,易汀烟已经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正抱着碗刚煮好的姜茶。 “我都听说了,大丫,你没事吧?”郭大嫂问道。 易汀烟回来的时候,很多人都看到了。 “我没事。”看到郭大嫂眼中的关心,她那被鱼塘里的水泡的有些冷的心渐渐暖了一些。其实这一世她也有许多牵挂的人。 139.第一百三十九章 乔迁之喜(一) 郭大嫂松了口气,说道:“我都听说了。张大娘的侄女竟然想拉着你一起死!还好你没事。她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易汀烟心中却一点怜悯都没有。她喝了口姜茶,说道:“郭大嫂,张大爷张大娘那边的地你帮我多看看,我现在去不合适。还有,我过段日子我大概会搬去仁昌城。” “怎么就要搬去仁昌城了?”郭大嫂惊讶地问,“那番柿怎么办?”她早先因为孙可心的死有几分感慨,可是看着眼前少女半干的头发和苍白脸,那几分因为孙可心而产生的感慨就烟消云散了。 都是自作自受,因果报应。 易汀烟此刻的平静不是刻意表现出来的。她上一世好歹是江湖中人,最后还经历了空阶门被灭门那样惨烈的情景,此刻自然不会因为一个孙可心而害怕了。 她对郭大嫂解释道:“寄云在城里读书,来去不方便,我搬过去好照顾他。这里我也会经常回来的,你放心。” 一个未出嫁的女子死了,跟她有关,这是件大事。易汀烟连着几日被村里人指指点点。说她害人的也有,说她见死不救的也有,还有的重提她过世的爹娘,说她命硬,把人克死了。 李氏整日在隔壁骂骂咧咧,就连易广川看她的眼神也有些闪躲。 易汀烟没有解释。她知道易广川是老实人,对他来说出了人命就是天大的事,心里接受不了也很正常。 好在孙家的人知道内情也没脸来闹,不然这事不知道会怎么收场。 没过多久,陆怀知派人来说房子找到了。易汀烟跟着曹管事去看了一眼,决定就是这个了。 沈府附近的宅子都是富人住的,她自然住不起。房子离沈府两条街,不算远,位置清净,是个一进的院子,对于她跟商寄云两个人来说刚刚好。 唯一让她犹豫的便是价钱了。 这座房子三千两。 “公子说了,钱可以先借给易姑娘,一分利,以后慢慢还。”曹管事跟着陆怀知做了那么久的生意,也是个人精,一下子就看出了她的难处了。 其实卖了一年番柿下来,易汀烟也赚了不少,虽然不够买房子,但是还是能先付一些的。她对曹管事说道:“我自己先付一千两,剩下的两千两立个字据。” 与曹管事谈妥后,易汀烟去了沈府想接商寄云回家。 她要搬到城里来是对的。谢良要准备秋闱,大约是没空一直回去了,商寄云自己回去她又不放心。 听到沈府的人说易汀烟来接他的时候,商寄云的脸上立即露出了笑容与先生告假。 一脸严肃的先生被他的笑容晃了眼,竟然没忍心拒绝,就这么让他走了。 “先生,寄云回去了,我是不是也能休息休息?”一旁的沈随一脸苦相。 老先生手上的戒尺“啪”地一下拍在了他桌上,说:“不行!” 商寄云跑出来的时候,易汀烟正站在门内与管家说话,说明了带商寄云回去是要准备搬家,让他与沈规说一声。 回去的路上,易汀烟与商寄云走在一起。八岁的他没有八岁时候的大远那样高,看起来十分显小。虽然这样,他走路的步子却很稳。像是看出了她心情不太好,他一路上都很安静。 他已经不像六岁的时候那样要她搀着走了,易汀烟极为欣慰,这些日子以来心头那淡淡的压抑也烟消云散了。 这些日子,振兴村围绕着她和孙可心的话题还在继续。易汀烟本不想让商寄云知道,可是一路从村口走回来,大家都在说这件事。 村里别人怎么以为,易汀烟都不在意,却担心商寄云误会。 回到家后,她与他解释道:“寄云,孙可心的死确实和姑姑有关,可是不是姑姑害她的。鱼塘里水深,姑姑只能自保。”关于那些阴暗的,她下意识的不想告诉他。 说完,她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紧张,又解释了搬去城里的事情:“搬去城里只是想让你来去方便一些,姑姑也好照顾你。”才出了事情没多久就要搬走,别人会以为她是心虚。 在她的注视下,商寄云精致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黝黑如浓墨一般的眼睛里荡着天光云影,里面满是亲昵与信赖。“姑姑是好人,不会害人的。我会一直陪着姑姑的。” 随着时间,他的长相慢慢与易汀烟记忆中上一世的那个商寄云重合,一样的清贵,可是那双眼睛却是不一样的,再也没有了阴沉。 前世与今生的交错让易汀烟顿生感慨,心情复杂,眼神却越发温柔。趁着这个机会,她说道:“所以你也要当一个好人。不管遇到什么事情,至少还有姑姑会支持你。” 说这话的时候,易汀烟并不知道有一天商寄云遇到事情的时候她会不在,她缺席的还是他遇到最大困难的时候。 在把一千两银子交给曹管事,立下字据之后,易汀烟拿到了房子的钥匙了。本想着收拾一下就能住进去,曹管事却说陆怀知让人给她看了个吉日,这一日搬来最好,有助财运。 易汀烟心中是不信这些的,却不好意思拂了他的好意。 按道理说,搬家是要请人喝乔迁酒的,可是易汀烟并没有那么多亲朋好友。就连原来张大爷和张大娘,都因为孙可心的事情与她疏远了不少。 唯一与她不错的郭大嫂要带孩子,仁昌城那么远,去一趟也不方便。 于是易汀烟便在临走前一天请她来家里吃了个饭。 “大丫,你二叔那里说过了吗?”郭大嫂对易汀烟是满怀感激的。要不是她,她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或许早就厚着脸皮去投靠了娘家,受人冷眼,又或者留下孩子自生自灭,自己也跟着丈夫去了。 她那时只觉得天都塌了,这辈子完了,根本没想到一年后自己竟然能带着儿子过得好好的,手里还能攒下点钱。 “明日走之前我会去说一声的。”虽然易汀烟与易广川的关系还可以,但因为有李氏插在中间,平日里说话的机会也少,不是那么亲近。 第二日一大早,易汀烟和商寄云一起把整理好的东西拖上了租来的牛车。 “你先坐着,姑姑去去就来。” 易汀烟从牛车上跳了下来,敲响了隔壁的门。出来开门的是易广川,李氏站在他身后。两人听完了她说的话,皆是一愣,满脸不敢相信,目瞪口呆地看着易汀烟又跳上了牛车,慢慢离开。 易家大丫离开得无声无息,村里很多人还是之后才知道她搬去了城里的。 那可是仁昌城啊,别说买,就是租,都得花多少钱啊?这是他们一辈子都不敢想的事情。 坐在牛车上看着振兴村越来越远,易汀烟心中也是感慨万千。两年前她刚醒过来的时候,家里只有几个红薯,几只鸡,她哪里想到会遇到商寄云?哪里想到两年后自己竟然能搬出振兴村? “姑姑。”少女坐在牛车后,双脚在空中荡着,身旁的男孩仰着脑袋看着她说道,“等我长大了会好好照顾姑姑的。” 好在房子不大,东西也不多。易汀烟与商寄云两人收拾到中午,也收拾出了个大概来了。 她从布包里拿出了被包得仔仔细细的折扇和纸鸢,看了看。这可是千金难求的沈规的墨宝啊,还有他亲手扎的纸鸢,易汀烟想了想,决定还是摆在自己屋子里比较稳妥。 屋子里有个很简单的梳妆台,因为她几乎不用胭脂水粉,所以上面空荡荡的只有面铜镜。她把折扇和纸鸢放在了上面。 有了这两样东西,整个梳妆台亮眼了不少。易汀烟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时,外面传来了更夫报点的声音。仁昌城与小小的振兴村不同,每到时辰的正点,便会有人一手执牌,一手敲牌,沿路宣报时辰与气象。除此之外,还有“天明击鼓催人起,入夜鸣钟催人息”,称作暮鼓晨钟。 自打商寄云病好之后,易汀烟格外注意他的脾胃,每一顿都极为按时。 她出了屋子去他的屋子看了看,发现他已经把自己的房间整理得井井有条了。 察觉到声音,商寄云转过身朝易汀烟笑了笑:“姑姑。” 易汀烟欣慰地点了点头说:“姑姑去给你做饭。” “我帮姑姑烧火。”商寄云不笑的时候像个清贵的小公子,黝黑的双眼像是与所有人有一层隔阂一般,但是笑起来的时候,天光映入那双眼睛,隔阂便会被打碎。 易汀烟格外喜欢看他笑,却不知道他其实是不常这样笑的。 他们刚进厨房把火点起来,便听到门口噼里啪啦一阵响。 这响声太近了,好像就在门口一样。易汀烟与商寄云对视了一眼,说道:“出去看看。” 他们刚走到了院子里,便感觉到一股浓浓的硫磺味夹杂在烟雾中扑鼻而来,门口红色的纸屑在光亮里乱飞。 原来是鞭炮。 谁会跑到他们家门口来放鞭炮?易汀烟捂着耳朵对上了同样捂着耳朵的商寄云疑惑的目光,摇了摇头。 140.第一百四十章 专程偶遇 一阵极为响亮与喜庆的鞭炮声结束后,曹管事率先走了进来,喜气洋洋地说道:“恭喜易姑娘乔迁。 ” 这一挂足足有几千响的鞭炮让原本清冷的院子热闹了起来,让易汀烟有种乔迁的喜悦。她连忙上前说道:“多谢曹管事了,快里面坐。” 曹管事只是站在原地笑着。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怎么?不该感谢本公子?本公子来了你不请进去?”烟雾散去后,一身宝蓝色的陆怀知现身。 他身旁金珠银宝两个小厮手里拿着礼盒,衬得本就富贵逼人的陆怀知如同财神一般。 易汀烟一愣,没想到陆怀知亲自过来了,立即说道:“陆公子这尊财神降临,蓬荜生辉。” “这是你最会说话的一次。”陆怀知满意地点了点头,带着金珠银宝和曹管事走了进来。 作为主人,易汀烟自然是要带他们参观一下的。 房子很小,一下子就转完了。 见他们还没有走的意思,易汀烟有些犯难了。难道他们还想留下来吃乔迁酒?她可什么都没准备。 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了动静。有人喊道:“易姑娘在家吗?” 易汀烟不知道谁会找自己,有些纳闷,朝陆怀知说道:“我去看看。” 一出去她就愣住了。只见满地的红纸屑中,穿着一身轻便简单的鸦青色长衫的沈规巍然地站在那里,那温和幽深得能包容万物的眼睛里带着笑意。 “听说你们今日搬迁,随哥儿吵着要来,但是先生不让,我便自己来了。”他的声音低低的,如美酒一般沁人心脾,一瞬间就将易汀烟耳边还在回响的鞭炮声驱逐了,只清晰地留下了他的声音。 鼻尖还能味道淡淡的硫磺味,易汀烟受宠若惊:“没想到大人会来。” 她发愣的样子像是取悦了沈规。他眼中的笑意更浓,问道:“不请我进去坐坐?” “当然,当然。”易汀烟连忙引着他入内,心中感慨:她这座小房子啊,刚搬来就来了两个大人物。 他们刚走到院子里,便见陆怀知和商寄云他们走了出来。 看见沈规,商寄云立即懂事地行了个礼:“沈伯伯。”之前沈规觉得一口一个“大人”叫起来太生疏,便让他改口。 沈规打量了他一番说道:“寄云长高了些。” 易汀烟看了看,却没发现他哪里长高了。 陆怀知与沈规各自打了招呼。随后,易汀烟又带着沈规参观房子。 沈规从头到尾都老神在在的,大致绕了一圈后停了下来点评道:“这房子格局不错,地段也很好。” 易汀烟正听着,忽然捕捉到了他眼中一丝笑意。这丝笑意是在他说地段的时候出现的。于是,易汀烟忍不住多想了起来,一下子就想起了这房子离沈府只有两条街的距离。 难不成他说的地段是这个? 明明没有这份心思,可是易汀烟的脸还是忍不住有些红了。她低下头不看他,解释道:“这房子是陆公子帮我找的,地段自然好。” 陆怀知笑着谦虚了一下。 沈规又看向身旁的房间,问道:“这是你的房间还是寄云的?” “我的。”易汀烟答道。 她的房间她没有带他们参观过。她总觉得带男人参观自己的闺房不太好。可是,她看到沈规的目光在她闺房的方向停了停。难道是想参观? 易汀烟虽然不好意思,但如果他沈大人说要看一眼,她大概也是不会拒绝的。 就在她猜着沈规心思,表面上平静,内心挣扎的时候,沈规含着笑问道:“时候不早了,你们吃饭了吗?” 易汀烟松了口气。 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沈规眼中。不是不看,只是来日方长而已。况且,他也见不得别的男人跟他一起进去看。 他维护她就跟维护月姐儿一样吗?想到这里,沈规的目光微闪。不见得。 “没有。我正准备做饭,陆公子便来了,随后又是大人您,所以还没来得及。”易汀烟这话明确表达了自己没有请他们吃乔迁酒的准备。 本来嘛,易汀烟就没打算有多大动静。就算真有准备,她也招待不起沈规与陆怀知这两个大人物。 这时,陆怀知笑了笑朝沈规说道:“易姑娘刚搬来想来是还有很多事情,我们一打扰,她又要忙,不知道今日得和寄云收拾到什么时候。” 易汀烟没想到陆怀知会这么善解人意,有些惊讶。随后便听他建议道:“沈大人若是肯赏光,今天中午陆某请大人喝几杯。”他说到“喝几杯”的时候,就像个爱喝酒的纨绔子弟。 “盛情难却,多谢陆公子。” 直到陆怀知春风得意地与沈规一起离开,易汀烟终于反应过来,他今日怕不是来给她庆祝的,是专程来与沈规“偶遇”的! 陆怀知对她这么好就是为了与沈规结交!说不定他愿意帮她找房子,还借钱给她也是为了与沈规结交。她居然还以为那一分利是自己赚到了。 最大的赢家还是陆怀知。他不仅有了与沈规再次见面的机会,还白白赚了她一分利息! 易汀烟越想越明白,心中气闷,觉得自己傻得被陆怀知坑了还以为是自己赚了。 “姑姑,怎么了?”商寄云见她站在门口许久不动,走到她身边关切地问着。 “没什么。”她看着空无一人的门口,语气里带着咬牙切齿,“无商不奸!” 骂完了,她舒了口气,低下头朝商寄云露出了温柔的笑容说:“走,姑姑给你做饭。” 易汀烟没想到几天以后陆怀知又来了。那时她的气还没消,瞧着陆怀知的目光里带着几分不满。 陆怀知却像丝毫没有察觉一样,俊朗的脸上带着懒懒的笑容,优哉游哉地朝她走来说道:“下月初二,清辉镇顾家办了个品蟹宴,我已与三妹妹要了张请帖给你。” 说完,他手里出现了一张藕荷色的请帖。 易汀烟看了看那请帖,满肚子疑问。顾家这样的人家办酒宴,她一个农女去做什么?猜不出陆怀知的心思,她直截了当地说:“不去。”因为那一分利的事情,她的语气并不是很好。 陆怀知却不生气。他懒洋洋地站到了院子中的树下说道:“我与你谈的是生意上的事情,你不该意气用事的。” 易汀烟到底不是十七岁的少女,脸色立即缓和了不少,疑惑地问:“参加酒宴与生意有什么关系?” “这品蟹宴是我托顾家办的。”陆怀知顿了顿,看向易汀烟。虽然她在做生意上没什么天赋,但是一点就透,与她说话不费力。“去年年底我就在陆家酒楼开始试推番柿,效果不错,但范围依旧很小。这酒宴我早就想办的,可是陆家在仁昌城只有我一人,不太方便。” 原来他是想借这次机会向深宅中的夫人小姐推荐番柿。 “这事与你我都有好处,我身为男子不太方便。”说罢,陆怀知再次将请帖递了出去。 易汀烟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看出了她的犹豫,他说道:“过几日我会请个婆子来教你一些礼仪,衣服也会帮你准备好。不用担心,三妹妹与你投缘。我已与她说好,到时候她会帮着你的。” 见他说得这般轻松,易汀烟舒了口气,道:“好!”不就是些深宅妇人吗?不会舞刀不会弄枪的,有什么可怕的? 陆怀知的速度很快,第二日,金珠便带着一个婆子来了。 这个婆子姓崔,金珠叫她崔妈妈。崔妈妈大概有四十来岁,样子十分富态,却不和蔼。看到易汀烟的时候,她先是抬了抬眼皮,随后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皱起了眉。 看着她对自己不太满意,易汀烟自我反省了起来,却没觉得自己哪里不对。 直到崔妈妈说:“生得倒是不错,也够沉稳,只是坐没坐相,站没站相。” 易汀烟活了两辈子第一次被人说不会坐不会走路,心里也有些气恼,可是看着崔妈妈年纪大,又是陆怀知派来的人,便忍住了。 金珠笑着对崔妈妈说:“公子说了,不必太认真,就稍微教一下。我还得回去给公子复命,这里就交给崔妈妈了。” 崔妈妈点了点头。 直到崔妈妈真正教她怎么站怎么坐的时候,易汀烟才发现自己与沈露月、顾玄碧那样的世家小姐有多少差距了。 她忍不住想起了商寄云的举止,害怕他被自己带坏了。不过认真回想了一下,不管什么时候,商寄云的动作都很优雅,那种清贵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是自小养成的。 崔妈妈虽然严厉,说话也不好听,但是易汀烟都忍了下来,认认真真地学。她不是真的只有十七岁。上一世她虽然懒散不求上进,但是练武也是吃过不少苦的。站和坐对她来说都是小意思。 她的坚持与忍耐被崔妈妈看在眼里,神色缓和了不少。 易汀烟不知道她回去是这样像陆怀知禀报的:易姑娘虽然看起来挺瘦弱的,但是走起路来步子很快也很大,要是身体再好一点说不定走路都能生风。 141.第一百四十一章 顾家赴宴 陆怀知听完后嘴角一动,问道:“那能改过来吗?” 崔妈妈摇了摇头:“但好在她步子稳,也人比年纪相仿的世家小姐还要沉静。 .vo.虽然奇怪了一些,看上去却也不丑。还有……” “还有?”陆怀知挑了挑眉毛。 崔妈妈答道:“其实仔细想想也没有多大问题。就是这姑娘眼睛太亮了,别人家的小姐看人都是三分含羞的,她看人却是直直的。” 陆怀知想了想,说道:“毕竟不是真的要她当世家小姐,有这样的眼神也不错。还有不到半个月,崔妈妈抓紧一些,多教教她。” “是。” 这时,易汀烟还不知道陆怀知让崔妈妈来教她规矩礼仪还有个更长远的目的。 崔妈妈每日都是在商寄云去沈家之后才来,在他回来之前走。易汀烟没有让商寄云知道自己在学这些。 她总觉得让孩子知道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要重新学走路怪丢人的,没什么面子。 很快就到了六月初二,品蟹宴这天。 早上商寄云离开后没多久,家门前便来了一辆马车。 从马车上下来的是崔妈妈还有两个婢女。 “公子让我们来帮易姑娘梳妆打扮。”崔妈妈说道。她身后的两个婢女手上拿着衣服和首饰。 在她们的催促下,易汀烟换下了自己的灰衣,穿上了件浅蓝色的交领襦裙,套上了淡粉色袖口绣着蝴蝶的褙子,穿上了一双同样绣着蝴蝶的粉色翘头履。 两个婢女又为她重新梳了头发。 粉嫩的颜色加上两眼的首饰使得她褪去了往日里的老成,多了几分少女的娇俏。易汀烟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有种错觉自己好像年轻了好几岁。 “易姑娘,时辰差不多了,再不出发就要晚了。”崔妈妈在一旁提醒道。 易汀烟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上了马车她才知道,崔妈妈和这两个婢女是陪她一起去的。 马车到清辉镇顾家的时候时间刚刚好。 马车车夫向门房递了帖子。 门房觉得这几个人面生,看了看帖子,又朝马车的方向看去。微风下,马车的车帘浮动,隐隐露出了一个少女的侧脸。即使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她依旧端正地坐着,目不斜视。 门房又看了眼帖子,立即笑了起来说:“原来是三小姐的贵客易姑娘,快请进。”至于这易姑娘是哪个易家的姑娘,他就不知道了。 易汀烟下了马车进了顾府,在崔妈妈的陪同下跟着引路的人往深处去。 此刻的她面无表情,目光沉静,实际上心里是极为紧张的。 路过的人瞧着她面生,忍不住都会多看她两眼。 “易姐姐,你来了啊!” 直到看到一身青色的顾玄碧,易汀烟终于松了口气。 旁人也看明白了,这眼生的姑娘是顾府书呆子三小姐的朋友。 顾玄碧走到易汀烟身边拉住了她的胳膊,软软的脸上带着笑容低声说道:“放心,陆表哥都交代我了,今天我会照顾你的。” 易汀烟感谢地说道:“多谢顾三姑娘。” 品蟹宴还未开始,顾玄碧便带着她去自己院子。 没走几步,她们便遇到了三个装扮极为精致的小姐。其中一人打量着易汀烟说道:“我说咱们家最不喜欢热闹的三妹妹怎么忽然出来了呢,原来是受陆表哥之托来带人的。” 易汀烟发现,当她提到“陆表哥”三个字的时候,另外两个看向自己的目光就跟刀子一样。 再看说话的这个,对她也是满满的敌意。 从口气上看来,说话的这个应该也是顾家的小姐。 正当易汀烟的心思飞快地转着的时候,只听旁边顾玄碧笑了笑说:“是啊,二姐。” “……”易汀烟有些语塞地看向她,发现她那一本正经的小脸上一派温和,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这个二姐在说她对陆怀知不一般,在讨好陆怀知。 顾玄碧是真不生气还是没听出来? 想到她那掉书呆子的样子,易汀烟开始怀疑,陆怀知拜托顾玄碧,到底是要帮她还是坑她。 顾家二小姐顾玄橙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心中气恼却又没办法,只好再次将注意力转到了易汀烟身上。 这时,顾玄橙身边一个年纪稍微小一点的姑娘看着易汀烟问:“你是哪家小姐?与陆公子是什么关系?” 易汀烟打量了一下,这姑娘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心中不免把陆怀知骂了一番。十二三岁的桃花债他也敢惹? “我是顾三小姐的朋友,与陆公子只见过几次,并不熟悉。”易汀烟回答道。 那小姑娘对这个回答显然很不满意,又问道:“你是哪家的?” 易汀烟非常明确地回答道:“易家。” 易家?哪个易家?顾玄橙她们三个立即开始回想所有她们知道的清辉镇和仁昌城里姓易的人家。 此时顾玄碧却是不耐烦了。她早先临了几张沈规的字,想拉着有沈规墨宝的易汀烟看一看。这种事情三言两句就能解释清楚,为什么她们说来说去能说这么久?她决定帮易汀烟回答,可仔细想了想,却发现自己对她知之甚少。 就在大家没注意她的时候,顾三小姐开口了:“易姑娘家住仁昌府,侄子是沈大人公子的伴读。”整个仁昌城、清辉镇甚至清辉镇外的村子都属仁昌府管辖,她这回答真实的不能再真实了。 明明那么朴素。那么真实的回答,在顾玄橙她们耳中便是炫耀。整个仁昌府哪里还有第二个沈大人? 在她们还没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的时候,顾玄碧拉起了易汀烟说:“走,我带你去看看好东西!” 易汀烟点了点头。她忽然觉得这顾三小姐虽然不通人情世故,但是快刀斩乱麻的本事也很厉害。 到了顾玄碧的住处,她才知道顾玄碧要给她看的好东西是什么了。 原来就是她练的字。 易汀烟打量着她的书房,发现她的书房极为简单,没有姑娘爱用的纱帘,也没有好看的装饰。暗色的书桌上简简单单的摆着文房四宝,书架上满满的全是书,乍一看上去根本不像个小姐的书房,倒像是个老头子的。 顾玄碧说着说着,忽然感慨了起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沈先生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听他提点两句。” 看着顾玄碧满脸的憧憬和敬仰,易汀烟想起了她在她家见到沈规的扇子时激动的样子还有上元节灯会她见到沈规时双眼放光的样子,觉得好笑。她禁不住想,如果她知道她还有沈规亲手扎的纸鸢,大概会嫉妒坏了吧。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进来了一个丫鬟。看穿着打扮,应该是个大丫鬟。只听她说道:“三小姐,沈大人的千金来了,正在找你呢。” 顾玄碧与易汀烟对视了一眼,两人皆是一愣。随后,顾玄碧的眼睛亮了起来,“噌”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满脸期待地问道:“沈大人来了吗?” 那大丫鬟摇了摇头。 一旁看着的易汀烟发现这大丫鬟对顾玄碧并不亲热,眼中甚至还带着不屑。 顾玄碧只失落了片刻,便拉起易汀烟说:“走,我们一起去接沈小姐。” 顾家给沈家递帖子只是出于礼节,却没想到沈家真的会来。 看到易汀烟的时候,沈露月也是一愣,说道:“随哥儿和寄云也来了,在与顾家的少爷一起玩。” 易汀烟没想到不仅沈露月来了,就连商寄云也跟着来了。 最欣喜的是顾玄碧。她走到两人中间,一手拉住一个说:“走,我带你们去我哪儿玩!” 那可是沈规的千金啊,旁人都只敢恭恭敬敬的,却没想到顾玄碧敢直接上手去拉。见沈露月没有一点反感,一旁的顾玄橙脸色都不好。 今日她的风头完全被顾玄碧给抢了! 到了自己的地盘,顾玄碧自然又是带着沈露月去了书房,要与她探讨她的父亲。 被一个只比自己大一岁的姑娘两眼放光地拉着讨论自己的父亲,端庄娴静如沈露月也有些吃不消。不过她的眼神里没有不耐烦,仿佛很喜欢顾玄碧这样的性格。她笑着说道:“顾三姑娘放心,下次我定当跟父亲讨一副字来送你。” “当真?”顾玄碧软软的小脸上满是激动之色。随后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有些苦恼地说:“沈先生的字千金难买,怎么会给我。” 沈露月笑了笑,眼神如月夜下的清流。她难得俏皮地眨了眨眼说:“放心,他不给我就去给你偷一幅。反正他书房里到处都是他的字。” 可以看得出来,沈规很宠这个女儿。 顾玄碧终于开心地笑了。 沈露月又看向易汀烟,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说道:“易姑娘就该这样好好打扮一下才对。” 第一次穿这样的衣服她本就不自在,被她这么一点评她更加不自在了。 这时,顾玄碧像是忽然发现了新奇的事情一样,认真地看了看她说:“我都没发现,易姑娘今天穿得这么好看。” 142.第一百四十二章 赛霜赛雪 她有些发傻的样子让易汀烟觉得自在了不少,说道:“实际上我还是喜欢我自己的衣服,穿着舒服。 ”说起这些,她表现得很坦然。 顾玄碧非常赞同地点了点头说:“我也觉得这左一件右一件的很烦,还不如穿一身长衫来的舒服又好看。”顾府三小姐小时候便特别喜欢读书人,偷偷穿过她哥哥的长衫。 没过多久,品蟹宴便开始了。 顾玄碧身为主人,带着易汀烟和沈露月入座。与他们同一桌的还有顾玄橙他们三个和另外两个不认识的小姐,看起来是姐妹。其中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穿了件粉色的衣服,整个人都十分粉嫩。 “沈小姐好,我是玄碧的姐姐玄橙。”顾玄橙一副落落大方的样子,给沈露月介绍起了同桌的几个小姐。 原来那个最小的姓任,叫任赛雪。 同桌的几个也早就知道了沈露月的身份,不断地与她搭话。沈露月端着娴静的笑容,与每个人聊着。看得易汀烟和顾玄碧目瞪口呆。 沈露月比易汀烟和顾玄碧都小,可是在与人交往方面却比她们强多了,可以说是滴水不漏。 就在这时,一直在吃东西没有与人搭话的任赛雪忽然问道:“这酸溜溜甜津津的是什么?这么好吃。” 她的声音不大,正想着办法与沈露月亲近的几人自然没有听见。而坐在她身旁的,她的姐姐任赛霜应该听见了,却没有回答。 易汀烟虽然坐在她对面,但她耳力不错,听到了。她刚刚私下问了一下,顾玄碧想了半天才回答说,任家在整个仁昌府也是极有名望的。她上面几个哥哥或从政,或从商,都极为有出息。 在易汀烟看来,任赛雪像是个不受宠的孩子。 大概是因为家里有个商寄云,她对这个年纪的孩子特别有好感。于是,她清脆的声音在席间响起:“这东西叫番柿,是胡商带来中原的。酸酸甜甜的,可以直接当水果吃,也能炒熟了做菜。”见任赛雪朝她看脸,脸上红扑扑的,她朝她笑了笑。 来了这么久,她终于开始做正事了。 “我以前没见过,仁昌城里有卖的吗?”任赛雪问。 “有啊。”易汀烟点了点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桌上的人都在看着她,便朝她们说道,“番柿去年才在仁昌城出现,以后应该会越来越多。”说起这些,她心里是自豪的。 这时,任赛霜极其不满地看了看任赛雪,说道:“易姑娘,赛雪不懂事,让你看笑话了。” 看着任赛雪低下了头,仿佛真的做错了事一样,易汀烟心中有些不忍心,便说道:“哪里,任七小姐很可爱真诚。” 沈露月附和道:“是啊。” 见自己这个不起眼的妹妹很受欢迎,任赛霜心里有些不满。 宴席之后,女眷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游园。听着她们提起饭桌上的番柿,易汀烟知道陆怀知这次的推广很成功。当她们不知道这是什么的时候,她便会出现,告诉她们这是番柿。 顾玄橙来邀请了一次沈露月一起游园,沈露月拒绝了,说与顾玄碧一起。易汀烟自然也是跟着顾玄碧一起。除了她们三个人外,还多了一个人,就是任赛雪。 任赛霜本就不爱搭理她,便让顾玄橙也不要管她。 整个席间,顾玄橙的注意力一直在易汀烟身上。她觉得她很奇怪,似乎总是提到番柿。“玄橙想了许久也不知易姑娘府上哪里,还请告知,以后也好有来往,送个帖子也方便。” 易汀烟知道顾玄橙对她的关注源于陆怀知。顾家的人大概知道她是陆怀知安排来参加的。她本来就是个冒牌小姐。可是此刻她要是说出自己的身份,怕是方才与她谈论过番柿的夫人小姐都会觉得她是个粗鄙之人,讨厌她,顺便连番柿一起讨厌了。那么一切就白费了。 顾玄碧最烦这样的事情,正要开口快刀斩乱麻,却被沈露月拉住,与她低声说了两句。 “多谢顾二姑娘了。”就在易汀烟飞快地在想怎么解释才好的时候,顾玄碧出声了。“二姐姐,易姑娘是我的朋友,以后我要请她来自然会请的。二姐姐你要抢我朋友不成?” 易汀烟松了口气。她不是不愿承认自己是个农女,只是这时候不合适,终有一天,等番柿成了饭桌上常见的菜时候,她会告诉她们,她只是个农女,她们吃的番柿便是她种的。 顾玄碧的话让顾玄橙的脸色很不好看,却也不能再问了。 沈露月适时说道:“顾三姑娘,不是说要带我们逛园子的吗?” 沈规的千金要逛园子,谁敢耽误?大家只能羡慕地看着与她亲近的顾玄碧、易汀烟和任赛雪三人。 “长姐!”沈随远远地看见了沈露月,便跑了过来。 品蟹宴男女是分开的,不过对像沈随和商寄云这样的小孩子,规矩却不是太多,只是不同席而已。再说了,沈随是沈规唯一的儿子,人家巴结还来不及,怎么敢拦他? 沈随跑到沈露月面前,忽然停了下来,奇怪地看了看她身旁的易汀烟,一会儿才拉了拉商寄云说道:“寄云,我看这人怎么这么像你姑姑?” “这就是我姑姑!”商寄云满脸欣喜地说,“姑姑今天好看!” 易汀烟被他夸得脸一红,揉了揉他的脑袋,随后给他介绍跟他年纪差不多大的任赛雪。 看着沈随和商寄云,任赛雪的脸有些发红,害羞地朝他们笑了笑说:“我叫任赛雪。” 她的脸一红,弄得商寄云和沈随的脸也红了一下。 沈露月立即打趣道:“没想到随哥儿也会脸红。” 打完招呼以后,沈随和商寄云觉得游园没意思,又与其他几个少爷一起玩去了。顾玄碧大概是被长辈叫过去提点了一番,不再想着书画和沈规,像个主人一样带着她们游园了。 顾家是清辉镇的大户,园中景致自然不错。 易汀烟看得还算新奇,可对顾玄碧来说,每天都看一样的景色委实无聊,还不如回书房读书去。 没过多久,任赛雪被任家的人叫走了。临走的时候她依依不舍,说下来再来跟她们玩。 顾玄碧只喜欢书,不爱与人交际。因为家里都是客人,游个园子还得到处寒暄,她有些不耐烦,便建议道:“我们家有个由三个小池塘连成一片的大池塘,里面种着荷花,虽然还没开,但莲叶接天也很好看,我带你们去转转吧。” 易汀烟和沈露月自然没意见,与她一起走了。 池塘附近果然没什么人,只是她们刚刚到,便听到了呼救的声音。 三人都是一惊,顾玄碧身边的丫环山静最先反应过来,着急地说道:“小姐!是六小姐的声音!” 不远处,一个丫环正对着池塘大叫,满脸焦急。看见她们,那丫环立即跑了过来。 “还不快快去叫人!”顾玄碧的小脸上露出慌张的神色。 那丫环立即跑了。 可是水中起起伏伏的人已经渐渐沉了下去。 “来不及了。”易汀烟皱起了眉。或许是因为前不久才差点命丧鱼塘,她对溺水的印象非常深。她犹豫了一下,咬了咬唇道:“我去救她。” 说罢,她便一个纵身跳进了池塘,把顾玄碧和沈露月吓了一跳。她们立即趴在池塘边,担心地看着水面。 好在顾六姑娘年纪年纪小,也很轻,易汀烟费了些力,终于把她从池塘里拖了上来。 “应该只是吓晕过去了。”她气喘吁吁了地说道。池塘底下淤泥不少,她浅色的裙子已经脏了。出门前梳好的头发也散了,耷拉在额头上、脸上。 此时,跟着她的崔妈妈面色已是铁青,眼皮不停地跳着。 浑身狼狈的易汀烟抱歉地看了她一眼。 这时,远处有动静传来,大约是喊的人来了。 崔妈妈此时想死的心都有了。好不容过了宴席,以为今天能顺利结束,谁知道会碰到这样的事情。大户人家的小姐,哪个会自己跳到水里救人?要是再被人看到她狼狈的样子,她这些天的努力算是白费了。 易汀烟却不自知。此时她只是庆幸把人救活了。 还是见多了世面的沈露月脑子更加灵活,也更加懂得深宅里的弯弯道道。她对顾玄碧说道:“三姑娘,易姑娘这个样子不好见人,能不能先把她带回你的住处躲一躲?” 早就吓傻了的顾玄碧“啊”了一声,拍了拍脑门说:“我都忘了!快跟我走!” 沈露月拉住转身就要走的她说道:“你六妹妹还在,你得留在这里,一会儿还要向长辈禀报。让山静带我们去吧。” 顾玄碧立即点了点头,又拉住她问:“一会儿长辈问起来我该怎么说?”她虽然是个书呆子,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一个小姐怎么能跳下池塘救人呢? 沈露月看了一眼易汀烟,说:“如实禀报。” 满身是水的易汀烟被沈露月崔妈妈等人拉着去了顾玄碧的住处,打来水擦拭了一下,换了身衣服。 没多久,顾玄碧回来了。她感激地拉着易汀烟说道:“我祖母和三婶来了,要见你。” 143.第一百四十三章 一起走 收拾好了之后,易汀烟便跟着顾玄碧去见了顾老太太。 因为头发还没干,崔妈妈便替她简单地绾了个发髻。 来的人不少,顾老太太,顾玄碧的三婶,就连顾玄橙也在。 顾老太太是个头发全白了看上去却很精神的老太太。一见到易汀烟,她便亲热地朝她招手说道:“你就是易丫头?多亏了你救了我们家六姑娘,” 易汀烟走近,朝顾老太太行了个礼说:“顾老太太太客气了,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好俊的姑娘,不知是哪家的?”说话的是顾玄碧的三婶,也就是顾六姑娘的母亲。她的眼睛微红,显然刚刚才掉过眼泪。 就在易汀烟想要怎么回答的时候,顾老太太忽然拍了拍她的手,说道:“这是怀知的妹妹,这次特意托付咱们照顾的,却没想到竟然她救了我们家六姑娘。” 顾老太太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愣了愣。谁不知道陆家人都在京城?而且陆怀知也没有亲妹妹,况且这个姑娘姓易不姓陆。这明摆着就是说这姑娘和陆怀知关系匪浅。 顾玄橙的脸色变得十分不好看。 易汀烟听了顾老太太的话,心里也是惊讶。看来顾老太太是为数不多知道她身份的,所以才在这么多人面前帮她。可是帮她不是这么帮的啊,依陆怀知那不愿吃亏的性子,怎么愿意平白无故捡个妹妹? 顾老太太一直打量着她,见她脸上没有得了便宜的欣喜,反而微微皱着眉,样子看起来沉静极了,越看越欢喜。于是,她笑着说:“我瞧着易丫头欢喜,你就跟三姑娘一样叫我声奶奶吧。” 这下大家更惊讶了,老太太摆明了也很喜欢这姑娘。这姑娘到底是什么身份? 易汀烟没想到自己救了个人竟然得了顾家老太太的青睐。见老太太目光慈祥,她心中觉得温暖。 沈露月的身份,光是站在那就够惹眼的了,顾老太太也许她说了不少话。顺带着关照的还有顾玄碧。“我们家三姑娘老实得紧,没什么玩伴,也不会说话,你们要多担待担待。” 难得被祖母这样关照,顾玄碧有些不自在,小脸微微地泛红。她轻声嘀咕道:“我哪里不会说话了,我能出口成章呢。” 在场的顾家人心里却是惊讶的。没想到平日里呆呆傻傻、毫不起眼的三小姐忽然得了老太太的喜爱。他们又看了眼被晾在边上的顾玄橙,心中感慨: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我听说易丫头对那番柿极有研究,不如与我这老太婆说一说。”顾老太太道。 易汀烟知道她是给她机会,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不慌不忙,细细地将番柿的吃法和好处说了一遍。 她的声音脆脆的,却不想普通少女那般娇气粘腻,让人反感不起来,气氛倒也和乐。 没过多久,一个下人跑了进来,语气急促地说:“老夫人,沈大人来接沈小姐和沈少爷了,说是要来拜访您一下,正在过来的路上。” 别说是在场的妇人了,就连顾老太太都惊讶了一下。今天品蟹宴沈露月能来已经是极给面子了,没想到沈规本人也来了。 “啊!”顾玄碧控制不住地惊叫了一声,让大家回过神来。 顾老太太立即坐定,道:“快请!” 其他人也正襟危坐。原本有男客,妇人应该避嫌的,可是来的是沈规,那个传闻中极为高贵、当年连中三元,未来很可能成为本朝最年轻的阁老的人。谁不想见一见? 反正都来了,就赖着坐在这儿看一看吧。 没过一会儿,一个穿着前面绣着飞禽的暗红色盘领窄袖大袍的男人在众人的簇拥中走了进来。他面上带着儒雅的笑,弯弯的眉毛让他看起来格外温和,俊朗的模样模糊了他的年龄,那双隔着雾一样的眼睛幽深得看不到底,似能将一切包容在内。 在场不管多大年纪的女人看得都红了红脸。 沈规在众人的目光中,来到顾老夫人面前说道:“沈某今日正好在清辉镇办公,要回去的时候想到月姐儿和随哥儿在这里,便来接着一道走了。突然来打扰,造成不便,还请老夫人见谅。” 顾老太太立即道:“沈大人说得哪里的话。你能来是顾家的荣幸。天色已晚,大人不如留在顾府用饭吧。”难得见到沈规一次,谁不想好好巴结一下?顾家不管是在做官的还是在读书的,要是能得他指点两句,那便是受益无穷的。 “对啊!沈大人留下来吃个饭吧。”顾老太太刚说完,便有一个隐隐带着激动的声音附和。 面对沈大人,他们几个都不敢多说话,哪个小姑娘胆子那么大?顾家几位老爷立即用眼睛找这个人。却没想到是老二家的闺女。 此时的顾家二老爷心中是崩溃的。 沈规朝两眼放光的顾玄碧笑了笑,对顾老太太笑了笑说:“多谢老夫人美意,只是沈某还要回仁昌城,太晚了不好。这就告辞了。” 说罢,他又对顾玄碧说:“月姐儿在仁昌城没什么朋友,你可以常来陪陪她。” 顾玄碧立即点头,恨不得明天去搬去仁昌城住进沈府不走了。 顾老太太自然没真的以为沈规会留下来,只是客套一番罢了。听他这么说,她与顾家几个老爷又一起挽留了几句,才要送他离开。 眼看着沈规要转身了,转到一半却停了下来,看向某个方向,勾起唇说道:“不一起走?”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一个穿着一身青色,头发简单地挽着的姑娘。大家的心思再一次飞快地转了起来。这姑娘到底是什么身份?不仅是陆怀知的妹妹,还与沈大人很熟的样子? 易汀烟一直站在几个小姐旁边,以为沈规根本没注意到她。此时见他看过来,其他所有人也都朝她看过来。一瞬间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她的脸红了。 她不答沈规也不催她,只是看着她。 其他人自然也看着她。 被那么多目光注视着,易汀烟单单感觉到了他的。 高深、不可捉摸、让人敬重和仰望。 她哪里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拒绝沈大人的好意?于是她点了点头,盯着众人的目光朝他走去,与沈露月一起并肩跟在了他身后。 沈规的目光在她未干的头发上停留了一瞬,在顾家人的簇拥下迈开了脚步。 “姑姑!” “长姐!” 沈随和商寄云早就在马车上等着了。 沈露月先上了马车。易汀烟看向还在与顾家人寒暄的沈规,低声说道:“我去自己的马车上。”沈规怎么样也是成年男子,与她有没有血缘关系,坐一辆马车里总是不好的。而且,她预感到自己会很不自在。 “嗯。”沈规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易汀烟来了,商寄云自然是要跟她一起坐的。他从沈家的马车上跳了下来,去了易汀烟的马车上。 马车车帘拉下,与外面隔绝了起来,易汀烟终于松了口气靠在了车壁上。 商寄云坐在她身侧,伸手摸了摸她还没干的头发,皱着眉问:“发生了什么事?姑姑的头发怎么湿了?” 易汀烟极想像以前一样捏一捏他近在咫尺的脸,最后改为帮他理了理头发。她温柔地说道:“没什么,姑姑救了个人而已。” “姑姑真厉害。”商寄云立即夸赞道。 就在这时,马车车帘被掀了起来。外面的光照了进来,落在了易汀烟笑意还未消下去的脸上。 只是一瞬,沈规高大的身影便将外面的光挡住了。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看了看,随后说道:“没忘的东西了?” 易汀烟点了点头,心中不明白怎么这种小事堂堂沈大人也要来亲自过问了。 “拿走吧。”说罢,他放下了帘子。 等沈规回到自己的马车上,调皮的沈随早就正襟危坐了,根本不敢乱动。 他平静地看了沈随一眼后,目光移向沈露月,变得柔和了起来,问道:“月姐儿,今天在顾家都发生什么事了?” 沈露月看了沈规一眼,露出温婉的笑容,慢慢地把易汀烟跳下池塘救人的事说了一遍。 品蟹宴之后,番柿果然在深宅之中名气见长。易汀烟听曹管事说,现在哪家办宴席都要准备几碟番柿放在席面上才体面。并且,随之而来的是陆家酒楼里的番柿点的人也越来越多,陆怀知借着这股东风,彻底把之前厨子一直在研究的几道菜推了出去。 易汀烟不得不佩服陆怀知的生意头脑。 眼看着到了番柿成熟的季节了,易汀烟要回振兴村了。因为来回得一天时间,她便让商寄云住在沈家,自己回村里住几日,等没事了再回来。 村里的人见到易汀烟,都露出了吃惊的表情。好像她一个月不在,便不是村里的人了一样。 易汀烟从城里买了些孩子的玩具送给了郭大嫂的儿子。她不在的时候,地里都是她在照应。 听郭大嫂说了她才知道,原来自己搬到城里去的事情已经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了。甚至还有人说她成了有钱人的外室,所以才能搬去仁昌城的。 144.第一百四十四章 找上门来 易汀烟从地里回来的时候遇到了下学回来的大远,两人一起往回走。 许久没见,大远又长高了许多,都快比她高了。 “姐,听说你搬到城里去了。”大远自然也听到了村里的传言,与易汀烟说话的时候有些犹豫,也不敢看她。 易汀烟知道大远这孩子不坏,虽然看上去个子高大虎头虎脑的,实际上心很好,嘴上一直欺负商寄云,实际上很照顾他。她笑着说道:“是啊。有时间来城里玩,寄云挺想你的。” 到底是小孩子,大远脸上立即露出了笑容,问:“真的?” “真的。”易汀烟点了点头。 大远激动地说:“我长这么大一共就没去过几次城里!到时候我去找你们!” 还没走到家门口,他们就听到了李氏哭喊的声音:“马上就要农忙了,怎么偏偏这时候出事啊,咱们这一家老小可怎么办,一地的粮食可怎么办。” 大远先一步跑回了家里,看到院子里倒在地上的易广川和一架梯子,连忙问:“娘,怎么了?” “你爹摔得腿不能动了。”李氏带着哭腔说道。说完,她余光瞥见另一个人走进了院子,转过头一看,发现是搬去城里的易大丫。 她的声音一下子又大了:“什么好心有好报啊。养了那么多年养了个白眼狼。” 易汀烟也不跟李氏一般见识。见易广川还躺在地上,黝黑的脸疼得冒汗了,对大远说:“你快去叫夏郎中。” 说罢,她蹲下身检查易广川的腿。她手刚一碰到,易广川就倒吸了一口气。 李氏立即推她,说:“不要你碰,谁知道你安得什么心,你想害我们!”大概是慌了神,她这一下没使上力气,没推动。 易汀烟也不理她,只是皱着眉对易广川说:“二叔,你的腿大概是断了。” “大丫。”易广川看着易汀烟,神色复杂。 易汀烟是生易广川的气的,就连育才她娘都能信她没有攀附有钱人,为什么她这个二叔不信她?可是他对自己一直不错,她也不能不管。 没多久,夏郎中来了。 他看了下易广川的腿,果然是断了。 “夏郎中,他这腿什么时候能好?”李氏问道。 夏郎中答:“怎么也得三个月吧。” 李氏脸上立即出现了愁容。马上要农忙了,家里顶梁柱腿却断了。“丧门星,一回来就没好事。”她忍不住骂道。 夏郎中抬起了头。 大远拉了拉她说:“娘,别说了,这跟姐没关系。” 察觉到大家都不以为然地看着她,李氏只好忍着不再说了。 夏郎中给易广川固定好了腿,开了药之后走到了院子里,对跟着他出来的李氏说道:“这药一天三顿,腿不能沾水。好了,我该回去了,这钱……” 李氏却不站出来,站在一旁嘀咕道:“马上要农忙了腿却断了,眼看着地里粮食都收不上来了,我们哪有钱啊。” “娘!”大远脸都红了。 易汀烟知道李氏这是想敲自己一笔,看在易广川和大远的份上,她结了药钱。 可她不知,这只是开始。 每次夏郎中来给易广川换药、看腿,李氏都让易汀烟掏钱。 大远又去学堂了,易广川躺在床上没办法动,只能红着脸阻止她:“大丫也不容易,这事跟大丫没关系。” 李氏皱着眉说:“她是你侄女,还能不帮你?你是腿断了可以躺着说风凉话了,可是马上农忙怎么办?地里的活怎么办?” 易广川被她说得脸都红了,想了一下说道:“要不然去请大远的几个舅舅来帮帮忙?”大远的舅舅也就是李氏的哥哥。他们一大家子没有分家,那些地忙起来人手足够。 李氏一听到自己娘家,声音立即高了起来:“我哥哥们不要帮?他们不赚钱了来帮你?” 见她这么维护自己娘家,易广川叹了口气。 李氏却忽然站了起来,说:“这事我想办法。”说罢,她出了门去了隔壁找易汀烟。 “大丫,你二叔平日里对你不错,你可不能忘恩负义。你二叔都这样了,家里就我一个女人,大远还要读书,农忙的时候没人。你能不能帮你二叔雇个人帮忙?” 已经帮忙付了好几天要钱的易汀烟,发现李氏没完没了了。不能忘恩负义?她平时可没少被她骂是“白眼狼”。她知道李氏娘家人多,请一个人过来农忙还请不到吗? 而且她算是看明白了,就算她付清了药钱,帮她雇了人,接下来还会再有其他理由来跟她要钱。李氏就是吃定她了。 易汀烟将所有情绪藏在了心底,脸上带着温和的笑说道:“婶子,我一个孤女养个孩子已经很不容易了,平时过日子也是紧巴巴的。二叔的药钱我都付了,也算尽到孝心了。你要是怕农忙的时候没人的话,可以去找大远外祖家啊。你们都是亲戚,不会不帮忙的,到时候请人吃顿饭就好。比起雇人,还是请自家人让人放心啊。” 李氏一听她不愿意,脸上的笑容立即不见了,声音也变得尖锐了起来:“你都能搬到城里去了,还付不起这点钱?说到底就是你忘恩负义!你二叔把你养这么大,腿断了,你不该帮衬帮衬?” 易汀烟平静地答道:“婶子,我真的帮不了。”如果他家真的没办法了,她肯定会看在易广川和大远的面子上帮的,可现在摆明了是李氏想讹她。药钱的事情让她吃到了甜头,这事再让她得逞了,就真的没完没了了。 “你——”李氏气愤地指着她,忽然大声哀嚎了了起来,“怎么有你这么忘恩负义的人啊!自己有钱了就不管你二叔家了,你二叔平时那么疼你,让人心寒啊!” 她的叫声很快吸引来了附近的邻居。 易汀烟名声本就不好了,也不在意,料到李氏只剩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了,根本不搭理她。 村里住得远的还好,住得近的大家都是门靠门的邻居,李氏什么样子他们还能不知道?他们多半也就是看热闹而已。 很快,郭大嫂也听说了这件事。她替易汀烟不平。“怎么会有你婶子那样的人?以前根本不管你,就差把你饿死了,现在怎么还有脸来要这要那?” 易汀烟笑着劝她道:“她只会哭一哭喊一喊,奈何不了我的。反正等过两日地里不这么忙了我就回仁昌城了。番柿开始一点点成熟了,要麻烦大嫂费心了。” 两日后,安排好一切的易汀烟回到了仁昌城。 本以为走了以后李氏就拿她没办法了,谁知道几日后人竟然闹到城里来了。 商寄云才走没多久,听到动静,易汀烟还以为是他忘了拿东西回来了。 她打开门,只见三个大汉坐在门口。 “各位邻居评评理,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她爹娘死得早,都是婶子和二叔养她的,平日里对她不错,现在她二叔腿摔断了,农忙的时候没人,让她帮衬帮衬都不愿意。” 见人出来,他们立即站了起来,指着易汀烟说:“看,就是她!” 往日里不怎么见到的邻居开始对易汀烟指指点点。 没想到会找到仁昌城来,易汀烟皱起了眉问:“你们是谁?” “我们是李家庄的,你婶子的娘家人!”其中一个大汉答道。 易汀烟立即想起回来那天她觉得有人跟着她,原来是他们!她还以为是自己太敏感了,毕竟她一个普通农女,没什么好跟踪的。 “你看看,你在城里住这样的房子,你二叔一家还在乡下,现在出了事还不肯帮忙!”料定了她会害怕,三个人闹得更加起劲了。 李氏三个哥哥的声音和看热闹的人窃窃私语的声音让易汀烟觉得烦躁,脑子里嗡嗡的。 她没想到李氏居然让人闹到城里来,闹到了门口。知道了她城里的住处,她以后闹起来就更方便了。易汀烟预料到了这事解决不好,她以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的。 “你们想怎么样?”她问道。仗着有这么多人看着,他们三个不敢乱来,她表现得很平静。 “你婶子就是想让你出钱帮忙雇两个人农忙。” 易汀烟问:“还有呢?” 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三人一愣,互相看了看。李氏的二哥说:“还有你二叔的药钱!” “还有呢?” 还有?李家三兄弟有点摸不清易汀烟的意思了。 见他们不说话,易汀烟冷笑了一声。“没有了?那我说了。”她清脆的声音响起,“我爹娘走得早,的确是二叔和婶子照顾我。可是呢?那时候我每天都吃不饱,每天守着几个红薯舍不得吃,饿了就一直喝水。我们两房早就分家了,婶子占了我们家的地,还为了贪图彩礼钱,让我跟村上的无赖定亲。这是对我好?” “二叔的腿断了,我当然不能不闻不问了,所以我付了之前所有的药钱。说农忙了没人,你们不是人吗?帮帮自己妹妹和妹夫也不行?” 她的话掷地有声,周围的议论声变小了。 145.第一百四十五章 报官 李氏三兄弟没想到她这么会讲,也有一瞬间懵了。还是李氏的大哥最先反应过来,大声对周围的人说道:“你们不要听她胡说!这丫头厉害着呢!只有十七岁,还带着个孩子,硬是从村里搬到了城里。要不是攀附了有钱人,她怎么可能做到?” 围观的邻里看了看易汀烟的年纪,又想了想李氏大哥的话,觉得挺有道理的。 见他们开始污蔑自己,易汀烟生气了:“既然你们非要赖上我,我就只能报官了。”她的声音很清脆,没有少女粘腻软糯的感觉。 李氏的三哥笑了:“丫头,你别吓唬我们!我们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 易汀烟挑高了眉毛。以为她是吓唬他们的?那就走着瞧吧! “那就看看我是不是吓唬你们的吧。”说完,她转身锁上了门走下了台阶。 真要报官? 不单是李氏三兄弟,就连围观的邻里也不相信一个小姑娘有胆子报官。见她真的走了,他们就跟了上去。 就不信她真敢报官! 走着走着,听到身边的人议论真的要到府衙了,李氏三兄弟的表情开始变了。直到看到仁昌府府衙的牌匾,他们才知道这丫头来真的。 可就在他们来不及上前阻止的时候,易汀烟已经敲响了府衙门口的大鼓。 小到县衙大到京城能上达天听的登闻鼓院,都有这么一面鼓。不只是普通百姓,就连京城里落榜的举子也曾敲响过登闻鼓,转告考官取舍非当,天子震怒,令人彻查。 由此可见,只要有人敲响这面鼓,必然会有人做主。 鼓被敲响后,便有人出来询问了。见敲鼓的是个小姑娘,官差愣了一下,说:“小姑娘,这鼓不能随便敲的。” 易汀烟坚定地点了点头,脆生生地说道:“大人,我有冤情!我要告这三个人敲诈勒索!” 官差看了看李氏兄弟三人。 他们三人已经被易汀烟的举动吓住了,连忙摇头说:“没有!真的没有!她胡说的。” 官差打量了他们一番,觉得大概是小题大做了,应该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可是看着眼前这个姑娘绷着脸,情绪明明很激动却强作镇定的样子,他起了怜惜之意,有些不忍心。 就在他犹豫这事还不改劳驾大人的时候,身旁来了个人与他耳语了几句。 易汀烟与李氏三兄弟被带进了府衙,去的却不是公堂。 当他们走到后堂,见到上位上坐着一个穿着官府的男人的时候,旁边的官差提醒道:“见到大人还不跪下?” 四人立即跪了下来。 鼓声响起的时候,沈规正有事,准备离开府衙。在他的治理下,已经许久没有人敲鸣冤鼓了,所以他停了下来,去看了一眼。 却没想到看到的会是她。 虽然猜到了不是什么大事,沈规却忍不住想,是什么样的事,什么穷凶极恶的人才会把一个小姑娘逼得来敲鸣冤鼓报官呢? 于是本该让下面人协调一下的事情就到了他手上了。 一个娇弱的姑娘怎么能随意抛头露面呢?于是他没有升堂,而是让人把人带到了后堂处理。 察觉到一道视线,易汀烟偷偷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了沈规那双雾蒙蒙的眼睛。 她的脸一下子红了,猛地低下了头。一个姑娘跑来敲鼓,在他眼里大概是极其不成体统的吧。其实她也是存着私心的,就是知道敲响了鸣冤鼓出来的会是沈规,她才敢敲的。换做是别的没见过的官,她是铁定不会做的。 只是对上了一眼,她就觉得自己那点小心思被他看透了,无所遁形。想她活了两世了,也就在沈规面前会有这样的感觉。 此时的易汀烟还不知道,几年后还会有个人让她有这样的感觉。那人给她的感觉甚至是更加捉摸不透。 “你们之间有什么官司竟然要闹到公堂之上?” 沈规的声音让易汀烟回过了神。李氏三兄弟早就吓得说不出话了。他们都是农户,平时见得最多的也就是里正,别说知府了,就连知县都没见过。乍一见到仁昌府的知府,,感觉到那股视线,他们只觉得气都要喘不过来了,哪里还敢嚣张? 易汀烟答道:“这三人闹到了我家门口,自称是我婶子的哥哥,跟我要钱!” 沈规一下子就听出来是这三个人欺负小姑娘了。他自然知道这些不讲理的农户有多难缠。“你婶子的哥哥?跟你要什么钱?” “他们说来替我二叔和婶子要钱请人农忙,还要我付二叔的药钱,大人明察,二叔之前的药钱都是我付的。他们竟然到处与邻里说我忘恩负义。”易汀烟说的时候有些窘迫。沈规这样的人心中装的都是朝政,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她要不是没办法了,也不会来麻烦他。 沈规自然看透了易汀烟的心思。她这般想倒让他觉得生疏了,心中有些不快更看不得她在自己面前跪着了。 “你先起来。”他说。 跪的好好的忽然让她起来,易汀烟愣了一瞬才站起来。 李氏三兄弟没得沈规的话自然不敢站起来了。况且,他们的腿早就软了,想站也站不起来。此刻他们万分后悔帮李氏来闹事。 后堂里十分安静,李氏三兄弟连大气都不敢喘,只听见沈规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缓缓敲击。 他对李氏三兄弟说道:“说说,你们是来干什么的?”身为上位者,他那凌驾于上的气势是与生俱来的。 另外两兄弟纷纷看向大哥,李氏的大哥自己吓得够呛,硬着头皮开口道:“回大人,草民……是替妹妹一家子来找她帮忙的。她二叔摔断了腿,眼看着农忙了,家里没有人,一地的麦子等着收呢。都是一家子人,帮衬帮衬是应该的。”他说话慢慢利索了起来。 他们果然还是这套说辞,想把她说成一个不讲情义的人! 易汀烟看向沈规。她觉得沈规肯定能看出李氏三兄弟到底在盘算什么。 谁知沈规似乎不打算说什么,只是朝她看来,眼中温和,带着隐隐的鼓励。 这是不打算开口,让她自己解决? 易汀烟猜不透沈规有什么打算,不过有他在,她的底气更足了。 “帮衬?我才十七岁,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怎么帮衬?倒不如三个舅舅帮衬帮衬二叔家。我婶子是你们的亲妹妹,大远是你们的外甥。我二叔摔断了腿,我婶子怎么说也是该找你们的,怎么会找我帮忙?” 按道理是这么说的。李氏三兄弟被易汀烟问得哑口无言。 易汀烟背对沈规,站在他们面前,眼中闪过冷色,质问道:“难道三位舅舅根本不想帮忙?所以才来欺负我一个孤女?还是婶子还觊觎着我那块地,想趁着我二叔腿断了躺在床上,把我逼上绝路,把我逼死了把地抢回来?”尖锐地责问后,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却似有余音一般环绕在李氏三兄弟耳边。 他们还没回过神来,又听到沈规的声音响起:“这样的话就不是简单的讹诈了,可以归结到谋财害命了。” 易汀烟转身看向他,配合地道:“大人,一定要为民女做主!” “自然。”沈规眼中闪过笑意。他很喜欢给她撑腰,看着她底气十足无所畏惧的样子。可是她到底还是与自己有些生分,有所顾忌。这样懂事,这样克制让沈规心中怜惜,只盼着有一日她能在自己撑腰的情况下无法无天。 女儿家就该是这般骄纵的。 不过,这种一唱一和的感觉极好,就连家长里短也变得有趣了起来。“谋财害命虽然未成,但是有这心思也够在牢里关上几天了。” 沈规终于愿意做主了,易汀烟松了口气。虽然有他撑腰她不需要怕李氏三兄弟,可是在沈规面前仗着对付李氏三兄弟,她是极累的。她需要格外小心,生怕自己那句话说的不合适了、逾矩了,惹得沈规不高兴了。要知道上位者的心思是最高深莫测的。 李氏三兄弟一听,立即吓得趴在了地上大喊道:“大人,草民没有啊,真的没有。” 可是喊了半天,也没见沈规有什么动静。 沈规端坐在椅子上,老神在在地看着他们,直到李氏三兄弟改口叫道:“大人,草民们知错了,再也不敢这么做了。” “真的知错?” 李氏三兄弟立即点头。真的不能再真了。 “还好不算太晚。”就在李氏三兄弟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沈规又道,“不过进牢房是免不了的。” 坐牢? 在他们眼里,坐牢是天大的事情,谁家要是有人坐牢了,别说是整个村子,整个县的人都会知道,那时候这一家的名声就都毁了。谁家还敢把女儿嫁到他们家?谁家还敢让儿子娶这家的女儿? 李氏的二哥胆子小,直接晕了过去。 剩下两兄弟也是脸色惨白。 易汀烟当然不会让他们坐牢了。要是他们真的坐牢了,也许转眼李氏一大家子都要哭天喊地地来她家门口闹了,那时候才是真的不得安宁。 146.第一百四十六章 不妨碍 “大人,他们毕竟是我婶子的哥哥,我的舅舅,能不能饶了他们?”她说道。 沈规看向她,见她神色平静,知道她不是心软才求情的。 虽然他很少接触家长里短,却也很容易明白她是怕麻烦。 可是不让他们真吃点苦头,她接下来的日子会好过吗? 李氏三兄弟到最后到底没有坐牢,只是一人挨了两个板子。 两个板子不重,顶多让他们觉得有些疼,一两天就好了,耽误不了他们干活,却能把他们吓得够呛,以后怕是再也不敢来仁昌城惹事了。 待与李氏三兄弟一起走出府衙后,易汀烟又折了回来。 刚好这时候沈规也出来了。 瞧着他一副有公事要出去的样子,易汀烟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耽误了沈规的事。 “这次多谢大人了。对于妨碍了大人的公事,民女万分愧疚。” 沈规不知她是还未从方才的情境中出来,还是心中真的很愧疚才会自称“民女”的。这极为规矩、极为符合身份的词叫他听来却不太顺耳。 “不妨碍。” 他这么一说,她原本准备好的赔罪的说辞全都用不上了。叫她接下来怎么接?听着他温和低沉的声音,易汀烟不知为何脸红了起来,连心跳都快了。似乎每回面对沈规,她都会这般不知所措。 “嗯。”干干地回应了一声后,她说道,“那么便不妨碍大人了。” 沈规点了点头,瞧着她微红的脸心情不由地好了不少:“嗯,以后要是再遇到麻烦,还可以来找我。” 易汀烟可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这回是逼不得已。她哪敢用这些小事经常打扰堂堂知府大人?可是直接推辞似乎也不好。无可奈何,她只好先答应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看到自己点头的时候,沈规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李氏三兄弟闹上门这件事对易汀烟还是有影响的,尤其是给邻居的印象。好在这些邻里也不是喜欢惹事的,大家面上还是很和气的。 七月,易汀烟收到了陆怀知让人送来的帖子。任家大夫人生辰。 帖子是任赛雪发的,交给了顾玄碧,顾玄碧又让陆怀知转交。 易汀烟没想到除了陆怀知的,自己竟然还能收到别人发的帖子,心中对任赛雪更加有好感了。只是有过一次体经历后,她发现自己不太喜欢这样的宴席。 正当易汀烟要拒绝的时候,银宝说:“易姑娘,公子说了他也会去。” 易汀烟挑起了眉毛看向银宝。 所以呢? 陆怀知去了,她就要去?男女宾客根本不坐在一起,她去不去对他有什么影响? 难道还是生意上的事? 易汀烟一问,果然如此。只不过银宝说这次不是为了番柿了。 原来是陆怀知有求于她。 “要我去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陆公子能给我多少好处?”她问道。 银宝想着自家公子那一分侥幸是彻底没戏了,老实转达他的话说:“公子说,五十两。” 五十两,一个普通人家要做许多年工才能赚到这么多。可是对于陆怀知能获得的利益来说,根本不到九牛一毛。 “一百两。”易汀烟说。 银宝记着自家公子给出的底线,也不与她纠缠,说道:“公子说,最多七十两。” “成,这钱不用给我了,就算我还他的钱。” 宴席这天,易汀烟依旧带着崔妈妈和两个丫环。她今日的装束依旧是陆怀知准备的,一身淡绿色襦裙虽然不抢眼,细看却很精致。 自马车上下来,便有许多人盯着她看。 不过他们看的不是她的衣服,更不是她的脸,而是她的头饰。 她头上插了一朵粉芙蓉。银片做的花托,玉石做的花芯,就连那花瓣也是绢纸做的,虽然是假的,看上去却比真花更加精致,颜色也更加好看。 只是,整个仁昌府从春到冬一年四季都有花开,大户人家的小姐夫人爱花的都取真花来戴,谁会去戴一朵假花?在她们眼中,只有家里养不起牡丹芍药这样的花的小户人家才会戴假花。 所以,自易汀烟从马车上下来后,看她的人有许多,第一眼都被那朵玉石芯、银片托的芙蓉吸引了,可随后大多是不屑。 察觉到周围的目光,易汀烟觉得,陆怀知大概也会有失手的时候。 这时下京城最流行的样式到了仁昌城怕是要遇冷了。 递了帖子进去了之后,易汀烟在半路遇到了顾家的几个姑娘。 “顾三姑娘。”瞧见顾玄碧,一路端着的易汀烟终于放松了一些。 顾玄碧的目光先是落在了她的头上,随后才说道:“这么丑的花戴在你头上,没想到还不错。”她说话的语气十分正经严肃。 其实,陆家的首饰店刚刚引进这批样式的时候,陆怀知便送了其中最好的几样给顾玄碧了。只是在顾玄碧看来,这种金片还或者银片作托的假花虽然金贵,却太矫揉造作了,还没有真的来得好看。 虽然即使是真的她也不会戴。顾三姑娘从来不戴花。 “……”易汀烟知道顾家三姑娘就是这么一个耿直的姑娘,当然不会去跟她计较了。“谢谢。”她平静地说道。 因为陆怀知送头饰不好只送顾玄碧一个人,所以顾家的姑娘都有。顾玄橙一眼就看出来她头上的花是陆怀知家的了。她虽然看不上假花,却也看不得别人戴。 顾玄橙心中嫉妒,免不了要开口嘲弄易汀烟一番:“怎么还有戴假花的?” 顾玄橙的声音很大,许多人都听见了,纷纷朝易汀烟看来,脸上的不屑更加明显了。 顾玄碧不乐意了。她已经把易汀烟朋友了,自己说得别人却说不得。正当她一本正经地绷着脸,要替易汀烟说话的时候,她的六妹妹顾玄紫开口了。 “我倒是觉得挺好看的。”说着,她朝易汀烟友善地笑了笑说,“易姐姐好,我是顾玄紫,上次多亏你救了我的命。” 顾玄碧有些诧异地看着自己的六妹妹。虽然身为顾家的小姐,顾家的小姐她却哪个都不喜欢。要知道,这个最小的六妹妹更是被祖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眼高于顶,连她这个三姐都从来不放在眼里。 易汀烟却不知道这些。她瞧着顾玄紫年纪小,娇俏可爱,声音柔和了许多:“看到顾六姑娘没事我就放心了。” 向来与自己站在一边的顾玄紫居然帮着别人,顾玄橙不乐意了。 恰好这时候任家的小姐们来了。 任赛霜走在最前面,身后带着几个姐妹。看到顾玄橙她们,她就满脸笑意地迎了上来。至于旁边的易汀烟和顾玄碧,她只是目光在易汀烟头上的假花上停留了一下,眼中闪过不屑。 今天,恰好任赛霜头上也簪了一朵花。她头上这朵芙蓉可是今早刚刚从枝上摘下的。 “易姐姐,玄碧姐姐。”任赛雪从任赛霜身后探出头来。看到她们,她显然十分高兴。 顾玄碧虽然不爱参加这些宴席,却也是其中的老油条了。她点了点头,说:“你这儿有什么好玩的?反正离开席还早,带我们两个去转转吧。”虽然目中无人的顾玄紫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让她有些刮目相看,可她还是无法与她处在一起,总觉得怪别扭的。 任赛雪看见她们高兴,自然什么都答应。 易汀烟当然也巴不得远离人群。只是临走的时候,顾玄紫叫住了她说:“易姐姐,我们一会儿见。” 任赛雪带着易汀烟和顾玄碧去了自己的院子。 “易姐姐,那个……那个小哥哥来了么?” 易汀烟想了一下才明白她口中的“小哥哥”大约是商寄云了。瞧着任赛雪可爱的样子,她忍不住逗她:“上回有两个小哥哥呢,你问的是哪个?” 任赛雪的脸立即红了,粉嫩粉嫩的。 易汀烟看差不多了,便说道:“你说的是寄云吧?他还要读书呢。” “这样啊。”任赛雪点了点头。 任赛雪比商寄云小一岁,今年七岁。都说三岁看老,这孩子性格温婉讨人喜欢,长相也不错。两个孩子差不多大,要是以后有机会撮合撮合也不错。 当然,现在谈这些还太早了。 同时,易汀烟不得不承认,自己对思考商寄云长大以后成家立业有些排斥。大约是因为等他长大了,她就老了吧。 把诸多心思抛在脑后,她这才发现身旁的顾玄碧有些沉默。“怎么了?” 顾玄碧抬起头看向她,犹豫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问道:“你觉得我六妹妹怎么样?”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也变得这么小家子气了。但是易汀烟是她难得碰上的认为能交的朋友,她很在意。 顾玄碧心很大,许多事情是不放在心上的。但只要是她放在心上的事,就一定会表现在脸上。此刻瞧见她脸上的神情,易汀烟就算心中没数,也知道她有心事了,大概是关于她的六妹妹顾玄紫的。 “怎么了?”她没有直接回答。 147.第一百四十七章 我认 顾玄碧咬了咬唇说道:“虽然在背后说别人坏话非君子所为,但我还是忍不住要说。我六妹妹骄纵,平日里不把许多人放在眼里,对下人也不好……反正就是个不容易相处的人。” 说完,她又实事求是地补充道:“不过,她对救命恩人很好,至少懂得要报恩。”她是个耿直的人,难得在背地里评论别人,羞愧得脸都红了。 易汀烟终于有些明白陆怀知那样的狐狸为什么会喜欢顾玄碧了。 她长相说不上有多美,不会说话,被姐妹们排挤在外,有些固执,连人情世故似乎也不太懂,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身为女子却整天抱着书,开口就是“圣人”,三句话离不开“君子”,实属世家小姐里的异数。可是她真诚、光明磊落,以自己的方式活得坦荡荡,当属世间最可爱的人。 所以陆怀知喜欢她,即使她不解风情,也不曾试图是改变这样的她,反而保护着这样的她。不然像今天这样推广头饰的事情,他怎么会花七十两让她帮忙?当然,就算他想,顾玄碧也是不会答应的。 这样一对比,易汀烟免不了有些羡慕她。 看见易汀烟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顾玄碧觉得自己真的是彻底的小人,无地自容,甚至想要逃跑。 易汀烟哪会让她跑?她拉住她说:“看得出来你六妹妹是个骄纵的姑娘。可是你也说了,至少她知恩图报,可以看出本性不坏。你身为姐姐,又读了那么多书,懂那么多道理,怎么能看着她继续这样目中无人下去?你应该包容她,劝导她,带着她走向正道,对不对?” 任赛雪虽然年纪小,听不懂多少,却极为配合地说:“对。” 顾玄碧遇到不喜欢的人,从来都是躲开的,哪里想过还有别的方式能处理?她觉得易汀烟的话非常有道理。 耿直的人只要有人疏导,想通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没了心事,顾玄碧兴致大发,拉着易汀烟和任赛雪絮絮叨叨了起来:“我跟你们说,我前两日看了本书……” 这次的宴席是为了任家大夫人办的,比起上回的品蟹宴,来的人更多了。 男宾女宾被分开,用屏风隔了起来。 入席的时候,易汀烟看到了顾家的几位夫人,免不了要上前打招呼。顾家的几位夫人对她自然是十分客气友好。这让没见过易汀烟的夫人小姐对她好奇了起来,也让更多的人注意到了她头上的粉芙蓉。 宴席过后,任家安排了游园,然后听戏。 任家大夫人便是任赛霜的母亲,任赛霜自然充当小主人带着各家小姐游园了。 大家都在,易汀烟她们不好离群。 任家有一大片花园,在花匠的打理下,园中的芙蓉开得极好,还有蝴蝶在花丛中徘徊,似舍不得走一半。花或白或粉或赤,皎若出水,又临着人工河,正是一出“芙蓉出水”的景致。 “任姐姐,你头上这芙蓉就是从这院子里摘的吧?真好看!”这么一大片芙蓉,每天都能带上新摘的,有人满脸羡慕地夸赞道。 任赛霜脸上带着笑容。 顾玄橙道:“还是真花好看。偏偏还有人戴了假芙蓉来逛园子。假芙蓉遇上真芙蓉,还不是自惭形秽?” 所有人都知道她说的是谁,纷纷看向一个方向,脸上或带着幸灾乐祸,或带着同情。 易汀烟在大家的注视下淡淡地笑着,浑身透露出一个超越年龄的沉静。应付这些人比面对江湖上的打打杀杀还要烦人,可是比起真正的腥风血雨,这些只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 何况是出身武林、经历过灭门、两世为人的易汀烟?此时她只恨七十两银子要少了。 这哪里是简单地来赴个宴?这回陆怀知又赚了。 “二姐姐,你这话说得不好。”都是一家人,不好在外人面前落了顾玄橙的面子,顾玄碧皱起了眉。 顾玄橙正要继续说话,忽然顾玄紫一声娇呼打断了她:“看!有只蝴蝶飞过来了!大家别动!”她的话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在易汀烟朝她看去的时候,她朝她笑了笑。 其实顾玄紫本性真的不坏。 蝴蝶这么漂亮,只要是个女子都喜欢。大家立即不动了,看着翩然而来的蝴蝶,有的甚至屏住了呼吸。 只见一只蝴蝶如跳舞一般飞过花丛,盘旋于她们头顶。 这下许多人动都不敢动了,都想着蝴蝶能落在自己身上。 “蝴蝶大约是被任姐姐头上的花吸引了。”有人恭维道。 可是,谁也没想到那只蝴蝶在大家的注视下缓缓飞过任赛霜头顶的真芙蓉,落到了易汀烟头上的假芙蓉上。 灵动漂亮的蝴蝶让这朵假芙蓉看起来就像真的一样。而且,在阳光下,假芙蓉的银片花托与玉石花芯泛着光,看起来比真的芙蓉花更加好看了。 连蝴蝶都被假芙蓉吸引了! 在大家的注视下,易汀烟晃了晃脑袋。那只蝴蝶受了惊,飞走了。 哪个女子不想吸引蝴蝶?在场不少人对假芙蓉心动了,不得不承认,它很好看。 被抢了风头的任赛霜此时脸色铁青。 游园之后便是听戏。任家请来了仁昌府最好的梨园班子。 许多见了方才芙蓉园情景的小姐却没了听戏的兴致,频频朝易汀烟的方向看过去。她们想问那假芙蓉是哪家买的,却又端着自己的身份,觉得戴一朵假花实在配不上自己的身份。 听戏的时候,顾玄碧忽然推了推易汀烟的胳膊问:“那蝴蝶是真的自己飞过来的吗?还是你与陆表哥使了什么计策?”在顾玄碧心里,只要是扯上陆怀知的,那一定都没那么简单。 谁让陆怀知实在太奸诈了呢? 假花怎么可能会吸引蝴蝶?的确,这是陆怀知事先安排好的。易汀烟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顾玄碧仔细看了看她头上的花,认真思考了一番,随后皱着眉问:“看上去没动过什么手脚,是怎么做到的?” 易汀烟想逗逗她,便说道:“想知道的话,你自己去问你的陆表哥。” 在她揶揄目光下,顾玄碧的脸红了,也不知道心虚什么。 什么叫她的陆表哥? 她与那个不成体统的人没有关系! 三场戏散场后便陆陆续续有人离开了。易汀烟本也要走了,却被任赛雪挽留,再加上顾玄碧还要等家里人,走不了,她便答应在留下来一会儿。 三人商量好去任赛雪的院子。 正要走的时候,一位小姐带着丫环走了过来,问道:“易姑娘是吗?你的头饰格外好看,不知是城里哪家做的? 终于有人问了。 易汀烟正要说的时候,任赛霜、顾玄橙、顾玄紫几人走了过来。 “世家姑娘谁会去戴一朵假花在头上?”顾玄橙说道,“哦对,还不知道易姑娘府上何处?大家知道仁昌府有哪个易家吗?”因为易汀烟与陆怀知似乎关系匪浅,品蟹宴后,顾玄橙特意让人去查了查,却没有查到仁昌府有哪个世家姓易的。 她的声音不小,让一些原本准备走的人留了下来。 任赛霜身为主人被抢了风头后对易汀烟极为不满,在顾玄橙与她说了许多可疑之处后,她也怀疑起了易汀烟的身份:“易姑娘,我身为主人却到现在都不知道府上何处,真是失礼了。不知易姑娘能不能自报家门?”她从小生活在仁昌府,的确不知道仁昌府有哪个易家。 众目睽睽之下让人自报家门是对人家的轻视,尤其对方还是个姑娘。 任赛雪虽然小,却知道这是自己的客人,于是轻声说道:“易姐姐是我请过来的。”那么多人,她有些怕生。 “二姐姐,你太过分了。”顾玄碧冷着脸,活像一个生气的老先生。 见易汀烟不说话,顾玄橙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有什么不能说的?难道易姑娘根本不是世家小姐?” 易汀烟看了眼屏风。 屏风另一侧是男宾。 也不知陆怀知走没走。如果自己此时说出自己农女的身份,这头饰怕是也卖不出去了,也不知陆怀知会怎么对自己。 她从来都不觉得农女的身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只是每次都不是说的时候。 就在她想着是不是得把七十两银子还给陆怀知的时候,另一个声音响起:“二姐姐,你忘了吗?易姐姐是陆表哥的妹妹,与我们一样。” 说话的是顾玄紫。 “她怎么与我们一样?”顾玄橙已经认定易汀烟世家小姐的身份作假,语气中带着轻蔑。 “祖母说的。”顾玄碧补充道。说完,她下意识地看了顾玄紫一眼,正好顾玄紫也朝她看来,两人的目光交汇。在家中很少说话的两人都觉得有些尴尬,目光相触后便各自移开。 她忽然觉得与顾玄紫一唱一和的感觉还不错。 顾玄碧抬出了顾老太太,顾玄橙自然不敢说顾老太太说得不算。她只好愤恨地说:“陆表哥认她吗?” 她都这么问了,如果此时陆怀知不出现承认一下易汀烟这个妹妹,岂不就是不认她了? “我认。”就在这时,穿着一身白色锦袍,浑身金光闪闪像个财神一样的陆怀知从屏风另一边走了出来。 148.第一百四十八章 桂榜 陆怀知都当众承认了,谁还敢说易汀烟不是陆怀知的妹妹? 其他身份不说,光陆怀知这尊财神的妹妹的头衔就够易汀烟行走于世家小姐之间了。 有蝴蝶的事情以及陆怀知“妹妹”的身份,任家的宴席之后,头戴假花便渐渐在深宅妇人小姐中流行了起来,陆怀知自然是赚了许多。 转眼到了八月,最大的事就是每三年一次的秋闱。只要考中,日后便是举人了。 易汀烟没想到会在秋闱前见到谢良。当他出现在她家门口的时候,她有一丝错愕。 “你怎么来了?”易汀烟问。距离秋闱只有三天了,时间紧迫,他不好好复习,来找她做什么? 谢良顿了一下,说道:“我想起来有本书借给寄云了。” “书?”易汀烟惊讶地问。还有三天就要考试了,怎么到现在还要找书?这真不想谢良的作风。“寄云的书都是他自己收拾的,应该都在房间里,你跟我进来找吧!” 易汀烟发现自己也跟着紧张了起来,觉得有些好笑, 谢良参加乡试自己都跟着紧张,等商寄云参加乡试的时候,自己不得寝食难安? 谢良跟着走进了院子,看着身前不远处纤细的人影,他焦躁、不安、窘迫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 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书,他只是在看书的时候看到了一个“易”字,忽然想起了她,想到已经许久没见过她了。 有些心思,只要一起便一发不可收拾。 谢良一向十分自律,可是那时脑子里全是她。 于是,在这个关乎未来关乎前途的节骨眼上,他放任自己任性了一回,来看看她。 当看到她俏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沉静如往昔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终于了了考试前的一个心愿、一个执念。 易汀烟走进商寄云的屋子,回过身就看见谢良站在门外认真地看着自己的样子。只当他是因为考前紧张了,她指了指身旁的小书架:“寄云的书都在这里了。” 怕被看出来,谢良垂了垂眼,不再看她,走向书架貌似认真的找了起来。 好像之前的紧张让他连自己的情绪都要控制不了了。 易汀烟总觉得心里今日怪怪的。见他找得慢,怕他耽误考试前宝贵的时间,她问:“那本书叫什么?我来帮你一起找吧。” “陈傅良所著的《止斋论祖》。” 谢良根本没有借这本书给商寄云,易汀烟自然是找不到的。 “我帮你在屋里其他地方找找吧。”易汀烟带着歉意说道。按理说,商寄云不是会把东西乱放的人,这本书怎么会不在书架上呢? 正当她要去别处找的时候,谢良叫住了她说:“大约是我记错了,那本书在家里。” 考试用的书这么重要也能记错?这太不像谢良的作风了。 鲜有睁眼说瞎话的时候,谢良不自在极了。他极力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却因为神情比平时僵硬,显得更加清冷了。他说;“既然书在这里,我便回去了,打扰了。” 易汀烟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以为他忽然生气了,觉得莫名其妙,但想到乡试在即,紧张得失了分寸也是人之常情,便理解了。 看着谢良转身都要走出屋子了,易汀烟说道:“等等!” 谢良转过身看向她,目光中带着询问。 “你本就学问好,又拜在沈大人门下,乡试想必是不在话下的,千万不要在考前胡思乱想。听说考棚环境环境艰苦,你这几天要注意身子,吃好睡好,不然到时候病了就不好了。我……和寄云一起等着听你的好消息”其实易汀烟本不想多言的,可是她忽然想起来谢良平日里虽然总绷着个脸对她,心却还是不错的,所以忍不住还是开口了。 说完,她又怕谢良觉得自己多事,有些后悔。 易汀烟不知,她这番委婉含蓄的鼓励就像一道春日里暖洋洋的阳光照进谢良心间,瞬间让他的心敞亮了起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 虽然谢良不会武,但觉得打通任督二脉也不过是这样舒畅了。 “多谢。”他清冷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就像冰融化了一样。 虽然只有两个字,但这已经是他全部能说的了。他怕自己再多说,不小心就会把藏在心底的事说出来。 八月初九乡试第一场,初八,考生进场。 乡试一共考三场,一场三日。 “姑姑,你觉得谢伯伯能考上吗?”商寄云问道。 “该是能的吧。”易汀烟答道。沈规那样会识人的人怎么会看走眼?谢良乡试应该是十拿九稳的。 别说是商寄云,就连两世为人的易汀烟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参加乡试,不免跟着紧张了起来。其实,她对这样的严苛的考试制度不以为然:“过了乡试以后还有会试、殿试,只是乡试这样的考试,却好像比选武林盟还要严格。” “姑姑知道怎么选武林盟主?是不是像书上说的那样摆擂台?”商寄云疑惑地问。 “当然不是。”武林盟主这样的位置自然是要武功高强的人才能坐得住的,但武功高强并不是选武林盟主的唯一标准。除了武功外,还要看品行、能力以及身后的势力。 是以成为武林盟主的都是四五十岁、经历过风浪有阅历的世家之主或门派之掌。 当然,如果她上一世能多活几年,或许能看到商寄云在三十岁之前成为武林盟主,成为整个江湖史上最年轻的武林盟主。 多遗憾啊。 易汀烟有些感慨。 不过,看到眼前满脸好奇地看着自己的商寄云,她又觉得欣慰。 随后,她猛然醒悟过来,这一世自己好像在不知不觉中替商寄云选了另一条路。真的打算让他从文,以后像谢良那样一步步参加科举吗? 易汀烟有些犹豫。商寄云已经八岁,再不开始习武就晚了。 看不到上一世那样意气风发惊世绝艳的商寄云也是遗憾的。 “姑姑?姑姑说的跟书上讲的不太一样,说说一下怎么选武林盟主好吗?”商寄云对这个话题来了兴趣。这是他从未接触过的。 易汀烟回过神来,目光复杂地看着他问:“寄云,你是想要从文参加科举,还是习武成为武林盟主?” 商寄云被她问愣了。他觉得今天的姑姑有些奇怪。 这个问题问得实在太突兀也太早了。她既然做不了决定,就让他自己选择吧。易汀烟展颜一笑说:“你与沈随偷偷看得杂书上全是乱写的。姑姑来跟你好好讲讲。” “能成为武林盟主的人武功自然都是上上成的,但更重要的是德高望重。”想到上一世的商寄云似乎跟“德高望重”这四个字没什么关系,她又补充道,“或者是出生正统,又厉害得让所有人都信服的,比如江湖世家或者江湖名门。我们先从江湖几大世家说起……” 说着,她从四大世家开始,细细地与商寄云说起他这一世从未接触过的武林。 因为逢上三年一次的乡试,今年的中秋都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考试结束后三日便是放榜的日子。 放榜之时,正值桂花飘香,故又称桂榜。放榜后,由本省官员主持鹿鸣宴。席间唱《鹿鸣》诗,跳魁星舞。 放榜的时候易汀烟正好回到振兴村打理番柿。再过一阵子番柿又要成熟了。 那时候她正在地里,远远地便听敲锣的声音,有人高喊:“谢家的人快出来,谢良中举了。” 报喜的人从村口走进来,一路高喊,吸引了许多村民。他们振兴村终于出了个举人老爷了,谁不高兴?于是村民们放下了手里的活跟着报喜的人一起朝谢家走去,脸上喜气洋洋的。 这一路人走来,还没到谢家,便聚集了乌泱泱一大片人。 谢良果然中了。 像是被村民们感染了,易汀烟的脸上也出现了笑容。 她停下手中的活,直到看着村民们簇拥着报喜的人走远。 谢家一大家子已经好几天没睡好觉了,放榜前一天更是有好几人紧张得没睡好觉。 此时,正房堂屋里,谢老爷子谢老太太坐在主位上,下面,不仅仅是大房、二房、三房,连一些旁支也来了,包括妙妙一家,全都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怎么还不来?”赵氏不安地问。 大房因为谢良在城里没回来,谢义去从军了,显得人丁格外少,只有谢更和赵氏夫妇二人。 谢更也是急得不行。 谢老爷子道:“再等等,应该要来了。咱们村子离仁昌城远。” 他说完没多久,果然报喜的人就来了。谢家人听到了动静。 谢更第一个跳了起来:“中了!看来是中了!” 赵氏也是喜不自胜。因为情绪激动,站起来的时候竟然有些头晕脚软,停了停才缓过来。 谢家一大家子人站了起来。 “恭喜,谢良中桂榜,第二名!”报喜的人大声叫道。 “好!好!好!”谢老爷子连说了三个好。 随后乡亲们纷纷来道喜,谢家免不了要散些喜钱。平日里极为小气的赵氏今日散起喜钱来,眉毛都没皱一下。 149.第一百四十九章隐露寺求佛 谢良成为振兴村有史以来第一个举人老爷,简直就是光宗耀祖。请谢家人高兴,决定等谢良回来后宴请振兴村所有人。 易汀烟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在得知谢良乡试中得了第二,她有些替他惋惜,差一点就是解元了。若是他乡试中了第一,说不定能像沈规当年一样连中三元。 第二日,谢良回来,谢家人立即操办起了宴席。 易汀烟本不该去的,可刚好谢家请人的时候她正好在村里。 这一日,格外热闹。因为请的人多,就算把桌子摆到路上也坐不下,便分成了三排席。吃完一排走一排,这村里请客竟然吃出了流水席的感觉。 虽然村里每家都出了彩礼,可都是意思意思,数目极小。再加上一家人出一份礼就能拖家带口地来,村民们纷纷感叹谢家这一次一定花了不少钱。 不过谢家在村里本来条件就算好的。除了谢家,能请人这么吃的估计没几家了。 易汀烟被分在了二排席。她与易广川和李氏在外人看来是一家人,自然被安排在了一起。 同时,郭大嫂也她坐在了一起。 经过这么长时间,易广川的腿已经好了许多,能拄着拐棍走路了。 “二叔,夏郎中看过你的腿,说还有多久才能好?”席间,易汀烟问道。 易广川说:“还要一个多月吧。”他知道李氏让哥哥去闹她的事情,心中极度愧疚。 别的无能为力,大概只能愧疚了吧。易汀烟虽然对易广川有些不满,但是他毕竟心里是想为她好的。看着易广川老实的样子,她不忍心对他冷脸相向。 一旁的李氏倒是格外的安静,像是学乖了一样,只是看向易汀烟的眼神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愤怒。听着哥哥们回来后的描述,看着他们害怕的样子,她很难想象她居然变得那么厉害,连官也敢找了。 期间,易汀烟还见到了张大爷张大娘。孙可心的事情发生后,她就一直有意地避开他们防止尴尬。席间碰到他们的时候,易汀烟朝他们露出了个笑容。 张大爷叹了口气说:“孩子,那事情不怪你。不要觉得对不起我们。” “是啊。都是可心她……”毕竟是自己的侄女,张大娘不忍心再说下去。 见他们如此通情达理,易汀烟放心了。 酒席吃到一半的时候,谢良来敬酒了。 前面已经吃过一排,二排席敬酒到他们这桌的时候,谢良的脸已经染上了淡淡的红晕。他清朗的脸上带着笑容,让酒席上的女人们不管年龄大小,都忍不住偷偷看他。 模样长得这么俊,又是村里第一个举人老爷,也不知哪家的闺女能有福气嫁给他。 “多谢乡亲们今天能来。”谢良刚好站在易汀烟身边。 大家说着“恭喜”站了起来。 谢良耐心地一一与大家寒暄。除了面对易汀烟的时候,他一直都是谦和有礼的。 寒暄到易汀烟这里,听到她说“恭喜”的时候,谢良微微顿了一下,多看了她一眼。这一点点动作别人自然是察觉不出来的。就连他嘴边的弧度比之前更高了也没人发现。 谁能猜到他的心思呢?毕竟她差点成了他的弟媳。 谢良的目光很快移向了其他人。他举起手中的酒杯说:“我敬大家一杯。” 易汀烟与大家一起拿起了酒杯。 喝酒的时候,谢良的余光一直看着身边的人,看着她因为扬起头而露出的颈项上好看的曲线。 敬完酒,谢良正要走的时候,谢更走了过来。他先是注意到了谢良身旁的易汀烟,看了她一眼,随后才对谢良说:“良儿,你参加乡试前我让人给义儿送信去了,听说他要回来。如果回来的话大概就是今天了,我已经托人去路上迎了。” 谢二要回来? 易汀烟想起谢二从军前自己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情景,想起他参军多少与自己有些关系。 都去从军一年了,他让人头疼的性子应该改了吧。 易汀烟心中安慰自己。 谢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一愣,下意识地看了易汀烟一眼。 谢更见谢良没反应,推了推他说:“怎么?喝酒喝多了?弟弟回来也不高兴?” “高兴,自然是高兴的。” 在外从军的谢义要亲自回来为哥哥庆祝的消息传开。大家猛然想起谢良还有个弟弟,那个让人头疼的魔王谢二。 除此之外,所有人中,有一人心不在焉,有一人右眼皮直跳。 前者是谢良,后者是易汀烟。 谢老爷子和谢老太太听说谢义要回来,高兴地走了出来。看到易汀烟的时候,谢老爷子又看了看不远处心不在焉地给人敬酒的谢良,苍老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是易家那丫头?” 没想到谢老爷子还记得自己,易汀烟连忙站起来道:“谢爷爷,谢奶奶。” 谢老爷子点了点头,朝她点了点头,从她身边走过。 他一副了然的样子让易汀烟觉得莫名其妙。 因为还有人等着吃三排席,易汀烟他们吃完后就立即离席了。她与郭大嫂结伴离开。 郭大嫂看着今日谢良意气风发的样子,又看了看身边越长越水灵的易汀烟,又起了撮合的心思,说道:“谢大真是个不错的人。现在中了举人,说不定以后还能中状元。” “是啊。”易汀烟点了点头。她没察觉郭大嫂的心思,只是觉得谢良真的可以。 郭大嫂以为易汀烟也起了心思,笑了起来,说道:“你也这么看好他?如果他以后真的中了状元,他的媳妇不就成状元夫人了吗?” “……”易汀烟这才察觉郭大嫂在想什么。 自己居然还往她下的圈套里跳。 谢良中举,宴请全村人成了振兴村的一段佳话。 而谢义,最后也没有回来。 又在村子里住了两天后,易汀烟回到了仁昌城。 谢家在振兴村宴请全村后,谢良又到仁昌城请了府学的老师与同窗。沈规也在被邀请之列,不过他知道自己去了别人会放不开就没去,反而让谢良带着沈随和商寄云两个孩子去了。 八月底,沈家的先生家中有事,给沈随和商寄云放了几天假。 如今他们住在城里了,去哪儿都方便。易汀烟正想趁着这个时候带商寄云出去走走,陆怀知便派了人来,让她跟着他去城外的隐露寺上香。 上一世,空阶门的师祖们信道,空阶门上下大多都跟着信道,易汀烟也不例外,虽然她没多少诚意。这一世,附近一片的百姓多信佛,整个仁昌府管辖内似乎都没有一座道馆。 商寄云大病一场后,易汀烟心里总是不放心,怕一切会按照上一世的轨迹走。这一次去上香正好为他祈福。 去上香这日,易汀烟和商寄云起了个大早。 陆怀知特意给他们准备了辆马车来接他们。 谁知刚刚出城就下起了雨,隐露寺在山上,马车只能到山下。 都到山下了,陆怀知不是个会因为下雨就放弃计划的人,易汀烟也不是。 “你来这里真的是为了上香?”易汀烟与商寄云打着一把伞。她总觉得陆怀知忽然叫她一起来上香有些莫名其妙。 “向佛祖祈祷生意兴旺。”说着,陆怀知从金珠手里拿过一把伞自己撑了起来,率先走上了台阶。 想起当初第一次种番柿,陆怀知还让人看了个吉时,易汀烟信了。 直到他们到了寺门口,雨都没停。 雨天来寺里的香客很少,一路上都没遇见什么人。来到隐露寺中,看到守卫在四处的家丁,易汀烟才发现好像有什么大户人家的家眷也在这里。 不过这一点都不影响陆怀知进寺。寺中的僧人对他们很尊敬,带他们去了禅房。 隐露寺的禅房极为雅致,易汀烟与商寄云休息了一会儿,便出了禅房。看着隔壁陆怀知的禅房门关着,易汀烟便没有打扰,带着商寄云上香去了。 见商寄云一路上兴致缺缺,易汀烟说道:“寄云,你会儿你有什么愿望就跟佛祖说,佛祖会听到的。” “姑姑,我不是小孩子了。”商寄云看着易汀烟。他今日穿了身与隐露寺墙壁颜色很相似、在漫山草木的绿色中又很跳脱显眼的姜黄色。下着雨,山间微湿的空气让他的头发也湿漉漉的,使他的头发看起来比平日里更加乌烟了,衬得他唇红齿白,五官如玉,清贵逼人。 易汀烟不知道自己说话的语气带着明显的哄小孩子的样子,一眼就让他看穿了。 “你哪里不是小孩子了?”她故意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商寄云讨饶,瞬间变得孩子气了。她继续说道:“我不是在骗你,是说真的。人家都说心诚则灵,只要你是真心祈求,佛是听得见的。”其实,她是真心想让商寄云信一信佛的。有了信仰,人的心会变得更加平静,即使遇到了天大的困难,只要佛在,心中的支柱就不会倒。 上一世,商寄云经历了那么多,变得多疑、阴沉、偏执。虽然大部分杀的都是该杀之人的,但是他的手上仍然沾了些无故人的血。复杂的经历和杀戮让他强大得让人敬畏,可是易汀烟觉得他的心仍然是脆弱的。 150.第一百五十章隐露寺求佛(二) 如果他早年有了信仰,或许不会变成这样,心中至少还有一块地方是安静平和的。. 所以,这一世,易汀烟想让他试着有些信仰,不管他会不会经历那么多。 她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商寄云最终点了点头,如浓墨一般的眼睛里映着一抹天光。 “乖。”他这么听话,易汀烟很是欣慰。这时,她还不知道商寄云已经会为了讨她欢心,善意地“欺骗”她了。 到了佛祖前,易汀烟跪了下来,闭上眼,真心祈求商寄云这一世健康成长,一生顺遂。 而商寄云,正跪在佛祖前,睁着眼睛看着她。他眼中有好奇,有偷偷做小动作没被发现的窃喜,但更多的是亲昵和依赖。 祈求完心愿的易汀烟有些不放心,偷偷地睁开眼想看看商寄云是不是认真听她话了。 只见男孩端正地跪在佛前,闭着双眼,满脸虔诚,纤长的睫毛下垂在眼下形成淡淡的影子。因为年幼,他的肩膀还很清瘦,却很稳固。他身前不远处便是香客供香的地方。他本就穿着与佛寺颜色相似的姜黄色,极淡的青烟袅袅萦绕在他身边,安静、沉稳,竟然生出了禅意。 不知是不是被青烟迷了眼睛,恍惚间,易汀烟仿佛看了到多年后,长大的他跪在佛前的样子。 “姑姑,我许好了。”商寄云睁开了眼睛。 易汀烟回了神,有些感慨。她忽略了心中的怅然,露出了温柔至极的笑容,目光中映着极胜的香火,问:“你与佛说了什么?” 商寄云看着她说:“我跟佛祖说,让佛祖保佑姑姑。” 没想到他们许的愿望竟然都是保佑对方。 欣慰中竟然还带着一丝复杂的酸楚,易汀烟觉得自己心中被暖意涨得满满的,却又始终有一个角落空空的,仿佛永远不会被填满。 出了大殿后,因为下雨,他们只能沿着走廊参观寺里。 耳畔似乎总有木鱼的声响,与商寄云走在一起,看着偶尔走过、神色平和的僧人,易汀烟心中极为宁静。 走着走着,他们遇到了些大户人家丫环婆子打扮的人。再稍微一问,易汀烟发现来上香的大户人家竟然是顾家。 既然是顾家,那么是不是顾玄碧也有可能在? 与其他顾家的人不熟,又不确定顾玄碧是不是也在,易汀烟没有去打扰,逛了一圈后便与商寄云回到了禅房。 “去上过香了?”陆怀知正好站在禅房外的走道里。 易汀烟点了点头,问道:“你知不知道上上香的那户人家居然是顾家?”问完后她就觉得自己2有些多余了,看僧人们对他的态度,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来的是顾家? 果然,陆怀知丝毫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 他果然是知道的。 随后,易汀烟只见他脸上的笑容扩大,对她说:“我有一件事要你帮忙。” 果然,奸商陆怀知是做什么事都是有目的的,每个地方都挖了个坑等她跳! 易汀烟气结。 另一边,顾玄碧不情愿地被拖来上香,觉得无趣,正躲在禅房里看书。她新得了一本时文正看得起劲。 乡试刚过,听说放榜之时考中的人如何如何意气风发,她心中不免有些蠢蠢欲动。若是她能去参加乡试,说不定也能榜上有名,中个举人回来。 可惜她是个闺阁女子。 一旁的山静看着自家小姐明明最近得了宠,被老太太点了名过来,却一点也不把握机会讨几位夫人欢心,反而躲在禅房里看书,心中着急。 “小姐,听说这次出门前,老太太特地叮嘱夫人要提醒你求一求姻缘的,可见老太太对小姐上心了。” 顾玄碧今年已经十四岁了,到了可以定亲的年纪了。 正在看书的顾玄碧听到山静提起“求姻缘”,脸上一红,却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极力掩饰着。 见自家小姐依旧在看书,一点反应也没有,山静觉得没意思,不再说了。 然而,顾玄碧虽然一副认真在看书的模样,实际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眼看着到了秋天了,自己却思起了春,成何体统啊…… 没过多久,外面的婆子进来说:“三小姐,有个姓易的姑娘来找您。” 意马心猿的顾玄碧终于光明正大地放下了书。 姓易的姑娘? 她认识的人本就少,姓易的姑娘可不就易汀烟一个吗? “在哪?快请进来!”顾玄碧万分惊喜,小脸上露出了笑容。 婆子答道:“易姑娘去拜见几位夫人了。” 易汀烟还是答应了陆怀知的请求。 顾家此次来上香的是大夫人二夫人和四夫人。还未出嫁的三位嫡出小姐中,只有二小姐顾玄橙和才得老祖宗喜欢的三小姐顾玄碧来了,而六小姐顾玄紫因为身体不适没有来。 实际上,顾玄紫是为了躲她这个最近变得很奇怪的三姐姐才没来的。 每当她发脾气的时候,三姐姐就出现,一脸语重心长,一会儿说她本性不坏,一会儿又圣人云,谁受得了?谁要她管了? 因为知道易汀烟与陆家关系匪浅,又似乎与沈规关系不一般,那日在顾家,沈规对她的态度跟对自己女儿似的,顾家的几位夫人谁还敢怠慢易汀烟? 尤其是顾玄碧的母亲和被易汀烟救了的顾玄紫的母亲,对她根外亲切。 “没想到易姑娘年纪轻轻却这般能沉得下心来。”四夫人笑着道。虽然为了顾玄紫的名声,四夫人闭口不谈落水的事情,可是眼中却是带着感激的。 “四夫人过奖了。”因为没想到今日会碰上顾家的人,易汀烟穿的是平日里长穿的灰色布衣。不过同样是布,料子却比当初穿的好多了。 在来见几位夫人前,易汀烟还以穿的衣服不得体为由拒绝过陆怀知,却不想他打量了她一番说:“无妨,说不定顾家的几位夫人看到你样会更喜欢。” 的确,几位夫人看着易汀烟的穿着很喜欢。她们以为易汀烟是为了来上香特意穿成这样的。一身简单的布衣,素面朝天,在隐露寺这样的环境下,她沉静的气质越发出众,让人根本忽略了她比普通小姐大上一截的步子。 二夫人道:“我已经让人去通知阿碧了。她要是知道你来了,一定高兴。”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性子三夫人是知道的,根本改不过来。她原本觉得自己的女儿怕是一辈子得不了老太太的喜欢了,却不想上一回品蟹宴之后一切发生了变化。 她没想到自己的女儿傻人有傻福居然结交了沈小姐这样的闺中朋友,眼前这个易姑娘虽然家世不明,却得老太太的喜欢,更还救了六小姐。二夫人觉得顾玄碧能与她多处处是好的。 如果能学到她一二分沉静就更好了。 易汀烟笑了笑说:“知道三小姐在,我也是惊喜的。” 她察觉到一道不善的目光,太阳看过去,发现是陪在大夫人身边的顾玄橙。 没一会儿,顾玄碧来了。她的样子相比平时有些风风火火,显然是很高兴在这里能看到易汀烟。 见她眼中充满疑惑,小脸上写满了“你怎么来了”,易汀烟朝她笑了笑。 顾玄碧是极不喜欢与长辈聊天的。看着与几位夫人聊得极好的易汀烟,她心中有些不理解。 其实她不知道,易汀烟也是硬着头皮在聊。在这些世家夫人面前,她前世的阅历一点用处都没有。 顾玄碧没过多久就没了耐心。她对二夫人说道:“母亲、大伯母,四婶,我有话与她说,能不能带她走了?” 易家人早就习惯了顾玄碧的直白。 易汀烟说道:“正好我方才逛了逛寺里,有几处景致不错,可以和三姑娘去看看。” 二夫人对顾玄碧头痛万分。听易汀烟这样说,她点了点头说:“去吧,去吧。不过外面下雨,不要走远。” 大夫人看向顾玄橙说:“阿橙,你要不要一起去?” “不了,我留下来陪母亲和婶婶们说话。”顾玄橙本就看不上书呆子一样的顾玄碧,更看不上易汀烟,怎么会与她们一起去? 出了禅房,顾玄碧拉着易汀烟问道:“你怎么这么巧来了?” “也是碰巧。我是来给寄云祈福的。”易汀烟说的不算是假话。 “寄云也来了?”顾玄碧还是很喜欢商寄云这孩子的。尤其是这孩子还是沈小公子的伴读,整日能见到沈规。 易汀烟点了点头说:“就在前面。” 顾玄碧不疑有他。 直到她在一僻静处见到了商寄云,还见到了另外一个人——陆怀知。 “小姐!是陆少爷!”山静压抑着激动说道。 废话,她看不到吗? 看着陆怀知让人眼花的笑容,满含深意地叫了声“三妹妹”,顾玄碧脸都红了,大叫了一声:“易汀烟!”因为气极,她连名带姓地叫了。 易汀烟万分抱歉地看着她。 陆怀知让她做的就是在顾家人眼皮子低下把顾玄碧骗出来。 他说,因为要避嫌、要讲究男女之防、要懂礼数,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他的三妹妹了。他百忙之中特意来隐露寺上香,只是因许久未见她,想见见她、与她说说话。 好处自然是少不了她的。 151.第一百五十一章非常喜欢 于是易汀烟斟酌了一番,答应了。 此时看着顾玄碧涨红的脸,看到她脸上很多的是羞涩还不是恼怒,她觉得她似乎也不是那么生气。 身为朋友,为了保证顾玄碧的名节,她自然是要一直跟着的。不过,她从心底认为陆怀知那样珍惜顾玄碧,是不忍心让她受到伤害、让人指指点点的。 想到这里,她心中又是羡慕,又是感慨。 连易汀烟都能看出来顾玄碧脸上更多的是羞涩,陆怀知自然也看得出来了。 见她要走,陆怀知上千一步堵住了她的去路。 忽然靠得那么近,顾玄碧差点一蹦三尺高,连忙后退了几步,嘴里念念有词:“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就像个痛心疾首,感慨世风日下的老先生一样。 其实,她以前也不是没偷偷与陆怀知出来玩过,只是自打上一回老太太把她叫到房里,提点了下她,说她到了说亲的年纪了,又隐晦地提到了陆怀知之后,她才变得这样的。 陆怀知是她们拐了几拐的远房表哥,因为年轻有为,长得更是丰神俊朗,平日里顾家小姐们经常会偷偷提起。以前听见了倒也没什么,只觉得她的太幼稚,可是现在每每听到陆怀知的名字,顾玄碧都会觉得心虚。 此次特意来“求姻缘”,她更是心虚得无以复加,还觉得羞耻。 “寺里这么多人,要是看到了,会去告诉我母亲的。”顾玄碧脸虽然红着,语气却很正经。 陆怀知一直注视着她:“放心,不会有人说的。” 走廊外,雨下个不停,噼里啪啦的,似乎越下越大了。可是顾玄碧觉得雨声再怎么大,也大不过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不知道别人能不能听见。 看着顾玄碧可爱的样子,易汀烟都要笑了:“反正你在禅房里也无趣,不如走走吧。” 这时,陆怀知身后的金珠走了出来,拿出了一双鞋。 “我们往山上走走,换双鞋,免得弄脏了。”陆怀知道。 山静连忙替她拿过了鞋。 似乎一切都准备好了,容不得她去不去了。 顾玄碧背过身子,红着脸扶着山静换了鞋。 等要出走廊的时候,身边替她举着伞的人一下子变高了许多。 是换了一个人。 待顾玄碧要说话的时候,陆怀知抢先说道:“山路难走,山静怕是自己也走不稳。” 说罢,他又提醒道:“仔细你的裙子,别弄脏了。” 易汀烟与商寄云姑侄两人撑着一把伞走在他们身后,落后他们几步。 商寄云看着前面两人,忽然说道:“姑姑,他们两人都怀春了吧。” 易汀烟脚下差点一个踉跄,还好被他扶住了。这孩子,才八岁就知道什么是怀春了?罢了,怪她。 她瞪了他一眼,提醒道:“不要乱说话!” 隐露山上的景致极好,山上一草一木像是常年受到香火的熏陶得了灵气,看得人身心都跟着舒畅。 易汀烟从后面能看到陆怀知与顾玄碧虽然打着一把伞,两人之间却始终隔着一段自欺欺人的距离。 雨越下越大,山路越来越难走。 顾玄碧因要提着裙子,走路十分不便,好几次要滑倒都被陆怀知扶住了。 在她又一次要滑倒被扶住,连裙子也弄脏了的时候,陆怀知扶着她,眼中带着无奈与温柔说:“我们还是回去吧。”说完,他并没有自觉地松开扶着她的手。 本该是高兴的,可是顾玄碧在松了口气后竟然隐隐地有些失落,有些不想回去,心中甚至故意忽略了他扶着自己的那只手。 这时,离他们不远的易汀烟也停了下来,说道:“雨下得越来越大了了,还是回去吧。” 听到她的话,顾玄碧不禁有些恼怒,把她骗出来的是她,现在要回去的也是她。 “走吧。”陆怀知的声音再一次在她耳边响起。 转身回去的时候,顾玄碧忽然听到易汀烟一声惊叫:“小心!”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陆怀知重重推了一把,随后,头上似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重重地砸到了地上。 顾玄碧靠在山体上才没有摔倒,不过扭了脚。她慌张地转过头,眼前淅淅沥沥落下的不是雨,而是山上的泥。忽然,一块大石头落了下来,砸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顾玄碧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连忙用眼睛寻找着陆怀知的身影,却发现他与自己之间已经堆满了许多砸下来的泥土和石头,只是一段不远的距离,却像隔了一条极为危险的鸿沟一样,而他摔倒在地。 “陆表哥!”顾玄碧紧贴着山体不敢动,慌张地叫着。 “小姐!” “公子!” 山静和金珠已经吓得脸都白了。连易汀烟都有些后怕。 还好他们走在后面才避开了流石。 “怎么办?”山静都要哭出来了。 金珠当机立断:“我去叫人!” “别怕。”易汀烟握着商寄云的手安慰道,随后又对金珠道,“快去叫人。” 金珠愣了愣,随后想到说不定其他地方也滑坡了,路上一定不好走,觉得是该自己去。“那么……易姑娘……”金珠欲言又止,只是满脸郑重地看着她。 他想说,公子就拜托她了,可随后又想到她只是个女子,怎么能去救人呢? “放心吧,这里有我,你快去。”易汀烟说道。 金珠走后,易汀烟的神色变得凝重了起来。 雨下得这么大,山路难走,金珠一来一回要比往常用的时间都要久。上面还在不停地滑坡,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有更大的石头或者泥土掉下来,瞬间把人掩埋。 因为上面有东西遮挡,顾玄碧目前还好,而陆怀知已经受伤了。若是他不站起来后退,随时可能被砸死或者活埋。可就算他站起来了,他身后不远处就是悬崖,他脚底的路也随时可能塌陷。 因为上一世练过武,在这种危急关头,易汀烟觉得自己的反应能力是比金珠强得多的。不过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体力不好,跑山路不一定快,所以让金珠去叫人了。 她把伞递给商寄云,在他疑惑的目光中说道:“寄云,你与山静站在一起,不要靠近。” 猜到她要做什么,商寄云立即道:“姑姑,太危险了。” 易汀烟安慰他:“没事的,姑姑很厉害。”在这种危急关头、山静和银宝已经慌了神的时候,她的平静显得特别有说服力,让人不由自主地就选择相信她了。 在把伞递给商寄云后,她冲到了雨里,把山静吓了一跳。 她对着不远处大喊:“你们还好吗?” 因为雨声太大,她不得不用力喊的。 之后,陆怀知动了动。 还好他没什么。易汀烟松了口气。 她看了看身在危险之中的陆怀知,又看了看目前还算安全的顾玄碧,决定先去救陆怀知。他这么久没站起来,说明已经站不起来了。 “你先站着别动,我去救陆怀知。”她对顾玄碧说道。 顾玄碧此时脸都吓白了,脚上也很疼,可是为了救自己而身处险境的陆怀知,她便有了勇气。“好。” 易汀烟与她们之间还隔着一堆从上面落下来的泥石。 只是离开伞一会儿的功夫,她浑身都被淋湿了。已经是八月底,天气开始转凉了,可她却不觉得冷。因为紧张,她浑身都在冒汗。 说完,她看了看头顶,冲了过去。 走近了她才发现,陆怀知一条腿被埋在了下面,不知道里面有没有石头。 他的衣服已经湿透了,身上的金饰也沾了泥,脸色发白。这是易汀烟认识陆怀知一来见到的他最狼狈的时候了。 看见易汀烟,陆怀知吸了口气说:“先去救阿碧。” “你——”易汀烟有些意外。她一直觉得像陆怀知这样腰缠万贯、从不亏待自己的奸商是极为惜命,却不想这个时候他竟然要她先去救顾玄碧。 明明顾玄碧比他安全一些。 这时,顾玄碧尖叫了一声。她头顶的遮挡像是快要坚持不住了,也开始慢慢塌方。 “先去救阿碧。”陆怀知再次说道。他的眼中带着恳求和信任。 “好。”易汀烟不敢犹豫、不敢拖延,转身跑向顾玄碧,可是答应的时候依旧觉得很艰难。 按照她与顾玄碧和陆怀知的关系来说,顾玄碧和陆怀知同时遇险,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先救顾玄碧,因为陆怀知这人太狡诈,她不是特别喜欢。可是此刻,这种危机情况下,在他选择让她先去救比他情况好点的顾玄碧的时候,她有些不忍心了。 在生意场上运筹帷幄、翻云覆雨的他是真的爱顾玄碧的。 上面不时有石头和泥掉下来,这么高,若是不小心被砸中脑袋,怕是要出事的。还好易汀烟眼力好,反应也快,好几次躲了过去。 等她终于来到顾玄碧身边的时候,顾玄碧已经泣不成声。 陆怀知的选择她都听到了。在听到他说先救她的时候,她满心震撼和感动。 生死关头,人总是容易幡然醒悟的。她一瞬间明白了,陆怀知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是因为他喜欢她。 而她,也喜欢他。 是的,非常喜欢。 152.第一百五十二章 我欠你的 “要不要我背你?”易汀烟问。 此时看着顾玄碧的神色,看到她满眼的爱意,她很心疼。她怕是刚刚才发现自己是喜欢陆怀知的吧。她才刚刚发现自己喜欢他,若是这个时候陆怀知真的出了事,还是为了救她,她怕是会一辈子活在痛苦和悔恨之中。 顾玄碧摇了摇头。 看着头顶的泥土窸窸窣窣地掉下来,易汀烟不再拖延,扶着顾玄碧便朝安全的地方走。好几次头顶有石头掉下来,她都及时停了下来。 大概是情况紧急逼出了她所有的潜能,她的耳里变得特别好,就连上面的泥土松动都能听见了。 刚刚把顾玄碧送到安全的地方,身后又开始坍塌了。若是没先把顾玄碧带出来,怕是救她也很难了。这次坍塌的不仅仅是上面,还包括他们这条路的旁边。 坍塌最严重的就是陆怀知身后那块。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跟着石头和泥块一起掉下去。 “小姐!” “姑姑!” 顾玄碧立即回头去看陆怀知,脸色变得惨白。 金珠和救援的人到现在还没来。 此时易汀烟已经累得不行了。可是想到越来越危险的陆怀知,她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说:“我去救他!”说完,不等人阻止,她毫不犹豫地冲了回去。 陆怀知这回欠她欠大了! “顾玄碧已经安全了,我来救你。”看着陆怀知比先前还要白的脸色,她看向他被埋的那条腿问,“有没有被石头压住?” 陆怀知看着易汀烟,竟然还笑了笑:“应该是被砸伤了,不过不是大石头。” 易汀烟不得不承认,他这样的人华贵和优雅是骨子里透出来的,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依旧能保持着姿态。 “我欠你的!”她没好气地说,随后便蹲下来徒手替他挖开压在他腿上的泥土。 从认识陆怀知开始,她就在被他坑、被他利用,现在还要替他卖命! 雨丝毫没有变小的样子,上面不时有石头掉下来,身后不时在塌方。易汀烟的力气早已用得差不多了,此时紧张得浑身僵硬,都要没有知觉了。 好在果然没有大石头压着,不然她搬不开也没办法。 陆怀知身后塌方得很厉害,他已经相当于在悬崖边缘了。 “好了,现在试着站起来,我扶你走。”说着,易汀烟站起身来,扛起他一条胳膊。 陆怀知的腿被埋了许久,站起来十分吃力,不过好歹站起来了。 “走吧。”看着身旁的就是悬崖,易汀烟深吸了口气。 刚走几步,原本陆怀知在的那块就塌方了。 “你命真大。”易汀烟感慨道。 陆怀知笑了笑说:“我欠你两条命。” 他们没走几步,金珠终于带着人来了。来的有隐露寺的僧人,有陆怀知自己的人,还有顾家的人。他们一来见到的便是易汀烟扶着陆怀知艰难地走着,他们头顶和身后都是不断在掉落的石头和泥土。 惊心动魄。 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太多人过去了会让塌方加速,只好看着他们走过最危险的地方才上前帮忙。 “姑姑!”易汀烟刚刚松了口气便被商寄云抱住。他紧紧地抱着她的腰,脸埋在她胸口以下,身体有些发抖。 知道他是被吓到了,易汀烟抱着他的头,轻轻抚摸,说道:“别怕,没事了。姑姑好着呢。” 或许她自己还没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孩子心中有多重要。 顾家的人给易汀烟送来了披风。 不管是顾玄碧、陆怀知还是易汀烟,浑身都被雨淋湿了,极为狼狈。易汀烟朝顾家的方向看过去,正好对上顾二夫人感激的目光。 听到顾玄碧出事,顾二夫人亲自来了。 出了这么大事,没人会在现在追究为什么她们两个只说在寺里转转却上了山,也没人追究陆怀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知情的人虽然嘴里不说,心里却在想着他们三个到底是什么关系。 劫后余生,要不是山静拉着,要不是有这么多人在场,顾玄碧早就跑到陆怀知身边了。不过就算这样,她的目光也一直落在陆怀知身上,眼睛红红的。 被人抬起来的陆怀知看向顾玄碧,勾唇轻轻笑了笑说:“三妹妹放心,我并无大碍。” 他们明明隔得不远,却有男女之防这座大山隔着。即便有许多话,也没有机会说。顾玄碧此时万分气恼自己的迟钝。 隐露寺的僧人们负责善后,伤得最重的陆怀知被金珠叫人抬走了。临走的时候,金珠感激地看了眼易汀烟。 顾二夫人不仅派人照顾了顾玄碧,还让几个丫环婆子去照顾易汀烟。 易汀烟在商寄云的搀扶下,跟着顾家人一起回到隐露寺的时候,遇上了在寺里等着的大夫人和四夫人。两人看到顾玄碧和易汀烟的样子,都是吓白了脸。 “还好,他们都没事。”顾二夫人说。 这时,顾玄橙从大夫人身后跑了出来,问:“听说陆表哥也在山上,他怎么样了?伤得重不重?” 一个未出嫁的女子公然关心一个男子,即使是拐了几拐的表亲,也是十分不合规矩的。 大夫人的脸色顿时变得很差:“阿橙!” 被母亲提醒,顾玄橙只好收敛。她垂了垂眼睛,再抬起头的时候却是看向了易汀烟,眼中充满怨恨,好像一切的错都是因为她。 易汀烟累极了,即使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也没有多想。根本没有想到顾玄橙的竟然把陆怀知的受伤归咎于她,也没有想到她从顾家下人那里打听到了她扶着陆怀知出来的一幕,认为她与陆怀知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 实际上,因为那一幕,的确不少人误会了。 在隐露寺里出了这样的事,顾家人也没有心思再住下去了,冒着雨就要赶回去。 顾玄碧只是扭了脚受到了些惊吓并没有大碍。临走的时候顾二夫人还特意来看了看易汀烟。从顾玄碧口中,她知道了易汀烟是如何救她和陆怀知的。 易汀烟与商寄云两人在隐露寺住到了第二天才回去。回去的马车是金珠安排的。 大约是实在消耗了太多力气,又淋了雨,回去之后易汀烟就病了。 “还好,只是受了凉,没有发热,按我给你开的药吃上几天就能好了。”大夫把完脉说。 易汀烟点了点头,朝商寄云笑了笑说:“看,姑姑就说没事。”自己的身体她自己知道,没什么大碍,可是商寄云说什么都要请大夫看看,特别紧张。 “姑姑不要动。”商寄云把易汀烟伸出来的手臂塞进被子说,“我去送大夫。” 看着商寄云还不够宽厚却很有力量的肩膀,易汀烟十分欣慰,心里暖暖的。 很快商寄云就回来了。 易汀烟躺在床上,目光温柔地看着他说:“寄云长大了,会照顾姑姑了。在清和山捡到你的时候你才只有一点点大呢,话都不愿意说。以后等姑姑老了躺在床上不能动了,你可不能嫌弃姑姑。” “姑姑!” 看着商寄云的眉毛皱了起来,易汀烟讪讪地笑了笑不再说了。每每想到自己老了,她心里就会有一丝怅然和遗憾。 易汀烟病得不重,休息了几天就好了。 一日午后,易汀烟正在家里的院子里摆弄着大棚,沈规来了。 “大人,你怎么来了?”开门看到举着把伞的沈规,易汀烟有些惊讶。 自打去隐露寺那天开始,雨就一直延绵不断地下着,听说仁昌府一些地势低洼的地方都淹了水。此刻,沈规穿着一身青衣,肩头和衣摆都淋了雨变成了深色,就连头发上也带着雨水。 清脆急促的雨声里,沈规低沉如陈年美酒的声音格外清晰:“刚从城外回来,路过这里,听说你病了就来看看。” 病了一次,沈家两姐弟来看过,就连沈规也亲自来了,易汀烟受宠若惊,立即请他进去,给他泡了壶茶:“大人淋了雨先喝些热茶吧。” 沈规看了她一眼,伸手握住了面前的杯子却没端起来喝,只是手指缓缓地抚摸着杯沿。 易汀烟站在他面前,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刚刚沈规看她那一眼,她竟然在他眼中看到了责备。难道她做错什么事了? 她是坐下也不好,说话也不好,只能干站着了。在他面前,她觉得自己就像个做了错事却不自知的孩子。 隔了一会儿,沈规终于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随后目光落在她身上,开口说道:“你可知我去城外做什么?” 易汀烟摇了摇头:“不知道。” “这雨下了许多天,城外许多地势低洼的地方淹了水,一些山上出现了塌方。”说到这里,沈规顿了顿,“尤其是隐露寺附近。” 听到“隐露寺”三个字,易汀烟心里咯噔一下,觉得应该与隐露寺的事情有关。 不过,他怎么会知道? 在他的目光下,她微微低下了头。 “就连陆怀知都在隐露寺受伤了。听说你前些日子也去了隐露寺?”说到这里沈规停了下来,看着她。明明只是个十七岁的姑娘,却总做一些与年龄不符的事情。此刻这般低着头心虚的模样又刚刚好像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了。 153.第一百五十三章 你可知错 耳边传来一声细不可闻的轻叹,易汀烟抬起头看着沈规。 像是明白她心中疑惑,沈规说道:“陆怀知这样的人在仁昌府很受人关注,在隐露寺受伤的事早就传开了。听说有个姑娘救了他,他才活了下来。刚好寄云说前些日子与你去了趟隐露寺。”能做出这样事情的姑娘怕是也只有你了。 后半句沈规没有说出来。 他的语气和神态就差问一句“你可知错”了。 易汀烟以为沈规是心思缜密,却不知他只是格外了解她罢了。 “大人……我……”在他这种责备的目光下,她应该认错的,却又觉得如果认错了,这错认得有些莫名其妙。 “看来你不知错。”沈规摇了摇头。 许久没被这样教训了,易汀烟有种上一世对着空阶门师叔师祖的感觉,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反驳,好像自己真的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一样。 看着她沉默不语,沈规站了起来。 他本就身形高大,一站起来更像是一座泰山一样稳健,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易汀烟心慌,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后退。 “你今年多大?” 易汀烟答道:“十七。” “你也知道你才十七。”沈规笑了笑,随后话锋一转,“是什么让你有胆子在泥石流的时候跑过去救人的?” “大人,我……”对上沈规那能包容万里江山的眼睛,易汀烟心虚了。好像此刻,她真的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当时情况危急。” 沈规轻笑了一声,这笑决不像他以前那样温和:“情况危急?情况危急就轮得到你一个十七岁的姑娘去救人了?在场没有别人了?” 易汀烟刚要反驳,却又听他轻叹了一声说:“怎么总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你就不知道像个普通小姑娘一样吗?” 他的语气顿时又变得柔和了起来,轻轻的叹息在易汀烟耳边萦绕,似有无奈又有宠溺。原本救陆怀知和顾玄碧易汀烟觉得没什么,被他这么一说,她后怕了起来,似乎自己做了件多么危险的事情一样。 明明事情都过去好些天了,她的病都好了,竟然在这个时候害怕了起来。易汀烟觉得自己忽然变得脆弱了,甚至鼻子酸酸的忍不住想哭。 这太奇怪了。 看着她亮亮的眼睛里似有水汽,鼻子红红的要哭不哭的可怜极了,做什么事都不会后悔的沈规有些后悔自己把话说重了。 只是不把话说重、不好好教训教训她,她下次还这样怎么办? 本想恨下心肠的他终究还是心软了。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安慰道:“好了,事情都过去了,我就是来给你提个醒。以后莫要做这样危险的事情了。” 抚摸后脑的动作十分亲昵,还带着宠溺与怜惜,在那一瞬间易汀烟不仅没有觉得不自在,反而觉得一身的盔甲被揉碎了,脆弱得一塌糊涂,就想好好哭一场。 在她脆弱之后,意识到这样的动作太亲近的时候,沈规已经收回了手。 易汀烟的脸涨得通红,心里努力告诉自己这是长者对晚辈的关怀。 看着她明明窘迫得不行却强装沉稳的样子,沈规眼中出现了笑意:“好了,你自己好好想想,我还有事先走了。” 直到送沈规离开,易汀烟才反应过来。他今天是专程来教训自己的吗? 陆怀知是自己的合作伙伴,易汀烟自然是要去看看的。 到陆家的时候,金珠银宝看着她满脸感激,把她当上宾招待。 经过这次的事情,易汀烟知道自己彻底被陆怀知接受了。之前,他们虽然是生意上的伙伴,但是陆怀知对她是利用,心里大概也从来没把她这个农女放在与自己等同的地位。 他这次伤得不轻,依旧躺在床上。 想到之前他次次算计自己,易汀烟忍不住说:“现在外面都在传你陆公子出事的时候被个姑娘所救。不知道你的三妹妹怎么想。” 其实外面的传言十分香艳,可是涉及到自己,易汀烟也不好意思说。 陆怀知即便躺在床上养伤也依旧一副贵公子的样子,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活脱脱一个只会享受的纨绔子弟。他依旧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说:“易姑娘,之前是我错了。” 易汀烟冷哼了一声:“知道就好。” “阿碧怎么样了?你若是有时间替我去清辉镇看看她。”陆怀知说。 陆怀知明明自己身处险境却还要她先救顾玄碧的样子让易汀烟既震撼又动容,心中对他也改观了不少。正好她本也就想去看看顾玄碧的,就答应了。 易汀烟去看顾玄碧的时候先去拜访了一下顾家老太太。 她原以为顾玄碧跟着自己出去却受了伤回来,顾家人多少会对她不满,谁知顾家人对她竟然比以前更好了。 顾玄碧陆怀知都险些丧命,顾老太太自然是要问清楚的。顾玄碧虽然支支吾吾隐瞒陆怀知来见她,可是那么多人都看到他了,再加上顾玄碧张口闭口都是“陆表哥”,一会儿脸红,一会儿眼睛红,顾老太太怎么会看不出来? 本就想促成这门亲事的顾老太太心中自然是高兴的。 此次见到易汀烟,她比之前笑得更慈爱了:“没想到你看起来柔柔弱弱、安安静静的,竟然这么有胆识,易丫头,快过来让我好好瞧瞧。” 易汀烟走过去,顾老太太立即握住了她的手,好好打量了她一番。 “怎么这么瘦,要多吃点。” 易汀烟笑着点了点头。 “到顾家你不要拘束,就跟自家一样。你先前救过阿紫,后来又救了阿碧和怀知。以后有什么事,不要说陆家,就是顾家也会替你撑腰。”顾老太太拉着她说道。 易汀烟觉得她这番话不仅仅是表面上的意思。顾老太太是隐约知道她不世家出身的,此刻这样告诉她是让她不要怕,就算以后被发现了也有顾家帮她。 她心中感动。 拜访完顾老太太和几位夫人后,易汀烟去看了顾玄碧。 顾玄碧的脚好了许多了,却依然有些肿。看到她,她愁眉不展的小脸上终于露出了欢喜的样子。 易汀烟觉得顾玄碧现在脸上的表情比以前生动了不少,不用猜也知道是因为谁。“怎么样了?还疼吗?” “还好,就是整日在房里呆着太无聊。”顾玄碧叹了口气,随后拉着她,压低了声音问,“你去看过陆表哥了吗?他怎么样了?” 果然感情是会让一个人变的。此时的顾玄碧就像脱胎换骨了一样,虽然脸上依旧是那样面无表情正经的样子,眼睛里却带着三分着急,三分娇羞。 易汀烟也不忍心吊她,说道:“还在躺在床上养伤,不过没什么大碍。” 顾玄碧点了点头,垂下了眼睛说:“没什么大碍就好,那日他的样子把我吓坏了。我当时想去看看他的,可是那么多人在,要是去了太不成体统。” 易汀烟叹了口气。的确是这样。 忽然顾玄碧抓住了她的手说:“我思来想去,还是想去看看陆表哥。” “怎么去看?你脚没好,而且二夫人和老太太肯定不会让你去的。” 易汀烟这些话没有打击到顾玄碧。她忽然眨了眨眼睛,软软的小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一瞬间,易汀烟有种顾玄碧学坏了的感觉。 “只要你帮帮我,骗过母亲和祖母就行了。”顾玄碧轻声说。 易汀烟惊讶得瞪大眼睛。这还是一本正经、做事一板一眼整天严肃得像个老先生一样的顾玄碧吗?“你觉得这样偷偷去看他就成体统了吗?”她问。 顾玄碧被问住了,皱起了眉纠结了好一会儿,说:“其他人不知道,应该就没事了。我的脚快好了,到时候你就说请我去仁昌城一起跟沈小姐喝茶,祖母肯定同意的。到时候我顺便去看看陆表哥,他们肯定不会知道。” 没想到就连沈露月也被她算在内了。 顾玄碧的变化之大让易汀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说完之后见她没反应,顾玄碧拉了拉她的胳膊说:“你到底帮不帮我?” 易汀烟有些犹豫:“你这样要是被发现了就不好了吧。” “怎么会被发现?”顾玄碧不以为然,“你到底帮不帮我?” 易汀烟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答应了。不过这事还得沈露月帮忙才行。易汀烟不懂这些世家的规矩,也从没写过请帖,再加上顾老太太隐约知道她的身份,让她出马怕是不行的。 去沈家的时候,易汀烟心里还是有些没底的。沈露月那样聪明,随意糊弄怕是糊弄不过去的,可是要跟她说实话,易汀烟又担心她那样端庄的大家闺秀不仅不会帮她们,还会看轻她们。 别说他们两人是拐了几拐的表亲,就算是亲表亲也是不妥的,毕竟这是未出嫁的闺阁小姐与男子私会。 看到沈家门口的牌匾,易汀烟想起前几天才被沈规训过,不由地有些心虚。这回她可是让他的女儿跟她一起做“坏事”啊,要是他知道了,是不是得打手心? 154.第一百五十四章 惊喜 好在沈规不在家。 “易姑娘怎么来了?”沈露月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裙子,小小年纪就透着一股高门的端庄,与沈规有几分相似的眉眼极为温和,就连他那老神在在的笑容也学了几分。 易汀烟跟着沈露月到了她的住处,见四下没人了,斟酌了一番才开口说:“沈小姐,其实,我想请帮个忙。” 沈露月的笑柔和如夜色下的水:“易姑娘,你这样跟我说话就见外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就是想以你的名义给顾三姑娘发个帖子,让她来仁昌城。” “以我的名义?”沈露月挑了挑眉毛说,“所以是说来了仁昌城后并不在我这里,要我隐瞒?” 易汀烟点了点头。沈露月虽然年纪比她和顾玄碧都小,心思却不简单。 “她怕是要去看陆公子吧?” 沈露月忽然提到陆怀知,把易汀烟吓了一跳。她错愕地看着她,一时无言以对。她是怎么知道的?沈家的人都这么聪明? “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私下与男子见面,要是被人发现了名声就没了。”沈露月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身上娴静的气质浑然天成。 易汀烟不语。她说的都是事实。顾玄碧与自己不一样,即使自己是个农女,这辈子没有嫁人的打算,不在意名声,却也害怕别人指指点点,何况是顾玄碧这样的世家小姐? 就在她想回去劝一劝顾玄碧的时候,沈露月忽然话锋一转,说:“不过这件事也不是不行。陆公子我见过一次,看得出来他是真心中意顾三小姐的。以顾三小姐的身份,日后嫁人也是做正妻的,说不定还是当家主母,若是没有个陆公子那样的人庇护,怕是不知道要吃多少亏。” 明明沈露月只是个十三岁的姑娘,说起这些却是头头是道,考虑周全,仿佛一个在深宅中经历了许多的女子。 不过易汀烟非常赞同她的话。顾玄碧这样的性格,如果没有陆怀知,肯定是要吃亏的。 “所以,沈小姐答应了?”她问。 沈露月点了点头,朝她笑了笑说:“若是换成别人我肯定不答应,不过顾三姑娘性格可爱,陆公子与她再合适不过,我也是不介意帮一帮的。” 听她这副语气仿佛比自己还要大,易汀烟有些感慨。她比同龄人老成是因为活了两世,沈露月这样怕是因为这一世经历太多吧。身为沈规的女儿本就是不易,受人瞩目,小小年纪没了母亲,还有个弟弟要照顾,怎么能不成熟起来呢?沈规虽然看起来对她十分宠爱,但毕竟时间不多,而且之前听她的语气也早就知道沈规迟早会续弦的。 或许是境遇有些相似,易汀烟看着她,心中怜惜。 “你们定好了日子我就写帖子。”沈露月对上了她的目光,柔和娴静地笑了笑转移了话题,“听寄云说你之前病了?” 易汀烟回答说:“一点小病,早就好了。”不知怎么,她就想起了沈规,想起了沈规的责备,不由地心虚了起来。 十日后,顾玄碧脚好得差不多了,沈露月的帖子也送到了。 沈规千金的帖子顾家人自然不会拒绝了。顾玄碧终于离开了清辉镇去了仁昌城。 这几日沈规正好不在家,沈府的事情都是沈露月在管。顾家的马车到了沈府后,那些丫环婆子被留下来喝茶,顾玄碧则带着山静坐着另外的马车去了陆府。 易汀烟与顾玄碧一起进了陆府后,便与事先说好见面的曹管事一起讲了些生意上的事情。如今番柿卖得正好,她也稳定了下来,是时候像当初说好的一样从陆怀知手里接过那些供货的渠道,直接与那些店铺商人合作了。 这一块很繁杂,她需要学的有很多。好在陆怀知念在自己救过他的命的份上,让曹管事全力帮忙了。她这才知道当初与陆怀知谈这些的时候,她自以为经过了深思熟虑,却不知道真正的困难还在后面。要一下子吞下这一块,根本没想象中那么简单。 陆怀知并不知道顾玄碧会来,想必见到她是惊喜的。 易汀烟不知道顾玄碧与陆怀知说了什么,只是看见顾玄碧出来的时候目光水亮、小脸红红的。 回去的路上,见她心不在焉的,易汀烟忍不住问陆怀知与她说了什么。 顾玄碧支支吾吾半天,皱着眉,板着红彤彤的脸说:“陆表哥说……说明年跟我家提亲。” 明年顾玄碧就及笄了,可以成亲了。 易汀烟由衷地替她高兴。 十月后,天渐渐凉了起来。 再收一波番柿后就是冬天了。 易汀烟琢磨了一年大棚,终于有了成果,说不定今年冬天就能搭起来了。 收番柿的时候,易汀烟回了几次振兴村。 李氏因为哥哥们在易汀烟那里吃过亏,也不敢再对她怎么样,只是每次见到她脸色依旧不好。 这些日子,振兴村另外一件大事就是谢家在为谢大看亲了。易汀烟知道这件事还是郭大嫂跟她说的。 见易汀烟听过并没有反应,郭大嫂着急了起来:“谢大的条件这么好,别说是咱们村了,就连镇上的姑娘都想跟他说亲。你要是再不着急,就成别人的了。” 易汀烟又是无奈又是好笑,解释说:“嫂子,谢良说亲与我有什么关系?他这人虽然脾气不好,心却是好的。我也希望他有一桩好姻缘,要是成了,我和寄云还要随份礼呢。” 郭大嫂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连我都看得出来谢大喜欢你,你不知道?” 见她一脸痛心疾首,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易汀烟愣了愣,回忆了一下与谢良相处的情景,不确定地说:“嫂子,你不是说笑吧?怎么可能?” 说谢二喜欢她,她相信。谢良怎么可能?他明明一开始那么讨厌自己,经过了好久才慢慢有些改观,但是对自己依旧不像对别人那样温和有礼,怎么会喜欢自己? 要说他对她有些奇怪是真的,有时候甚至莫名其妙地生气、莫名其妙地好,可是这怎么可能是因为喜欢她呢? 她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他……不会吧。”看着郭大嫂认真的样子,易汀烟觉得似乎也有可能,但是转念一想,大概自己做多情的可能居多。 没过多久,因为忙番柿的事情,易汀烟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在易汀烟回到城中的某一天,振兴村来了两个村外人。打听了一番后,他们去了易广川家,找到了正在家里喂鸡的李氏。 看到两个陌生人,李氏不由地警觉了起来,问:“你们是谁?” 番柿上市后很快便卖了出去。经过了一年的时间,番柿已经不再是仁昌府富贵人家才能吃的了,一些普通人家每月也能吃上几顿番柿了。 可以说番柿已经被仁昌府的人接受了。 随着初冬慢慢来临,易汀烟为了大棚,渐渐忙碌了起来。在这个时候,她又收到了帖子。 帖子是顾家的。 帖子上说顾玄紫生辰,请了些世家小姐小聚。 顾玄紫生辰这天,易汀烟去了清辉镇顾家。 一段时间没见,出乎她意料的是顾玄碧和顾玄紫竟然好了起来,两人是一起来迎她的。 “你们本就是姐妹,就应该这么好的。”易汀烟笑着说。 顾玄碧笑着点头,顾玄紫却别扭地撇了撇嘴。 易汀烟来了后没多久,任家姐妹也来了。她算是明白了,仁昌府的世家发帖请客,请来请去就是这么些人。每回有宴席,见到的几乎都是那么些人。即便是这么些人,也是要分圈子的。 顾玄紫原本与顾玄橙虽然说不上好,却还不错,现在与顾玄碧好了,跟顾玄橙自然不玩在一起了。来顾家参加宴席的小姐们自然就分成了和顾玄紫一波的,跟顾玄橙一波的,还有一些就是跟谁都不熟悉的。 任赛雪自然是跟易汀烟她们一起了,任赛霜与顾玄紫寒暄了两句便去找顾玄橙了,对易汀烟,理也不理。 她们在一起聊了一会儿便到了开席的时候。 易汀烟她们跟顾玄橙她们被分在了一桌。她与顾玄橙正好坐在了圆桌的两边,面对面。 顾玄橙自然不会给易汀烟好脸色好。 其实,易汀烟一直不明白顾玄橙对她的敌意是哪来的。 宴席上,大家纷纷给小寿星顾玄紫敬酒。顾玄碧好不容易有机会卖弄一回文采,洋洋洒洒说了一长串顾玄紫根本听不懂的,听得她满脸无奈,一副忍无可忍的样子。 易汀烟看得好笑,在顾玄碧停下来后,打趣她说:“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读书多?” 一旁的任赛雪跟着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坐在对面的顾玄橙忽然说道:“世家小姐读书本就是正常的。有些没读过书不知道是什么出生的人混在这里,还好意思说话。” 语气里指桑骂槐的意思太明显了。 易汀烟看向顾玄橙,正好对上她满脸不屑的样子。 这一次,她似乎信心十足,满脸挑衅地看着她。 155.第一百五十五章 揭穿身份 顾玄紫皱起了眉:“二姐姐,今天是我生辰,你想干什么?”顾玄紫虽然年纪小,但因为是家里最小的,一直被宠着,脾气自然也不好。 被顾玄紫这么一提醒,顾玄橙抿起了嘴不再说话,却也不生气,只是眼睛依旧看着易汀烟,带上带着笑容,像是在看垂死挣扎的蝼蚁一样。 易汀烟觉得顾玄橙像是胸有成竹一样。 果不其然,宴席后,易汀烟准备离开的时候就被顾玄橙拦住了去路。 “二姐姐,你做什么?”顾玄紫问。 “六妹妹,二姐只是不想理被人骗了,是为你好。”顾玄橙拍了拍顾玄紫的肩头说,“有些人明明不是什么世家小姐却要装成一副世家出身的样子混在这里,不知道有什么居心。可是不管她怎么装,不是就是不是,总是会被人发现的。” 顾玄碧知道易汀烟的身份,当然知道她是说易汀烟的。她极度反感顾玄橙这样:“二姐姐,你这样说人是非不是在给世家丢脸吗?” 留下来看热闹的人不少,大多都是不明所以地互相看着。 这里都是世家小姐,难道有人不是? “你懂什么?”顾玄橙是极不屑顾玄碧这样的书呆子的。 任赛霜在一旁劝道:“顾三妹妹,你二姐姐是为你们好,不想你们与虚伪的人为伍,你们可要明白你们二姐姐的一片用心啊。” “二姐姐什么时候开始管我的事了?”顾玄碧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地问。她说话一直这么直。 顾玄橙一噎。 看着周围的世家小姐们窃窃私语,仿佛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再看顾玄橙的态度,易汀烟知道自己的身份被查出来了。 既然被发现,那就承认吧。反正她也没打算一直隐瞒下去。 顾玄碧是知道她身份的,顾玄紫不知道,只是一味地维护她。 她拉住起争执的顾家姐妹,开口说:“顾二小姐说的不错。”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相比同龄女子的娇俏,更多的是平静和沉稳。她一开口,所有人都看看向了她。 最近,她出了不少风头,又是与沈家交好,又是陆怀知亲口承认的妹妹,许多人都是认得她的。 顾玄橙脸上露出了笑容。 “我的确不是什么世家小姐。”面对大家惊诧的目光,易汀烟很平静。她挺直了腰板,扬着脑袋平视众人说:“我不是出身世家,我只是个农女。” 大家哗然。这些世家小姐是从来没见过农女的。在她们看来,农女还不如自家被发配到庄子上的丫环婆子。 “终于承认了。我说的没错吧?六妹妹?”顾玄橙朝有些错愕的顾玄紫笑了笑说,“明明只是个农女,却能三番两次混进这里,能耐也不小,不知道有什么居心?” 见顾玄橙总把这件事往阴谋上带,易汀烟看向她问:“农女怎么了?我有说过自己是世家出身吗?” 顾玄橙冷笑了一声说:“我还听说不仅这样,你做过许多出格的事。不孝敬长辈,退过婚,身为一个女子却与城中不少有钱的男人有来往。想想也对,要不是你有手段,怎么能凭着农女的身份混进这里?” 好几个世家小姐听得惊讶,忍不住打量着易汀烟。 原来顾玄橙查过她。 听着她的污蔑,易汀烟冷笑了一声,扫视了所有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回她身上,说:“原来顾二小姐查我查得这么详细。那你可知你们爱吃的番柿是我种的?整个仁昌府只有我种。” 提到番柿,大家又惊讶了。 易汀烟继续说道:“我能走到今天,的确少不了别人的帮助,但更主要的是我自己。你嫌我是农女身份,为什么还要吃我种的番柿?同样,你们吃的东西都是农户种的。你们看不起我,可以选择以后不吃。至于今天的宴席,我也是看着顾家的面子,看在顾六小姐的份上真心来祝贺的,并不是想要图什么。你们不欢迎,我走便是了。” 她坦然地看着她们,一点都没有被羞辱的难堪。 经历过死亡,活了两世,她还会跟她们计较这些吗? “易姐姐!”离易汀烟最近的任赛霜拉住了她。 任赛雪说道:“任赛霜!不要丢任家的脸!” 易汀烟朝她笑了笑,随后看向顾玄紫。 顾玄紫却是看向了她身后,勾起了唇说:“来了。” 随后,顾老太太的声音伴随着一阵脚步声传来:“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祖母。”顾家的三位小姐向顾老太太行礼。 其他世家小姐也纷纷叫了声“顾老太太”。 宴席已经散场,长辈们大多离开了,顾老太太去而复返让人惊讶。 “易丫头是我请来的,怎么了?谁有话说就跟我这个老太婆说!”顾老太太说,“她的身份怎么了?她对顾家有恩,还是怀知亲口认下的妹妹,与沈小姐也是手帕交。而且心地善良,性子坚强,这样的孩子有什么不好?” 陆家、沈家,哪个不是这些世家想结交的?顾老太太专门挑这两家说,也是在提醒她们,连陆家沈家都认可的人,你们还想说人不好,看不起?这不是打陆家沈家的脸吗? 在场的虽然都是世家小姐,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身为世家小姐,最明白的就是各家自家的弯弯道道。 “祖母——”顾玄橙不甘心地想说话。 顾老太太打断了她,冷冷地看着她说:“闭嘴!阿橙,你今天太叫人失望,竟然在妹妹的生辰上惹事,还不回去思过?” 顾玄橙虽然不甘心,却不敢再说话了。 “祖母说得对!”此时顾老太太发怒,只有耿直的顾玄碧敢开口附和。 易汀烟看到了跟着顾老太太一起来的山静,想到大概是顾玄碧让她去请顾老太太的,心中感动,朝她笑了笑。 看差不多了,顾老太太点了点头说:“好了,我该说的也说完了,一个老太婆就不在这里扫你们兴了,阿碧阿紫,好好招待小姐们。” 说完,顾老太太离开了。离开前,她看了易汀烟一眼。 易汀烟对她投去感谢的目光。 顾老太太离开后,是一阵静默,随后大家便恢复了过来,像往常一样。 这些世家小姐虽然心底还是看不起易汀烟的农女身份,可是看在顾家、陆家和沈家的面子上,也不想与她恶交,都想着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大家相安无事。 顾玄紫是真不知道她身份。她性格骄纵,怕是打心底看不上她的身份的。易汀烟看向顾玄紫,抱歉地说:“六小姐,我不是真心想要隐瞒,抱歉了。” 顾玄紫也没有表明态度,只是冷哼了一声说:“你以为三姐姐这么聪明想到让山静去请祖母?还不是我叫的?” “六妹妹你!”顾玄碧不乐意了。 易汀烟松了口气,笑了起来。 顾玄紫的生辰之后,冬天就来了。当所有农户家里都只种着冬小麦等来年的时候,易汀烟的田里搭起了大棚继续种番柿,而且长势很好。 在陆怀知的人的帮助下和一年多时间的尝试,易汀烟的大棚终于成功了。 搭一个棚子就能让庄稼在冬天也长?振兴村的人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大棚,易汀烟的这个冬天变得格外的忙。 一日,她从地里抱了些干草回去,留着烧锅,路上遇到了回村的谢良。 已经是腊月,天寒地冻,谢良穿上了棉衣。大约读书人都是这样,明明穿着棉衣却一点也不显得臃肿。他在寒风中长身而立,清俊非凡。 “回村啊。”易汀烟抱着草与他打招呼。 谢良的目光落在了她抱着草,冻得有些发红的手上,“嗯”了一声。 他们正好有一段顺路。此时村子里的路上没什么人,只有他们两个。 两人都不说话,易汀烟觉得有些尴尬,便找起了话题:“你在府学怎么样?听说明年三月就是春闱了,你要参加吗?” 谢良点了点头,与她说了起来:“明年的春闱我是要参加的,不参加的话又是三年。那个时候老师已经回了京城,要是正好成为那一届的考官,我就得避嫌再等三年。”明明不应该说这么多的,可是谢良很喜欢这种一边走路一边闲聊的感觉,忍不住就多说了。 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像是朋友一样,总比两个人都不说话好。 沈规身为当朝大儒,外放回京后肯定会升官,照民间百姓们说,再过三年他说不定都成阁老了,的确有可能成为主考官,那个时候身为他学生的谢良最好就是要避嫌的。 这样的话,三年又三年,一下子就蹉跎了六年时光,等那时候再参加春闱,谢良都要接近而立之年了。 “那是要抓紧机会了,不然到时候你都不知道要多少岁了。”想起三年、六年后的光景,易汀烟语气中有些感慨。 那时候谢良早该成家了吧。 随后不知怎么,她想起了郭大嫂之前跟她说谢家在替谢良看亲的事情,然后就想到了郭大嫂说谢良对她有意思。 156.第一百五十六章 与人打架 易汀烟不由地看向谢良的侧脸。 ( . . )他的侧脸轮廓很清晰,看起来很温和却隐隐透着清高之感,君子如竹说的大概就是他这样。这样清高这样有风骨的人怎么会对她有意思呢? 她可是在一开始就你用过他、骗过他的。 就在这时,谢良察觉到身旁人的目光,转过头来。 对上那双有些清冷的眼睛,易汀烟吓了一跳,心虚了起来,立即转开了目光,尴尬地笑了笑。 谁知正好在这个时候,她脚下不注意,踩到了怀里抱着的、垂落下来的草,一个踉跄。 身体不受控制,手里抱着草腾不开,眼看着就要面朝地摔下去,一双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这个人当然是谢良。 “谢谢。”站稳后,易汀烟讪讪地笑了笑。 谢良把有些僵硬的手背到了身后,虽然隔着棉衣,他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温度,手中此刻还残留着余温。还有刚刚靠近的时候,鼻间淡淡的香味,叫他心中变得柔软,差点装不下去这般无动于衷了。 “我帮你抱吧。”他停在她面前说。 “不用了,我自己抱吧。”易汀烟下意识地说。 她想不出来谢良抱草的样子。方才竟然因为胡思乱想差点摔倒,她有些脸红。 极少看到她在自己面前脸红,谢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随后二话不说去抱她怀里的草。 谢良忽然靠近,方才还在胡思乱想的易汀烟有些心慌,犹豫了一下,把草给他了。 他要抱就抱吧。 毕竟是他们振兴村唯一一个举人老爷,要做什么不行?想抱谁家的草不行? “走吧。”谢良抱着草走在了前面。易汀烟跟在了后面。 “良儿?”没走几步,他们遇到了迎面而来的赵氏。 乡间空旷,她老远就看到了自己的大儿子,还看到了他身边有个女子。 看了许多亲都没成,赵氏早就急坏了,忽然看到似乎不近女色的大儿子跟一个姑娘走在一起,那姑娘远远地瞧着还不错,赵氏心中别提有多高兴。 只要是大儿子喜欢的,不管是谁家姑娘都能娶来。 走到近处,发现从来没干过农活的大儿子手里抱着草,赵氏已经是惊讶了,当看到他身旁那姑娘的脸的时候,她错愕了万分:“怎么会是你?” 不明白赵氏为什么会那么惊讶,易汀烟叫了声:“赵大娘。” 赵氏看了看易汀烟,又看了看谢良,心中有了个不好的猜测,脸上怎么也掩饰不住震惊。她家谢良竟然帮易大丫抱草?两个人还走在一起? 这可……怎么办才好! “娘,你怎么来了?”谢良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样子。 “我……正好去别人家有事,出来的时候远远看到路上有个人像是你,就来迎你,没想到……”赵氏此刻的心情十分复杂。 看赵氏的样子,易汀烟怕她误会,立即从谢良手里把草抱回来。她想解释,可是她与赵氏的关系本就不好,忽然这么热切地解释也怪别扭的。 她看向谢良,想让他解释。 果然,谢良是会解释的:“方才正好遇上,我看她抱着吃力,就帮她抱一会儿。”他的神态很坦然,也不去多看易汀烟一眼,完全是陈述事实的样子。 赵氏看着他的样子,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易汀烟松了口气。 他们都不知道此刻谢良平静清冷的外表下掩藏的是心虚、罪恶和苦涩。 与易汀烟分开后,赵氏和谢良一起回到了谢家。 虽然谢良的态度摆在那里,但是赵氏还是不放心。她是极不喜欢易汀烟的。 “良儿,那个易大丫就是个祸害。之前与你弟弟有婚约,害得你弟弟去从军了,几年也回不了家,名声又那么差,你可千万不能与她有什么来往,要是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不好。”她忍不住提醒说。 谢良的脚步顿了顿,忽然回过神说:“娘,谢义去参军是他自己要去的,与旁人有什么关系?” 从许久之前开始,他就听不得别人说她半分不好。 没想到他会帮易汀烟说话,赵氏愣了愣,心中警铃大作。 这时她又听谢良说道:“娘,你放心,我与她不会有什么的。只是因为寄云的关系与她有些交结。” 从来都是大儿子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赵氏从不心生怀疑。她点了点头说:“那就好,那就好。娘也是担心你,你说没什么娘就信你。”嘴上虽然这么说,可是赵氏的心里就是有些不安。 整个冬天,许多蔬菜都不长,仁昌城能吃的蔬菜比其他时候少了很多,而易汀烟的番柿长势却很好,收获许多。冬日里大家都想吃些新鲜的,易汀烟的方式自然卖得很好。 这个冬天,毫无疑问,易汀烟成了大的赢家。 冬天过后又是春天,易汀烟十八岁,商寄云九岁。 这一年里,易汀烟从陆怀知手里接过那些商家,独立地给那些商家供货,成了整个仁昌府最大的、也是唯一的番柿来源。她用赚的钱不仅还清了买宅子的债务,还积累了很多。她花了一些钱在振兴村及附近村子租地、雇佣农户种番柿。 这一年里,十五岁的顾玄碧及笄,与陆怀知的亲事也定了下来,就差两家商量好日子成亲了。就连十四岁的沈露月也被京城的沈家催婚了,为此,她没有少苦恼。 赵氏为谢良又看了整整一年的亲,谢良却没有一个满意的,亲事依旧没定下来,急坏了谢家上下,而谢良本人却不着急。今年春闱之前,他生了场病,错过了春闱,又要等上三年。易汀烟是替他惋惜的,对此沈规却说是好事。他说谢良还年轻,还要再磨练磨练才能走进官场,下一个春闱,他也会为了谢良不去当主考官的。 已经十八岁,成了大姑娘的易汀烟的亲事也急坏了所有人,而她自己却不在意。 这一年,她看着商寄云跟着沈家的先生读书,偶尔与沈随一起与沈规出去见见世面。就在她以为商寄云这一世会走上与上一世完全不一样的路,从文,甚至入朝做官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改变他想法的事情。 因为番柿越卖越好,易汀烟经常要回振兴村,有时候还要去附近的几个村子看看,偶尔商寄云有空的时候就会跟她一起回来。 虽然一直在仁昌城,他与大远妙妙几个孩子一直还很好。 已经十一岁的大远个子长得很高,隐隐有少年的样子了。与村里大多数孩子一样,他对读书没什么兴趣了,一样的调皮贪玩。 易汀烟一直觉得这一世,虽然在自己刻意地教导下,商寄云的性子虽然比起上一世好多了,却依旧有些淡薄冷漠,却不想他会去帮大远打架。 这件事还是妙妙来告诉她的。“不好了,大远和寄云他们跟人家打起来了。” 易汀烟听到的时候还特别惊讶。她都不相信这一世的商寄云会跟人打架。 等她赶过去的时候才发现是真的。只见大远的鼻子在淌血,额头上青了好大一块,商寄云也好不到哪去,白皙精致的脸上有一块青紫,衣服都被拉扯乱了,在易汀烟看来简直是触目惊心。 她活了两世都没见过商寄云脸上受伤! 见到她商寄云先是有些心虚,随后朝她笑了笑,有几分讨好的意味叫了声:“姑姑。” 年后他就十岁了,脸上软软的肉已经慢慢消失,留下的是少年初露的轮廓。他的眼睛还像小时候那样黑,如同浓墨一样,只有在看向易汀烟的时候才会微亮,如同有水滴入、慢慢晕开一样。 他这样一笑叫易汀烟有些晃神,竟然不忍心骂他了。“到底怎么回事?” “姐,都是我的错!”大远主动坦诚,原因让易汀烟哭笑不得。 原来,大远喜欢上了隔壁村的一个小姑娘。那姑娘长得很好看,是隔壁村的村花,喜欢她的很多。其中一个便是今日与大远打架的。 他们本来在学堂里就不对付,于是约好了时间和地点出来打架。 于是大远就叫了育才阿鸣他们几个,还叫上了回村的商寄云去观战,结果不知怎么商寄云也加入打架了。 易汀烟看着这几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有些语塞。当年他们还围着她一起打五禽戏呢,几年之后都知道为个姑娘打架了。 回去的路上,易汀烟一直板着脸不说话。 商寄云一直跟在她身后,直到回家了,才开口叫了声“姑姑”。 “你厉害了,竟然学会打架了!还学会争风吃醋了!说,那个姑娘长什么样,你是不是也喜欢人家?”其实打架不是重点,重点是商寄云居然跟着争风吃醋了起来,这样易汀烟又是生气又是觉得好笑。 想到过几年商寄云长大了,懂情事了,她就头疼。他长成这副模样,不知道会有多少风流债、多少麻烦。 商寄云的脸微微发红,解释说:“姑姑!我都没见过,只是怕大远吃亏才去帮忙的。” “真的?”这个理由让易汀烟欣慰了许多。 157.第一百五十七章 我自不动如山 “真的!”商寄云讨好地看着她。 看着他脸上的青紫,易汀烟不忍心再跟他生气了。她叹了口气,拉着商寄云坐下说:“别动,给你上药。”这脸要是留疤了就不好了。 上药的时候,看着那块青紫,易汀烟满脸都是心疼的样子,说:“疼吗?” 商寄云看着面前易汀烟心疼的样子,可怜兮兮地说:“姑姑,疼。” 易汀烟的心更疼了,忍不住靠近轻轻吹了吹说:“打不过不知道跑吗?怎么还傻傻地给人打?” 商寄云看着近在咫尺的易汀烟,脸上出现笑意说:“他们比我们更惨,被我们打跑了。” 见他语气中还带着得意,易汀烟瞪了他一眼。 两人的动作亲昵极了。 商寄云看着她,忽然若有所思地说:“姑姑,怎么感觉你一点都没有变?跟以前还是一个样子?” 易汀烟只当他是说好听的话讨好自己,没好气地说:“姑姑才十八岁,还能变老不成?”他们相遇的时候她十五岁,现在不过十八岁而已,没有什么变化也是正常的。 她转过头的瞬间,正好商寄云抬起脸,她的嘴唇扫过他的鼻尖。 呼吸交缠、唇扫过鼻尖的瞬间,似有微风划过水面,像轻柔的羽毛拂过心头,世间一切美好都于此刻汇聚,柔软、亲昵、纯洁,夹杂着女子的香甜和少年的怦然心动。 易汀烟只是愣了一下,便笑了。这种突如其来的亲昵让她心中软绵绵的,没有其他复杂的情绪,觉得心中格外熨帖,只有事后细细地品味,才会觉得心跳微快。 “脸红了?我们寄云果然长大了。”看着商寄云白皙的脸红了起来,她笑着说。 商寄云的脸更红了。 在振兴村住了几日后,他们便回仁昌城了。 因为平时注意锻炼,易汀烟每次回城里都是先走一段再搭车的。 商寄云的身体一直是她的一块心病,一有时间她就会提醒他:“寄云,平时虽然读书忙,但也要注意身体,多活动活动,就算不习武,也要有一副好身体。” 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问:“你……想不想习武?”过了年他就十岁了,就会错过习武的最好年纪,之后再想学就有些吃力了。 商寄云点了点头说:“有点想。” 易汀烟“嗯”了一声。她知道如果自己让商寄云去习武,他不会拒绝的,只是她自己还没想好。 他们正走在路上,几个官差簇拥着一架马车从他们身后驶来,停在了他们旁边。 一只宽大的手撩起帘子,随后出现的便是沈规带着笑意的脸。 “沈伯伯。”商寄云叫道。 沈规看了看他,又看向易汀烟:“你们这般走,走到天黑也到不了仁昌城。” 沈规今年三十一岁。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风霜的痕迹,留下的只有让旁人羡艳、且无法企及的温和、高深,仿佛美酒一般,年数越久越香醇,约值得人慢慢品味。 易汀烟心中对他是极敬重的,笑着说:“再走一段路就准备搭车。” “都遇上我了还能让你们搭车?”沈规总是用最温和包容的语气说着让别人无法拒绝的话,“上车吧,我的马车还算宽敞。” 毕竟都是成年男女,即使对方是沈规,坐一辆马车也是极为让她局促的事。虽然他的语气像是建议、商量,可易汀烟就是没有勇气拒绝,再加上天色的确不早了,她便答应了。 至少有商寄云在,不是孤男寡女。 易汀烟与商寄云一起上了马车。 她上一次坐他马车还是在清和山的官道上。那时候他遇人追杀,她被无辜卷入,迫不得已上了他的马车。 沈规马车的布置一如他人一般,简单、古朴,却无处不透着高雅与尊贵。 马车内相当宽敞,易汀烟靠在车壁上,看着沈规考校商寄云功课。 沈规的声音低沉好听,浑身那股温和中夹着久经宦海的人才会有的威严,像极了严厉的先生,商寄云对他一直很尊重敬仰,也像极了谦和的学生。 虽然不太明白,但是听着他们声音,易汀烟也觉得心中格外宁静,安逸,竟然有些困了。 就在她迷迷糊糊,都要睡着的时候,沈规忽然看向她。 易汀烟格外敏感,一下子就醒了。对上他含着笑意的眼睛,她有一种上一世练武的时候偷懒被师父逮个正着的感觉。 当着一个成年男子的面差点睡着,这个男子还是沈规,她的脸不由地红了。 “要是困了就睡会儿吧。”沈规的语气里带着包容,像是哄小孩子一样。 可不就是个脾气倔、一直强装大人的小孩子吗? 易汀烟摇了摇头,坐直了身子说:“我不困。” 沈规叹了口气,细不可闻。 没过多久,马车猛然停了下来,车里的三人毫无准备,猝不及防地朝前冲了一下。 “沈中,怎么回事?”沈规问。 易汀烟的表情却是凝重了起来。 她感觉到了强烈的杀气。 有人要杀他们。 果不其然,沈中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大人,有刺客。” 易汀烟离车窗帘子近,立即撩开帘子朝外面看。他们现在还在城郊,路上除了他们这辆马车空无一人,路的两边是灌木和树林,有人影攒动。 她不由地想起了几年前清和山官道那次。那时候他还以为沈规是个贪官所以被人追杀。 就在她看着外面情形的时候,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只手。那只手拉住她掀着帘子的手,让帘子放了下来。 手被一只干燥温暖的大手握住,易汀烟回过头,对上沈规那像蒙着一层雾一样的眼睛。 “不要靠近车窗,小心一些。”即使有刺客,外面情况不明,沈规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脊背宽大如泰山,似乎不会受到任何事的影响。 管他风雨飘摇,我自不动如山。 这是经历过大事、成大事的人才能有的镇定。 易汀烟刚想说能帮忙看看情况,就被他拉得失去了平衡,倒向了他,扑进了他的怀里。 沈规的怀与他的人一样让人安心,一瞬间,易汀烟只觉得杀气都被隔绝在外,只能感觉到他的温度。 “外面有沈中他们,你操什么心?受伤了怎么办?” 易汀烟有片刻愣怔,直到头顶传来他的声音。她立即离开了他的怀里,脸“噌”地一下红了起来,低声说:“我就是想看看外面的情况。大人,为什么又有人要杀你?” 她这个“又”字让沈规挑了挑眉毛。 他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缓缓地说:“马上就是我来仁昌府的第三年了,三年任期一满,我就要回京城了,京城有些人坐不住了。” 一眨眼,沈规来仁昌府快要三个年头了。 易汀烟看着他的眼睛,从那隔着层雾一样的眼睛里,她看到了朝堂的波云诡谲、明争暗斗。那是她从未接触过的地方。 外面的杀气越来越重,光听脚步声就可以知道人在靠近。 沈规这样谨慎,出行从来都是有人保护着的,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易汀烟一边用耳朵注意着外面的情景,一边护着商寄云,安慰说:“别怕。” 马车里的三个人尽量远离车壁坐着,格外安静。 沈规是因为身居高位,见多了这样的事情,易汀烟是因为本就出身武林,不会见到杀手就大惊小怪,而商寄云从小就比别的孩子老成,也从来不会一惊一乍。 看着易汀烟警惕的样子,沈规笑了笑说:“今天倒是我连累了你们。” “大人别这么说。”易汀烟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了刀剑相碰的声音。 打起来了。 易汀烟心神不宁,忍不住说道:“我看看外面的情景,不会有事的。”说罢,她握了握寄云的手,靠近车窗掀开帘子。 可以看出来,这次来的刺客都是精英,武功高强。这样的刺杀,只一眼,易汀烟就能判断形势,如果沈中他们没有支援的话过不了多久就会落下风。 刺客们一点点朝马车逼来。 “怎么样?”易汀烟的耳边响起了沈规的声音。 她抿了抿唇问:“大人可有支援?” 外面是刀光剑影,沈规低沉的声音在这样的背景下格外清晰:“沈中的信号放出去的,只是不会来得那么快。”像是也看清了局势,他的语气有些凝重。 该怎么办? 易汀烟脑中闪过无数想法。若是换在上一世,她有些武功还好说,现在的她手无缚鸡之力,自己逃跑或许还容易一些,要救人却是没有办法的。 “让沈中掩护,你带着寄云趁乱跑吧,他们要杀的人是我。”沈规问,“你还跑步跑得动?” 的确,他们不是刺客的目标,在沈中的掩护下是可以跑的,可是他怎么办? 就在这时,一个刺客靠近了车窗,看清楚了里面的情景。只是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逼得后退了。 随后只听那刺客说道:“车里不止有沈规,还有他的儿女,一个也不要放过!” 刺客竟然把她和商寄云当成沈露月和沈随了。 158.第一百五十八章 不会有事 竟然连他们也不放过,刺客的主使是想让他们都死在这里了。 “好个一个也不要放过。”沈规冷笑了一声。 易汀烟回头,正好看到他那双叫人看不透、总是含着笑意仿佛能包容一些的眼睛里闪过杀意,叫人心惊。 只是一瞬间杀意便被敛起,他有些怜爱地摸了摸易汀烟的脑袋说:“看来你们是跑不了了。” 就在这时,马像是受惊了一样,忽然一声嘶鸣,随后狂奔了起来。 马车里的三人被颠得七荤八素。 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易汀烟朝外看了一眼说:“大人,马车失控了!”失控的马车离开了刺客包围圈,却横冲直撞不知道会跑向哪里。 且不说马会往哪里跑,就是马车禁不住颠簸散架,他们也是极容易受伤的。 就在易汀烟想着该怎么办的时候,紧紧抓着马车的沈规说:“跳车。到时候刺客以为我们在马车里,肯定会追着马车,说不定我们能跑掉。” 危急时刻,他的声音依旧很冷静,让人的心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等马车跑进林子的时候我们就下。” 易汀烟点了点头,艰难地移动到了商寄云身边将他抱在了怀里,安慰说:“别怕,一会儿姑姑保护着你。” 少年脸色有些白,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把他护在怀里的女子。女子脸上带着温柔的笑,仿佛天塌下来这笑容也不会变,那是印在少年成长时光里的笑容,即便许多年后也无法遗忘。 姑姑,我以后要保护你。 马车依旧在狂奔,颠得易汀烟好几次撞到了车顶。马车里的三人静静屏息等着马车跑进林子。 “快了。”车帘早就因为马车飞奔被吹起,沈规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样子。 易汀烟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抱紧了商寄云。 “一会儿别抬头。” 耳边忽然传来沈规的声音。 易汀烟紧张得浑身绷了起来的时候,落入了一个宽大的怀抱,整个人被身后的人抱进了怀里。 她抱着商寄云,沈规抱着她。 “大人……”这种情况下,早已把自己放在保护着的位置上、做出了保护者的姿势的她忽然成了被保护的人,发现身后还有依靠,怎么会不动容? 沈规安慰道:“放心吧,你们都不会有事的。” 方才,瞧着她保护商寄云的样子,他心疼极了。明明还是个要人护着的姑娘,怎么有勇气这样呢?要知道,从飞驰的马车上摔下来会有多疼。 即便她不怕,他也不舍得。虽然这样做是极为危险的。 他沈规虽然不是冷血之人,却也不是什么好心肠的人。少年开始在宦海浮沉,走到如今的地位,他最懂的就是如何自保,即使牺牲别人也在所不惜。 他一直认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位极人臣的路上自然是要有许多牺牲和割舍的。 可是他也有心软的时候。 受惊的马带着马车冲入了林子,在那一瞬间,沈规毫不犹豫地带着易汀烟和商寄云跳下了马车。马车的速度太快,他们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直到撞到了石头才停了下来。 直到看到刺客追着马车而去,沈规才松开了手。易汀烟立即离开了他的怀里,放开了商寄云。 “你们没受伤吧?”沈规的背靠着石头。 易汀烟摇了摇头。她只是有些擦伤而已,但是刚刚她亲耳听到了沈规的一声闷哼,不知道他伤在哪里。 “刺客发现马车里没人就会返回,我们快走吧。”沈规缓缓站了起来,脚下一个踉跄。 “沈伯伯!”商寄云叫道。 易汀烟扶住了他,看着他发白的脸色和额头上落下的汗,问:“大人,你哪里受伤了?” “不碍事的,赶紧走吧。” 易汀烟和商寄云一左一右扶着沈规,飞快地跑着。 没过多久,易汀烟听到了慢慢逼近的脚步声。她知道那些刺客发现马车里没人,开始在林子里找了。 这样下去很快就会被找到的。 “寄云,你跟大人继续跑,我去引开他们。”沈规受了伤,商寄云还是个孩子,林子里到处都是树和灌木,利用这些遮掩她或许能与他们周旋一下等沈中他们赶来。 商寄云自然是不肯的。他拉住了易汀烟说:“姑姑!你不能去!” 易汀烟心里是害怕的,可是看着商寄云,她就有了勇气。她要把他抚养成人的,怎么能看着他出事呢?反正她也活了两辈子了。 “不行。”沈规惊讶于她的勇气。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但也只能拖延时间,几乎是去送死。她不是死士,也没有受过任何训练,虽然知道她这么做多半不是为了自己,他心中还是震撼。就算是至亲血脉,生死之间都会有犹豫,何况商寄云只是她捡来的孩子? 易汀烟却是下定决心了。 不过好在她还没来得及这么做,沈中就来了,同时来的还有支援的人。 看到沈规没事,沈中终于松了口气。 看着两厢厮杀,易汀烟后怕得手心冒冷汗。随后,她的手被商寄云握住。看到他苍白的脸,她朝他安慰一笑,说:“没事了。” 商寄云如浓墨一般的眼睛里映着易汀烟的样子,说:“姑姑再也不要这么做了。” 易汀烟点了点头,随后觉得身上一沉。 沈规倒了下来。 “大人!” “沈伯伯!” 原来沈规在护着他们跳下马车的时候撞到了石头,侧面的肋骨断了,一直强撑到了现在。 易汀烟和商寄云坐在马车里,一路跟着进了仁昌城去了沈府。 因为仁昌城的沈府没有女主人,府中事务都是管家和沈露月在管。沈规手上的消息早就被传到了沈府,周大夫已经被请来了。 即使事先知道了,看到沈规被抬出马车的时候,沈露月还是有些慌了,喃喃地叫了声“父亲”。随后,她很快镇定了下来,有条不紊地安排起了下人。 因为母亲过世了,沈规就是沈家姐弟的支柱。此刻沈规受伤了,就连沈随也不闹了,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眼睛红红的。 易汀烟知道不管是在沈随还是沈露月心里,沈规都像天一样,是无所不能的,让他们敬重。此刻看着沈规受伤晕过去,他们自然是难受的。 她看着沈家姐弟,觉得不忍心,让商寄云去陪着沈随,自己帮沈露月安排事务。 周大夫看过以后确定沈规的确是断了根肋骨。 很快沈规就醒过来了。那时候沈露月沈随都在,易汀烟和商寄云也在场。 “怎么都红着眼睛?左右不过是断了根骨头罢了,父亲还撑得住。”沈规的声音还是那样低沉好听,细细听来会发现有一丝虚弱。 他一说话,大家的心就安定了下来。他就是有这样的能力,不管身在什么处境、自身是什么样,说什么话别人都会相信,无条件、没由来的信服。 原本还很平静的沈露月红了眼睛。易汀烟站在她身旁,拍了拍她的背。 沈随到底还小,才七岁,头一次看到父亲受伤吓得想哭,可是平日里对父亲又害怕,不敢哭出来。 “随哥儿。”沈规朝沈随招了招手,等他走到床边后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说,“你是我沈规的儿子,以后遇到的事情会很多,可不能再这样哭了。要学会帮你长姐。” 对儿子沈规一向是十分严厉的,很少露出这样慈爱的样子。 小小的沈随似乎很受触动,点了点头说:“父亲,我知道的。” 随后,沈规又看了易汀烟,说:“月姐儿一个人持家不易,这几日你帮帮她吧。” 沈规受伤也是因为保护自己和商寄云,易汀烟心中感激。她点了点头说:“放心吧大人,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帮沈小姐的。”她看着小小年纪的沈家姐弟心疼,自然是想要帮他们的。 沈规受伤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仁昌府与沈家有来往的,或者是想趁机表示一下的都在这个时候送来问候和礼品,能退的管家都退回去了,不能退的全都一一记录在册。 外院忙翻天,内院自然也不会多好。 一切都是沈露月在维持。易汀烟不懂这些内宅事务,更多的是每天过来陪着她。 商寄云则每天跟沈随在一起。自打那次事情以后,易汀烟觉得商寄云似乎比以前沉默了,好像有心事,每回问他他都不说,只是依赖地拉着她的手说:“姑姑,下次不要再做那样的事了。” 他黑如浓墨的眼睛里清晰地映着她。 “好。”易汀烟猜想他大概是那一次被吓到了。 沈规受伤的事很快传到了京城的沈家。随后沈露月收到了一封从京城沈家来的信。易汀烟猜测里面的内容大约都是问候沈规伤势的。 不过自从受到了那封信,沈露月就变得心事重重,而且似乎不太高兴。 一日,易汀烟看到她站在长廊里,目光放空地看着远处。沈露月的静是名门闺秀、书本网熏陶出来的,举止中透出来端庄娴静让她看起来很柔弱,但那与生俱来的高贵又让人不敢轻视。 此刻放空的她浑身散发着一股低迷与忧愁。 她大约是遇到了什么事吧。 159.第一百五十九章 决定习武 想到沈规的嘱托,易汀烟走了过去。“发生什么事了?” 看到她,沈露月立即收起了情绪,朝她露出了娴静柔美的笑容。 或许是因为对她的成熟能感同身受,易汀烟格外心疼她。她安慰道:“沈大人的伤慢慢好了。有他那样的父亲,遇到什么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在她看来,沈规虽然有时候忙得顾不上子女,但是有他那样的父亲绝对是幸福的。只要有他提点一二就能受益良多,更何况身为父亲,他自然是会为子女铺好路。有他那样的眼光和谋划,如果不求太多,一生顺遂,平安喜乐绝对是没问题的。 感觉到易汀烟眼中的羡慕,沈露月笑着叹了口气说:“有些事情是不太好与父亲说的。” “比如……亲事?”易汀烟问。 沈露月没有否认。 涉及到别人家事了,易汀烟自然不好再问。不过在她看来,沈规现在的地位是不需要用子女的亲事来换前程的。 许久之后,沈露月开口说话了:“在京城,父亲这一房是二房,我是沈家的三小姐。父亲在朝堂上做官,内宅的事情即使想管也没那么多精力去管。我和随哥儿身为沈家的子孙,自然是要听祖父祖母的。母亲去得早,我们这一房没有女主人,祖母管得就多,要不是我学着管起了二房的事务,就连伯母婶婶也能来插一脚。” 易汀烟听得感慨。京城的世家自然比仁昌城的复杂,沈露月小小年纪就要在内宅里学习生存之道也是不容易。 沈露月继续说道:“如今我十四了,即使跟着父亲赴任仁昌府,京城那边从去年开始也在催我的亲事了。我没有母亲,亲事自然是祖母她们操心,就是一门亲事,她们也会各怀心思,父亲只说不会随便把我嫁人,却也不知道内宅的弯弯道道。前几日京城来信,除了问候父亲的伤势之外,又提到了我的亲事,是我大伯母娘家那边的。想攀附父亲的人不少。” 易汀烟听得心疼:“那你可以跟大人说。大人那么疼你,自然不会随便把你许配别人的。”不过这种事情一般都是跟母亲说的,跟父亲多半是开不了口的。 “我只是不想嫁一个我见都没见过的人。”沈露月转头看向她,柔和的目光里闪过一丝不甘说,“其实我很羡慕顾三姑娘。” 易汀烟点了点头。顾玄碧能碰到陆怀知那样的,的确叫人羡慕。 沈露月这样的人若是得不到好姻缘的确叫人惋惜了。 就在易汀烟想着要怎么安慰她,给她出主意的时候,她忽然话锋一转说:“你知道我的母亲是怎么过世的吗?” 这话题转得太快,易汀烟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她的母亲是怎么过世的? 难道这其中还有故事? 事实证明是易汀烟想太多了。 沈露月看着她变幻莫测的神情,眼中闪过温暖的笑意,柔光乍现。“我的母亲与父亲是表兄妹,母亲从小身子就不好。父亲当年娶母亲多半是听的祖母的,对母亲没有多少感情,不过那些年他们一直相敬如宾,母亲说父亲对他极好。” 易汀烟点了点头,沈规那样温和、胸怀那样宽广的男人不管娶了谁,自然是会对她好的。 即使他不喜欢沈露月的母亲,沈露月的母亲与他在一起想必也是十分幸福的。 沈露月看着面露感慨的易汀烟说道:“我父亲真的是个很好的男人。” “是啊。”易汀烟附和道。沈规的确是个好男人,嫁给他的女人一定是特别幸福的。 可是她总觉得沈露月跟自己说她的父亲是个很好的男人有些奇怪,可一时半会儿也找出是哪里奇怪。最后,对上沈露月的笑容,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沈规养伤期间几乎是不见客的。等伤好了一些便频繁有人出入他的房间,似乎都是他的谋士和门客。 易汀烟每每看到,都能感觉到一种肃杀和紧张。 不过这些与她无关。 三年任期一到,沈规就要回京城了,即便有腥风血雨也是在京城。 易汀烟在沈府遇到了来看望沈规的谢良。 谢良作为沈规在仁昌府收的唯一的门生,知道沈规受伤后也第一时间来看了。要蛰伏着等下一次春闱的他除了读书,偶尔也会帮沈规办一些事情。 其实再等三年参加春闱也不是很久,那时候他也就二十四岁。 “寄云前几日与我说了些话。”他的声音依旧很清冷。 关于商寄云的事,易汀烟一向是格外上心的。可是会有什么话是谢良专门要告诉她的呢?商寄云又有什么话不与她说而去跟谢良说? 这些日子商寄云的确有些不正常。 在易汀烟疑惑的注视下,谢良说:“他似乎想去……习武?”最初听到的时候谢良也是十分惊讶的。他是读书人,习武就意味着走向不同的路。 他也没想到读书读得好好的商寄云会忽然想去习武。 “是吗?他没与我说。”易汀烟微微的错愕不是装出来的。此刻,她感觉到了一种奇妙的、不可抗拒的宿命感,明明她都已接受了他这一世会读书甚至做官,没想到兜兜转转命运又朝着上一世的方向前进了。 “你不反对?”见易汀烟脸上只有惊讶,却没有不赞同,谢良觉得说不出的怪异。他以为商寄云的想法太过让人惊讶,她会反对的。 易汀烟回过神来朝他笑了笑说:“我没什么反对不反对的,他想选择什么我都支持。我现在去找他问问。” 她的心跳得飞快了,此刻心情是极复杂的。既有看着命运沿着上一世的轨迹发展的兴奋和惹血,又有觉得宿命不可抗拒的无力和畏惧,还有对未知未来的迷茫。 与谢良道别后,易汀烟去找了与沈随一起的商寄云。 “寄云,你出来一下,姑姑有事问你。”她的语气不由地有些严肃。 来仁昌城两年朵,沈随那京城子弟的性格一点都没有变。他幸灾乐祸地说:“寄云,你是不是做错事惹易姐姐生气了呀。”说完差点被商寄云追着满屋子跑,连连求饶。 与商寄云出来后,易汀烟凝重地看着他问:“我听说你想习武?” “谢伯伯说的?”商寄云垂下眼睛抿了抿唇说,“姑姑,我想好了,我想去习武。” “为什么突然想去习武了?”易汀烟目光复杂。她居然没有发现,商寄云已经开始有自己的想法了,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竟然做了选择。看着渐渐长大、成为少年的他,她心中感慨。 商寄云抬起头,天光云影顿时映入他深如浓墨的眼睛里,形成一点亮。他说:“我不想做官,相比读书,我更想习武。姑姑不是也说过习武很好吗?” 这年头读书人的多半是想入仕的。 易汀烟心里也的确不甘心身为练武奇才的他就这么从文,与江湖擦肩而过。可是到这一刻,她却希望他选择的是自己想要的。“你如果真的想去就去吧。” 说着,她蹲下身,拉着商寄云的手臂问:“告诉姑姑,你是真的想去吧?” 几年的时光过去,当初那个比她蹲下来还要矮的男孩已经长成少年了。让易汀烟担心的是,大远在他这个年纪已经开始拔高了,而他还是不怎么长个。 “是的,姑姑,我想去。” 少年垂下头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女子,生出了想要快点长大的想法。 去习武了,长大了,他就能保护姑姑了。 “行!” 易汀烟答应后,商寄云去习武的事情就定下来了。 沈随是商寄云的好伙伴,自然是第一个知道的。他瞪大眼睛,满脸不敢相信地说:“你肯定是不想跟着先生念书才去习武的吧。” 商寄云极其不屑地说:“你以为我是你吗?” 因为一起看过许多武侠话本,沈随商寄云要去习武十分感兴趣,追着他问:“你要跟谁学?学了之后你能飞吧?你能隔空把我点住不动吗?” 所有人都对商寄云忽然要去习武表示惊讶。 在知道后,沈规单独找了易汀烟。 “怎么忽然要让寄云去习武?”他与所有人一样不理解,同时,他还有一种让易汀烟感觉在对待任性小孩子的感觉。像是在说:寄云是小孩子会胡闹,你怎么也跟着胡闹? 断了肋骨自然没那么快好的,休养了一个多月,沈规依旧没怎么下床,此刻正倚在床头看着她,眼中带着温和与包容,还有宠溺。 他的目光总让易汀烟觉得自己被看透了,有种心虚的感觉。她说:“其实习武没什么不好的,可以强身健体。” 在沈规的注视下,她连理由都编不下去,总觉得自己一说假话就被他看穿了。说不了太多,她就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想让她看到自己是认真的、经过深思熟虑的。 “真的想好了?”不知道是因为受伤所以虚弱还是怎么,他的语气温和得让易汀烟觉得自己像是在被他捧着珍惜一样,有些受宠若惊,有些不知所措,还有些不好意思。 她的脸就这样红了。 160.第一百六十章 天净山脚下 大人你能不能不要用这样的语气说话?谁受得了? “是的,想好了。” 沈规沉吟了一番,说:“那我让沈中给寄云找个练武师父。” 易汀烟连忙说:“不用了大人。” 沈规挑了挑眉毛问:“你已经找好了?” 在他询问的目光下,易汀烟点了点头,说:“我准备把他送到山上去习武。” 说完,她察觉到沈规的目光从询问变成了探究。 易汀烟知道今天这事怎么也得圆过去,半真半假地说:“大人,我是真的想让寄云好好习武,不是花架子。听人说枫州城外天净山有个空阶门,是武林门派,里面的人不仅武功高强而且门主德高望重。我打算让寄云去那里。” “空阶门?”沈规琢磨着这个门派的名字。 空阶门不是普通的门派,不会常在普通人中出现,更不会出现在话本里,所以远离江湖的人是不会知道的。 再次提起空阶门,易汀烟觉得自己身处的环境与武林就像是两个世界。 “倒是从没听说过。”沈规身为当朝大儒,自然是见多识广,可是从易汀烟口中说出来的门派他竟然没听过。连他都不知道,她又是从哪从何处听到的?她一个普通人怎么会知道武林中的门派? 沈规审视着她。 在他深沉、洞悉的目光下,藏着秘密的易汀烟给外心虚。反正她已经打定主意要是他问她是怎么知道的话,她就说是听一个路过振兴村的老头提起的。 不过沈规最终没有问下去。 “既然你都想好了,那就这样吧。”他的声音依旧温和。 易汀烟提着的心却没放下,直到离开房间。 她离开后,沈规招来了沈中:“去查查武林中有没有一个叫空阶门的门派。” 易汀烟选择让商寄云去空阶门而不是去商家是有原因的,最主要就是害怕他的叔伯们。上一世,商家老家主把商寄云带去商家,悉心培养之后,担心他会争家主之位的商家大老爷二老爷就开始暗中害他。这一世如果商寄云还是这样回到商家,就是羊入虎口。 其次,把商寄云送去空阶门易汀烟也是有私心的。上一世,空阶门被灭门的时候,商寄云虽然赶来了,却无法挽回局势。其实一个空阶门对他来说无关痛痒,他更在意的是飞雁楼不把他放在眼里。这一世商寄云与空阶门有了感情,如果一切还是朝着上一世的命运前进,如果空阶门依旧还有灭门的那一天,商寄云看在与空阶门的情分上一定不会不管的,说不定空阶门就会幸免于难。 既然决定了去习武,就不能再浪费时间了。九岁其实已经有些晚了,可以预见到商寄云开始会很吃力。 沈规让沈中去查了一下空阶门后,又找来易汀烟。 对于查到的事情他没有提,也没有问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空阶门的存在的,只是问:“准备好什么时候让寄云去了吗?枫州城离这里很远,我让人送他。” 沈规就是这样,看起来不动声色,其实安排好了一切,叫人打心眼里感觉到安心,好像有他在一切都不会有问题。 有他派人一起去是最好不过的。易汀烟十分感激,他对他们真的很好,就像对沈随和沈露月一样。“多谢大人,不过我也是要跟去的。” “你去做什么?”沈规有些意外。 易汀烟自然不会说,其实空阶门很少收外面的人的,尤其还是像商寄云这么大的,如果她不去,空阶门多半是不会收下商寄云的。 对上他探究的目光,她倍感压力。“寄云这一去不知要去多久,我舍不得,想送他。” “你倒是一直这么操心。”沈规那双蒙着雾一样的眼睛多了几分笑意。识人无数、连朝堂的波云诡谲都能看清的他如何看不出一个小姑娘有事瞒着他?他有许多种让她说出来的办法,只是看她不想说,便不让她说了。他的心怀连天下都能装,还能装不下一个有事瞒着他的小姑娘? 可是不问她,他心里到底还是在意的。 没想到自己也有小心眼的时候。 沈规一直觉得易汀烟看起来比同龄人沉稳,遇事沉着,似乎从来都不感情用事,其实也是极为任性的,自己想好要做什么就一定要做什么。仁昌城属内陆,枫州城靠海,那么远的路岂是她一个小姑娘说去就要去的? 不过在他这里,她就可以这么任性。 他可以派足够的人手保她无恙。 “那你便去吧,我会多派些人跟着你们。” 易汀烟忽然觉得沈规对自己有些好得过头了。 察觉到她像是猛然发现了什么,沈规眼中笑意更浓。岁月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的不是痕迹,而是旁人无法模仿的温和与儒雅。他俊美得如同被温养过的美玉,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被他这么注视着,易汀烟脸红了。 在所有人的不理解中,商寄云去习武的事还是这样定下来了,定在了半个月后出发。 易汀烟与他一起回振兴村与大远他们告别。 知道寄云要去习武,可能要好几年才能回来,以前的玩伴育才、阿鸣都来看他了,还有妙妙。妙妙也长大了,越来越水灵,说话的声音还是软软的。 “寄云,这是我跟我娘学做的荷包,送给你。虽然有些不好看。”说着,妙妙的脸红了起来。 大远立即起哄了起来:“妙妙,怎么不给我们做呀?” 妙妙的脸更红了。 就连商寄云也被闹得不好意思了,白皙的脸上出现了红晕。他接过妙妙绣的有些粗糙的荷包说:“谢谢。”随后看向大远。 自打上一次一起为隔壁村的姑娘打过架以后,易汀烟才知道商寄云虽然看上去不怎么热络,实际上与大远还是很好的。 大远走到他身边,以身高的优势勾住他的脖子说:“就你这样的个子还想去习武?我也想去。” 商寄云最不爱别人拿他的个子说事,大远却总爱说。虽然嘴上总占便宜,但大远吃的暗亏不少。 “你娘不会让你去的。”挪不开脖子上的手,商寄云也就不挪了。他点出了事实说:“等我回来以后就能罩着你了。” 大远变得垂头丧气了起来。他一直就不爱读书,可是李氏非让他读。就算读一辈子他也成不了第二个谢大。 但是大远不甘心,还是回去跟李氏提了一下。结果毫无疑问被李氏追着满院子打,鸡飞狗跳。 最后,得知大远是因为商寄云要去习武才有这样的想法的,李氏气得把一切怪在了易汀烟身上。 从振兴村回到仁昌城后,沈露月告诉易汀烟,顾玄碧给她写了信,要她给她发帖子。她想来仁昌城。 虽然不知道她想要干什么,沈露月还是照做了。 结果,三人聚到沈露月的院子里,顾玄碧一看到易汀烟就站了起来,痛心疾首地指责她:“让寄云读书多好啊!多少人想跟着沈大人都没有机会?寄云从小就能跟在沈大人身边,有他指点,他以后一定有有所造诣!你怎么这么想不开,让他去习什么武?还去那么远的地方?” 不待易汀烟开口,她又说道:“这么好的造化,这么好的机会,居然要去习武?沈大人是怎么说的?也赞成他去?” 易汀烟点了点头。 顾玄碧惊讶得后退了两步,不敢相信地说:“沈大人居然同意?他——”还好及时收住,没有说出什么不尊敬的话。 “原来你来就是为了这个?”易汀烟觉得好笑。 顾玄碧点点头,坐了下来。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易汀烟会让商寄云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其实习武没什么不好的。”武林离她们太远,易汀烟也不能说太多。 顾玄碧叹了口气,随后看向沈露月说:“沈小姐,沈大人的伤……好些了吗?” 就连沈露月也被她突如其来的关心吓了一跳:“好些了。” 顾玄碧还是那个顾玄碧。 “我想去看看沈大人。”说完,不等易汀烟沈露月提醒,她也发现似乎不太合规矩,讪讪地笑了笑说,“还是算了吧,帮我把问候带到就好了。” 易汀烟忽然很想问问沈露月,有个仰慕自己父亲的闺中密友是种什么样的体验,同时还为已经于顾玄碧定亲了的陆怀知感慨了一下。沈规在顾玄碧心中的地位,怕是他努力一辈子也代替不了的。 沈露月笑她说:“你要是真去看我父亲,陆公子怕是会气得不轻。” 顾玄碧讪讪地笑了笑,看向易汀烟提醒说:“听说要去的地方很远,你可别耽误太久赶不上我成亲。” 陆怀知和顾玄碧的亲事定在了十月,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易汀烟保证道:“一定能赶上。” 终于到了出发的日子,易汀烟和商寄云与众人告别后离开了仁昌城。 这是易汀烟这一世第一次离开仁昌府境内,向着上一世熟悉的武林前行。 枫州城靠海,这一路他们足足走了一个多月。到达天净山脚下,望向高耸入云的山顶的时候,易汀烟心中感慨。 161.第一百六十一章 迟早要见的 上一世的空阶门已经被灭门了,她的师父师叔,还有师兄师弟都死在了那场劫难之中。 察觉到了易汀烟的情绪,商寄云有些不解,有些担心,叫了声:“姑姑。” 上一世她的师门这一世将成为他的师门。易汀烟收回目光看向他,眼中因为看到了自己上一世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不能自已地泛起了水光,温柔极了。 “姑姑只是有些不舍得你。”她笑了笑,“走吧,带你去拜师。” 天净山上下山这条路易汀烟上一世走了许多遍,熟的不能再熟了。来到门口,看着外面守门的弟子,她觉得格外亲切,也丝毫不意外他们被拦下来了。 “你们找谁?”守门的弟子问。 沈规派来的人正要说话,易汀烟抢在他们前面,对守门的弟子说:“我们找辞林,辞林师叔。” 对上包括商寄云在内的人不解的目光,她高深地笑了笑。与沈规认识那么久,虽然没把那老神在在的笑容学会,装一装高深还是可以的。 “你们认识辞林师叔?”守门弟子怀疑地看了易汀烟一眼,“你们等一下,我这就去通报师叔。” “姑姑?”走到一边等候,商寄云满脸疑惑地看着易汀烟,似乎很不明白她是怎么认识里面的人的。 易汀烟朝他安慰一笑说:“姑姑其实不认识他,不过放心,他会收你做徒弟的。”她自己心里却有些紧张。 没一会儿,辞林出来了。看着面前一个姑娘和一个孩子,他皱起了眉问:“是你们谁找我?”辞林比易汀烟上一世的印象里年轻了许多,此时也就三十五岁。 易汀烟走上前去:“是我。”见到上一世的故人,她已经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却还是有些激动。上一世,辞林师叔虽然性格古怪,但对他们这些弟子都很好。 辞林打量着易汀烟。明明是第一次见面,这姑娘看着他一会儿惊喜一会儿忧伤,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是什么回事?不过毕竟是小姑娘,辞林看着她要哭的样子有些不忍心,想起了空阶门里的弟子来。 “小姑娘,怎么了?”他的语气不由地柔和了一些。 易汀烟吸了口气,平复了下心情,朝他露出了笑容说:“辞林师叔,我想请你收徒。”说着,她让商寄云来到了他面前。 “他?”辞林打量着商寄云说,“这孩子生得倒是不错。你们是姐弟?” 易汀烟答道:“是姑侄。我是他姑姑。” 辞林看了她一眼,随后伸出手捏了捏商寄云的肩膀和脊背说:“资质不错,根骨极佳。可是大了些,可惜了,不收。” 这么干脆地被拒绝,商寄云僵了一下。 易汀烟却是早料到了,拍着他的背安慰了一下,对辞林说:“辞林师叔,他才九岁,习武虽然晚了些,但也不算太晚。他资质那么好,只要勤奋些就能追上的。假以时日,以他的资质一定会有大成。” 上一世,商寄云有一身极高的武功,只是因为身体虚弱,不经常动武罢了。即使是这样,他一出手也叫人畏惧。若不是身体不好,他在武学上的造诣会更上一层。 看她极为自信,辞林打量了她一番,嘲笑道:“你好像很懂?” 见他不仅不愿意还嘲笑自己,易汀烟气得挑了挑眉毛,见到故人的感慨瞬间烟消云散了。她从包袱里拿出了一个卷轴说:“知道辞林师叔喜欢风雅的东西。来这里之前,我特意找来了一幅墨宝。” 没错,辞林就是年纪大一点的顾玄碧,一样是爱画、爱字、爱舞文弄墨。 没想到自己的爱好都被打听清楚了。随着易汀烟把卷轴打开,辞林将信将疑地看向卷轴。里面是一幅字,写的是心经的内容,落款是“不遮”。 沈规,字不遮。 这副字是易汀烟临走的时候厚着脸皮跟沈规讨来的。 原本只是想问他要一副以前写过的字或者画过的画,没想到他竟然当即给她写了一幅字。 还好顾玄碧不知道,要是知道一定会跳起来的。 辞林挑起了眉毛,走近了两步想要看个真切,嘴里问:“听说沈二的墨宝千金难求,这是真的假的?” 沈规乃当朝大儒,名满天下,京城的贵族纷纷以有他的墨宝为荣,文人对他的诗文更是趋之若鹜,奈何他沈大人的真迹千金难求。 像辞林这样喜欢附庸风雅的人自然也会想跟风要一幅他的真迹了。 说他附庸风雅是真的,因为易汀烟知道辞林肚子里并没有多少墨水。 “当然是真的。”易汀烟缓缓收起卷轴说,“如果辞林师叔能让他进空阶门当弟子,这幅字就当是孝敬师叔的了。” 辞林再次皱起了眉。 其实他是个十分没有原则的人,没一会儿他就妥协了。 他看向商寄云问:“你叫什么名字?” “商寄云。” 辞林点了点头说:“行,你跟我走吧。不过我不收你,回头我让掌门师兄安排。” 商寄云脸上出现了笑意,朝易汀烟看了看,说:“好。” “我都答应了,字给我。”辞林看向易汀烟。 拿到卷轴后,辞林再次打开,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才确认是真迹。他满意地笑了笑将卷轴塞进袖子里,转头看向商寄云说:“走吧,带你找师父。” “等一下!我们道个别。” 在辞林不耐烦的目光中,易汀烟拉着商寄云到一边,说道:“别看辞林师叔这样,其实他对弟子很好。空阶门上下也都很好,你到里面要好好学。”在她心里,空阶门的一切都是好的。 商寄云看着她点了点头。 易汀烟继续说道:“你胃不好,要好好吃饭。四师兄是管厨房的,你要讨他开心,跟他撒撒娇也行。要是缺什么了,你就是去找三师兄,他经常下山采买。虽然在这里很少用得上银子,但是我给你准备了,你要是缺什么就跟三师兄说,他下山的时候也能给他钱让他帮你带,三师兄很好说话的。” 想到商寄云这一习武就会是许多年,易汀烟也不管会不会穿帮了,只想把自己上一世积累的所有的空阶门生存之道告诉他。 山下已经入了秋,天净山上依旧是夏。女子满脸不舍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嘴中喋喋不休,阳光透过繁茂交错的叶子照在她白皙的脸上,她温柔的神情像会散发柔光。 清贵少年望着女子,眼中满是亲昵还有他自己不懂的复杂的情绪。 至于女子为什么会对空阶门了解这么多,此时已经无关紧要了,这会是他以后慢慢想要知道的事情。 “姑姑。”商寄云忽然扑进了易汀烟怀里,抱住了她的腰。 这会是他最后一次毫无顾地抱她,从下一次见面开始,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要好好照顾自己,经常写信给姑姑。” 与商寄云告别后,易汀烟下了天净山。 她十五岁的时候捡到了六岁的他,相依为命这么些年,她终于放手让他走进了另一片天地。在将来,随着他慢慢长大,这样的时候会越来越多,易汀烟心中有不舍有欣慰。 她正好赶在了顾玄碧成亲前回到了仁昌城。 陆家祖籍在仁昌府,却因为生意都牵去了京城。陆怀知作为陆家这一代最出色的子孙,亲事自然受到长辈的重视。他选择将亲事在仁昌城办,陆家的人自然都得过来。 陆家与顾家都是仁昌府的大户,两家结亲自然是大事。 采纳、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每一项都很正式。 成亲前一天,易汀烟和沈露月作为顾玄碧为数不多的闺中密友去了顾家。 顾家已是一片喜庆,铺床的人已经去了陆家。 待嫁的顾玄碧一看到她们,就紧张地拉起了她们的手说:“听说陆家的人都从京城来了,怎么办?我以为只是嫁给陆表哥一个人,怎么还要面对那么多陆家人?” 看着脸上红扑扑,虽然焦急,却从眼角到眉梢都带着喜色的顾玄碧,易汀烟和沈露月两人心中都是十分感慨,也由衷替她高兴。 “迟早要见的。反正他们还要回京城,你与长辈相处也就是一段时间。比起那些整日要伺候公婆,面对妯娌的,不是好上许多?”深知高门内宅的沈露月一下子点出了最重要的,让顾玄碧没那么紧张了。 她点了点头说:“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我像是占了大便宜一样,不仅以后不用侍奉公婆,成个亲还得了一幅沈大人的真迹。” 前些日子添妆的时候,沈露月送了一幅沈规的墨宝给顾玄碧。 想了许多年,头一回得到沈规的真迹竟然是在自己要成亲的时候,顾玄碧又是欣喜,又是感慨。加上女儿家成亲之前都会有些害怕,喜欢胡思乱想,她伤春悲秋了起来,觉得自己彻底要与从小开始仰慕的男人告别了。 顾玄碧抱着沈规的墨宝爱不释手,看了又看,可是她还没看够就被放进了嫁妆里抬去陆家了。 刚到手本就稀罕新奇,还没看够就被拿走,着实让她心痒难耐,只想着嫁过去第一件事就是把沈规的墨宝拿出来看看。 162.第一百六十二章 顾玄碧与陆怀知成亲的事是顾家上下都格外看重的。 顾三小姐顾玄碧在顾家的风光一时无人能及。谁都没想到从前一个书呆子小姐会有这样的福气嫁给陆怀知,会得到顾老太太看重。 当天晚上,顾家许多人都一一去看过了顾玄碧。 易汀烟住在了顾家的客房里,正要洗漱睡觉的时候,顾家的下人来说顾玄碧找她。 这么晚了找她做什么? 大约是出阁前一晚睡不着找她去说说话吧。 易汀烟收拾了一下便去了。 路上遇到了同被请去的沈露月。 她们一到顾玄碧房里,就被她拉了进去。她把房门关上,拉着她们到了她那张红彤彤的拔步床边。 “怎么了?神神秘秘的?”易汀烟问。 沈露月也是一脸好奇。 “你们先坐下。”说着,顾玄碧从被子低下拿出了一本册子说,“这个我不好意思看,你们来跟我一起看吧?” 不知道是被红被子映的还是怎么,她的脸忽然红了起来。 易汀烟和沈露月一脸茫然,随着顾玄碧缓缓地把册子打开,她们把头探了过去。 不看还好,一看把她们吓了一跳。这册子上画的是一男一女交缠在一起的样子,女子身姿妖娆,男子身体有力。这图画得极为生动形象,叫人只是看着脸就红了。 “啊!”端庄如沈露月都吓得惊叫了一声站了起来,捂住了脸和眼睛。 易汀烟活了两辈子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半天回不过神,脸却是红了个通透。她立即移开眼说:“你怎么看这种东西!” 顾玄碧自己的脸也红了起来,表情却依旧一本正经,似乎也觉得这册子太伤风败俗不成体统。她迅速把册子合了起来说:“这是……我娘给我的,她让我好好研究研究。我实在不好意思看,就想让你你们陪着我看了。” 新房里,三个姑娘因为一本春恩宫图满脸通红、不知所措。 顾玄碧就是顾玄碧。换别人这种羞人的东西都是一个人偷偷看的,哪有叫人来一起看的? 易汀烟和沈露月又是生气又是觉得好笑,拿顾玄碧没办法。 在她们责备的目光中,顾玄碧缩了缩脖子转移了话题说:“我娘还说这是精品,我方才瞧了一眼,那笔触也不怎么样。” 这怎么还鉴赏起来了? 沈露月首先听不下去了。她朝后退了几步说:“笔触好不好你自己研究吧,这……我就不陪你看了。” 易汀烟立即道:“一起走。” “你们怎么这般不讲义气?”顾玄碧不满地说。 “义气是男子讲的。”易汀烟说道,“我们走了,你也早些休息,听说当新娘子挺累的。” 她们走了,顾玄碧只好自己一个人红着脸再次拾起那本册子。因为图上画的太过羞人,她便将注意力转到了笔法和画画技巧上。但尽管是这样,她依旧觉得不好意思,翻着册子的手都有些颤抖。 只听她一边看,一边像个老先生一样感慨。 “太不成体统了。” “怎么能这样?实在有伤风化。” “伤风败俗!” 六礼中,唯亲迎设在黄昏时。 虽然黄昏时迎亲的花轿才会来,但是新娘子还是一大早就要开始起来准备。 顾玄碧在众人的祝福下换上鲜红的喜服,坐在闺房里梳妆打扮。 在顾玄碧的闺房里,易汀烟再一次见到了顾玄橙。 她的亲事也已经定下来了,虽然也是在别人眼里极好的人家,可是在她心里怎么也不如陆怀知。原本按理说顾玄碧是要等到姐姐顾玄橙出嫁了才好出嫁的,可是顾、陆两家都极想促成这门亲事,便让顾玄碧先出嫁了。 此时来到顾玄碧的闺房里,看着面带喜色的顾玄碧,顾玄橙怎么也笑不出来。 等顾家和陆家开始议亲她才知道自己之前都错了。她一直以为易汀烟与陆怀知关系不一般,把她当成敌人,却不想原来真的与陆怀知关系不一般的是她的三妹妹。 当听到他们议亲的时候,她猝不及防,毫无准备,甚至什么都来不及做。 “二姐姐,大家都这么高兴,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高兴?”顾玄紫说道。 见大家朝自己看过来,顾玄橙挤出了一个笑容说:“怎么会,我当然替三妹妹高兴了。”面对顾玄碧,顾玄橙再也没办法那样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了。 也是个可怜人。易汀烟心中感叹。 黄昏的时候,迎亲的人终于到了。 在大家簇拥着把顾玄碧送出去了闺房。大夫人、三夫人、四夫人对她叮嘱了许多。 随后,顾玄碧去拜别父母,拜别顾老太太。 易汀烟与沈露月与众人站在一起,看着顾玄碧在喜庆的鞭炮声中上了花轿,眼睛都红了。 嫁为人妇,她一生的另一个阶段即将开始。 从坐上花轿那刻开始,顾玄碧就极为忐忑。她本就不善交际,想到接下来会面对陆家的许多长辈她就害怕。 清辉镇到仁昌城有些距离,陆家的迎亲队伍很长,一路都在散喜钱,引得大家都跟着说喜庆的话,场面格外壮观。 好不容易到陆家,顾玄碧已是昏昏欲睡。轿帘掀开的那一刻,即使盖着红盖头,她都能感觉到外面的光线。 因为新娘子脚不能沾地,下轿后,她的踩上了大红色的锦褥,由人扶着,跨过门口的马鞍,走进陆家。 稍作歇息后,接下来是拜堂。 夫妻交拜的那一刻,顾玄碧低下头,从盖头下可以看到一双靴子,她知道那是陆怀知。从坐上花轿那一刻开始的不安瞬间烟消云散了。 拜堂之后,新人被大家簇拥着进了新房。 盖头被掀起后,明亮的光线让顾玄碧觉得刺眼,适应了一下才看清面前与她对坐着的人。陆怀知本就生得俊朗,一副纨绔公子的样子,今日穿了件红色喜服,整个人更加亮眼了。 顾玄碧看着,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旁边的妇人们笑了起来。 这些都是陆家的亲戚。 不过陆怀知的洞房他们不敢闹,只是意思了一下就离开了。 接下来是礼官分分东西南北上下六个地方撒帐。撒帐后即“合卺”,“合卺”后“结发”。 随后,陆怀知再次回到大堂。 顾玄碧终于松了口气,总觉得方才古怀志看着她的眼神有些烫人。 “小姐,你饿不饿?我去找些吃的来?”陆怀知离开了,守在外面的山静立即进来了。 “是有些饿了。”顾玄碧点了点头,叫住要去给她找吃的的山静说,“你不忙找吃的,你帮我去问问我的嫁妆在哪,把沈大人的那幅字拿过来。” 山静惊讶地问:“小姐,你这时候要这个干什么?” “让你去你就去!” 山静无奈,只好去了。 在其他几个丫环的侍候下,顾玄碧换下了喜服去沐浴。沐浴完之后,她换上了一身浅红色,连头发还没擦干便迫不及待地把沈规的墨宝抱在怀里好好看了起来。 山静她们只好在她看字的时候帮她擦头发。 从小便想要一幅沈规的墨宝,现在终于得到了,夙愿达成,能不好好看个够吗? 顾玄碧就这样抱着沈规的字坐在拔步床上看得入了神,连陆怀知什么时候进来的、山静她们什么时候退下去的都不知道。 “这么好看?” 直到陆怀知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 此时,陆怀知已经去洗过澡,洗掉了浑身的酒气了。刚刚沐浴出来,身上还带着氤氲的水汽,他的眉目变得更加俊朗了。 从小便认识,第一次见到他刚刚沐浴过的样子,顾玄碧觉得惊艳,脑中忽然就想起了一句诗——皎如玉树临风前。 她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昨夜偷偷看得小册子,觉得自己从内而外都要烧起来了。她故作镇定地说:“是挺好看的。” 沈规可以说是陆怀知心里的一根刺。一向自信的陆怀知知道沈规在顾玄碧心里的位置,知道自己大概是取代不了的。可是哪个男人看到新婚之夜自己的娇妻还在想着别人的男人心里会不在意? 陆怀知气得眉毛都挑高了,脸上虽然挂着笑容,心里却想好好教训教训眼前的人儿。于是,他一把从顾玄碧手中抽走了沈规的墨宝。 “啊!小心!”手上的卷轴忽然被抽走,顾玄碧心都跟着提了起来。她活了十五年,好不容易在成亲的时候得了这么一幅,要弄坏了,可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这还不是全部,她没想到陆怀知不仅把卷轴抢走了,还随手将它扔在了地上。 顾玄碧的心都跟着揪痛了。“你怎么——”控诉的话刚要说出口,视线忽然被一大片衣襟挡住。 陆怀知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的面前,离她极近,近得她的鼻尖都能碰到他的衣服了。 顾玄碧立即意马心猿了起来,一向清醒的脑子慢慢混沌了起来,等到感觉到陆怀知的手在自己的脸上摩挲的时候,就彻底混沌了。 “三妹妹。” 他这声“三妹妹”叫得顾玄碧心尖都颤了,只觉得这时候这样叫她跟平时感觉完全不一样。 163.第一百六十三章 年关 发现他叫完之后便没了动静,顾玄碧忍不住看向他,疑惑地问:“陆表哥?” 红绡帐暖,佳人在前,本就已是情难自已,这一声软软的“陆表哥”更是在这暧昧的氛围里点起了一把火。 陆怀知摩挲着顾玄碧的脸的手指移到了她的耳朵,揉捏着她的耳垂。 这种挑逗一般的抚摸让顾玄碧身子都软了,又是害羞又是无措。这时,陆怀知的手慢慢向下,移向了她的颈项。顾玄碧一惊,身子本就软得不行了,加上这惊吓,再加上陆怀知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的力道,她就这么软软地朝后倒在了床榻之上。 太不成体统了。 顾玄碧第一反应就是要起来,可是迟了。 陆怀知的动作比她还快,覆在了她身上。 隔着衣物都能感觉那烫人的温度,顾玄碧紧张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脑中开始不受控制地出现那小册子上的图像。 顾玄碧是个极不解风情的人,难得露出这般娇羞的样子,格外动人,看得陆怀知目光深邃了不少。再也不给她放松的机会,他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柔软的唇贴了上来,带着淡淡的酒香。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亲吻了,顾玄碧本能地张开了唇迎接他。 他们本就两情相悦,第一次触及雷池是陆怀知受伤,顾玄碧偷偷去仁昌城看他的时候。那时候他还躺在床上养伤,却趁着她不注意的时候拉下她的脖子,亲了她。 有了第一次自然也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成亲之前便这样,实在太有伤风化,顾玄碧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 此刻,唇齿交缠,舌头被吮吸着,顾玄碧觉得自己化成了水,身体深处生出一股渴望来。她忍不住攀着陆怀知的肩膀贴近他。 许久之后,陆怀知亲吻了两下她的唇,放开了她。 顾玄碧发丝散乱,目光迷离,大口地喘着气。察觉到身前正在被肆虐,她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衣襟早就被解开了,就连那包裹着胸前柔软的小衣也被掀了起来。 她伸手去捂,却被陆怀知笑着握住手拉到了头顶。 顾玄碧忍不住扭动、蜷缩起身子,却依旧觉得自己在他烫人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看着她这样,陆怀知起了逗弄她的心思。反正长夜漫漫,不急于一时,他们有的是时间。 他用另一只手轻刮着她的颈项,随后慢慢下移,微微挑开她的小衣伸了进去,然后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问道:“知道三妹妹喜欢看书,昨天你母亲有没有让你看什么东西?” 陆怀知说的是什么显而易见。 耿直的顾玄碧没发现他在故意逗自己,十分心虚,迷离的双眼清醒了一些,避重就轻地说:“看是看了,只不过那笔法实在一般,画的不怎么样。要说画画,当朝画得好的还是沈大人。”明明心里心虚得不行,她面上却装起了正经的样子,仿佛真的在鉴赏书画一样。 陆怀知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一瞬间,随后在她胸前地手用了力。 顾玄碧又酸又疼,惊呼了一声。 陆怀知气愤地贴着她警告说:“阿碧,今夜要是再让我听到你提起别人的名字,我定叫你今夜哭着求我。”说罢,他吻住了她的唇。 事实证明,陆怀知是个骗子。即使顾玄碧今夜再也没有提起过别人,他依旧让她哭着求他了。 顾玄碧和陆怀知成亲后,没过多久就到了年关。 这一年发生了许多事情。谢良错过了春闱、沈规受伤、商寄云去空阶门习武,还有顾玄碧和陆怀知成亲。 沈露月看易汀烟要一个人过年,请她去沈家与她一起,易汀烟想了想还是回了振兴村。 振兴村过年还是很热闹。 因为很多时候住在仁昌城里,回来的少,家里许多要收拾。光收拾,易汀烟就花了一整天的时间,随后又是撕下旧的春联贴上新的。 今年这春联是她从沈家拿过来的,是沈规亲手写的。 当时他只说是闲来无事写的,写了不少便给了她两幅让她带回去贴上。 经常听顾玄碧提起,易汀烟自然知道沈规的墨宝是多么难求了。却不想墨宝千金难求的沈大人居然闲来无事会写春联,还给她拿回来贴。 要知道在振兴村里,贴村口一文钱一幅的和沈规亲手写的是什么区别的,没有人会看出来。 不知那些一心想求沈规真迹的人要是知道他竟然送春联给她贴门上,不是道会有多痛心疾首。 大年三十,易汀烟去郭大嫂家与她一起过了。 郭大嫂的儿子现在已经能说话了,逗起了特别可爱。 这几年下来,郭大嫂的变化也很大,气色好了,皮肤也好了,整个人看起来都精神了许多,也好看了。 吃饭的时候,郭大嫂打量着易汀烟说道:“大丫,你今年也十九了,怎么感觉还跟十六七岁的时候一样,模样一点都没有变。” 易汀烟摇了摇头。这几年她的确没什么变化。 提到年纪,郭大嫂又老生常谈了起来,说:“你十九了,亲事还没有眉目,是没有看得上的还是已经有看上的不好意思说?” 寻常姑娘十六七岁都当娘了,易汀烟十九岁了亲事还没有眉目,村里说闲话的不少。就连易广川都替她着急,好几次见到她话都到嘴边了。但是他知道易汀烟不喜欢他说这些事。 “没有,郭大嫂,你别猜了。”每次一回村子就被催。 “谢大也是,长得不错,又是举人,许多大户人家都让人来说过亲了,却都没成。我觉得你们真的挺合适,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对你有意思的,只要你肯答应肯定能成。”郭大嫂劝道。 现在整个振兴村就易汀烟和谢良两个老大难。易汀烟十九岁,谢良二十二岁,亲事都还没着落。 怎么可能能成?她与谢家的梁子早几年就结下了。有她与谢义的事情,赵氏和谢更怎么会让谢良跟她说亲?先与弟弟说亲再与哥哥说亲,村子里不知道要说多少闲话,影响她名声也就罢了,谢良是要入仕的,坏了他的名声怎么行? 再说,谢良怎么会喜欢她? “嫂子,这话不能再说了,要是让别人听见怎么办?”易汀烟无奈地说。 她与谢家的事郭大嫂也是知道的。她也只是说说罢了。“我也是替你着急。虽然你现在看上去还是个小姑娘,可是姑娘家等不起。” 吃完饭后,易汀烟便回去了。 到了晚上,许多人家放起了烟花和爆竹。 爆竹声中一岁除。易汀烟也买了不少,往年都是与商寄云一起放的,今年他不在,她也没了兴致,送了许多给大远。 她站在院子里,瞧着外面热闹的声响,觉得格外清冷,甚至有些难受,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只不过是一个人过年就感伤了,接下来几年她都得一个人过。以后即使商寄云回来了,随着他慢慢长大也会有自己的事情,会认识自己心仪的女子,然后成家,也不可能一直与她过年。 易汀烟甚至不敢想自己以后的情景。 她舒了口气决定不再想。她拿起剩下的烟花,决定去家后的河边把它们全放了然后回来睡觉。 她出来的时候已经挺晚了,在外面玩闹的孩子都已经回去了,只能看到不断升起的烟花,路上却看不到什么人。 “谢良?你怎么在这儿?”还没走到河边,易汀烟在路上遇到了谢良。 夜色很深,月光很浅,照不清人的脸,只有在远处烟花升起在天空绽开照亮整个夜空的时候,才能把人脸照清楚。 烟花绽开的一瞬,易汀烟和谢良都在看着彼此的脸。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易汀烟觉得谢良那张清俊的脸在烟花下柔和许多,甚至那双清冷的眼中还出现了柔和的笑意。可是烟花绽放只是一瞬。她还没看清就暗下去了。 “我出来走走。”谢良看了看她手中的烟花问,“你要去河边放烟花?” 易汀烟点了点头。她这么大年纪还像小孩子一样去放烟花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寄云不在家,过年总得放一下,我就只好自己放了。” 说完易汀烟正要走,就听见谢良的声音:“我跟你一起去吧。” 易汀烟一愣。他也真的太没事干了。 听着他清冷的声音,大过年的易汀烟也不好意思拒绝,想着有人一起也热闹一些便答应了。 他们来到河边。 空旷的河滩上没有一个人,这么晚了也不会有人来。 易汀烟有些后悔答应了。 虽然谢良是正人君子,可是孤男寡女在一起总是不太好,再加上她想起郭大嫂说过谢良喜欢自己,忽然觉得有些尴尬。 可是见谢良来了就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像是来看夜色一样,易汀烟觉得自己想多了。抛去胡思乱想后,她自己将烟花摆好,一个个点了起来。 烟花升起,在空中绽开,热闹的样子让易汀烟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一个烟花大概是没放平,忽然倒了下来,原本朝天上去的烟花就变成横向的了,正好喷在易汀烟脚边。 164.第一百六十四章 好吃不过饺子 易汀烟忽然被亮眼的火光包围,只觉得绚烂极了。 “小心!” 手臂上一紧,易汀烟抬头发现是谢良。 见他要拉她走,易汀烟拉住了他说:“没事,挺安全的。” 谢良松开了手,却也没走。 其实他哪里是出来闲逛的?是故意来看她的。原本在家里,与父母亲人在一起十分热闹,不知怎么,他就忽然想了同在一个村子的她,想到她大概今晚要一个人守岁了。 于是他变得心不在焉了起来,心中挣扎了许久,到底还是来了。他没想要打扰她,只是想在外面看着她屋里亮起的那盏灯而已,就像许多个别人不知道的夜里一样,却没想到在路上遇到了她。 阖家欢乐的晚上,看到她独自提着烟花要去河滩放,好像即使只有自己一个人过年也不能亏待自己,他心疼了起来。 此时,看着她在火树银花之中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的神色也柔和了起来。 “新年快乐,谢良。”易汀烟转头说道,让谢良有些猝不及防,甚至没来得及收起眼中的情绪。 还好她没发现。 周围被照得通亮,晃了谢良的眼睛,也让他暂时不再掩饰自己的情愫,柔声说:“新年快乐。” 与易汀烟而言,谢良对她总是冷冷的也是她造成的,而且这几年相处下来,谢良其实帮了她和商寄云不少,她心中是把他当作朋友的。 不过有谁喜欢别人对自己冷冰冰的?此刻见谢良的表情柔和了许多,易汀烟心中高兴。 “河滩有人在放烟花!” 谢良没听到声音,耳力好的易汀烟却是听到了,听到几个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要是被人发现她与谢良两人大半夜孤男寡女在河滩,还怎么说得清楚? “有人来了!”她吓得想也不想,拉起谢良就钻进了后面的树丛里开始狂奔。 谢良来不及反应,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只能跟着她跑。 这大概是谢良长大以后第一次钻树丛,第一次这么跑。他生性沉稳,十分自律,本是极度反感这样的,却没想到真这样跑起来感觉格外好。 确定没人能看得到后,易汀烟停了下来,松开了谢良,喘起了气。因为紧张和狂奔,她额头上开始冒汗,可是天又冷,一冷一热的,她的脸立即被冻红了。 “还好没人看见。”她说。要是被看见,她还好,谢良的名声就要坏了,说不定还会对他的仕途有影响。 许久没这么紧张地跑过,跑完之后谢良觉得有些好笑,可随后就感觉到了一股深深的无力和悲哀。他们单独见个面都要偷偷摸摸的,大约永远都不能名正言顺了。就像他心里的感情,永远见不得光。 跑的时候易汀烟没有想太多,只是顺着本能,停下来才发现她下意识地往家里跑了,现在就在家后。 “你现在回去说不定会遇到人,不然先来我家里坐坐吧。”谢良大晚上一个人从这个方向回去也够村里人猜好几天了。 谢良收起心中的无奈,说:“好。”清朗如山间清风明月。 回到家后,易汀烟招待谢良坐下后,发现快到子夜了,自己又有些饿了,便说:“今晚要吃饺子。我去煮些饺子吧,白菜猪肉馅的。” 听她说要去煮饺子,语气仿佛就像是一家人,甚至像普通夫妻一样,晚上煮两碗饺子一起吃,谢良心中微动,偏偏要压抑着欢喜,最后竟然生出了苦涩来。他说:“好。” 易汀烟在厨房煮饺子的时候,谢良便站在院子里,似是在看外面,其实是在看她。 院子里黑漆漆的,只有厨房那边亮着暖黄色的光。从他站的地方看过去,正好可以从门口看到她站在灶台前,一手拿着大勺子,一手提着锅盖。锅里翻腾,水汽上涌,衬得她的侧脸柔和动人。 饺子煮好后,易汀烟盛了两碗端到了堂屋里。 “好吃吗?盐大不大?”她捧着碗,看着谢良吃下一个饺子后问。 大约是子夜太静、屋子里的灯太暖、饺子太好吃,这样的环境下谢良冰冷的伪装变得脆弱了起来,最后变成了温和一笑:“很好吃。” 乍一看到他这么笑,易汀烟一下子有些回不过神来。 谢良也就这么看着她。 外面是寒风凛冽,堂屋里,一张桌子,两碗热腾腾的饺子。饺子冒出的热气氤氲了原本的清晰,一切变得不真切了。对坐的两人之间,一种不该有的、压抑的情愫蔓延开来。 胶着,暧哎昧。 易汀烟猛然回过神来,吓得垂下了眼睛不敢再看谢良,站起来说:“锅里还有饺子,怕煮烂了,我去盛出来。” 从今晚来找她开始就一直在冲动的谢良此时已是冲动得一发不可收拾,想也没想就站起来拉住了要逃跑的她。 一心想要出去冷静冷静,冷不防被抓着,易汀烟脚下一个踉跄,落入了一个清冽的怀抱。 她脑中一下子炸开。 “小心。”谢良提醒了她一声后便放开了她,一刻都没有犹豫,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在去拉她的那一个瞬间,他冷静了下来。 仿佛刚刚涌动的情愫都是自己的错觉,易汀烟愣了一下说:“好,那我去盛饺子了。你还吃吗?” 谢良摇了摇头,语气依旧清冷:“不了,我要回去了。” “好的。”易汀烟没有先去盛饺子,而是把谢良送出去。 直到谢良离开,她的脸依旧是红着的。 谢良喜欢她。 刚刚那样的氛围如果还什么都察觉不到那易汀烟就是傻子了。 其实要不是之前有了谢二的事情,谢良的确是良配。易汀烟虽然说不上有多喜欢他,却也觉得跟他一起过日子是不错的。 不过还好谢良及时收住。 易汀烟是理智的人,谢良更是。他们都知道他们是不能在一起的。他迟早要入仕,名声对他来说太重要了。要是以后他做了官,有人拿这件事小题大做,对他会有很大的影响。 他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易汀烟当然也能。她之前一直认为谢良太过执拗,能伸不能屈,现在她才知道是自己错了。他这样冷静的人最适合官场了。 此时,谢良正走在漆黑的路上吹着冷风。 刚刚那一刻,若不是理智回来,不知道现在会怎么样,还好及时收住了。虽然没有点明,他想,她肯定知道了。 他又有些恨自己太过理智,不能像谢义那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不过刚刚那一刻,他也清楚地知道她对他是没那种心思的。 谢良忽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眼隐隐还能到的一点光亮。这大概会是他这辈子最冲动的时候了,大约不会再有以后了。 年后,易汀烟便回到了城里。现在整个仁昌府的番柿都是她提供的,生意做大,地越来越多,再加上曹管事虽然会帮她,到底是陆怀知的人,易汀烟也不好意思要过来,她与郭大嫂两个人已经有些吃力了,商量了一下决定再招两个帮手。 招人这事她不太懂,而且身为个女子去招人也不方便,她就只好拜托了陆怀知。 一日,易汀烟去见沈露月。两人都少有朋友,所以走动很频繁。 从沈露月那里离开后,她被沈规派来的人叫去了。 沈规的书房虽然简单古朴,但给人一种厚重儒雅之感。易汀烟进去的时候,沈规正坐在案前处理着事务,巍然如山。 由于书房太过安静,易汀烟小心翼翼,生怕打扰了他。 听见动静,沈规抬起头,外面的天光照进他那像隔着雾一样、能包容日月变化沧海桑田的眼睛,那仿佛亘古不变温和更加明显了。他五官线条其实偏冷硬,偏偏长了双弯弯的眉毛,再加脸上的笑意,使得他看起来儒雅俊美,散发着吸引。 “坐。” “不知大人找我来有什么事?”易汀烟心里疑惑,不知道是什么重要的是竟然要在他书房谈。 “自然是有事的。”沈规放下笔,从旁边拿起了一个册子说,却不忙说事,而是先提起了他的亡妻,“月姐儿和随哥儿的母亲走得早,他们没有母亲,只有我一个父亲。” 不知为何,听着沈规语气温和地提起他的亡妻,易汀烟心里竟然有些难受,有些心疼他。 即使他真的不爱他沈露月的母亲,她走的时候他也会难受的吧。 这样一个温和、心怀宽大的男人竟然没有一段好姻缘。 看见易汀烟眼中流露出的忧伤,沈规那颗早早经历过许多、看遍世间百态的心像被棉花填满了,柔得一塌糊涂。他地目光越发柔和了,仿佛天地万物都能被包容其中。“我知道月姐儿和随哥儿都很崇敬我,但我知道自己不是个好父亲,许多事情都顾不上。他们又没有母亲,所以很多事情没有人替他们打算,月姐儿才会变得这么懂事有担当。可是我宁可她不懂事一些。” 他低沉的声音划过易汀烟心里,让她跟着酸楚了起来。 165.第一百六十五章 不该问的 “可是有些事情是月姐儿自己没办法担当的,而我这个父亲也不合适,所以我想找你帮帮忙。” 有了前面的铺垫,易汀烟心里对他们三人心疼得不得了,还有什么会不答应?她吸了口气,让心里好受了一些,看向沈规真诚地说:“有什么能帮忙的大人尽管说,我一定努力做好。” 沈规点了点头说:“当下便是月姐儿的亲事。她祖母催得紧。让她一个女儿家自己物色亲事实在不合适,在这里又没有别人合适,只能让你帮忙看看了。” 听沈露月说过,易汀烟知道亲事是她一直在烦恼的事情。 本该是母亲或者女性长辈帮忙物色的,可是仁昌城里的确没有合适的了,想来真的只有自己合适了。只是,与沈家结亲的必定都是高门大户,她全都不是熟悉,怎么帮她看? “大人,这事我实在没什么经验,也不了解京城的人和事,怕做不好。”她如实说道。 “你自然美经验了。”沈规好笑地看着她,把手里的册子递给了她说,“我已经让人把合适的人选整理在了册子上,接下来就是筛选、斟酌。” 有册子那就好办了。 易汀烟接过册子翻了一下,发现上面有不少名字,信息也有很多,只是她对京城的大户一概不知,看起来免不了眼花缭乱有些吃力。 沈规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说:“你就在这里看吧,有不懂的便问我。” 易汀烟点了点头,顺从地坐在了椅子上看了起来。 粗粗扫了一眼,她发现册子上不仅有王孙贵族,世家高门,还有一些不是太出挑的人家。见沈规还没看是处理事情,她便问:“这册子上人不少,大人是想要门户高一点的女婿还是普通一些的?” 女婿这个词把沈规逗笑了。他眼中带着笑意看着低头钻研册子的她说:“我沈规还没有到用女儿换前途的地步,你看人不错,家里名声也好的都行。” 这种自信不是谁都有的。他这样说的时候,隐约有当年连中三元时的意气风发。 沈规是个好父亲。易汀烟在心里替沈露月高兴,随后便认真看了起来。 看了一会儿她对京城的贵族大概有了个了解。在京城有孙、周、吴、郑几个大姓,这几家互有通亲,关系错综复杂,剩下还有些刚刚崛起不久的新贵。 在这么多人里,易汀烟好不容易看到个年纪合适,似乎也很有作为的,只是册子上写得实在太少。她抬起头看向沈规,想问,却又害怕打扰他。 他正伏在案前,手中拿着笔似在写什么。案上点着盘香,一缕青烟袅袅,绵延而上,十分雅致。 书房里格外安静,易汀烟甚至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她几次抬头低头,却不敢打扰他。 到后来,还是沈规察觉到了易汀烟的小动作。他看向她笑着说:“有什么你便问吧。” 易汀烟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脸微微的有些热。“大人,你知道高辙吗?册子上写得甚少。”问完后,她清楚地看到了沈规挑了挑眉毛。 似乎她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一样。 “大人?” 在她询问的目光下,沈规放下了笔说道:“本朝皇族,姓高,这个高辙是个侯爷,的确是个青年才俊,却与我政见不合。” 政见不合? 能让沈规说出这样的词怕是十分不合吧。 没行到自己一问就问到了不该问的,易汀烟讪讪地笑了笑,有些尴尬,心中埋怨不知道这册子是谁整理的,竟然连沈规的“敌人”都给写上去了。 沈规的千金能嫁给沈规的“敌人”吗? “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什么人都往上面写。”沈规皱着眉,像是又生气又无奈,话里竟然带出了京腔。 第一次见到他这般咬牙切齿,易汀烟忍不住笑了。 物色亲事的事情是瞒着沈露月进行的。接下来几天,易汀烟也一直在沈规书房里。他不在的时候她就自己看,在的时候便问他一些京城高门贵族的事。 沈规很耐心,每问必答,甚至还鼓励她。他温和包容的样子如春风化雨,循循善诱,让易汀烟有种错觉似乎自己是在学东西的学生,而他是引导她的先生。 甚至有时候他心情不错,还会伸手摸摸她的脑袋,似乎把她当小孩子一样。 每当这个时候,易汀烟的脸就会不受控制地红起来,却表现得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虽然说男女授受不亲,可是沈规那样的能人能被算在其中吗?她觉得沈规做这样的动作一点轻浮的感觉也没有。再加上他那似乎能包容一切的目光,易汀烟觉得那动作更像是在安抚鼓励小辈。 于是,她只好红着脸受着了,却没注意到沈规那隔着雾一样让人看不真切的眼里笑意加深。 几天下来,通过看册子,她虽然没去过京城,却把京城几个大户的关系大致弄清楚了。 沈规见她大致弄清楚了,十分满意,眼中带着赞赏和鼓励说:“做的不错。” 这让易汀烟隐隐有种错觉,沈规似乎在培养她,似乎在不动声色地引导她。 可是培养她弄清京城高门大户的关系有什么用?她又不会去京城。 去掉了与沈规政见不合的高辙,易汀烟在剩下的人里选出了几个看起来年轻有为,家里名声又不错的,写下了名单。 在她忙着给沈露月物色亲事的时候,陆怀知那里帮她招人也有消息了。 易汀烟亲自去看了看选出来的几个人。 陆怀知帮她招的人自然都很有能力,但是她怕的是人家太有能力看不上她是个女子,驾驭不来。 最后,她选中了一个看起来比较老实,年纪也不大的,叫杜恒成。他今年二十八岁,读过几年书,是个鳏夫。易汀烟让他负责与那些商家的来往。 事实证明,她的眼光还是不错的,才半个多月,杜恒成就做的有模有样了。大约一个月后,他甚至还帮她联系了一单生意。 易汀烟的番柿在整个仁昌府已经很有规模了,几乎整个仁昌府的番柿都是她这里产出的。这次有个守宁府的人找上她,说要合作。 守宁府邻近仁昌府,中间隔着一座山。易汀烟一直做的都是仁昌府的生意,没有做过其他地方的。考虑到运输成本和一些人力,这方面她也没有经验,所以没有让杜恒成直接答应下来。 若是能卖到其他地方,又是一笔收入。 易汀烟想了一下,决定去向陆怀知请教请教。 陆家人在陆怀知成亲一个多月便全走光了,难得见一次也没有为难顾玄碧。顾玄碧在陆家独自坐镇后宅,每天看书画画过得比在顾家的时候还要自在,整个人比以前丰盈了不少。 易汀烟去的时候陆怀知不在,便去找顾玄碧了。 顾玄碧嫁来仁昌城后,她们见面也容易了许多。 “你好些天没来了,这些日子做什么去了?”看见她,顾玄碧高兴地从案前站了起来。 看她过得这般舒服,易汀烟感叹她福气真好。 她想了想也没瞒她,说:“沈小姐的亲事被提了上来,沈大人让我帮忙物色物色人选。” “物色人选?”顾玄碧蓦地挑了挑眉毛,神情和语气都有些古怪。 易汀烟点了点头,有些闹不明白她为什么是这样的表情,解释说:“你知道的,沈小姐的母亲过世的……仁昌城里又没有合适的女性长辈。若是在仁昌城的不多操点心,她的亲事可就要由京城的人摆布了。” 说到这里,她不由地感叹说:“沈大人是个好父亲。” 顾玄碧皱起了眉毛,十分不理解地说:“那也不能让你一个未嫁的姑娘帮忙呀。你这样帮忙操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成沈小姐的母亲了呢。” 易汀烟心中被她的话触动了一下,心跳猛然加快了。若是让顾玄碧知道这些天她对京城的高门世家都有了个了解,会不会让她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 她想开口解释,说她想多了,可是自己都变得没底气了起来。 可是,怎么可能呢? 沈规太过高深莫测,他想什么旁人怎么可能琢磨得透?也许他真的只是找不到人帮忙了而已。可是想到他循循善诱,一点点教导自己的样子,易汀烟也不确定了。 就在这时,顾玄碧极为痛心疾首地感叹道:“好歹我也是成了亲的人,也是沈小姐的手帕交,是一心想要沈小姐好的,沈大人怎么想不到我呢?”样子严肃得像个老先生。 易汀烟心中的胡思乱想一瞬间被她的话给冲个消失殆尽。 顾玄碧还是那个顾玄碧,即使成了亲也没有变,信口胡说把她弄得心里紧张,她却一转眼又想没事人一样。她忍不住说:“不知道你们成亲后,陆怀知整日听你提起沈规是什么样的表情。” 又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顾玄碧的脸红了。怕易汀烟看出来,她不自然地转过了,盯着案上画了一半的画说:“嗯……我提起来他也没说什么。”人嘛,里子没了面子还是要有的。 166.第一百六十五章 要糟糕 “提起什么?”陆怀知的声音蓦地响起。 顾玄碧心头一跳,连忙转过身来说:“没什么。” 不知其中门道的易汀烟不明白这对夫妻。 “你不是找他有事嘛,你们去说事吧。”顾玄碧提醒说。 易汀烟把守宁府商人想要合作的事跟陆怀知说了一下。 自从那年在隐露寺易汀烟冒着危险在山体崩塌的时候救了陆怀知和顾玄碧后,陆怀知便真心把她当做了妹妹,没有再坑过她了。再加上顾玄碧的关系,两人相处得不错。易汀烟十分佩服他在生意场上的运筹帷幄,请教了他许多事,也合作过不少,渐渐真的成了很好的朋友。 陆怀知正好是二十多岁意气风发的时候,成亲后他似乎比以前还要俊朗了一些。大约是顾玄碧不喜欢“铜臭味”,他收敛了不少,不再那般招摇得像个移动的财神了,依旧是富家公子的样子,却少了几分纨绔样。 听完后,他说道:“守宁府的确有很大的生意市场。运输上我可以先让曹管事帮你,让你慢慢上手。要注意的是除非他给出的价钱足够,不然不要答应守宁府只供给他一家。守宁让他垄断了你就没钱赚了。” 易汀烟深以为然,心中有个底了。 几日后,杜恒成告诉她,守宁府的商人想请她吃个饭,当面谈一谈。 易汀烟想大约是还没让杜恒成回复他,他着急了,才想当面谈谈。这很符合商人的作风,生意场上很多事都是在饭桌上、酒局上谈成的。 做生意是免不了要应酬的。 “姑娘,不然我替你回绝了他?”杜恒成觉得她是个姑娘,出去抛头露面不合适。 番柿生意做了几年,易汀烟的确没自己出去应酬过。当初有陆怀知和曹管事,后来她也是直接从陆怀知那里接手现成的,没有自己真的与人洽谈过。 与人合作,当面洽谈是少不了的。 易汀烟思索了一下说道:“不要回绝,就说我答应了,你帮去约时间吧。” “姑娘?”杜恒成有些惊讶。他没想到易汀烟会答应,毕竟她是个未嫁的姑娘。 其实易汀烟觉得这不算什么。她上一世生在武林,武林中虽然也讲究男女有别,但是女子可以习武,可以与男子过招,可以去闯荡江湖。“去吧,就约在陆家酒楼。” 最后时间商定下来约在了两日后的中午。 “没想到易姑娘这么年轻。”这个守宁商人姓王,三十来岁,长相平平,浑身无处不透露出久经商场的老练。 身边有陆怀知。沈规那样的人物,易汀烟的眼界也算很高了。她坐在他对面,笑了笑说:“其实不小了。” 她看上去的确很显小。这几年似乎一直都没什么变化,模样还是一副十六七岁小姑娘的样子,只是几年历练下来,她浑身气质更加沉稳,形成了很大的反差。 这两年,看着商寄云长大、看着沈露月顾玄碧长开,自己却还是这幅样子,本就觉得自己这副身子不够成熟的易汀烟心里有些着急。 早就打听过易汀烟,知道她与陆怀知关系不浅,这个守宁商人虽然心中对她有些轻视,但是面上不会表现出来。商人都是笑面虎。 几番商谈下来,他慢慢正视起了易汀烟。她沉稳性格与她的模样有些不符,叫他猜不透她的年纪。 有陆怀知指点过,再加上是别人要跟她合作,易汀烟自然是胸有成竹。 最后商谈的结果也让双方还算满意,基本确定合作了。 吃完饭后,易汀烟带着杜恒成从包间里走出来,正巧对面包间的门也打开了。 大约世间最巧的事莫过于此了,从对面走出来的竟然是沈规。在一家酒楼吃饭也就算了,偏偏包厢定了个对门,定在对面也罢,偏偏还同一时候出来。 看到她的时候,沈规脸上老神在在的笑容凝固了一瞬。 看到她身旁的杜恒成,他弯弯的眉毛不着痕迹地上挑了一下。 待看到在易汀烟之后走出来的守宁商人主仆的时候,他脸上的笑意恢复,笑得更加让人捉摸不透了。 一个姑娘家和三个男人在一个包间里,不管是做什么都极为不合适。 短短的时间里,易汀烟经历了惊讶、心虚和脊背发寒。沈规虽然是笑着的,她却莫名从他那双眼睛里中读出了“你做错了事”的责备,叫她好一阵心慌。 她本想若无其事地跟他打声招呼,可是看到了他身后的几个人,又觉得不合适,最后只是偷偷地、像做错了一样看了看他。 最终,沈规也没与她说话,只是老神在在地看了她一眼,先走了。 一切眼神和小动作只发生在几个呼吸之间。 “姑娘,方才好像是沈大人。”杜恒成读过几年书,也算是个读书人,第一次见到沈规本尊,难免有些激动。 杜恒成的提醒无疑于火上浇油,让易汀烟更加不好受了,只想自己今天从未来来过这里。她此时的心情却很复杂,就像是做坏事被大人抓包了一样,还有些心惊胆战。 明明,明明她就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事,只是出来谈生意而已,可被沈规那样看了一眼,她就像做错了事一样心虚。 “易姑娘,怎么了?刚才那些人怎么了?”不明所以的守宁商人问。 不管心中如何翻腾,易汀烟面上依旧镇定。她笑着说:“没事。” 在陆家酒楼门口与守宁商人分开后,易汀烟心神不宁,右眼皮跳了起来。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要糟糕。 没走几步,她被人拦了下来。顺着那人的指示,易汀烟朝旁边的巷子里看过去,随后右眼皮跳得更加厉害了。 是沈规。 易汀烟故作镇定地走近巷子说:“大人居然还没走。” 见易汀烟忽然被人拦住,杜恒成吓了一跳。见她往巷子里走,他以为她遇到了什么歹人,正要追过去却被拦下。他定睛一看,在巷子里的竟然是沈规。 她没走他怎么放心走?沈规在与那些人告别后又折了回来。 不过心思深沉如他,这些细节他没有说出来,只是问:“你去哪里做什么?” 易汀烟此时脑子格外清醒,竟然读出了沈规话中的意思。他自然不会明明看见她去陆家酒楼吃饭了,还问她去干什么,他要问的是她怎么会在这里,会什么会与几个男人在一起吃饭。 她如实说道:“那是守宁府来的商人,想与我合作,我们一起吃饭是为了谈生意。” 听她这么说,沈规心里的不痛快消失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怜惜。他知道她的境况,也一直知道她在做生意,甚至还暗中帮助过她。什么样的处境才逼得一个小姑娘十六七岁就开始做生意?不过是生活所迫罢了。 可是他还是要狠下心责备她:“可是你一个女子单独与男人吃饭应酬委实不太好,万一别人心术不正怎么办?” 这些易汀烟自然也有考虑到。见沈规语气好了一些,她松了口气说:“我自然事先了解过对方,而且把吃饭的地点定在陆家酒楼也是我挑的。陆家酒楼我熟悉,要是真有什么事也有人帮忙。” 有陆怀知这层关系,陆家酒楼怎么也算她的地盘了。 在自己的地盘上,易汀烟很放心。 听她辩解,似乎觉得自己想得很周到,万无一失,沈规再次挑起了眉毛;“还顶嘴?” 被沈规这么看着,易汀烟立即住嘴了,心里却是不甘的。 她这算哪门子顶嘴?只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还有,这明明是教训小孩子说的话。 即便易汀烟自认为把情绪隐藏得好,沈规还是一眼就看穿了。看她不服气的样子,他叹了口气说:“真正的坏人远比你想的穷凶极恶。他真要做什么坏事,即便是在你熟悉的地方,即便你做好了准备,他还是能得手的。” 沈规今年三十三岁,少年成名,浮沉宦海到如今已有十几年。他见过最黑暗、最龌龊的事,洞悉过最险恶的人心,丰富的阅历是活了两世的易汀烟无法比拟的。 巷子外是熙熙攘攘的大街,巷子里却格外安静,连其他人影都没有,而且找不到阳光阴阴的。 沈规的声音低沉醇厚如最古老的美酒,严肃的语气让这美酒品起来带着些苦味儿。 活了两世、经历过生死、自认为十分坚强无坚不摧的易汀烟每每听到他这样说话的口吻就会变得脆弱了起来,心中委屈。不是他说的不对,只是她就是觉得委屈,像是小孩子被大人骂了一样。 察觉到自己语气有些重了,沈规的神情软了下来,说:“我只是想让你记着。” 不知道易汀烟有没有事要与自己交代了,杜恒成一直等在巷子外没有。看着巷子里的情景,他心中觉得十分怪异,有些摸不清易汀烟与沈规的关系。 他在巷子外看着。他们一人垂着脑袋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另一人低头看着。好像是沈规在教训易汀烟,可是瞧着两人的关系,又有些不太像,好像太亲昵了。 167.第一百六十六章 虎父无犬女 忽然,沈规转过头朝他看来。被那样一双眼睛看着,杜恒成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立即低下了头,心中带着敬仰和尊敬。 “那是什么人?” 易汀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他问的是杜恒成,便答道:“他是我招来的人,帮我管理生意上的事情。” 沈规点了点头,收回了目光,再次看向她说:“不是不让你与人见面,只是你应该更小心些,不该与陌生人单独见面。” 这样小的身板,叫人太不放心了。他很想从此护着她,让她不再操心这些事,与其他家的夫人小姐一样整日赏赏花管理一些内宅事务,清闲一点,可是一切不能操之过急。 已经过了毛头小子做事浮躁的年纪,沈规心思深沉,即使做了许多事也从来都不表现出来,等到别人发现的时候,会蓦地发现他早已支起了一张大网,已经是收网阶段了。 而她,早已被他视为囊中物,只是现在时机还不合适。沈家的关系复杂,他的交际更为复杂,她这样进来只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而且,他怕吓到她。 他在慢慢教她、让她熟悉。 终有一天,当她恍然大悟,回过神来发现他的企图的时候,她会发现,自己已经变得再合适他不过了。 到那时候,舍她其谁? 沈规的目光看起来很温和,很包容,却给了易汀烟很大的压力,其中的威严是不可撼动的。“我知道了。”易汀烟老老实实地说道。 “好了,回去吧。” 从巷子里出来,晒到太阳的时候易汀烟才真正松了口气。放在在巷子里面对沈规的时候,她压力很大,心中慌张,有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是错的。 杜恒成跟着她,心中却还是惊魂未定,后来忍不住问:“姑娘……你与沈大人……” 是什么关系? 这样问似乎不太好。 易汀烟答道:“我侄子是沈大人儿子的伴读,我与沈大人的千金是手帕交。” 就是这样?不止吧? 杜恒成十分有眼色,没有再问。 等易汀烟与守宁商人的合作步入正轨的时候已经是三月末了,另一件事被提上了日程——沈规在仁昌府的三年任期已满,要回京城了。 这阶段,沈府似乎变得不太平了起来,经常会有来路不明的人出没。 那些都是不想让沈规回京的人派来的。 沈规要回京城,最舍不得的大概就是只见过他几次的顾玄碧了。 “我还没来得及与沈大人讨教讨教,你们居然就要走了。”说完,顾玄碧觉得自己不想着自己的闺中好友只想着闺中好友的父亲有些不地道,补充说,“我一共就没几个朋友,你走了就更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见面。” 因为沈露月马上要走,易汀烟她们三人最近经常见面。 端庄娴静如沈露月,也露出了不舍的情绪,安慰顾玄碧说:“陆家不是都在京城?你过年要随陆怀知去京城的吧?到时候我们还是能再见的。” 顾玄碧想想觉得也是,可是小脸上依旧带着舍不得。 沈露月又看向易汀烟说道:“我在京城来往的人多,却实在没几个说得上话的朋友。你要是没什么事与我去京城玩一段时间可好?” 易汀烟没想到沈露月会忽然对她发出去京城的邀请,停顿了一下回答说:“京城路远,而且人生地不熟的,还是不去了吧。”她从没想过要去京城。 “怕什么?我有呢,再不行还有我父亲。”沈露月拉着她的手说。 顾玄碧插嘴说:“有沈大人也不方便啊。” 易汀烟觉得顾玄碧那张不靠谱的嘴难得说了些靠谱的话,而总是很靠谱的沈露月破天荒说了句不靠谱的话。 沈露月笑了笑没有再说。 易汀烟本以为这茬过去了,谁知和沈露月一起离开陆家的时候,她再次提起了让她一起去京城的事。 她奇怪地看着她,总觉得沈露月看着自己的目光别有深意。 看到她的疑惑,沈露月目光如夜色下缓缓流过石阶的水一样静谧柔和,笑起来有几分像沈规,老神在在的。她倏地提起了易汀烟的亲事:“你没有考虑过你的亲事吗?” 她提得太突然,易汀烟没有回答出来。 没等她说话,沈露月继续说道:“女子哪有一辈子不嫁人的?你总要有个依靠的。你比我大不了几岁,性子却比我成熟许多,一个人带寄云也不容易,要离开我是十分不舍得你的。易姑娘,我们性格相投,如果能生活在一起应该也会很好。” 什么叫生活在一起? 易汀烟一时没有明白沈露月的话。 沈露月停顿了一下,说:“我父亲为我母亲守制三年,又来仁昌府三年,回去后京城那边不管是家里还是其他人都想着我父亲续弦。像我父亲这样的,娶个世家高门的女子反而会让人注意,还不如娶个普通人家的女子。” 易汀烟满脸错愕,太过震惊。沈露月先提了她的亲事,又提起沈规续弦,还是普通女子再合适不过,她要是再听不懂就是傻子了。她怎么也没想到,沈露月邀自己去京城竟然是想撮合她跟沈规! 这样一来,她不就成了她和沈随的母亲了吗? 她竟然不知道沈露月胡思乱想起来比顾玄碧更厉害。她在仁昌府一共就两个好友,有一个仰慕她父亲仰慕了许多年的还不够,竟然还想另一个跟他父亲成亲? “沈小姐,我……你……”因为太过猝不及防,易汀烟半天组织不好自己的话,急得脸都红了。 沈露月也不急,静静地等着她开口。 他们坐在马车里。马车里只有她们两个,易汀烟害怕马车外的人听见,便压低了声音说:“沈小姐,大人那样的人物与我就是云泥之别。我的确仰慕大人,但这种情跟你跟沈随一样,都是孺慕之情,我相信许多人都是一样的。至于男女之情,真的是想都没有想过。”沈规的确给她的感觉很特别,但她是敬重他甚至有些崇拜罢了。 这边易汀烟受到了惊吓,正千方百计、绞尽脑汁想解释清楚,沈露月倒还是那般娴静端庄的样子:“你不用害怕,我只是说说。父亲迟早会续弦,我只是觉得你更加合适。换了其他人,我怕她不会对随哥儿好,毕竟我在沈家也留不了几年了,到时候随哥儿没人照顾。” 对沈露月来说,易汀烟的确是很好的选择。且不说她对自己和沈随都不错,还有商寄云照顾,即使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肯定也不会对沈随不好,单说她的出身简单,背后没有错综复杂的关系也是最合适不过了。 至于沈露月有没有发现自己父亲真的对易汀烟有想法,这个就不得而知了。 可是虎父哪来犬女? 还好只是沈露月的意思。在得知不是沈规的意思的时候,易汀烟松了口气。要是沈规也有意思……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想起他之前教训自己的样子,她都没胆子说“不”。 “沈小姐,这样的话再莫提了。”她真的受不起这个惊吓。 很快,仁昌府的百姓们也知道沈规即将回京了。于他们而言,虽然没有在沈规任期里得到多少恩惠好处,这三年却也是风调雨顺的。再者,沈规这样的人物能来仁昌府做知府也是很少见的,百姓们自然舍不得他走,要留他一留。 除此之外,许多想巴结沈规的也趁着最后的机会巴结的更起劲了。 这可是未来的阁老,只要能让记住名字,说不定哪天他想起来自己了呢? 易汀烟却是自打沈露月说过那番话后怕了她了,甚至还有些害怕见到沈规,这其中多半是因为心虚。这种感觉就像是学生肖想自己的先生,徒弟肖想自己的师父,沈规那样的人物岂是他们这些普通人能肖想的? 见到他,她怕掩饰不住自己的情绪,在他的目光下无所遁形被他看出来。 于是,易汀烟躲回了振兴村,准备等他们走的那天再去送行。 这几日,振兴村最大的事就是村里唯一的举人老人谢良要去京城了。在村民看来,京城是天子脚下,那么远,谢大要去京城,以后就了不得了。 易汀烟猜想他是要跟沈规一起去。 谢良因为要和沈规一起去京城,这几日沈规放他回来收拾东西顺便陪一陪父母亲人。 振兴村就是这么小,想要遇到很容易。一天从地里回来,易汀烟就遇到了谢良。这是她自除夕那夜之后第一次遇到他。 他们两个都是极为冷静、理智的人,对除夕那夜某个失去了控制的瞬间都选择了遗忘。 “你要去京城了啊。”易汀烟同他打招呼说。她虽然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但是心里还是有些尴尬的。 谢良点了点头。四月,天气已经非常暖和了,他穿着薄薄的长衫,整个人愈发挺拔清俊,如青竹一般,仿佛整个振兴村的灵气都聚于他一人身上了。“去京城准备还有两年的会试。”在暖暖的暮春之初,他冰冷的声音也不再那么冰冷了。 168.第一百六十七章 此去千里 他这一走就是两年多,若是过了会试,之后还有殿试,只要有贡士的功名在身,就可以做官了。 若是做了官,回来的机会就更少了,或许那时候她早就嫁做人妇。 想到这里,谢良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波动。 一念情起,却无缘无分。 他想过追寻仕途、扶摇直上的道路上必定会有所割舍,却不想这样的割舍比他想象中更加让他钝痛。他隐忍、压抑,连心中的情愫都不敢说。 易汀烟心中有些感伤与感慨,由衷地说道:“你会成功的。”自从知道了谢良的心意,她便发现自己从前错过了他冰冷疏离态度之下的其他情感。此时再看,却格外清晰。 这种时候她要是不坚决不果断,给他一点念想只会让他更加难受。“那我先走了。” 看着易汀烟垂了垂眼睛,从自己身边走过,两人交错的一瞬间,谢良伸出了手。 “良儿,你怎么在这儿?” 只差一点点就碰到了,谢良猛然收回了手。 发现是赵氏,易汀烟加快了脚步。 赵氏看了眼易汀烟并未理她,走到谢良身边笑着说:“你说出来走走却一直没回去,我便来看看。走吧,到吃饭的时候了,我们回去吧。” 谢良闭了闭眼,说:“好,走吧。” 赵氏松了一口气。刚才的情景她看得真切,她看到谢良差点去牵易大丫的手了! 其实从上回见到谢良帮易大丫抱草开始她就怀疑。后来过年的时候,除夕夜里。谢良大晚上出去一直到很晚才回来,大晚上的村子里黑灯瞎火的有什么好转的?她一下子想到了易大丫,一夜没睡好。 从除夕那夜回来开始,她就觉得谢良有些不对劲。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可是毕竟是她的儿子,娘还不知道儿子不高兴吗?她隐约觉得跟易大丫有关系。 今天,原本在家的谢良忽然说要出去转转,赵氏心头一跳,想到了易大丫。 幸好她跟来了,不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赵氏现在心里还后怕。 谢良从小就懂事,读书也好,一直有自己的想法。长大以后,家里很多事都听他的,赵氏有时候甚至有些怕他。对于他,她不敢像对谢义那样骂,也不敢在他面前撒泼。此时满肚子的话她也只好憋在心里,把一切怪到了易汀烟头上。 易家那丫头就是个祸害!她两个儿子都着了她的道! 直到沈规他们临行的前一晚,易汀烟才回到了仁昌城。 晚上,易汀烟要睡下的时候外面忽然有人敲门。 大晚上的会是谁? “大人?”她没想到,深夜来访的竟然是沈规。 “你这些日子回振兴村了?”他平日里穿的大多是浅色,今夜难得穿了件蓝黑色的长衫,原本的儒雅中多了几分冷硬。 易汀烟点了点头,丝毫不敢怠慢地请他进了屋子。 此时,屋子里,沈规坐着,她站着。 沈露月说过的话还在她心里,她低着头不敢看他,生怕被看出什么。 “还在因为上回的事不高兴?”沈规瞧着站在自己面前,低着头有些局促她,这几天的烦躁消失了。原本他想要好好教训她一下的。在他回京之前,她竟然跑回了乡下,是当真一点不舍也没有吗? 许久没有感受过挫败的沈规最近在一个小姑娘身上找回了挫败感。 易汀烟立即解释道:“当然没有。” 她的不对劲以及所有的小动作都逃不开沈规的眼睛,明明就有什么。沈规挑了挑眉毛,也不点穿:“那你抬起头来。” 易汀烟强作镇定抬起了头。不是她胡思乱想,而是换做谁都没办法坦然面对一个不久前才被撮合在一起的人,尤其这个人在自己心中地位更高,尤其撮合他们的还是这个人的女儿。 “怎么了?”沈规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包容和宠溺,仿佛在与小孩子说话,循循善诱。 “没什么。”易汀烟自然是不会把真实原因说出来的,“只是想到大人和沈小姐沈小公子马上要回京城了有些不舍而已。” 她这番急中生智的话愉悦了沈规。他那双如同能包容山川河流日月星辰的眼睛里有笑意在慢慢溢出。 “既然舍不得,你可以考虑跟我们一同去,正好给月姐儿做个伴。” 沈规的邀请来得太过突然,深夜见到他本就有些慌张的易汀烟愣住了。 下一刻,沈规纵容地说道:“我只是说说,你不愿去就不去,留在仁昌城也挺好。”宦海沉浮这么多年,他早就养成了纵观全局,走一步看百步的做事风格。 很多事情要的不是急于一时,而是十拿九稳,万无一失。 看着她紧张的样子,他更加是不能着急了。她还小,很多事还要慢慢引导,而他,虽然已过了而立之年,却依旧有那个自信自己等得起。 以后她要是再遇上什么困难、什么胡搅蛮缠的亲戚,去报官可就没他帮她做主了。 叫他怎么放心呢。 沈规的视线落在了易汀烟急红了的耳朵上。她的耳朵小小的,灯光下红得都要透明了,叫人好想捏一捏,于是他伸手了。他自然不会做唐突她的动作,而是把手伸向了她的脑袋。 心中慌张,十分敏感的易汀烟想也没想偏头躲开了,让他的手落了个空。 “你怕我?”沈规很自然地收回了手,看着她问。他清楚地看到了她方才受惊的样子。 其实原本给他摸一摸头也没什么,毕竟不是第一次了,就当是被长辈摸一摸,可是自打听了沈露月的话之后就不一样了。让沈规的手尴尬落空,易汀烟心中也是懊恼,解释说:“不是的大人。” 她对他的确有些怕,不过这种怕是敬畏,不是恐惧。 毕竟他这样的人物,有谁会不敬畏呢? “是吗?”沈规挑高了眉毛,因为她跑回乡下去的不满才消下去没多久就又上来了。 她居然怕他。 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已经表现得够温和的沈规有些无可奈何。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那你过来。” 易汀烟怎么敢不过去?她朝他走近了两步,顿时感觉自己被那深厚的气息包围。 沈规伸手,惩罚性得捏住了她通红的耳朵摩挲着说:“你不用怕我。你看,我即使碰你一下也不会伤害你。” 这时候易汀烟哪里还管伤不伤害?只觉得所有的感官都聚集到了一处,耳朵比平时敏感十二万分,她的脸也跟着红了起来。 沈规的拇指和食指摩挲着她的耳垂。 都说耳垂小是福薄的。 怎么会呢?他沈规想要爱护的人自然是福大的,而且会一生顺遂无忧。 “你很聪明,又自认为很沉稳,应该知道我对你的好与对月姐儿的好是不同的,如果你现在想不明白,可以以后慢慢想。此番我回京后大约是很少会来仁昌府了,却也不是说我们不会再见面了。你好好照顾自己,别叫我太挂心。”他说话如他的做事风格一样,看似留有余地,但实际上把你能想到的后路都给堵了,只能着你按照他的规划一步步走下去,最后落入他手中。 说完,沈规收回了手,把剩下的半杯茶喝完便走了。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里,易汀烟僵直的身子才慢慢恢复。她站在院子里,吹着外面的习习凉风,脸上的热度才慢慢褪去。 沈规对她…… 怎么可能呢? 这一夜,易汀烟没睡好。 第二日便是沈规回京的时候了。 沈府外面早就站了许多人,等着沈规出来后,跟着他的马车,一路目送他出城。 因为早就与沈露月和沈随说好要送他们,易汀烟和顾玄碧早早地便来到了沈府,与他们姐弟一起。 终于到了要走的时候。 “易姐姐,你写信的时候跟寄云说一声我去京城了,这个是我的地址,让他写信给我。”沈随给了易汀烟一张纸条,“等寄云什么时候回来了,易姐姐带他来京城玩。” “好,我一定让寄云写信给你。”看他要哭,易汀烟也很不舍得。 “走吧。”沈规说道。 沈中他们已经准备好了一切,所有的行李都已经放进马车里了,随行人员也已经就位,可以走了。 看着沈家姐弟上马车,易汀烟红了眼睛。 三年的时间太快。 “保重。”谢良的声音冷冷的,简单的两个字却似乎有千言万语。 易汀烟朝他点了点头。 最后上马车的是沈规。该说的话昨晚已经说清楚了,于人前他不会说许多,只是看了看她, “大人保重。”昨天想了一夜,易汀烟知道自己对沈规多的是孺慕之情,是敬重和感激。可是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他要回京城了。 此去千里,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不过好在有顾玄碧,在最后关头把感伤的氛围冲淡了不少。能见到仰慕了许多人的人,与他说上话,再收藏上两幅他的墨宝,已经是很幸运的事情了。“大人,我以后去京城了能去找你吗?不对,是找沈姑娘。”她紧张地、期待地看着沈规。 169.第一百六十八章 谢二归来 你找沈姑娘问沈大人做什么? 沈规朝她笑了笑说:“当然欢迎。 ”他的声音温和低沉,格外和蔼。 随后,他说了句:“好了,我们走了。”不知道对谁。 沈府大门打开,几辆马车缓缓动了起来,马车帘子被掀开。 易汀烟和顾玄碧站在沈府之中与车上的人挥手,看着沈家的马车在门外等待着的送行的人的簇拥下慢慢消失在了视线里。 一路顺风,后会有期。 仁昌府的百姓们送着沈规的马车出了城,对他们来说,除了不舍更多的是凑个热闹,参加一种仪式。现任知府离开了,还会有新的知府上任。他们在任时间或长或短,总会有离开的时候,而百姓们的日子照旧过着。 而沈规这样人的人物做过仁昌府知府,必定会在仁昌府的府志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尤其是等若干年后,他成了本朝最年轻的阁老之后,这段任职仁昌府经历更是被仁昌府百姓们津津乐道。 沈规走后,朝廷又调了个姓闻的官员任职仁昌府知府。 眨眼又是一年,易汀烟二十岁。 商寄云会从枫州城寄信来,但是路途遥远,寄的大部分都丢了,只偶尔有几封会到易汀烟手上。通过为数不多的信,她知道他过得不错。之前几年书读下来,他的字很好看。从字里行间,易汀烟甚至回想起了上一世自己在空阶门的日子。 虽然沈规他们已经走了一年了,但是每回路过官府的时候,她都会下意识地放慢脚步多看两眼,想当初她还敲过这里的鸣冤鼓。 今日的阳光正好,照得她身上暖暖的。 官府门口的大道很宽敞,没有其他人,衬得独自在路上的易汀烟更加纤细了。 正当她准备走的时候,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走路的样子有几分吊儿郎当的,却又不是那样软软的,脚下有力,好像走每一步都能带起风来。 见惯了普通人,见到这样走路的人,易汀烟免不了多看了两眼。当看到那个人的脸的时候,她瞪大了眼睛愣怔了在了原地。 这人竟然是去从军了的谢二。 谢二还没出官府大门的时候就远远地看到宽敞的大路上有一个纤弱的身影,看上去是一个女子。他忽然想到了易大丫,好几年没见,不知道她长成什么样了。 “易大丫?”谢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易汀烟对谢二的印象不算太好,这几年下来也淡了许多,又是许久没见,总不能冷脸对人家。她露出了浅浅的笑容,说:“谢二,没想到你回来了。” 谢二知道易大丫与自己同岁,今年都二十了。当初因为被她拒绝,他一气之下去从了军,在战场上过着辛苦又惊险的日子。战场上的杀伐之气让他渐渐成熟了起来,觉得自己当初为了个女人意气用事实在太傻,只是偶尔看着军营里的人提起家事才会想起她一下,心中有些遗憾。 他一直以为她已经嫁人了,可谁知回来以后稍微打听了一下发现她还没成亲,连人家都没说好,关于她的闲话也是铺天盖地的。他很想看看她现在变成什么模样了,是不是长开了一些。可是听说她搬去仁昌城了,有时候会回来,这几日他去她家好几次了都没看到她。 没想到今天在官府门口竟然遇到了她。 “回来有几天了,我在战场上立了功,得了功勋,已经是校尉了。”相比当初,谢二变化很大,不再是那个只会惹事的小混混了,在战场上历练,经过鲜血的洗礼后,他仿佛脱胎换骨,原来白净的皮肤变成了小麦色,个子也更加健硕高大了,依旧是吊儿郎当的样子,只是原本那双邪气的眼睛里多了点阳光。 觉得谢二跟以前那个谢二不同了,易汀烟也不是那种揪着以前的事不放的人。他们空阶门的弟子向来心大。 她笑着说:“你挺厉害的。” 谢二从官府门口的台阶上跳了下来,到了她的面前。他发现这几年她竟然没怎么变,只是皮肤更加白了,更加沉稳好看了。在战场上锻炼过,他的眼力好了许多,离近了,甚至能看到她鬓角边细细软软的绒毛,叫人只想碰一碰。 然后,他又开始犯浑了。“听说你现在住在仁昌城里,住在哪儿?” 易汀烟挑高了眉毛。哪有男子问一个女子住在哪儿的? “我这几日会一直在城里,也可以去看看你。”谢二补充说道。 需要他去看? 易汀烟发现谢二骨子里还是那个谢二,一点都没有变。 见她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眉毛微微皱了起来,肯定是生气了,谢二讪讪地说:“算了,你不告诉我就不告诉吧,以后回村子我们还能再见。” 易汀烟的脸色好了一些,说:“那我就先走了。”反正她是决定这些日子暂时不回村子了。 在军营里见惯了粗犷的大老爷们,回来以后以前对自己避之不及的乡邻们变得特别热情,乍一看到易大丫还是这个样子对自己,谢二心里痒痒的,想挠又挠不到。 成熟了许多的他发现自己会欣赏女人了,再次见到她,他发现原来自己没有忘了她,还是那么喜欢她。 易汀烟走了两条街,忽然停了下来。见周围人不是很多,她回过身有些无奈地说:“谢二,出来吧。” 谢二走了出来,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她不肯告诉他,他就跟着,好歹也学了很久侦查的本事了。可谁知他才走两条街就被发现了。 谢二感觉到了深深的挫败感。“你是怎么发现的?”他脸上挂着笑容。 他当然不知道易汀烟的耳力和眼力一直极好。上一世江湖出身的她一直都很敏锐,再加上刚碰上他,她的警戒心比平时还要重。 “谢二,你跟着我做什么。”易汀烟有些头疼地问。大概是他虽然做着和以前一样无赖的事,但是眼睛里比以前多了些阳光,她并不怕他。 她的沉静和他的随意似乎格格不入,但是谢二就是越看越喜欢,就喜欢她这股沉静的味儿!“你就告诉我吧。” 易汀烟多久没碰到过谢二这样不讲道理的人了?说也说不通,打也打不过,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能在原地干站着跟自己生气。 正在等她说话的谢二又忍不住打量起了她。他发现在自己长个子变得更高大之后,她竟然显得更加纤弱了,那细细的脖子脆弱得好像一捏就能捏断。 看着她生气,抿着唇,明亮的眼睛里写满了不满,谢二有些不忍心让她生气了。他叹了口气,服软道:“好了你别生气,我不跟着你就是了。” 谢二此时忍不住地想,当年自己是有多混账才忍心把她气哭的。他很后悔,要不是以前做过那些混账事,她也不至于现在见到他就满脸防备。 没想到他那么好说话,易汀烟怀疑地问:“真的?” 谢二点头,脸上露出了阳光的笑容,冲淡了长相里的邪气,却又保留着一些。这种充满着男子气概里带着一点点坏,让他看起来很是吸引人。 结果是真的,谢二果然没有再跟着易汀烟。只是几天后的一个中午,易汀烟正在家,谢二找上门来了。 “你、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易汀烟惊讶地看着站在门口的谢二,不明白他是怎么找到的。 谢二有几分得意,脸上挂着笑容,邪气中带着野性和阳光,复杂的气质混合成就了他身上独特的气息,浓郁得让他走到哪里别人都无法忽视。他一只手支在门框上,上半身微微向前倾靠近她说:“让钟老五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易汀烟差点忘了,当初谢二也是清辉镇有名的小混混。 谢二听钟老五说了不少她的事。 “你到底想干什么?”察觉到他靠得太近,易汀烟后退了一些问。 谢二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冲动的少年了,在战场上跟着将军打仗,他也知道了战术,知道什么叫迂回。他真诚地说道:“不想干什么,就是来看看你。能别这么对我吗,就算退亲了,我们还是能做朋友的。” 易汀烟点了点头。她也不想每次见到谢二就板着脸那么尴尬。可是他说的是真的吗? 像是笃定了她会答应,他站直了身子从易汀烟身边绕过,走进了院子,一边打量一边说:“听钟老五说你卖番柿赚了不少,看你这住的地方挺不错的。” 说完,他回头看向易汀烟。 他跟钟老五打探她住处的时候盯着他问了不少她的事。他听钟老五说他有一次在清辉镇刚好遇到她被王三钱欺负,还帮了她。 谢二以前也算是清辉镇一霸了,自然知道做买卖多不容易,尤其还是个姑娘家,不知道要吃多少苦。想着想着他就心疼了起来,心疼她过得不容易,恨不得马上跑到她面前安慰她,以后好好护着她。那时候已经大半夜了,要是他去,肯定会被她轰出来,还会惹她生气,所以他没去。 170.第一百六十九章 不可描述 不过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去找王三钱收拾了他一顿。 进都进来了,一个大男人,她手无缚鸡之力也轰不出去。易汀烟只好站在院子里看着东张西望的他。 “你捡回来的那个孩子呢?”谢二想起了商寄云,回头问道。 易汀烟答道:“送去习武了。” “习武?”谢二赞同地说道,“送去习武不错。也不知道读书有什么好,都把孩子送去读书,读成谢大那样整天一本正经的,像个书呆子。” 他说谢良不好,易汀烟没办法附和,只能默默地听着。 谢二到处看着,看过了厨房,看过了厅堂,也看到了似乎是商寄云住的屋子。他能想象到她在这里生活的样子,跟她的性子一样有条不紊,宁静安逸。 紧接着,谢二看到了在最里面的一间屋子。 屋子门没完全关上,隐隐地能看到里面,是卧房,女人的卧房。 谢二忍不住往里面看去。隐约看到架子上有衣服挂着,一定是她的。他这样想着,再加上只能透过门敞开的缝隙窥见一角,显得女子的闺房更加神秘,还有一些香昂艳。 有时候只能看到一点比能看全部更加让人想入非非,热血沸腾。 仅看到挂着的衣服就能让人浮想联翩。比如说,这是她洗澡的时候换下的,上面一定还带着她身上淡淡的女人香。也许洗澡的时候木桶就在架子后面,水汽氤氲,围绕着玲珑有致的身体…… 光是想想就能让他血气上涌了。 看谢二忽然不说话了,易汀烟忍不住看过去。一看她才发现他正看着她的卧房。 门是掩着的大约看也看不到什么,可是看见谢二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浑身散发着只要靠近就能感觉到的热量,易汀烟觉得好像自己的私密之物都被他看了个透。 她慌张了起来,迫不及待地想要打断他的窥视,提醒道:“谢二!”随后,她只见谢二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目光有些烫人,带着让她心慌害怕的侵略性。 这种侵略不是杀意,而是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男子对女子的侵略,铺天盖地,来势汹汹,让她毫无还手之力。 易汀烟忽然发现,谢二变得比以前更加让她害怕了。以前他虽然冲动,但她好歹能看出他的心思,猜到他要做什么,而现在,她觉得他变得复杂了,让她猜不透,或许也不敢猜透。 空气中都弥漫着叫人心惊的男子的气息,危险、压抑、暧哎昧,似乎只要再加点什么刺激就会彻底爆发了。 就在这时,一个脚步匆匆,脸上带着焦急的人走了进来:“姑娘!” 看到里面还有个男人,杜恒成愣了一下。 他身为一个成过亲的男人,自然发现了这情景有什么不对劲。 易汀烟却像看到了救星,眼睛都亮了。 “他是谁?”谢二皱着眉看向杜恒成。对于像谢良那样的读书人,他是一直没有好感的。 杜恒成被他看得倍感压力,只觉得眼前这男人有些危险。 “这是管事,帮我管生意上的事的。”易汀烟的解释成功解救了杜恒成。见他行色匆匆像是出了事,她问:“怎么了?” “地主忽然加租,许多给我们种番柿的人家交不起,地要被收回。” “加租?”易汀烟皱起了眉,“怎么会突然要加?” 杜恒成摇了摇头说:“还不知道,我正要去问。听说农户家里已经乱了。” 易汀烟现在是整个仁昌府的番柿大亨,与许多农户都有合作。他们种番柿,她全都收购,如果农户们出事,她会损失很多。 她当机立断说:“你去打听打听,我回趟村里。” 易汀烟与杜恒成说正事的时候,谢二一直倚在旁边看着她。方才的浮想还让他的血没凉下去,脑中还残留着一些画面。此时看她皱眉,看她着急,看她冷静地处理事情,他脑中香昂艳的画面又浮现了上来。 他想着,什么时候自己能打破她这份沉静,让她那张对自己总说不出好话的嘴发出娇吟,让她……嗯,不能再想下去了。 他及时收住,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站直了身子,放下了环抱在身前的手说:“正好,我跟你一起回去。”动作有力流畅,男人味十足,看起来极为可靠,就像许多女子心中放荡不羁的英雄一样。 见谢二似乎与易汀烟关系不浅,有他陪着,杜恒成也放心了一些,立即告辞了。 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易汀烟也没心思想刚刚与谢二之间的事情。他要顺路一起,她也不能拦着不让他回家。 “那就一起吧。” 易汀烟回到村子以后郭大嫂也立即与她说了这件事。 “地主为什么忽然涨租?” 郭大嫂摇了摇头说:“不知道,只说是韩家和其他几个地主都一起涨了。” 说完,她看向易汀烟身后的男人,惊讶地发现竟然是谢二。谢二不是跟她退亲了吗?两人怎么会在一起? 谢二一路上一直跟着易汀烟,到了振兴村也没有离开的意思。他不肯走,易汀烟也没办法,只好让他跟着了。 “韩家?”易汀烟皱起了眉。怎么又是韩家?她已经很久没有听人提起韩家了,这两年来也一直相安无事。再次听到“韩家”两个字,她依旧很敏感。 一旁的谢二一直看着她,见她提起韩家脸色很凝重,忍不住问:“韩家怎么了?不就是地主吗?” 易汀烟没搭理他。 郭大嫂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谢二。谢二如今也出息了,也是村里的人物,见场面有些尴尬,她圆场说道:“这就是谢二吧,与谢大长得还挺像的,两兄弟一样出息。” 谢二从小就听人拿自己跟谢良比,早就厌烦了,如今更是不喜欢别人提。他笑了笑说:“他就是个书呆子,我可跟他不一样。”笑容里带了些不屑。 郭大嫂接不下去话了。她该说是呢还是不是呢? 易汀烟忍无可忍,问:“你都到村子里了,不回去?” “我留下来看看,说不定能帮上你。”见她遇到困难,他自然是不想走的。当初他没什么本事,帮不了她,现在,怎么肯袖手旁观? 他谢二是个男人。 郭大嫂心惊。没想到这个退了亲的谢二对易汀烟也有意思。 害怕他在郭大嫂面前胡言乱语,易汀烟警告地看了他一眼说:“你别乱说话。” 赵氏原本在家门口晒太阳。这几年她过的是春风得意,大儿子中了举人,现在去京城了,从军几年的小儿子回来,还得了功勋成了校尉,全村没有一个妇人像她这么有福气了。 “大嫂,我刚刚看见你们家谢二回来了,好像跟易家的大丫一起回来的。”刚从村外回来的一个乡邻与她打招呼的时候说道。 要是谢二回来,赵氏最怕的就是他对易家大丫还念念不忘。此时听到谢二跟易大丫走在一起,赵氏坐不住了,眼皮狂跳,跟人打听了一下就找过去了。 要说原来,谢二要是真喜欢她,她忍口气让他娶了她也就算了,反正他们家现在好着呢,什么都不差,只想要儿子好好的。 可自打发现谢良对她也有意思,赵氏就怎么也接受不了易汀烟了。 好好的兄弟俩,到时候为了个女人翻脸了可怎么办? 就算其中的一个娶了,她也不放心,万一出现叔嫂之间不对劲,村里人不得说闲话?话能说的有多难听她是再清楚不过了,到时候两个儿子的名声可就没了。 这种事绝对不能发生。 所以易大丫绝对不能进谢家的门!不管是跟谁成亲! “义儿,你怎么还不回家?” 赵氏找来郭大嫂家的时候易汀烟正准备去几个农户家看一看,正好被赵氏堵在了门口。 看到她,赵氏的脸色极差。她已经许久没见到易汀烟了,乍一看到她,有些惊讶,只觉得这几年下来她长得没怎么变,好像还是当初十六七岁的样子,只是更加好看了。她心中更加确定她是个祸害。 “娘,你怎么了来了?”谢二问。 “我为什么来?我不来找你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回家。”赵氏越想越气,想像以前那样揪谢二耳朵,可是发现他长得太高了,够不着了,气得只能瞪着他说,“你现在好不容易出头了,来找她干什么?忘了她怎么退亲的吗?” 谢二这次回到易汀烟一直有意地忘记当初被退亲的事想重新开始。现在被提起来,他又想起了以前自己做的混账事,觉得有些丢人,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看了看易汀烟。 易汀烟别看脸,看向别处,只当赵氏说的不是自己。 赵氏看她这好像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态度,更加气了,说道:“你也没去听听村里大家怎么说的。她这几年可厉害了,认识了不少大人物。要不是认识了大人物,她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做生意做到现在的样子?你也不怕被人说闲话影响前途!” 赵氏的声音很大,郭大嫂家的门又是敞着的,引得许多邻居和路过的乡邻停下来看热闹。 171.第一百七十章 刮目相看 郭大嫂听不下去了:“大娘,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大丫怎么了?这一切都是大丫自己辛辛苦苦经营的,怎么能随随便便抹黑她?要是像你说的那么容易,怎么不见别人这么厉害?” 赵氏冷哼了一声,看向谢二说:“反正我今天把话放在这儿了,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娘,就别跟她来往,其他的你更是想都别想!除非我死了!” 赵氏这话说的一点余地不留。 谢二听得头疼,偷偷看了眼易汀烟,生怕她生气了,当着这么多乡邻的面说对他谢二没意思,也不会嫁。他连忙向赵氏求饶,也不答应,只是连敷衍带哄说:“好了娘,咱们回去吧行吗?我饿了!” 易汀烟本要说话,见谢二要带赵氏走,便不准备说了。 见他说得这么不走心,赵氏不依,正要继续说,谁知谢二托着她的手臂,架着她就往外去,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她。 “别推我!我还没说完!” “好了,娘,有什么事咱们回家说。我饿了。”谢二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哄道。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回头看了易汀烟,叹了口气。 赵氏闹过一通后,易汀烟与郭大嫂一起去几个农户家看了看。 农户们说,地租一下子涨了许多,地主说如果不想交那么多租就每季把种的番柿交上去,不然的话交不出那么多租就要把地收回去了。 易汀烟一问,发现大部分农户租的都是韩家的地。 傍晚,杜恒成来了,打探出的消息是韩家撺掇了几个地主一起涨租。 “好好的,韩家为什么要涨租?”郭大嫂不解地问。 杜恒成坐下了喝了口水说:“我猜韩家大概是看番柿赚钱,也想分一杯羹。” 易汀烟点了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 杜恒成看了看她,犹豫了一下问道:“韩家的做法太卑鄙了,姑娘,你与韩家是不是有过什么过节?” 过节? 易汀烟和郭大嫂对视了一眼。 要说起她跟韩家的过节,那还真的不少。 郭大嫂皱起了眉说:“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韩家怎么忽然想起来了?” 易汀烟也很纳闷,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韩家与我的过节结得很大,怕是不能这么轻松讲和的,其他几个地主你问过了吗?他们那里或许还有办法。”这几年她一直不断跟陆怀知学习,渐渐也能独当一面了,不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要靠别人的易汀烟了。 杜恒成早就问清楚了,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纸,上面写着其他几个地主的名字。这些地主有附近的,也有仁昌府其他地方的。经过一年多的历练,杜恒成在外已小有名声,许多事情都是他出面的。易汀烟一提,他马上就猜到了她在想什么。 他在心中计算了一番说:“如果有办法说服其他几个地主,单单放弃韩家那些地,我们的损失也不算多。” 就是这样。易汀烟点了点头。韩家能联合其他几个地主一起涨租,她也就能从其他几个地主那里下手,让他闹腾了半天发现根本没有意思也没用。 易汀烟与杜恒成一直讨论到了天黑,最后决定让杜恒成去拜访那些地主,提出跟他们合作,分他们一些利益,至于韩家,就不去搭理了。 就在杜恒成去其他几个地主家游说的时候,另一件旧事被提起——孙可心之死。 孙家人哭哭闹闹从村口一直到易汀烟家门口,一路动静极大,整个村子的人都被惊扰了。 孙可心在振兴村淹死,是那时候的一件大事,村子里的人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有村民不明白地问孙家的人:“人那时候是自己淹死的,我们也都知道。而且里面要真有什么猫腻,怎么过了这么久才来算账?毕竟是出人命这么大的事,真要有猫腻是要偿命的。” 面对别村的人,振兴村的人还是很团结的。 谁知孙家人自有一番说辞。他们说那时候不是他们不想告官,是不敢。他们说易汀烟在仁昌城认识知府,有知府罩着,县官根本不敢提审。现在好不容易那个知府走了,他们才敢来讨回公道的。 毫无疑问,这时候孙家的人来,也都是韩家的把戏。 孙家好几个人在易汀烟家门口哭闹,说要给死去的孙可心讨回公道。 虽然知道他们是韩家派来的,但是易汀烟害怕自己不解释最后被坐实了害孙可心的事。明明她还是受害的人,差点也死了。自从那次之后,她一直不太敢靠近水边。 在大家的注视下,她的声音响起:“你们说是因为我认识知府才不敢来报官的,可是上一任知府已经离开一年多了,你们为什么到现在才来?我知道你们是被韩家收买的。为了尊重死者,当初的事情我不想细说。她是自己淹死的,与我无关。”她的语气很平静,声音带着少女的清脆,却不绵软。 “你胡说!当时可心跟你一起下的水,为什么你上来了她没上来?”孙家的一个人说道。 孙家人仗着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年,大家的记忆都模糊了,认定就是易汀烟害的孙可心。 易汀烟反问:“我是自己爬上来的。我要是真的害她,为什么要跟她一起下水?” 孙家的人正要说话,她打断说:“你不会是想说我想害她的时候傻到自己也掉到水里去了吧。” 孙家的人语塞。 “跟这种人有什么好讲道理的?纯粹是来找事的,那就不用客气!”人群中,只见谢二吐掉了嘴里叼着的草走了出来。他的脸上带着阳光的笑,小麦色的皮肤让他看起来野性不羁,那双眼睛很邪气。 谢二看了易汀烟一眼。大庭广众的,当着这么多乡邻,他的目光竟有几分挑逗的意思,看得易汀烟浑身不自在,可是又不好发作。 随后,谢二看向那几个孙家的人,走向那个带头说:“你们拿死了那么久的人出来说事,不是存心找事吗?咱们振兴村的人是这么好欺负的吗?” 到底是上过战场的人,即使身上没有血腥味,也叫人莫名的害怕。普通人怎么吃得消被他这么看着? “我、我……”那个人立即害怕了。 谢二冷哼了一声,揪起了他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警告说:“再敢胡说八道试试看?”他面露狠色转过头看向其他几个孙家的人。 他们立即怕了。 谢二把揪着的那人摔在了地上,说:“还不走?我可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身上有功勋,就算对你们做了什么,犯了事也是能免罪的。” 现在阳光正好,照得他的眼中有一点亮光,可是这样的目光一点也不暖,叫人看着害怕,感觉浑身发软,喘气都很困难。 这就是杀气。 战场将士们的杀气相比江湖中人的杀气来说更加霸道,那是真的通过杀人和鲜血练就的。 就连易汀烟也有一瞬间的害怕。 看着孙家人落荒而逃,她觉得解气。其实她觉得谢二说得对,对于这种无理取闹、摆明要冤枉你的人,讲道理没用,就是要动手。要是换做上一世遇到这种人她早就动手了,谁跟他们讲道理? 谢二这种强硬的手段她还是很欣赏的。 看孙家的人离开,谢二转过身看向易汀烟。作为一个男人,他保护了一个女人,尤其这个女人还是他喜欢的,自然是希望看到她崇拜地仰慕地看着自己。 虽然这种情景在她身上出现基本不可能。 可是他转身看向她的时候,正好看到她眼中浮现的赞赏。 这种赞赏让谢二大受鼓舞。他就知道,正常女人都喜欢他这样有男子气概的,傻的才会喜欢谢大那种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书呆子。 其他的村民对谢二也是刮目相看。 当初村里的无赖如今变得这般厉害了,虽然有时候让人有些害怕,但是有个厉害的女婿可以长脸啊!许多人心里都开始盘算了起来。 待看热闹的村民散得差不多了,谢二抱着手臂倚在门边,满脸笑意地看着易汀烟说:“这些人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不过你不用担心,这件事交给我,保证他们不会再来闹。” 虽然他的眼神让易汀烟很不舒服,但是她还是由衷地说道:“谢谢,我欠你个人情。”她不想欠谢二什么,让他觉得自己对她有意思。 听到她跟自己道谢,谢二更加高兴了,眉毛都扬了起来说:“应该的,不用放在心上。如果你实在要谢的话,中午做一顿好的请我吃饭。” 易汀烟才不会上他的当。有了在仁昌城那一回,她都不敢请谢二进门了,太危险了。 见她不理自己,只是站在门口,好像只要他想进来就会关门一样,谢二倚在门边笑了笑,问:“这是那个韩家搞出的幺蛾子?要不要帮你?” “不用,韩家的事我能自己解决。”易汀烟拒绝道。 果然是不需要他帮忙的,谢二心里有些遗憾:“要是有需要帮忙的找我,我在官府里某了个差事,还算说得上话。” 172.第一百七十一章 沈露月的亲事(一) 人家刚刚帮了自己,要是转眼就赶人家走实在太不厚道,易汀烟只好答应。 就这样,他们一人站在门内,端正沉静,一人倚着门框,懒散野性,两人隔着一道门,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头顶阳光明媚,身边清风徐徐,少见的和谐。 韩家看易汀烟种番柿赚了不少钱,眼红了许久。他们虽然有知县罩着,但是她身后有知府撑腰,他们不敢乱来。好不容易等到沈规走了,又熬过了新来的知府新官上任三把火,韩家才敢再次仗着有知县撑腰作威作福,想从没了倚仗的易汀烟那里分一杯羹,也赚赚番柿的钱。 可他们不知道易汀烟今时不同往日,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没经验没钱的易汀烟了。 其他几家地主之所以答应跟韩家一起,也是看在韩家许了他们好处的份上。如今,杜恒成去地主家游说了一番,许了比韩家更多的好处,他们自然不会拒绝了。 韩家会联合其他地主,易汀烟他们也会从其他地主身上下手,瓦解他们。这样一来,即便真损失些种番柿的地也不要紧,顶多也是收一些番柿而已。 韩家即使得了那些地和番柿,因为大头还抓在易汀烟手里,他们也赚不到什么钱,翻不出什么花样。 五月底,陆家传来好消息,顾玄碧怀上身子了。 易汀烟与任赛雪一起去看她。 这一年多来,易汀烟与当初结交的几个世家小姐保持着不错的关系,其中比较好的就是任赛雪了。如今任赛雪也快十岁了,出落得十分漂亮,楚楚动人,长大后一定是个我见犹怜的女子。 成亲后,慢慢地,顾玄碧也沉稳了一些,比以前靠谱多了。 陆怀知是陆家这一辈最杰出的,他的孩子,京城陆家自然是特别重视的,想把陆怀知接去京城养身子待产。 顾玄碧不擅长应付那些亲戚,是不愿意去的,陆怀知因为要管理仁昌府这一片的生意,不能常住京城,自然也是不愿意她去的。 最后他们决定等到年底再说。 看着自己日渐圆润的身子,又看了看依旧纤细的易汀烟,顾玄碧忍不住不满地说道:“我都长胖了,赛雪也长大了,为什么你看着一点都变?还像十六七岁的样子?难不成你以后不会老?” 被她这么一提醒,易汀烟心里“咯噔”了一下,已经不止一个人这么说了。如今她二十岁了,看起来的确跟以前没什么变化。一次次被人这么说,她终于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 身边的人都在变化,自己却基本没怎么变。 自己与别人唯一不同的是活了两世。难道是因为这个?如果再几年过去,她依旧没变化,那就真的不正常了,别人或许会把她当成要怪。 易汀烟心里不由地紧张了起来,只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去看完顾玄碧后,她去见了陆怀知。 人逢喜事,气色当然特别好。他刚给府里的下人派过赏钱,此刻脸上依旧带着笑意。 易汀烟忍不住打趣道:“马上要当爹了,看起来都不一样了,赏钱是不是见者有份?”这几年陆怀知是真把她当妹妹看的,两人亲近不少。 “自然。”陆怀知毫不吝啬地给了易汀烟一块成色上好的玉佩,随后说道,“你如今也二十了,阿碧总与我说担心你日后无依无靠,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喝上你的喜酒?” 果然商人就是不爱吃亏,易汀烟刚打趣过他,他立即还回来了。 二十岁还未嫁人的确已经是少之又少了。 易汀烟笑得咬牙切齿:“不用担心,以后有寄云养我。” 随着时间过去,顾玄碧的肚子慢慢显了出来,不方便出门了。易汀烟经常会过去陪她。看着顾玄碧经常抱怨怀胎太苦,眼中却会流露出温柔,脸上也带着幸福的笑,她有时候也会有些羡慕,觉得嫁人生子也不错。 可是她没有遇到良人。 沈露月经常会跟她们写信说一些京城的事。 快到年底的时候,她们收到了沈露月的信,信上说她要定亲了。 “她怎么忽然就定亲了?高辙是谁?姓高,感觉像是皇亲。”要不是怀了个球,顾玄碧大概要跳起来。 之前几封来信里,沈露月虽然字里行间流露出像是有心事的样子,却一个字也没提起过自己的亲事,如今忽然说亲事定下来了,的确叫人惊讶。 不过这个高辙,易汀烟觉得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说过。一直到回去,晚上快要入睡的时候她才想起高辙是谁。 高辙不是沈规的政敌吗? 沈露月怎么会与沈规的政敌定亲?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易汀烟惊得睡不着了,连夜写了一封信。 半个月后,她收到了回信。 高辙是现在京城年轻一辈中最杰出的。当年,沈规为亡妻守制,小侯爷高辙接任大理寺卿一职掌管大理寺,一直做到了如今。 如今朝政看似平静,实际上却是暗潮汹涌。皇帝年迈,太子迟迟未立,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而高辙和沈规正好就是两方的人。可以说,沈规来仁昌府任职,一路上加上这几年遇到的刺客,虽然不是高辙派出去的,却也跟他摆脱不了关系。 沈露月与高辙相遇是一场意外。 那日,沈露月去京城外的寺庙求佛回来,刚上马车就被一个人掐住了脖子。 “走,别出声,不然我杀了你。”那人正是高辙。 他蒙着面,沈露月并不能看到他的脸,只是以一种僵硬的姿势面对着他,离得极近。她注视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这人的目光很冰冷。 随着马车开始行驶,沈露月感觉到捏着自己脖子的手力气慢慢小了。 这人像是受伤了。 沈露月虽然是世家小姐,但也是沈规的女儿。虎父焉有犬女? 她偷偷打量着他。这人虽然坐在马车里,她却可以通过他的长手长脚判断他身材高大。他的气息很冷冽,目光给人压迫感,一定不是普通人。 紧接着,她注意到了他腰间露出来的玉佩一角,上面只露出了半个字。 沈露月一下子就猜出来这是个“辙”字。 她一下子想到了高辙,这人八成就是高辙。 高辙本就受了伤,又要分神注意外面的动静,没有察觉到沈露月的小动作。 “你——” 察觉到她要开口,他手上的力气立即大了一分,低声警告道:“别出声。” 脖子忽然被紧紧捏着,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沈露月只觉得自己的脖子随时会被他扭断。窒息的感觉让她刺激着她的身体,让她眼中出现水光。 高辙看着,有些不忍心了,稍微松了松手。 沈露月立即扒着他的手,大口地喘气。 大约是手上用力牵动了伤口,高辙忽然闷哼了一声,缓缓松开了手说:“安静一些,我要杀了你轻而易举。”随后,他倚在了车壁上。 沈露月点了点头。她的眼睛红红的,脸上带着惊恐的神色,像是被吓得不轻。她看了看高辙的腰,轻声说:“你伤得不轻,马车里有药,我给你上一点药?”在她开口的时候,高辙便要抓她,但是被她抢先一步抱住了手。 这点力气对高辙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是在接触到眼前女子柔软温暖的手的时候,他迟疑了一下。 看着她满脸担心地看着自己,声音因为刚才被掐住脖子有些沙哑,高辙有些后悔自己对一个姑娘下手太重了。腰上的伤不断地在流血,疼得他意识有些模糊,的确需要上药。 他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沈露月脸上立即露出了笑容,柔和如夏夜里月色下缓缓流过石阶的水,无声动人。 只是简单地在伤口上撒上一些药而已。 整个过程中,高辙一直警惕地看着她。因为伤在腰上,她需要弯下身子伏在他身上。随着马车晃动,她的手臂偶尔会碰到他的胸膛。 从高辙的角度看过去,最惊艳的便是那纤细雪白的颈项,细腻如同牛乳,随后是颈项上触目惊心的指痕。随后,他看见那纤细的颈项慢慢地变成了粉红色,随后以他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爬上了她的脸颊和耳朵。 真是个端庄的女人,不过身体上的这番变化可爱极了。身上受伤,外面说不定有人在搜查,高辙竟然有闲心在马车里欣赏起女人来了。这个女人还是被他要挟着的。 沈露月只觉得自己的脖子被一道深邃火热的目光注视着,那感觉就像是有一只手在她的脖子上缓缓地抚摸一样让她不自在,不由地心慌了起来。第一次被人这样轻薄,她心里不由地更加不喜高辙了。 药上好了,沈露月便立即退回了原来的位置,不再看他。 腰上没那么疼了,高辙倚在马车壁上,看着她。大约是对她放下了警惕,他的气息不再冷冽,变得温和了起来,身上京城子弟的气质也涌现了出来,整个人看起来懒懒的。 在马车即将进城的时候,车外传来了喧嚣。 173.第一百七十二章 沈露月的亲事(二) 马车停了下来。 高辙收起了浑身的那股懒散劲,警惕了起来。他只看了沈露月一眼,见她还是那副明明很娇羞却还端着的样子,便专心盯着马车外的动静。 马车外是找他的人,多半是沈规派来的。 就在他专心看着马车外情景的时候,沈露月忽然朝车外大喊:“人在这里!” 高辙忽然有种自己被个女子耍弄了的感觉。原来这女子之前做的种种都只是为了让他放下戒心。现在她这么喊不怕他杀了她吗? 杀她简直易如反掌,可是高辙最终没有这么做。 他飞快地逃离了马车。在离开马车的最后一刻,他看见她转过头来朝他笑了笑,端庄娴静中带着得意。 高辙离开后,沈露月终于松了口气。在马车上被他的目光轻薄了那么久,她只希望高辙就这样被当成刺客杀了。 马车上,高辙刚刚坐的地方留下了一滩暗红色的血迹。沈露月把铺在下面染了血的锦缎卷了起来,扔出了车外。 高辙最后还是逃脱了。 回去以后,他派人去查了查那个女子,才知道原来她就是沈露月,是沈规的千金。由她不顾自己危险也非要暴露的态度来看,她肯定是早就猜到自己的身份了。 果然是沈二的女儿,跟沈二一样狡猾,一样表里不一。 听到高辙最终还是跑了的时候,正在平心静气地抄写经文的沈露月手一抖,笔上的墨汁滴到了纸上,辛辛苦苦抄了一页的经文白费了。 高辙回去肯定会查她的身份,怕是她以后出门也要万分小心了。 她决定从今往后深居简出,不让贼人有可趁之机。 沈露月和高辙再次见面是去吴家给吴老夫人拜寿。孙、周、吴、郑是京城的几个大姓,吴老夫人过六十大寿自然是许多人都要去的。 高辙是侯爷,年纪轻轻就成了大理寺卿,而且还未成婚,自然是许多闺中小姐心中的良婿。 他人一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即使隔着屏风,还有许多女子忍不住朝那边看过去。 刚好沈露月就坐在了屏风旁边。高辙看过去,只见一个绰约的身影若隐若现。即使只能看到一个剪影,都能感觉到另一边的女子是如何端庄,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便是沈露月。 高辙刚好落座在了屏风的另一边,只要用余光就能看到沈露月的一举一动。 原本是记恨着的,可是时隔两个月如今再见到,那份怒意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高辙忽然觉得与一个小女子较真实在不是爷们做的事,不应该放在心上。 越是想不放在心上,就越是上心了。 整个酒席的过程中,高辙的注意力一直在屏风上。对面的人身体微动,拿起筷子、抬头,他都能观察到。 沈露月知道高辙来了,却不知道他就坐在了她的另一侧,心中只是想着他会不会报复,时刻带着戒备,一顿饭吃的都心不在焉的。 为了防止出什么意外,饭后没多久她就想去找沈随早些回去。可当她找到沈随的时候,吓出了一身冷汗。 沈随正与高辙一起坐在长廊里有说有笑。 “长姐!”沈随先看到了沈露月,随后高辙也回过头朝她看来。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沈露月走过去,下意识地拉起沈随把他护在了身后。 沈随不明所以,回答道:“我与这位哥哥玩呢。” 此时,高辙也站了起来,笑着说:“沈小姐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什么叫一个人?难道本侯不是人吗?” “长姐,他自称本侯,是侯爷?”沈随惊讶地问。 沈露月根本懒得理高辙,只是小心地护着沈随,眼中带着防备看着他。 看着她明明自己也有些害怕,却还保护自己的幼弟,原本就没打算对沈随怎么样的高辙心有些软。可是那双如水一样平静的眼睛里的防备和畏惧让他觉得有些刺眼。难道沈二天天对自己的女儿说他高辙是个十恶不赦的人? 他忍不住想要逗逗她:“沈小姐怎么当初在马车里就没那么怕我还敢骗我?我高辙一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既然沈小姐深居简出,那我就只好多关照关照沈小公子了。” 沈露月的脸立即白了白,声音蓦地冷了:“高辙,你与我父亲本就不是朋友,还希望我能救你?是你自己戒备心不足。这件事与沈随无关,你也没受什么伤,要是你非要计较那就冲我好了。”不过她想高辙还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乱来。 “那我就跟你计较好了。”高辙笑了。他笑起来带着京城子弟特有的风流懒散,却又因为身居高位的凛冽让他看起来与其他王孙公子不同。 这一次依旧是不欢而散。 回去后,沈规叫来了沈露月,问起了高辙的事情。 沈露月下意识地紧张了一下,说:“父亲放心,我很少出门,高辙对我做不了什么。” 沈规的手指在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隔了一会儿才露出了老神在在的笑容,像蒙着雾一样让人看不清楚的眼里闪过寒意说:“他连我的儿女都敢接近,看来是最近太清闲了。” 之后,高辙在朝堂上便连连受人压制,连吃了好几个暗亏。能做这些事的只有沈规了,他不让他好过,他自然是要还给他的。 沈露月虽然很少出门,但是作为世家小姐,又是沈规的女儿,一些交际应酬是免不了的。 本想着这次请的都是女眷没有男人应该不会碰到高辙,谁知道马车才出沈府没多久就遇到了刺客,巧的是高辙正好路过,在紧要关头出手从马车里救出了沈露月。 当看到有人进马车的时候,沈露月吓白了脸。待看清来人是谁后,她暗道不妙,拼命挣扎,却被高辙轻而易举地搂住了腰带出了马车。 贴着他宽大的胸膛,感觉到禁锢住自己的手,沈露月气得脸都红了,冷声道:“你松手!” 看她挣扎,高辙的手臂更加用力叫她紧紧地贴着自己,脸上带着恶劣的笑容:“沈小姐,本侯是来救你的,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 像是故意想让所有人看见一样,他出了马车之后先是带着她跳上了马车车顶,随后再高高跃起才落下。 马车是沈家的,车里坐的小姐自然是沈家小姐。而小侯爷高辙更是名动京城没人不认识。所有人都看到了高辙救了沈家的小姐。 好一出英雄救美。 落地后,高辙换了个姿势将沈露月横抱。看到周围有许多人围观,他心中很是满意。他用宽大的袖子遮住了沈露月的脸,紧紧把她禁锢在怀里,对早已目瞪口呆的沈家下人说:“你们家小姐好像受伤了,快回沈府找大夫。” 说着,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沈露月朝沈府走去。 第一次被个成年男子抱着,沈露月又是觉得羞人又是觉得耻辱,挣扎了两下无果之后反而深深地把脸埋了起来,气得浑身发抖。 感觉到她不再挣扎,高辙低头看了她一眼,只能看到她通红的耳朵。他用手掂了掂,只觉得轻的不行,不像是人,倒是像宠物一样。他忍不住低声说:“你应该多吃点。” 怎么能这么对她? 沈露月被当众轻薄还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觉得耻辱和深深的无力。高辙与她父亲政见上不合,明里暗里不知道算计过对方多少次,可以说是敌人了。而她今天被当众轻薄,名声已毁,如果不嫁给他,只能去痷里做尼姑了。 她既不想嫁给他,又不想去做尼姑怎么办? 今天这一出一定是高辙故意来羞辱她的,事后一定会不认账。 就算他真的来求娶,她能答应吗?她怎么能嫁给父亲的敌人?别人会怎么看她?沈家人会怎么看她? 从母亲过世后就再也没哭过的沈露月崩溃得哭了。她哭得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是闭着眼睛流着眼泪。高辙要不是察觉到她身体在抖动,根本发现不了。 “你哭了?”他放慢了脚步。明明她哭得一点声音都没有,可高辙却像听到了她压抑的哭声一样,心慢慢跟着收紧。 哭被发现了,沈露月的身子僵直了一瞬,随后强行止住了哭泣。 高辙原本今天只是想吓一吓她,顺便给沈规给颜色看看,可是进了马车看见她的时候忽然有了想让别人知道他们认识的想法,一时冲动才有了后面高调的行事。如今看着她这样,他又不忍心了,却不后悔。 他高辙做事从来不会后悔。 “我会娶你的。”他承诺道。对于一个混迹于波云诡谲的朝堂上的人来说,把敌人的女儿娶进门是给自己找麻烦,尤其这个女人还是沈规的女儿。而更加折磨人的是,他想到要娶她过门竟然还有些欢喜。 高辙把沈露月抱回沈家的时候,沈家上上下下面上和和气气的,心中却是如临大敌。 沈规不在家。 高辙不顾沈家人的阻拦,一路将沈露月送入了闺房带上了门,随后将她放在了床上。 174.第一百七十三章 封赏 摆脱了桎梏,沈露月立即站了起来,目光冰冷地看着高辙。虽然她的目光中满是恨意,可是眼角还带着眼泪,脸也红红的,在高辙看来没什么杀伤力,反而挺叫人心疼的。 “等我来娶你。” 他的眼中闪过柔情,沈露月却并未看到。她只觉得高辙只是想羞辱她,即使真的娶了她也是为了成亲后继续羞辱她,拿她威胁她父亲。 高辙这样在沈家来去自如,让沈家的人气得发抖。 沈规是得知消息之后回来的。他进门的时候,沈家的下人清楚地感觉到一股让人窒息的压抑。 看到沈规,一直强作镇定的沈露月忍不住哭了出来。 沈规压下怒意,怜爱地抚摸着她的脑袋说:“月姐儿,别怕,有父亲在。” 三日后,高辙请了媒人上门提亲,被沈家人轰了出去。 高辙英雄救美的事早在外面传得风风火火,沈露月不出门都能听到,也知道高辙来提亲了。这三日,她想了很多,想过一死了之,想过去痷里当尼姑,想过就这样一辈子不嫁在沈家当小姐,可是她不甘心。 她是沈规的女儿,凭什么最后因为高辙落到这样的地步? 凭什么让高辙得逞? 既然他敢娶,她就敢嫁! 她已经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已经堕入了人间炼狱,那怎么样都要拉着他一起,让他以后即使在家里也要处处提防,让他家宅不宁。 听到沈露月的决定后,沈规沉默了许久说:“你真的想好了?月儿姐,你不要听外面的风言风语,有父亲在,你会有一门好亲事,即使你不想嫁,父亲也能让你一辈子在沈家当小姐,一生无忧。” 沈露月听得心中感动。这就是她跟沈随崇敬、孺慕的父亲。她深吸了一口气说:“不,父亲,我决定好了。我嫁给高辙后,父亲不必对高辙手软,我也绝对不会拖累父亲半分。” 怎么一个两个有事都喜欢自己担着? 自己的女儿自己还是知道的。怕是不让她嫁,这便是她一辈子的心结,她一辈子也不会高兴。 见她态度坚决,沈规细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你要想好了便依你吧。你嫁过去父亲不求你做什么,只要好好过日子,我与高辙……如今朝局多变,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月姐儿,你要学会放下。” 沈规从来都不是心胸宽广不记仇的人,对人也总是存着三分防备,但是对真正能被他装进心里的人,他宽容得如同大海纳入万千河川一般。 这便是他的深沉与包容。 【 又是一年过去,易汀烟二十一岁了。 过年的前几天,陆怀知与顾玄碧去了京城。此时顾玄碧已经有六个月身孕了,陆怀知准备陪着她在京城待产。 三月底,有好消息传来振兴村——谢良在会试中取得第一,成为“会元”。 谢家人高兴至极。 接下来就等四月的殿试了,若是取得一甲,那就是进士及第了。 四月中旬,易汀烟收到京城来信,顾玄碧于四月初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信中,顾玄碧说想请她去喝满月酒。 易汀烟看到信的时候会心一笑,由衷地替陆怀知和顾玄碧两人高兴,也真有几分想去看看他们的孩子。 稍微思索了一番,她决定去了,不仅去看看他们的儿子,顺便也去看看沈露月。沈露月的亲事定下来以后,她们经常通信,她总觉得她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心情是不那么高兴的,甚至还有些压抑,想到她没有母亲,伯母婶婶也不是那么好,连一个可以倾诉的女性长辈都没有,心中有些不放心。 谢二自从知道她在仁昌城的住处后倒是常来,易汀烟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总是有些烫人,格外防着他,更不会跟他孤男寡女在一个屋子里。 拒绝也拒绝过了,冷漠也冷漠过了,易汀烟的一切招数对谢二似乎都没什么用,最后只好放弃了。 在决定去京城的第二天,谢二就又来找她了。在他再一次提起自己又拒绝了一门亲事,暗示她的时候,易汀烟头疼地说:“谢二,我过几天要去趟京城,大约要好几个月才能回来。” 从军回来以后的谢二的确改变了许多,以他的性子,对一个人好那肯定是全心全意对人好,是一个可以考虑托付终身的人。可是,易汀烟知道谢良对她有意思,若是她真的与谢二成亲了以后会有多尴尬?所以她是怎么也不可能进谢家的门的。 这点原因,易汀烟对谢二也说不出口。 听到她说要去京城,谢二脸上出现了喜色:“正好,我也要去京城。” 他那邪气的笑容让易汀烟觉得他是骗自己的。“你去京城做什么?”她问。 “那你又是你做什么的?”谢二反问。 易汀烟更加确定他是骗自己的,懒得与他说了。“我要出去一趟,你要是想留在这里就留着吧,走的时候记得替我锁门。” 谢二拉住了她,笑着问:“你就不怕我去你屋子,对着你的东西做出点什么?”他的语气中别有深意。 易汀烟的脸一下子红了。虽然不明白他具体能做些什么,可是看着他不怀好意的样子和烫人的眼神,她就觉得那一定是见不得人的事。她回过神狠狠瞪了他一眼,气急败坏地说:“谢二!” “好了好了,逗你玩的。我还不至于这样。”谢二立即求饶说,“我与你说真的,我要去趟京城。” 易汀烟皱起了眉,显然还是不相信:“你去京城做什么?” 发现手臂还被谢二拽着,她用力地甩了两下没甩开,反而被谢二一拉,差点撞进他怀里。 “谢二!” 在易汀烟气得跳脚的时候,谢二松开了她,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他已经摸清她的底线了,每次都是见好就收,就想看看她又是生气又是害羞的样子。他手上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的气息,方才的触感依旧很清晰。她的手臂很纤细,仿佛一捏就会断。 “谢大这几天就要参加殿试了,说不定撞好运就中个状元榜眼探花的,我爹娘担心他一个人在京城每个帮衬,让我去看看他。”其实谢二是很不愿意在易汀烟面前提起谢良的。 男人总是最懂男人的。 当年他就发现他对易汀烟有意思。这些年他们在一个村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有遇到的时候。这样的女人越相处会叫人越喜欢,谢二知道谢良的那份心思不会那么快没的。 谢二对谢良总是存着几分不满又有一点点尊敬,毕竟几年前连爹娘都不打他了,他还敢动手打得他嗷嗷直叫。 这的确是个很正当的理由,易汀烟有几分相信了:“真的?” “真的。”谢二收起了提起谢良的时候那几分复杂的心思笑了起来说,“正好我们都要去京城,就搭个伴吧。从这里到京城也要十天半个月,一路上我还能保护你。” 谢二正经的时候看起来很可靠,眼中的邪气和身上的痞气也消散了不少。 就算自己不同意,谢二怕是也会跟她一路的,毕竟从仁昌府去京城就一条大路,她也不能不让他走。与其等他到时候给她一个惊吓,不如一开始就答应了,反正同行的还有陆怀知给她安排的车夫,他也不至于会乱来。 易汀烟答应后,谢二高兴了起来,回去就跟赵氏说自己同意去看看谢大了。赵氏和谢更心中纳闷,怎么开始还不愿意,出门溜了一圈回来就这么乐意了呢? 要是让他们知道有易汀烟同行,怕是怎么也不会让谢二去了。 在易汀烟和谢二踏上去京城的路,刚刚走了不到一半的时候,京城里已经是一片沸腾了。殿试放榜,由皇上钦点的新科三甲出炉,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骑着大红马游街,无限风光。 新科状元便是沈尚书的弟子谢良。 虽不及沈规当年连中解元、会元、状元三元来得风光,但连中会元状元也是很不错了。 等易汀烟和谢二到京城,听到消息的时候,谢良已经受封赏了。 得知谢良中了状元,易汀烟替他高兴,笑着说:“谢良终于中状元了。” 谢二本也是高兴的,可是看着易汀烟那么高兴,他脸上的笑意少了一些。随后他们便分道扬镳了,易汀烟去了陆怀知提前给她安排好了的住处,谢二虽然没说,但肯定是去找谢良了。 临走的时候他还跟易汀烟要了她在京城住的地方的地址。 易汀烟赶在了陆家小公子满月酒的前两天到了。满月酒那天,陆家请了许多人,沈露月姐弟也去了。 好几年没见,现在沈随都十岁了。他长高了许多,虽然身上依旧带着一股京城子弟的习气,活脱脱一个名门纨绔小公子的样子,却也懂事了许多。沈规的儿子,里子能差吗? “易姐姐!你竟然看着没怎么变!越来越好看了。”沈随一见面就说着好话。 175.第一百七十四章 谢大定亲 易汀烟揉了揉他的脑袋问:“你与寄云还有通信吗?” 沈随答道:“有,我们经常通信。 寄云这两年很刻苦。” “看来你这两年过得挺好,看起来竟然要比我小了。”沈露月依旧那样端庄娴静,只是眉宇间总是带着淡淡的忧愁,人也瘦了。 总是被人说没什么变化,易汀烟自己也留了个心,发现的确是这样。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如果真的这样下去,怕是要被人当成要怪了。 还好沈露月他们并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易汀烟看着她,想到她的亲事,心中叹了口气,有许多事想问她,沈露月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说:“走吧,我们先去看看阿碧。” 看到易汀烟和沈露月,顾玄碧很高兴。月子里她又被养得圆润了一些,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幸福。 她的屋子里还有其他女眷,都说陆家和顾家的亲戚。易汀烟和沈露月一一与她们打招呼。陆家人都是知道沈露月的,却是第一次见到易汀烟。只知道这位是陆怀知和顾玄碧在仁昌城的好友,却不知是什么身份。 顾玄碧拉着她们看儿子。陆家的大胖小子今日穿得十分喜气,被红色的锦缎包着,脖子里挂着长辈送的金镶玉的锁,襁褓里还塞了很多金饰,活脱脱就是一个小财神。 易汀烟和沈露月一人伸出一只手指逗弄着孩子,随后纷纷被孩子抓住了手指。一只手还没她们一根手指大,软软的,力气也小小的,两人心中被触动,越发柔软,都不敢用力了。 顾玄碧看笑了,打趣道:“平时你俩是最沉稳的,如今却被一个孩子弄得手足无措了起来。” 易汀烟和沈露月都在心中叹了口气,被这软软的像团子一样的孩子触动,有些感慨。前者感慨的是自己大约这一辈子都不会有成亲生子为人母的时候了,后者却在想如果她以后与高辙有了孩子,孩子会是什么样的,她该如何对待高辙的孩子。 趁着别人不注意的时候,顾玄碧拉住了沈露月低声说:“不知沈大人最近忙不忙,想请他给孩子赐个名字。” 一点防备都没有的沈露月被她逗笑了。 易汀烟心中默默同情了一下陆怀知,连儿子的名字都轮不到他取的。 见沈露月笑了,顾玄碧才道:“我也就是想想,有些人绝对不会同意的。”成亲那么久,顾玄碧也成熟了,懂得察言观色了。沈露月和高辙的亲事京城无人不知,她是知道的,却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怎么劝她。 她原本格外羡慕沈露月,羡慕她有沈规那样的父亲,却不知最后亲事竟然是这样的。来京城后,偶尔有应酬,顾玄碧与沈露月在一起也见过高辙一回。她隐约觉得高辙对她也不是没有情,却又怕是自己想多了,不敢随便开口说。 从顾玄碧那里出来后,沈露月一直心事重重。 席后,易汀烟好不容易有机会与沈露月独处,忍不住问起了沈露月她亲事的事情。 沈露月却不怎么想提,转移了话题说:“都两年多了,你好不容易来了趟京城,什么时候去我家?你不去拜见一下我父亲?” 提到沈规,易汀烟的心提了提。她想起了他离开仁昌城前一晚对自己说的话。 他说,你很聪明,又自认为很沉稳,应该知道我对你的好与对月姐儿的好是不同的,如果你现在想不明白,可以以后慢慢想。 按理说来京城一趟是该拜访一下他,可是他一个女子单独去沈家拜访他实在不合适,再加上她实在害怕他问起她想得怎么样了。 想不明白如何?想明白了又如何?这是不可能的事。 她心中宽慰自己,他那样的人,心中装着波云诡谲的朝政和秀丽的江山,应该想不起她这样无足轻重的小女子吧。 见易汀烟面带踌躇,沈露月说道:“你把你现在的住处告诉我就好。” 易汀烟想了想,还是说了。 沈规出现是在第二天的晚上,那时候易汀烟都要歇下了。 “本想着你好不容易来趟京城,要带你下馆子的,却不想白天事情太多,到现在才得空。”似乎真的是匆匆赶来的,沈规连官服都未来得及换下,只是在外面披了件黑色的薄披风。 易汀烟没想到他会这么晚来,愣怔了一下才说:“大人可以明天再来的。” 沈规那双像蒙着层雾一样的眼睛看着她说:“你好不容易来趟京城,我怕晚了一天你就跑了。” “我——”易汀烟无言以对。她的确是想这几日便回去的。 “不请我进去?” 如今沈规三十三岁,官拜尚书,比起当年风头更甚。当朝的内阁大学士大多身兼其他要职,沈规如今已是六部尚书之一,入内阁也就是这两年的事了。 又是两年的宦海沉浮,他仿佛得了岁月的偏爱,看起来越发儒雅温和,好像只要有人靠近,便会被他那团和气包围起来,是亲近的人便会愈加享受,是敌人便会迷失其中弃甲丢盔。在风云变幻的朝堂上,真正厉害的朝臣不是威慑四方,而是收敛锋芒,以柔克刚。 明明不是敌人,但是被他这么看着,易汀烟觉得自己要弃甲丢盔了。 请沈规进去后,她给他倒了杯茶。 茶放在面前,沈规却不动。 他看着有些局促的易汀烟问:“你今后有什么打算?还要回去?” “自然……是要回去的。”易汀烟的声音越说越小。她是个明白人,能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只是她对他只有敬重孺慕,而且他们地位太悬殊了,沈家那样的生活也不适合她。 她是自由惯了的。 沈规一眼就能看出她的想法,嘴角勾起一个柔和的笑容说:“我觉得你合适你就合适。我只是鳏夫,说来还是委屈了你个姑娘家。” 第一次见他这般说自己,易汀烟又是惊讶又是感动,无措地说:“大人,你别这么说。”他这样的男人,怕是许多高门贵族的小姐都想嫁的。 沈规阅人无数,普通人的心思根本逃不出他的眼睛。如今只是看她一眼,他就知道她是真的拒绝他了。他不喜欢强人所难,更不忍心逼迫一个小姑娘,只是叫他这样放下,他又觉得不甘、不忍、放不下。 自打少年名动京城之后,他鲜少有这样的感觉了。 在易汀烟紧张、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等他说话,等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才轻叹了一声,站了起来说:“你不必怕我,我自是不会强迫你的。你如今二十一了,于我来说还小,可以再想想,只是我却是有几分心急了,无事的时候也会胡思乱想,想再年轻个几岁,等你慢慢想通,陪你慢慢耗。” 人世间最不可逆转的无非是生老病死,最叫人惋惜的是草木凋零,美人迟暮。 这是易汀烟第一次见沈规这样无奈,以前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他都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仿佛一切都自有打算。如今看着他这样感慨,她心中生出一股酸楚,眼眶有些热。 见她内疚得快要哭了,沈规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说:“不要内疚,这与你无关。要怪也不是怪你生得迟了,而是怪我生得早了。再说,如今我沈规正值壮年,你这般伤心,难道真的是觉得我老了?”说着,他皱起了眉,像是在重新审视自己一样。 易汀烟被他逗笑了,心里轻松了一些,对他更是敬仰了。 沈规对放在心上的人就是有这样宽广如海纳百川一样的胸襟,仿佛所有的不快、所有的困难都被他一人承担了,舍不得让心上的人有一丝负担,竟不知道他那颗深沉如宇宙一样的心能包容多少。 于他而言,敬仰、敬重甚至敬畏的目光看得太多了。他想从她眼睛里看到的是其他。他虽不是个喜欢强迫他人的人,可是也不代表永远不会强迫。 沈规转移了话题,提起了谢良。“你来京城见过松何没有?” 易汀烟摇了摇头。谢二已经去找谢良了,她要是再去,三个人碰面多少有些尴尬。 “不出意外松何要定亲了。” “要定亲了?”易汀烟有些惊讶。 沈规点了点头:“那姑娘知书达理,是一门好亲事。” 既然沈规说是好亲事了,易汀烟便放心了,心中替谢良高兴。有些事情总是要放下的。 送沈规离开后,易汀烟心中五味杂陈。她担不起他的感情,也担不起其他任何人的,这一世她终是只能一个人过。试问,谁能接受枕边人的模样几十年如一日没有一丝变化? 对于自己不会变老,易汀烟越想越害怕。就在她准备在京城再逗留几日便回去的时候,谢二风风火火地找了过来,说马上要回仁昌府。 易汀烟问了他几遍他都不肯说。直到后来街上传得沸沸扬扬她才知道,谢良定亲了。 “你哥定亲了,你这么生气做什么?”她奇怪地问谢二。 176.第一百七十五章 意难平 谢二眼中的情绪很复杂。 他看向易汀烟反问:“你不生气?” 易汀烟莫名其妙:“我生气做什么?” 与谢二对视了片刻,她明白了过来,原来谢良的心思谢二早就知道了。她一时觉得有些尴尬,不过她心中坦荡,没什么好心虚的。她避而不提与谢良的事情,说道:“谢良如今二十四岁了,早到了该成家的年纪。听说与他定亲的小姐知书达理,父亲虽然不是什么高管权贵,却也是清流,于他而言更加合适。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再说了,他是沈规的弟子,沈规自然会帮他把关的。 说完,她抬起眼皮,目光更加透亮。 她这般坦然倒让谢二觉得自己太小心眼了,仿佛见不得谢良好一样。 其实他生气的不是谢大定亲。他巴不得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其实心里蔫坏的谢大定亲,省得他惦记着他惦记的人。只是真看到他这般爽快的定亲,谢二心里又不痛快了起来。 谢大那样的人他是最清楚过不了,什么都放在心里,要不是真的很喜欢,怎么能叫他看出来?如今怎么说放下就放下了呢?这让他很生气,气谢良太薄情,气他的这份感情太廉价,也替易汀烟觉得不值。他觉得喜欢上她是一辈子的事情。 种种心情难以名状,谢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半晌,他呼出一口气,不自然地解释说:“我才不是因为看不得谢大好。” 易汀烟笑了笑。虽然谢二无赖、做过许多混账事,但是她也觉得他不会见不得谢良好。 谢良如今定亲了,也应该是放下那份心思了,易汀烟松了口气。她一直觉得再浓烈的情都是会被时间冲淡的,总会被慢慢忘却。如今谢良已经放下了,至于沈规那样的人……那么理智,心思深沉如汪洋,连朝堂风云都是温温和和地面对,情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只有偶尔闲下来才会想起来吧。 活了两世,经历过生死、饥饿、离别这样的悲,经历过绝处逢生、偶得机遇、碰到贵人这样的喜,自己似乎有了些感悟。看淡“情”之一字,易汀烟觉得心中通透,却又无端生出一点点悲来。她闭了闭眼,再次睁眼的时候眼中已经恢复了一片透亮,说道:“我也想回去了,我们就这两天动身吧。” 这时候的她还不知道,情之一字像酒,酒香不会随着时间慢慢消失,反而会在经年之后越发浓烈,只要小抿上一口就能被腔得喘不过气来,却叫人心甘情愿受着。 她不曾经历过,所以不懂,不懂也就没有“看透”这一说法。 与陆怀知顾玄碧和沈家姐弟告别后,易汀烟终于准备回仁昌城了。 “你知道我父亲……”沈露月叹了口气说,“我是真想与你成为一家人的。”与她告别的时候沈露月拉着她的手叹了口气。 易汀烟抱歉地笑了笑。 她与沈露月约定,她成亲的时候会再来。可是到时候会不会再来,她也不确定。至于陆怀知夫妇,他们准备等几个月后便带着孩子一起回仁昌城去,很快就会再见的。 易汀烟与谢二约好在城外,到的时候发现除了谢二,谢良竟然也来了。 身为如今最炙手可热的新科状元,他竟然是独身前来的。面对的是即将到来的富贵荣华和步步高升,他并没有被冲昏了头。站在初夏的阳光里,他一袭青衫,清俊如竹。金榜题名后,洞房花烛也不远了,本该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易汀烟却发现他的清冷中带着一丝黯然。 谢二已经坐在了马车上,一条腿吊着晃荡,一条腿曲起搭在马车上,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一个清朗如山间明月,一个野性如伺机待发的猎豹,这样两个气质截然不同的人竟然是亲兄弟。他们一个随性地坐着,一个端正地站着,一个仰着头眯着眼睛懒散地看着头顶的太阳,一个正看着易汀烟。 易汀烟走上前,笑了笑,由衷地说道:“听说你定亲了,恭喜。” “谢谢。”谢良只说了两个字。这两个字含在他口中,卡在他舌尖,直到酝酿出了微苦的味道才从口中说出。 是时候放下了。这难以启齿、苦涩、不可说的心思。 只是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能放下呢?只能寄希望于这悠长的岁月了。 四目相对,已是心照不宣。 易汀烟知道谢良准备放下了,心中也轻松了不少。谢良的那份心思对她来说不是负担,只是愧疚罢了。 谢大就是这么不痛快。听不到他们说话,谢二坐直了身体看向她们提醒说:“怎么样?道别完了没有?我们该走了。”他当然知道谢大要来送他是为什么,他也是想给他一个道别的机会。 毕竟以后他再也没机会了不是? 此时,看着自己的亲哥哥,谢二横在心里许久的不平消失了。他发现谢大虽然从小就被人喜欢,风光的很,却未必活得痛快。 听到谢二提醒,易汀烟朝谢良笑了笑,说:“那么我们走了。” “好。”初夏,谢良清冷的声音叫人听了很舒服。 易汀烟上了马车。谢二看向依旧站在原地,身影显得有些萧条的谢良,心中忽然替他有些难过,说道:“你的亲事我会跟爹娘说的,日子订好我带他们来京城。” “好。” 马车慢慢动了起来。随着马车渐渐行远,一份隐忍的情、一份兄弟之间的意难平慢慢淡去。 易汀烟坐在马车里,心中感慨,有些出神。倏地有光亮照进来,她抬起头,发现谢二正看着她。他看了易汀烟许久,有些纳闷地说:“我发现好些年过去了,我们都变了,你倒是一点都没有变,还跟个十六七岁的丫头似的。” 他说这句话是无心的,但是易汀烟听着却紧张了起来。她的模样一直没有变化,总会有人发现的,而且会越来越多,到时候要怎么解释? 回到仁昌府后,易汀烟住在城里深居简出了起来,除了生意上的事情很少出门。渐渐地,连生意上的事情她也大部分都交给杜恒成管了。 日子过得很快,一眨眼又过年了。这次过年,易汀烟没有回振兴村,而是一个人在城里过的。二十二岁的她容貌依旧没有变,还像以前一样。别人或许还没发现,但也是迟早的事情。到时候别人会发现她的不正常,把她当妖怪。 易汀烟开始不敢见人了,几乎足不出户,连见杜恒成都带起了面纱遮住了脸,对外只说长了疹子不能见人。好几次谢二见她这样,都要带她去看大夫,她好不容易才拒绝。 她二十二岁这一年的六月,沈露月与高辙终于成亲了。沈规的千金和高辙成亲,连当今圣上都被惊动了,可想而知是多么引人关注的事情,但是易汀烟没有去。 长时间地以面纱遮脸让许多人都怀疑易汀烟是不是毁容了。邻居家的孩子偶尔看见她都觉得害怕,颇有止小儿夜啼的功效。 一日,谢二翻墙闯入了易汀烟家里,吓得她差点没来得及蒙面。 谢二偷偷进来就是想趁着她没有防备看看她的脸,谁知她还是戴着面纱?被发现,还没等易汀烟发问,他倒是先问了起来:“你的脸到底怎么了?给我看看!” 易汀烟被他气得不轻:“谢二!谁让你翻墙了?” 见他她气,谢二的语气软了下来,看着她露在外面的一双亮如星子的眼睛,带着几分决心说:“就算真毁了我也娶你。” 冷不防听到他这么直白的话,易汀烟惊得朝后退了两步,警惕地看着他,就怕他忽然发疯。同时,她心里还涌上了一阵暖意。不管是当初的谢良还是沈规,从来没有这么直白地说过要娶她,这是她活了两世以来头一次听见。 “你就当我是毁容了吧。”她看向谢二,再也没有一丝怒意,由衷地说道,“谢二,你虽然看上去浑了一些,当初我也确实不怎么待见你,但是后来我发现你是个不错的人。我这辈子没有成亲的打算,你不要耽误在我身上了。” 没有成亲的打算?谢二听到这里眉毛都挑高了。看着易汀烟蒙着面、沉静地站着,连语气也平静极了,他不知怎么就听出了悲凉之感,心中越发坚定自己的想法——她真的毁容了。 易汀烟这番话说得真诚至极,就差掏心掏肺了,哪里晓得谢二竟然还是不相信? 迎面忽然一阵劲风,警觉的她下意识地伸手按住了脸上的面纱。一眨眼,谢二已经到了她的面前,离她极近。 他没有得逞。 只是一个他一手就能掀翻的弱女子、一块轻得一阵风就能吹起的面纱,他却没有强行动手。 靠近的时候,一股让人心旌摇曳的女儿香蹿入鼻中,谢二身上的血液都跟着热了起来。但是他知道易汀烟的底线,很快又退了开。 “谢二!你想干什么!”果然,易汀烟气得声音都大了一些。 177.第一百七十六章 商寄云归来 谢二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嬉皮笑脸地说:“就是不放心想看看。 ” 说罢,他又收起了笑容,那双带着邪气的眼睛里带着难得的郑重,仿佛即将出征的将士立下军令状一样,说:“我谢二说话算话。如果你真的毁容了,我娶你,等着你。” 无端生出一种决然来。 自打这次之后,谢二便不再这般冒失了。他隔三差五会看来易汀烟。挡不住的时候,易汀烟便与他站在院子里,隔着一段距离聊两句。 不见人之后,日子过得越发平静,静得她都快要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了。自己身边的时间好像凝固了一样,一日、一年都是一个样子,她都快要不知道今夕何夕了。 直到一日响起不疾不徐的敲门声,易汀烟打开门,看到门口站着的少年的时候,才猛然发现自打商寄云去空阶门习武到现在已经六年了。 看着出来开门的蒙着面的女人,商寄云愣了一下,才叫道:“姑姑?” 六年的时间一晃而过,易汀烟二十四岁,商寄云十五岁。 十五岁的他已经长成了翩翩少年,模样渐渐与上一世的惊世绝艳重合在了一起,头发浓重的墨色衬得他整张脸都很白皙,那双如浓墨一样幽深的眼睛越发清晰,即使穿着一身简单的米黄色布衣也是俊美无双,一身清贵之气。 易汀烟看了许久才确定,真的是商寄云回来了。 “寄云!”她伸手想像以前一样把他拥在怀里,却发现离开她的视线,他一下子长高了许多,已经比她高了,结果变成她反被拥着,靠在了他肩头。 “姑姑,你蒙着面做什么?”发现她蒙着面,商寄云伸手就要去揭她脸上的面纱。 易汀烟立即按住了他的手说:“没事,只是脸上长了些东西。” 商寄云本还想说什么,可是他的手被按着,与她的脸只隔着了一层面纱。他的手指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面纱底下的温热和细腻,还带着隐隐的香气。他的脸微微地红了。 易汀烟却没察觉到什么,心中还把他当成个孩子,欢喜地拉着他的手往屋里走,嘴中问个不停。“你怎么忽然回来了?也没写信与我说一声。” 如今商寄云已经比易汀烟高出半个头了。从没从这个角度看过她,商寄云的目光从上而下,落在她的发顶,随后落在了她那双亮如星子的眼睛上。睫毛纤长,随着她眨眼像小扇子一样。 听到易汀烟问他,他眼神闪烁了一下,答道:“跟着师兄们出去闯荡,回来的时候正好路过仁昌府,就跟请示了一下回来看看。” “回来多久?” 商寄云顿了一下,答道:“一两个月吧。” 欣喜的易汀烟并未注意到,商寄云对她有所隐瞒,在她心里,他依旧是当初那个需要她保护的孩子。 六年没见,实在有太多的事情想问了,易汀烟拉着商寄云问了许多许多。后来,商寄云又把话题转到了她的脸上,问:“姑姑,你还要遮着连我也不让看吗?” 易汀烟垂了垂眼,不敢看他的眼睛,回答说:“没什么好看的。” 她不知道如果寄云看见她的脸,发现她跟当初一点变化都没有,会不会被吓到,把她当成妖怪看。 这显然是敷衍,商寄云更加担心了:“姑姑,我有个师兄医术很好,可以让他看看。” “不用了,过一阵子就好了。”易汀烟站了起来说,“时候不早了,我去给你铺床。” 她摆明了不想说,商寄云纵然心中有再多疑问也不好问。 回来了几日,他发现不对劲了。他的姑姑似乎深居简出得过了头。 “姑姑,我们什么时候回村子看看?我很久没见到大远他们了。”一日,易汀烟正在厨房做饭,商寄云静静地在一边打量了她许久,试探地问道。 易汀烟手上的勺子顿了顿,语气如常地说:“你都长大了,自己去吧,姑姑有些累。正好去看看大远,他去年成亲了。” 商寄云心中越来越疑惑。他正在再说些什么,忽然传来了敲门声。“我去开门。”话音刚落,他的身影闪了一下就消失了。 易汀烟觉得眼前一花,随后笑了笑,很是欣慰。 没过一会儿,她就听见了外面的动静。 是谢二来了。 想起商寄云小时候被谢二吓哭过,易汀烟怕两人打起来,连忙扔下了勺子。 “你来做什么?”商寄云一下子就认出了谢二,眉毛皱了起来,目光有些冷。 易大丫家里忽然出现了年轻男子,谢二的眉毛一下子就挑高了,觉得情敌来了。竟没想到她不喜欢自己这样的,也不喜欢谢大那样的,竟然喜欢小的。认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自己错把别人当情敌了。 “你是……当初那个孩子?”他不确定地问。 商寄云不答。 “都长这么大了。”谢二心中却感慨了起来。看到这个孩子,他才发现他们居然认识这么多年了。 他笑了笑,走上前想拍拍商寄云的肩膀,却被他躲开了。 谢二的手落空,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自己似乎在这孩子眼里还是个坏人。 “谢二,你又来做什么?” 听到清脆的女声响起,谢二和商寄云都看了过去。 商寄云很精准地抓到了“又”这个字,站到易汀烟身边,目光不善地看着谢二,问:“姑姑,他是不是经常来打扰你?” 的确是经常来打扰。 易汀烟知道商寄云误会了。她清楚地知道商寄云习武的天赋,知道这些年他武功一定有所成,要揍一顿谢二应该是很容易的。谢二学的是战场上的本事,路子很野,但真要过起招来肯定是打不过商寄云的。 她拉住商寄云的手臂,看了眼谢二,解释说:“其实……他也没什么恶意,这些年对我挺好的……” 在商寄云不善的目光下,谢二还是进了门,甚至与他们姑侄俩一起吃了饭。 期间,商寄云一直冷着脸对谢二,谢二却有些讨好他,想在他面前重新树立起靠谱长辈的样子。然而商寄云并不领情。 易汀烟平时被谢二烦得够可以,现在倒也乐得看热闹,只要不打起来就好了。因为蒙着面纱,她吃饭的时候要从下面掀起一点点露出下巴和嘴巴,所以吃饭慢悠悠的。 看着商寄云为自己抱不平的样子,她甚是欣慰。 她的寄云真的长大了,以后可以保护她了。 其实谢二这次来是给易汀烟买了些日常用品来。自打她不爱出门之后,他便自告奋勇地帮她代劳了许多事情。他有功勋在身,在仁昌城里很是威风。 饭后,谢二终于在商寄云的目光中告辞了。 “我送你。” 准备收拾桌子的易汀烟一愣,惊讶地看着他。 谢二也是惊讶了一下。 两人沉默地走到了门口停了下来。 “我姑姑……为什么一直蒙着脸?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事,她竟然不怎么出门了?” 原来是来问他话的。 谢二虽然觉得这孩子太势力了,有用就主动送他,没用就冷脸对他,可是还是说了。他大致把这几年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随后总结道:“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就忽然这样了。好像是从京城回来开始吧。我好几次想看看她的脸都没能成。你姑姑对我有戒备心,要是你趁她不注意看看,说不定就成了。” 听谢二说起这些年的事,商寄云一直抿着唇,最后倒是把谢二的建议听进去了。 谢二继续说道:“外面都传你姑姑毁容了,我却觉得另有隐情。你姑姑不是这么在意脸的人。你要是能弄清楚这其中的隐情最好了。不过,要是你姑姑真毁容了也没事,我愿意当你姑父。”他越说到后面越不靠谱了。 商寄云眸光蓦地变冷,伸手就朝谢二拍去,谢二却早有准备退了老远,抱着双臂笑道:“别动不动就动手啊。”他心中却是心有余悸,只觉得商寄云掌风凌厉,方才一刹那竟然叫他有几分害怕。 回应他的只有一声干脆利落的关门声。 谢二:“……”这孩子这么认真,怪没意思的。 见商寄云送了谢二之后回来脸色不太好,易汀烟停下了手中的事,关心地问:“怎么了?” 商寄云垂了垂眸,掩去了眼中的思量,露出了属于这个年纪的笑容,带着暖意与亲昵说道:“没什么。姑姑,我来帮你。” 在他的坚持下,易汀烟搬了张凳子坐在了旁边,看着商寄云洗碗。 他的鼻子很高挺,这样白皙的皮肤,如果唇色红一些,想必会更加惊艳,不过上一世和这一世,他的唇色总是没那么红的。她总觉得他做这样的事有些违和,可心中却满足极了。 他跟她说起这六年在空阶门、在江湖中的经历。听到一些熟悉的人和地方,仿佛她的上一世与他的这一世重合了起来,易汀烟心中有种奇异的兴奋,可同时心中还有一丝怅然。他的这一世与她的上一世,这中间隔着的是无法逾越的时空和距离感。 178.第一百七十七章 心照不宣 收起了心中复杂的情绪,易汀烟问道:“寄云,你跟着师兄们行走江湖,见过四大世家的人吗?”她一直以为他会被商家老家主认出来的,却不想商寄云没有说过,似乎没有动静。 “见过几回。”商寄云把洗干净的碗收了起来,放进了碗橱里。 大约是没有被商家的人认出来。 其实现在把商寄云的身世告诉他也没什么,可是易汀烟因着当初的私心有些开不了口,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自己为什么明知道他身世却瞒着他。 姑侄两人都是心事重重。 晚上,商寄云悄悄出了自己的屋子。 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需要人保护的孩子了。此刻,他身形极快,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易汀烟的窗下。谢二的话提醒了他,他要弄清楚一些事情。 听见屋子里有动静,想是人还没睡。他看了看窗子,发现窗户没被拴上,便慢慢地推开了一些,透过缝隙看了进去。 只见里面水汽氤氲,等商寄云意识到里面的人正在洗澡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女子不着寸缕、曲线窈窕的背已经落入了他的眼中。不仅如此,因为习武之人眼力都不错,他能清晰地看到清水从肩头沿着曲线留下,顺着腰线没入隐约能看见的沟壑之中,引人想入非非。 从他这里看过去,不是正后方。随着里面女子抬手,顺着自己身体抚摸的动作,他可以隐隐地从侧面看到她身前的饱满。 明明看到第一眼就该离开的,窗外的少年脚下却像被钉住了一样,动也不动。 房中的女子背对他,毫无防备,肌肤光嫩如凝脂,在蒸腾的水汽中,娇嫩如含苞待放的花。不只是因为太没有防备还是肌肤太细腻,竟然不像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倒像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 就在里面的人要从浴桶中站起来的时候,商寄云终于回过了神,找回了一丝清明,关上了窗子。 与往常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夜里,易汀烟洗了个澡便睡了,商寄云却是心中久久不能平息,辗转反侧。 第二日早上,易汀烟起来发现商寄云已经起来了,在院子里洗东西。 “那床单是你回来的时候我刚铺上——”看到旁边洗好的裤子,易汀烟住了嘴。 女子清脆的声音一响起,商寄云便想起了昨日梦中的情景。他压下心中的胡思乱想,转过了身背对她。 看着商寄云有些回避的神色,她隐约觉得不应该问。可是他大清早起来洗什么裤子和床单?难不成是尿床了? 应该不至于吧?他小时候都没尿过床。 可是还会有什么原因呢?商寄云的反应太可疑了。 随后,吃早饭,给他递筷子的时候,易汀烟的手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他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猛然缩回了手。 易汀烟被他的反应弄得一愣,问:“寄云,你没事吧?” “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 接下来几天,易汀烟觉得商寄云一直怪怪的。 她想去问,可是想到他已经长大了,真有些什么事未必愿意跟自己说,也不太方便。人长大了都会与同性长辈更加亲近吧? 直到一天,谢二再次来了,易汀烟像是遇到了救星。 难得见她这般热情地拉着自己,谢二受宠若惊,忍不住又占起了嘴上的便宜说:“你这样拉着我,我都觉得不做些什么对不住你。”他脸上带着邪笑,古铜色的皮肤让他阳光又野性。 经过这几年对他这混账话免疫了不少,易汀烟白了他一眼并未与他计较,只是稍稍后退了一步与他保持了些距离说:“这会儿寄云出去替我买东西了,我有事我问。” 谢二抱起了双臂:“你说。” 易汀烟觉得有些难以开口,犹豫了一下才说:“这些天寄云有些不对劲。有天早上起来我看他在外面洗床单和裤子,应该不是尿床……” 她原本说得极为郑重,可谁知自己说着说着,谢二的表情竟然变得奇异了起来,让她觉得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一样,声音渐渐小了。 “你说他早上起来洗裤子?”谢二挑高了眉毛看着她问。 易汀烟点了点头,觉得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你真的不懂?”瞧她这副无知少女的样子,谢二笑了起来,朝她勾了勾手指。 易汀烟犹豫了一下还是靠近了。 一个女人与自己谈论男人早上起来洗床单洗裤子,还一副懵懂的样子,就算是大白天也够惹火的了,叫谢二体内生出一股火,只想“欺负”她一下。 见她凑近,谢二看了眼她偏过来的白皙小巧的耳朵和面纱下侧脸的轮廓,俯下身靠近,鼻间嗅着淡淡的女儿香说:“这事儿你不方便管,交给我。” 耳边吸气的声音太明显了,喘an息声充分展示着着一个男子对女子的欲yu望,让易汀烟瞬间面红耳赤,觉得自己又被谢二骗了。她正要推开他,却被他抓住了手往怀里一带,在她又细又软的腰上掐了一把。 在沙场上锻炼下来的身体极为结实,让易汀烟如同撞向了一堵火热的墙。 豆腐吃多了会出事的,只能点到即可。谢二松开了她,脸上带着得逞的笑意,眼中似有一团火,大刺刺地看着她,极其具有侵略性。 易汀烟气得脸都红了,恨不得把他撕碎。 她这点力气就算真要打他也就跟挠痒似的,谢二丝毫不放在眼里,反而目光更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自上而下扫了一遍,随后竟然还像品尝点心一样砸了咂嘴吹了个口哨说:“这身段这劲儿,就算毁了容了,我照样硬的起来。” 他在军营里生活了那么多年,荤话简直随口就来,光天化日下也说得那么光明正大。 听他越说越过分,易汀烟尖叫了起来:“谢二!” 见她真生气了,谢二立即求饶:“好了好了。”身体里一团火还在烧,脑子还被某种冲动和念头支配着,他的语气像是夫妻床笫之间的哄骗:“你等一会儿,我出去一下就回来。” 看着他离开,易汀烟气得牙痒痒。 没过多久,商寄云回来了,看见她气愤的样子,问道:“姑姑,怎么了?” 他已经不像洗裤子那日那样闪躲她了,只是在偶尔目光交汇后会立即移开,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易汀烟倒是想问他怎么了,可是想到谢二临走时叮嘱自己的话,还是忍住了。“没什么。” 商寄云也没有再问。 他把买回来的东西分门别类放好,易汀烟就在旁边心不在焉地看着,想着那个不靠谱的谢二什么时候会回来。 好不容易等到谢二回来了。 易汀烟有几分激动地迎了上去。她性子沉静,即使激动,也就是步子快了一些,眼神亮一些罢了,几乎察觉不出来。可是商寄云还是多看了她两眼。 碍着商寄云在,易汀烟没有直接问他去做什么了,只是投以询问的眼神。 谢二只是朝她邪气一笑,随后对商寄云说:“寄云你来一下,我有事与你说。” 他们要说什么?易汀烟站在原地并不想走,却被谢二催促说:“你先去做饭,我饿了。” 易汀烟:“……”虽然知道他的意思是要跟商寄云单独谈谈,可是她听着为什么这么不高兴呢? 待她进去后,谢二看向站在原地、斯文得像谢良,却又浑身带着一股清贵之气的商寄云,嘿嘿地笑了两声。因为上一回的几句浑话,商寄云对他一直爱答不理,但是他并不在意。 在他心里,商寄云是个刚刚在某方面有点开窍的孩子。 “你也不小了,咱们村里很多人在你这个年纪都成亲了。有些事你要是不好跟你姑姑说可以跟我说。男人嘛,有需求和冲动是正常的。早上起来……”说到这里,谢二终于有些害臊了,朝商寄云衣袍下的某处看了一眼说,“也是正常的。”一切不方便说的都在一个眼神里。 这也是他第一次跟一个男人认真地讨论这些,觉得怪别扭的。 商寄云始终静静地站着,只留给谢二一个侧脸。当意识到谢二说的是什么的时候,像是心中最不为对人说、最难以启齿、最未被世俗的事情被揭发到了青天白日之下,他冷然地看向谢二,甚至带了十五岁少年不该有的杀意,脸却以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这叫他那点杀意立即没了气势。 落在谢二眼里,他就像一只炸毛的猫崽子一样。 “你害臊是正常的,我这么大了,跟你说这些也不好意思。”谢二轻咳了一声,眼神飘忽地看了看四周,一只手摸向了怀里。 “你姑姑不方便告诉你这些。当然,叔我当初也没人教,是自学成才的。”说到这里,他得意地笑了两声,“但是你不行。你要是出去乱来你姑姑会气死的。可是吧,我们俩男人一起讨论这些也怪别扭的,我就去给你买了些好东西,你自己收着看。”说着,他把两本用布包得严严实实的书递给了商寄云。 179.第一百七十八章 商寄云的亲事 见商寄云不接,他干脆把书塞进了他怀里说:“最新的。 记得偷偷收着,别让你姑姑看见了。” 谢二给商寄云的是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此时只有十五岁的商寄云拿着两本书觉得格外烫手,好看的脸上出现了不知所措的神情。 谢二却不再管他,邀功似的朝厨房走去。 “你们聊完了?”易汀烟虽然在做饭,可是一直注意着外面的动静,谢二一进来就发现了。 谢二点了点头,走到她身边,伸手从锅台上的盘子里捏起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别提多嘚瑟了。 “你跟他说了什么?他怎么回房了?” “我发现就寄云的事情你会关心,平日里别人的事你一句都不问。” 嘚瑟归嘚瑟,他的嘴像是被封起来了一样,易汀烟怎么问都问不出来他们到底聊了什么。气得她恨不能把他轰出去。 吃饭的时候,商寄云终于出来了。易汀烟一直观察着他,发现他神色如常,不,是完全正常了,看她的时候也不闪躲了,除了脸上淡淡的红晕有些莫名其妙。 这厢易汀烟看得云里雾里,那边两个男人却相互看了一眼,心照不宣。 临走的时候,谢二对蒙在鼓里的易汀烟说了句让她更加摸不着头脑的话:“寄云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你凡事都替他操心,这事怎么忘了?” 怎么忽然提起他的亲事了?这跟他不对劲有什么关系? 经谢二提醒,易汀烟才意识到商寄云的确到了可以成家的年纪了。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她心中有些感慨,还有些抗拒和失落。 不高兴归不高兴,商寄云终究是要成家的,不可能跟她相依为命一辈子的。有一句老话叫“儿大不由娘”。 于是,易汀烟把商寄云的亲事放在了心上,开始物色起人选了。 为此,她特意去陆家拜访了顾玄碧。 如今,顾玄碧成熟稳重了许多,已经完全当得起“陆家少夫人”这个名号了。她与陆怀知的儿子小名叫铜钱,今年三岁。这名字一看就是陆怀知取的,顾玄碧当初十分不满,为此与陆怀知闹了好久的别扭。 “我们都住在仁昌城里,你却大半年才来看我一次,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有朋自远方来了。”顾玄碧还是爱掉书袋子,因为为人处世长进了不少,都会文绉绉地埋汰人了。 整个仁昌府的人都知道陆家少夫人不爱钱爱书。 三岁的陆铜钱被她教得满口之乎者也,兴趣却随陆怀知,喜欢玩小算盘。 “姨!”虽然大半年没见了,陆铜钱还是能认出易汀烟,迈开腿朝她跑了过去。 虽然因为顾玄碧不爱闪闪的金锁金镯,他没有像其他陆家子孙那样满身金器像个小财神,但是他从头到脚,从衣服到鞋子,没有一样是不金贵的。 易汀烟极喜欢陆铜钱,答应了一声,将他抱了起来走向顾玄碧,抱歉地说道:“我这两年鲜少出门你是知道的。” 顾玄碧朝她冷哼了一声,脸上却一点怒意也没有。她叫人送上了茶水,见易汀烟坐下后说道:“就算是见我你也要蒙着面吗?”说话的时候,她一直端详着她的脸,似乎是想从她脸上瞧出些什么。 没错,即使是来陆家,易汀烟依旧蒙着脸。 顾玄碧比她小三岁,现在看起来却比她成熟多了。要是她不把脸蒙着,别人怎么会瞧不出她的问题? 经过易汀烟之前几次三番隐晦地解释过之后,顾玄碧在心里已经确定她的脸上肯定是长了什么东西,不好见人了。她虽然是个女子,但是从小爱读书,也十分推崇君子的作风,别人不想说,她就不问。 她是她认可的为数不多的女子,如今却还是一个人,她心中替她惋惜。 易汀烟笑了笑,拉下陆铜钱想去抓她面纱的手,说:“我今天来是有事要你帮忙。” 顾玄碧问:“什么事?”这几年,易汀烟行事越发稳重,手上的生意都交给了杜恒成,一切都是井井有条,需要她帮忙的事情少之又少。 “寄云回来了。”易汀烟说道,“他现在十五了,也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我认识的人不多,想让你帮忙相看一下。” 商寄云一去都六年了,突然听说他回来了,顾玄碧有些惊讶:“要是我没记错,今年他有十五六岁了吧。” 易汀烟抱着陆铜钱点了点头:“十五岁。” “想当年他还是个孩子,一眨眼都到成亲的年纪了。”顾玄碧替易汀烟高兴,“他长大了也就知道孝顺你了,给他找的媳妇也要知道孝顺你才好。我平日里交际应酬不少,也知道许多适龄小姐。你有什么样的要求?” 提到要求,易汀烟脑中一下子蹦出许多,等她细细去想的时候又一个都抓不住,最后说道:“我也没什么要求,只要人好能,能跟寄云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其实,她觉得不管是大户嫡女还是小门庶女对商寄云来说都不合适。大约是上一世的印象太深,她隐约觉得商寄云的亲事不会这么容易成的。 上一世的时候,商寄云的姻缘就极为波折,与段家大小姐的爱恨纠葛更是传遍江湖。两个都是练武奇才,一个因为身体虚弱不能动武,另一个因为在段家不受重视险些被埋没。一个多疑阴沉,一个独立要强。许是境遇有些相同,他们两个惺惺相惜却又互相防备着。 商寄云灭段家的时候正是段家大小姐与他里应外合,可是等段家真没落了,段家大小姐却没有与商寄云在一起。 有人猜测是因为商寄云根本就是利用段家大小姐,也有人说商寄云对段家大小姐用情极深,但是因为自己活不久所以不想耽误她,也有人说他们原本两情相悦,可是中间却横着一整个家族的仇恨,段家覆灭后段家大小自觉罪孽深重无法与商寄云在一起。 众说纷纭。易汀烟作为江湖中普通人,与许多女侠一样仰慕着天人一般的商寄云,想知道他们到底会如何,可是直到死在空阶门灭门之中的时候,还是没有看到他们两人的结果。 如今商寄云已经涉足武林,四大世家的名号肯定是听说过的,不知有没有见过段家大小姐。 在易汀烟出神沉浸在上一世的事情之中时,顾玄碧却是松了一口气。如今易汀烟生意做大,是仁昌府的番柿大亨,可论起身份来还是农女出身,大户人家是不愿意把嫡女嫁过来的。 可顾玄碧不知,在她担心易汀烟要求太高的同时,易汀烟心里却是觉得整个仁昌府的女子都是配不上商寄云的。 真心希望易汀烟以后有所依靠,顾玄碧说道:“寄云也是我侄子,我会留意的。有时间你带着他来给我瞧瞧。这孩子小时候长得就好,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模样了。” 易汀烟回去后却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商寄云。一则是这件事还没什么眉目,二则是怕他不好意思。 她开始频繁地去陆家,商寄云则整日在家,也不问她去陆家做什么。 顾玄碧对易汀烟拜托的事情很是上心,很快就找了几个仁昌府里家世清白,性子好,模样端庄女子让易汀烟先看看。可是易汀烟看来看去都觉得不是很满意。 她不是觉得这些女子不好,只是觉得商寄云娶妻应该娶的是更好的。 “你今日怎么有几分心不在焉的?”顾玄碧看着对着册子愣神的易汀烟问。 易汀烟回过神来,合上了册子说:“没什么。” 其实,今日出来的时候,她隐约觉得有人跟踪她。可是她放慢脚步、忽然回头、用了许多办法都没有查询到一点跟踪者的踪迹,弄到后来她自己也不确定是不是想太多了。 方才她仔细想了想,自己这两年深居简出,连李氏都没怎么见过,也不会得罪什么人,而且就连谢二跟踪她她都能抓他个现行,现在只是靠感觉,八成是想多了。 顾玄碧只当她是为了商寄云的亲事太劳神,说道:“看来这几位小姐你都不满意,我再给你打听打听?” “好。”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说起了在京城的沈露月。沈露月与高辙成亲已两年。她在京城没有可以说亲近话的人,所以经常写信来仁昌城。 从她信中偶尔三言两语提起高辙时的语气来看,高辙对她还不错,两人估计再过不久就能修成正果了。 这让易汀烟和顾玄碧很替她高兴。 同时,易汀烟又替她忧心着。在波云诡谲的朝堂,沈规和高辙是政敌,她怕她夹在两人中间太为难。 一向心大、又被陆怀知疼着的顾玄碧作为沈规的仰慕者觉得这不是什么问题。她觉得沈规那样的人断不会让自己女儿受苦为难的,而且若是高辙对沈露月是真心的,也舍不得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活了两辈子却没有尝过情、爱的易汀烟自然不懂为何顾玄碧会对高辙有那么大的信心。 180.第一百七十九章 隐露寺偶遇 两人聊了一会儿,陆家的下人来通报说任家七小姐来了。 顾玄碧立即叫山静去迎她。“忘了与你说,我想给铜钱做件衣服,却不会针线,叫了赛雪来教我。” 没一会儿,任赛雪就来了。她今年十三了,渐渐长开,娇嫩得像一朵花,眸中含水,肌肤赛雪,人如其名。因为性子太软,她在任家并不受长辈重视,却因为与顾玄碧私交不错,也不会受欺负。 “顾姐姐、易姐姐。” 易汀烟已经很久没见过任赛雪了,发现当初的小女孩也长大了,眼中有几分惊艳。 任赛雪见过这几年也见过易汀烟几次,知道她一直蒙着面纱,所以没有问什么。 顾玄碧见易汀烟没什么事,就拉着她留下来一起做女红说说话。 陆家少夫人读书不少,可是做起女红来却及不擅长,可以说是手忙脚乱。 任赛雪耐心教着,易汀烟却忍不住嘲笑起她了:“看来那些书上没有教人怎么做女红。” 顾玄碧不满地看向她,发现她手中的东西并没有怎么动,回击说道:“说的好像你很擅长一样。” 面对顾玄碧,易汀烟还是有些自信的。她说道:“寄云小时候的衣服都是我做的,你说我能不会针线吗?”说着,她心中一动,“你倒是提醒了我。已经六年没给商寄云做过衣服了,我准备给他做一件。” 脸上带着柔柔的笑听着她们说话的任赛雪手上一抖,差点扎到自己。她抬起头问:“易姐姐是说,小——商哥哥回来了?” 易汀烟没怎么注意到她的神色,答道:“是啊,前阵子回来的。” 随后,任赛雪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一起做了一阵子针线,易汀烟便要回去,愣是被顾玄碧留到了任赛雪走之后还没走,天色都暗下来了。她不解地问:“你留我做什么?” 顾玄碧朝她狡黠地笑了笑说:“你觉得任七姑娘怎么样?我觉得她对寄云有些意思。” 易汀烟惊讶地看着她。任赛雪怎么会对商寄云有意思?他们只有小时候见过见过两三次,怎么可能? 顾玄碧继续说道:“这么合适的人,我之前怎么把她忘了?任七姑娘性子好,可以说是我们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她出身好,却又因为性子太软被人家的长辈认为做不了大事,对她未来也不抱期望,也没为她谋划将来,嫁与寄云成亲也是可以的。”她越说越觉得合适。 “你怎么知道她愿意?”她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易汀烟也觉得很有道理。 这么明显还能看不出来?顾玄碧挑高了眉毛打量着易汀烟。她觉得易汀烟在这方面总是有些迟钝。“自然是看出来的。” 任赛雪这姑娘易汀烟也是打心眼里喜欢。她细细思量了一下觉得她或许是最合适的。但是她心中还是有几分犹豫:“这事先不急,还是先打探打探她和任家的意思吧,我也得问问寄云。” 顾玄碧很乐得促成这门亲事,一直在与她说个不停。 没过几日,顾玄碧又见了一次任赛雪,打探了她的口风之后更加确定,立即把易汀烟找了过来商讨。可是易汀烟还没来得及打探商寄云的意思。 “你怎么这么慢?”顾玄碧一边不满地说着,一边绞尽脑汁给她出主意说,“他们两个也好些年没见了,不然想办法让他们见一见,再看他们的反应?” 居然让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与男子私会?这还是古板正经的顾玄碧吗? 易汀烟听到她出的这个主意,手上的茶杯差点没拿稳。 感觉到她的质疑,顾玄碧与她翻起了旧账:“当年隐露寺是谁当着我母亲和伯母的面骗我出来让我去见陆怀知的?” “……”易汀烟无言以对。 顾玄碧又说道:“放心,我已经打探好了。这个月初八任七姑娘要去隐露寺上香,到时候你故技重施一下,让两个孩子见个面。” 易汀烟被她这句“故技重施”呛得说不出话。这明明是陆怀知的“计”,她顶多就是帮帮忙而已。 “这样做要是被发现了,任七姑娘的名声可就没了。万一她根本没这个想法怎么办?而且,我也不确定寄云会不会去。”易汀烟向来稳重。 顾玄碧不以为意地说:“你以为我是怎么打听来这个消息的?当然是任七姑娘自己告诉我的。要是她不愿意怎么会告诉我?寄云那边你就先不要说,带他去偶遇一下就好了。” 易汀烟沉默了一会儿。如果任赛雪真有这个想法,那倒是可以撮合他们一下。她点了点头说:“那就先这样吧。” 与顾玄碧商量了一番后,易汀烟早早地就回去了。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想要以什么借口把商寄云“骗”去隐露寺。可是回到家里,她却发现商寄云不在。 回来这些日子,除了帮她出去买东西或者回振兴村看看大远他们,商寄云很少出门,几乎都在家陪她。今天他忽然出去,而且连说都没跟她说,有些奇怪。 没过多久,商寄云回来了。看到易汀烟在家他先是有些惊讶,随后敛去了浓墨一般的眼中的惊讶,露出了少年特有的纯净的笑容,带着亲昵的语气问:“姑姑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陆婶婶有事我就先回来了。你去哪了?”易汀烟问。 “出去买了些东西。路过首饰店看见一对耳坠很合适姑姑,就买回来了。”说着,他拿出了一对小巧的耳坠。 上一世就很少带首饰,这一世更是简朴惯了,易汀烟很少带耳坠。可是这对耳坠并不花哨,颜色也很素,让她很喜欢。 “真好看。”因为几分惊喜,几分心虚,她并没有想太多,也没意识到商寄云这句话里的漏洞。既然说是首饰店,自然是走进去才能看见的。不识货的她以为首饰店是首饰摊,那耳坠只是很普通的东西。 看她是真心喜欢,商寄云俊美的脸上笑意愈发浓了:“姑姑喜欢就好。” 易汀烟回房把耳坠收到了梳妆台上空空的首饰盒里。商寄云就跟在她身后。铜镜里,半蒙着面的女子垂着眼睛收着首饰,浑身透着一股沉静,眉宇间却带着少女的娇俏,身后的清贵少年注视着她,如浓墨一般的眼睛里带着一星光亮。 商寄云长大了,知道送她东西了。易汀烟带着欣慰与感慨收好了耳坠,转身说道:“最近姑姑想去趟隐露寺上香,你陪姑姑去吗?” 商寄云回来的这些日子,易汀烟除了最近频繁地去陆家,并不去其他地方。听到她忽然说想出去,商寄云有几分惊讶和高兴,眼中的光亮更明显了。“当然是要陪姑姑去的。” “好,那就初八那天去吧。” 直到初八这天,商寄云都没发现什么异常。 既然来了隐露寺,易汀烟便决定真的去上一炷香。大约是因为最近一直瞒着商寄云帮他看亲,她一直有些心神不宁。 隐露寺虽然不是仁昌府最大的寺庙,香火却是极旺的。香客们只要走到半山腰就能看到高处缠绕隐露寺的袅袅青烟。 “你既然陪我来了也拜一拜吧。”因为知道他上一世的经历,易汀烟一直希望商寄云能有一点信仰,永远保持现在这样平和的心和性格。 点起香,在蒲团上跪下后,易汀烟看着商寄云在自己身边跪了下来,便虔诚地合上了眼。 如今的少年已经不是好骗的小孩子了。在易汀烟闭上眼后,他并没有闭上眼。在面带慈悲的微笑的佛祖面前,他手中拿着香,看的却是她。 在这一刻,他并不知道有一天他会在绝望、心灰意冷的时候像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一样信佛。 上完香后,易汀烟按之前说的,带着商寄云在寺庙里闲逛了起来,企图让他与任赛雪偶遇。 商寄云依旧什么都没有察觉。 在寺里的长廊中,易汀烟看到了朝他们这个方向走来的任家女眷。 任家的几位夫人也看到了她。 “三夫人四夫人好。”由于易汀烟与顾家交情不错,又是陆怀知认下的干妹妹,早几年与仁昌府的几个世家又有些来往,大家都是认识的。 由于她蒙着面,任家的两位夫人听了她声音,打量了她一番才认出她。三夫人笑着说:“原来是易姑娘。”三夫人虽然是笑着的,却不走心。她打心底是看不上易汀烟的。 相比之下,四夫人就友善多了。她是任赛雪的母亲。“易姑娘身边这孩子是?” 四夫人问起这句话,在场的女眷不管是丫环还是小姐,甚至任三夫人都极为好奇。商寄云的长相和那一身清贵之气极为引人注意,起先远远地看着的时候,他们没认出是易汀烟,看着两人极为亲昵般配,还以为是来上香的夫妻。认出是易汀烟后,她们更加好奇了。 仁昌城什么时候冒出来一个长得俊的少年她们怎么不知道? 任家的几位姑娘站在后面打量着商寄云窃窃私语。 181.第一百八十章 谁要孝顺你了 在末尾的任赛雪自然也在看着商寄云。她本就长得娇弱,如今脸都红了起来,更加惹人怜惜了。 “这是我侄子寄云。”易汀烟介绍道。 商寄云十分有礼貌地与两位夫人问好。 易汀烟农女的身份在仁昌城的世家里早就不是秘密了。得知是易汀烟的侄子,任三夫人心中有几分遗憾。这样气质的少年怎么看也不像农家出身。 毕竟还有任家未出阁的小姐在,这样见陌生男子不好。任家夫人与易汀烟寒暄了两句便离开了。 与她们分开后,易汀烟便开始偷偷看商寄云,想看看他有没有什么想法。 看了好几次,终于被商寄云发现了。 “姑姑?” 易汀烟压下心中的忐忑,装作不在意地问道:“方才你有没有看到任家的几位夫人和小姐?” “没怎么看清。不过那三夫人虚伪得厉害。”商寄云答道。 “……”易汀烟语塞,半天才附和了他一句,“是啊。” 中午,他们留在隐露寺吃了顿斋饭。 饭后,易汀烟又拉着商寄云在寺里走了走。因为之前那次偶遇商寄云竟然没注意到任赛雪,她一直都很心不在焉有些着急。好在顾玄碧之前也留了后招想让两个孩子说上两句话,告诉她午后任家的夫人会去与禅师喝茶,几位小姐是能随意走动的,任赛雪会偏殿抄写佛经。 易汀烟便带着商寄云兜兜转转去了偏殿。 他们到了偏殿,果然看到独自一人坐在那里的任赛雪。“赛雪。” 任赛雪抬起头,脸立即红了。其实当初顾玄碧与她提起商寄云,有意促成他们亲事的时候任赛雪是有几分忐忑和不确定的。好些年没见,她对商寄云的印象一直停留在“长得极好看的小哥哥”,心中对他有些好感。原本虽然答应是答应了,但是午后她并不准备来抄佛经,私自来见男子这件事太出格了。可是之前在长廊里相遇,看到商寄云的时候,她的心开始跳得飞快,随后便做了她长这么大以来最出格的事。 她放下笔,站了起来,带着几分羞涩说:“易姐姐,商哥哥。” 易汀烟带着商寄云走上前,跟他介绍说:“这是赛雪,你们小时候见过的,还记得吗?” 商寄云点了点头说:“记得。” 听他说记得,任赛雪的眼中露出了欣喜。 “你们年纪差不多。”易汀烟自己没体会过情、爱,更没做过撮合人的事,不知道该说什么,硬着头皮当着月老说,“想来是会有很多可说。寄云,赛雪比你小,你可要好好照顾她。” 易汀烟的话已经说得很直白了。她看着商寄云,眼中带着询问,想知道他觉得任赛雪怎么样,可是他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在宽敞的偏殿里,他的眼睛黑的一点光都没有。 忽然,他说道:“姑姑,你出来一下。” 看着商寄云走出去,易汀烟有些莫名其妙。“他也许有事要跟我说,我先出去一下。”说完,她就出去了。 她跨出偏殿便看见站在门边背对着她的商寄云。 “寄云你想说什么?” 蓦地,商寄云转过了身,脸上带着愤怒的表情问:“姑姑,你今天来隐露寺是为了什么?” 商寄云本就聪明,何况小时候还见过陆怀知在这里见顾玄碧,一下子就想明白她今天的目的了。 易汀烟以为他是因为自己瞒着他才生气,便解释道:“姑姑的确有事瞒着你。你今年十五了,到了能成家的年纪了,姑姑也是替你操心亲事。任七姑娘可以说是我看着长大的,性子好,品行也好,所以想看看能不能撮合一下你们。” “谁要你撮合了?” 易汀烟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不满,眼中满是怒气和叛逆。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用这样的语气跟自己说过话,她有些难以接受。 为他的亲事操了不少心的她顿时委屈了起来,自己把一片好心碰上前却被他不屑一顾,心里被泼了一盆凉水,凉得难受。 想到他还是孩子,也许是叛逆,她压下心中的失落和愤怒说道:“寄云,姑姑这是为你好,想看你娶妻成家。你要是有意中人也可以跟姑姑说——” “我没有!”商寄云打断她说,“我不想成亲。” 到底还是个孩子。易汀烟叹了口气,放柔了语气说:“你怎么能不想成亲呢?你总是要成家的,姑姑还指望看着你娶妻生子,指望着你孝顺呢。” 谁知商寄云更加生气了,一双带着暗火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说:“谁要孝顺你了?我也不要你操心!” 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易汀烟极其心寒地看着他,发现竟然看不懂他的目光了。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看不透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少年:“你怎么能这样跟我说话?寄云,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意识到真的伤了她的心,商寄云皱起了眉,想解释却又犹豫不决。他目光晦涩地看了她一阵,倏地运起了轻功,纵身一跳消失了。 易汀烟想好好教育他一下,却又抓不住他,一肚子话不得不别回去,气得不行,第一次后悔让他去习武。 “易姐姐。” 听到任赛雪的声音,易汀烟转过身,抱歉地看着她。方才她与商寄云争吵,她肯定都听见了。 任赛雪的确都听见了。一开始听到商寄云质问易汀烟的时候,她只觉得无地自容,可随后听到他说没有意中人,她又有些欣慰。到后来听到他说的那些“不要成家”的话,俨然就是个只想违背长辈的少年,她就觉得没那么难堪了。“易姐姐,不要生寄云的气。” 她越这么说,易汀烟就觉得越对不起她。 任赛雪是个好姑娘。 “寄云他不懂事,你别放在心上。”她尴尬地说道。 任赛雪笑起来格外惹人怜惜:“易姐姐,你也别生他的气。” 易汀烟点了点头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同时也开始反思。因为有着上一世的记忆,她一直没有把商寄云当作一般孩子。一般的孩子都会任性、发脾气,细细想来这么多年商寄云从来都是那么乖巧懂事,导致他偶尔发一次脾气她竟然觉得受不了。 他只是个孩子,跟他计较什么? 这样一想,易汀烟好受多了,开始担心商寄云了。可转念一想,他刚刚的轻功身法极快,一气呵成,大约只有打别人的份没有吃亏的份。 刚刚姑侄两人吵得实在有些厉害,任赛雪怕易汀烟还生气,建议道:“易姐姐,不如我陪你走走吧。” “也好。” 任赛雪带着两个丫环一起出了隐露寺在附近山上逛了起来。 当初山体滑坡让易汀烟至今还心有余悸,也不敢朝山上走,便建议一起朝山下走走。 “小姐,你们什么声音了吗?”任赛雪的一个丫环忽然说。 “声音?”任赛雪驻足,“好像是什么东西敲打的声音。” 她们对这声音不熟悉,但是上一世出身武林的易汀烟却太熟悉了。这是刀剑相碰的声音,就在不远处。 在仁昌府出现这样的打斗太不寻常了。易汀烟本想害怕被牵连想带着任赛雪一起回寺里,可是忽然想起才下山没多久的商寄云,心中有些不放心。 她回头说道:“你们赶紧带着你们的小姐原路回去。我去看看。” 她的语气变得很严肃,让任赛雪隐隐感觉到了有危险。她想叫住易汀烟,可是刚开口,易汀烟已经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过去了。 易汀烟慢慢靠近,躲在一棵树后。乍一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压力和杀气她有些难以适应,觉得心中有些难受。 显然在场的人武功不低。 只见三个蒙面人围着一个人,双方都是招招杀招,地上还有三具尸体。 待看清被围着的那个人,易汀烟心提了起来。 竟然是商寄云! 蒙面人每一招都想取他性命,看得她心惊胆战,恨不能上前帮她。可她知道自己不会武,上去只会添乱,只能躲在一旁一瞬不瞬地盯着局势。 眼看着一个蒙面人的剑要刺向商寄云的背后,他被另一个蒙面人缠着没有察觉,易汀烟大叫提醒道:“小心身后!” 一经提醒,商寄云踢开面前蒙面人的剑,回身躲开了。听到熟悉的声音,他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了躲在树后露出个脑袋的易汀烟,带着几分欣喜和惊讶说:“姑姑,你怎么来了?” “小心!”易汀烟却没时间解释这么多。她的心一直都是提着的。 三个蒙面人趁着这一空档,朝商寄云刺去,他堪堪挡住,再也无暇跟易汀烟说话了。 蒙面人个个武功不低,商寄云虽然相对同龄人来说武功高很多,但毕竟年纪还小,缺了点历练,一个人对六个,杀了三个已经消耗很多了。 蒙面人的主人是下定决定要置商寄云于死地。 易汀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商寄云师承空阶门,每一招易汀烟都很熟悉,但是比她当初用的不知道要好多少。 182.第一百八十一章 段家二小姐 每当商寄云露出空档,她就提醒他:“右边,神鹤引!” 商寄云立即心领神会,连惊讶的时间也没有。 靠着姑侄两人的配合,又一个蒙面人倒下了,只剩两个。 可是易汀烟发现商寄云的体力已经不行了,出招慢了很多。她不由地着急了起来,不知不觉从树后走了出来。 看见她,其中一个蒙面人忽然心生一计拿着剑朝她刺来。 “姑姑!” 好在易汀烟反应快,闪到树后躲过了这一剑。蒙面人一剑刺空,想要转身,商寄云趁着这一空挡一剑从后面刺穿了他。 又一个黑衣人倒下。 此时的商寄云浅色的衣服上沾了血,就连那白净的脸上也有血渍,清贵中带着几分妖异的俊美。他头发散乱,身上带着还未掩去的杀意,如浓墨一般的眼睛里映着遍地的血红,凌厉至极。 这一刻,易汀烟有些恍惚,好像看到了上一世临死前如天神一般出现的商寄云。 “姑姑,你没事吧?”商寄云纵身来到易汀烟面前伸手将她搂紧了怀里。 因为闪躲,她脸上的面纱掉了,露出了那张依旧像是十六岁少女的脸。 原本以为经过岁月洗礼已经失去了光芒的明珠在去掉遮掩那一刻露出的却是如初的光泽。在这样血腥、横着尸体的环境下,明珠散发出的清丽光芒足以让人终身难忘。商寄云不可思议地看着,眼中有惊讶有惊艳,还有一丝掩饰不了的迷恋。 血腥味掩盖不了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气息。前世今生的情景重合起来,易汀烟竟有一瞬间沉沦。 下一刻,她看到剩下的那一个黑衣人拿着剑从商寄云背后刺来。她商寄云为什么像是把剩下一个黑衣人忘了一样浑身僵住,看着黑衣人的剑刺来,她来不及提醒,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他拉倒翻身挡在他身上。 冰冷的剑刺入身体的感觉让她前世的记忆更加清晰了起来。 “姑姑!”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商寄云瞪大眼推开易汀烟,拿起剑像杀红了眼一样极快地刺穿蒙面人的喉咙。 随后,他立即扶起易汀烟慌张地叫道:“姑姑!姑姑!” 她身上的血已经染红了他的衣服。 “寄云,姑姑怕是等不到你成亲了,以后也不能陪着你了。不要伤心,你已经长大了。”说着说着,易汀烟脸上有泪水滑落。她一点也不后悔救商寄云,只是有些遗憾不能再看着他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了。 她用一个女子最好的年华换他慢慢长大。想着等他到了意气风发的二十岁的时候,她就快三十了,等他到了而立之年,到了一个男子最有魅力的年纪,她就快四十了。她以为自己会带着欣慰与遗憾慢慢老去,却没想到会在他十五岁的时候离开他。 只盼着他不会因为她的死变得像上一世那样阴沉。 商寄云摇着头,手轻柔地抚上她的脸。曾经梦中无数次想要这样做,却不知道真的这样做的时候却是在这样的情境下。“姑姑,你不会有事的。你撑一撑,我去求祖父救你。” “原来你已经与商家老家主相认了啊。”易汀烟喘了口气,艰难地说,“其实姑姑一直都知道你的身世,你会不会怨姑姑?” “不会的姑姑。”商寄云轻柔地抚着她的脸说道。 易汀烟眼前已经模糊了起来。她努力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说道:“既然你与商老家主相认了我也就放心了。以后你要好好对自己,要学着相信别人,要想开一些——”说着,她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远了,连商寄云喊她的声音也听不见了,眼前也慢慢黑了。 在眼前彻底黑掉之前,她隐约看到了旁边去而复返的任赛雪。随后,她感觉唇上一阵温热便彻底闭上了眼。 九年时间,他从孩童长成少年,她的身上时间却像静止了似的模样一点都没有变。这一刻,两人九年的相伴结束了。 【 眼前的床幔极为华丽,陌生的房间里到处都是少女的粉色,再次醒来的易汀烟觉得头昏脑涨,似乎沉眠了许久一样。自己临死的时候商寄云那绝望沉痛的目光还在脑中挥之不去,她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难道她没死? 易汀烟急切地看着四周,想看到商寄云。 “二小姐!你醒了。” 二小姐? 易汀烟的心猛然沉到了谷底。 之前经历过一次,她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现在是再次重生。 这一次又是到了哪里,到了谁的身上,到了哪一年? 难道她与商寄云九年的相依为命就这么被抹去了吗? “二小姐,你快躺着,你下床做什么?” 易汀烟不停身边丫环的叫喊,脚步虚浮地跑到了梳妆台前拿起了镜子。镜子里是个十六七岁、模样娇俏的地少女。 这张脸竟然有些眼熟,不像是前世见到过的,倒像是上上世见到过的。 她死死对着铜镜的样子把丫环们吓坏了。 忽然,她手一抖,铜镜掉在了桌上发出了极大的声响。 “二小姐,您别吓奴婢啊。” 易汀烟没有理她,双眼中充满了不敢相信。这张脸是她上上世见过的,段家二小姐的脸!她竟然又回到了武林,还成了四大世家之一的段家的二小姐段清烟。 “这里是……段家?”她喃喃地说道。 丫环被吓坏了:“这不是段家能是哪?二小姐你怎么了?我去叫老爷来。” 易汀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成了段家二小姐。在她上上世的记忆里,段家是被段家大小姐和商寄云里应外合灭掉的,对于段家二小姐的印象却少之又少,只知道她极为受到段家家主的喜爱,同样是女儿却比同父异母、先夫人生的段家大小姐受宠多。 她在这里,那么商寄云如今又在哪里?上一世的商寄云还是上一世那个她一手带大的商寄云吗? 被复杂的问题绕昏了头,易汀烟深吸了一口气却猛然咳了起来。 她居然受了内伤。 派人去叫段家家主的丫环回来了,看见易汀烟在咳嗽,立即说道:“二小姐,我扶你去床上躺着。也不知大小姐怎么那么不知分寸,下手那么重。” 弄清楚了身份,易汀烟开始套丫环的话。 “烟儿,你醒了?”没一会儿,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是段家家主段昭明来了。 身为四大世家家主之一,段昭明的武学造诣自然是不用说的。段家的雁回刀极为霸道,刀法不花哨,却也不简单,朴实中千变万化,罡风凌厉。江湖中都说段昭明人如其刀,霸道莽撞。 第一次见到武林中泰斗级别的人物,易汀烟觉得心中压力很大。 看着段昭明那张粗犷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心,她挤出了一个笑容,艰难地叫出了“爹”这个字。 段昭明宽大的手掌摸着她的脑袋说:“醒了就好。” 说完,他又回头,语气凌厉地说:“还不来给你妹妹赔罪?” 段昭明个子高大,气势又强,易汀烟竟然没发现他身后还跟了个人。 段家大小姐段清茵穿着一身单薄朴素的水绿色,素面朝天却如出水芙蓉一般清丽,那一身傲骨又像饱受严寒之苦却依然迎着风雪开放的梅。 这是易汀烟第一次这么近看段家大小姐段清茵。她很漂亮,尤其是那孤傲清冷的气质叫人见之难忘。 她与阴沉多疑却清贵的商寄云的确是一类人。易汀烟难以想象上上世这样两个人是如何相爱相杀互相折磨的。 段清茵面无表情地走到床前。 已经从丫环那里知道来龙去脉的易汀烟心道这段昭明实在太偏心了。这明明就是段清烟自己挑衅在先,非要跟段清茵比武才被伤的。 她刚想开口说不用道歉,段清茵已经垂下了眼睛低眉顺眼地说:“是我错了,清烟,对不住。” 段昭明点了点头满意地说:“这才像话。” 易汀烟心中为段昭明这莽夫捏了把汗。他现在每亏待一点段清茵,日后都会被报复回来。段清茵看似顺从,实际上是在隐忍,她垂下的眼睛里大概全是不甘和恨。 如今成了段家二小姐,段家覆灭自己也逃脱不了,易汀烟决定试图缓和段清茵与段家的关系。她朝段清茵露出了友善的笑容说:“姐,你不必道歉,是我主动找的你,跟你没关系。” 段清茵在段家极不受宠,在江湖上却比段家的大公子和二小姐出名的多,不仅是因为她灭了段家,还因为她是的练武奇才。江湖上都说莽夫段昭明眼瞎,让明珠蒙尘却把两个废柴捧在手心里。 上上世易汀烟也是替段清茵鸣不平的,却不想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这两个废柴之一的段家二小姐。 她没想到自己活了三世,第一世武功平平,第二世身体不适合习武,第三世依旧是个习武废柴。 段家二小姐自小被捧在手心里,性情骄纵,更是不把那个姐姐放在眼里,乍一听到她认错,段清茵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抬头看了看她,又垂下了眼睛。 183.第一百八十二章 商家家主 明明认错是应该的,段昭明听到却把段清烟夸上了天。 易汀烟看了眼依旧垂着眼睛不动的段清茵,瞬间觉得自己刚刚认的错被段昭明一搅白费了。 “好了,你好好休息养伤。下个月你祖母过寿,江湖上的人都要来,到时候爹带你和你哥哥见见人。”三个儿女只提两个段昭明却丝毫没有觉得不对,想来是偏心惯了。 他走了之后,段清茵看了一眼易汀烟,一言不发也走了。 易汀烟想叫住她,想想又作罢了。这事不急于一时。 他们走后,那个小丫头又上前关切地给易汀烟端茶倒水。这丫环叫风荷,是段清烟的贴身丫环。“二小姐,看你这会儿正常多了,刚刚可把奴婢吓死了。” 易汀烟倚在床头,心里在思考着段昭明临走时的话。“风荷,你说……爹说祖母过寿江湖上的人都会来,其他三大世家的人是不是也会来?” “当然了。” “那么商家家主也会来?”易汀烟状似不在意,提起“商家家主”的时候却极为紧张。按上上世说,段家二小姐这个年纪的时候,商家家主应该是商寄云了。可是这一世她不确定,不知道会不会有变数,也不知道这个商寄云会不会是个陌生人。 风荷说:“商寄云?他当然会来啊。” 易汀烟的心提了起来:“你跟我说说他的事情吧。” 风荷惊讶地看着易汀烟说:“二小姐,你怎么忽然对他感兴趣了?以前你不是说他手刃叔父是个冷血无情之人吗?” “……”原来这一世商寄云依旧手刃了叔父,易汀烟有些语塞地说,“我有这样说过吗?” “当然!”风荷肯定地说,“不过二小姐你现在好像终于开窍了。商公子是天人一样的人物,听说长得极英俊,一身清贵之气叫人觉得自惭形秽难以接近。二小姐,他杀叔伯是有原因的。听说他的叔伯杀了他的父母和姑姑。” “姑姑?”易汀烟的心揪了起来,有点不敢相信。 在她的引导下,风荷把自己听到的,不管是谣传还是真事都说了出来。 原来她竟然来到了死之后的五年。商寄云还记得她。 她越听商寄云这几年做过的事越觉得难以相信,越觉得心疼。商寄云还是变了。她守护了九年,盼着他一世无忧、不再那样阴沉多疑的商寄云还是变了。 是因为自己的死吗? 听着他这几年的遭遇,易汀烟万分懊恼痛惜。她可以想象到这几年他是怎么一个人过来的。她曾经以为能永远陪着他,却没想到会缺席他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候。 养了十来日之后,易汀烟的内伤好了一些,虽然还是不能大动,但是在段府走走不成问题。借着躺太久需要活动的借口,她把段家上下熟悉了一下。 她还见到了段昭明唯一的儿子,她的哥哥,段清泓。 她和段清泓是现在的段夫人生的,段清茵则是先夫人生的。听说段昭明极不喜先夫人的作为,也不喜段清茵。 让易汀烟有些受宠若惊的是段家上下都对她极好,当真是把她捧在手心里的。段清泓长得不像粗犷的段昭明,像段夫人。大约也是因为从小到大被捧着,没经历过什么困难,他看起来很阳光,总是笑眯眯的。 然而,易汀烟知道段家上下每对他们好一分,段清茵心里的狠就会增加一分,最后全都报复回来。 据易汀烟上上世的记忆,段家上下,包括段昭明的一子一女后来都死了。 如今真的感受到段家人的偏心,易汀烟很理解段清茵为什么会做那样的选择,甚至觉得错的是段家人。如今她成了段家二小姐,与段家的命运息息相关,自然不能看着段家重蹈覆辙。 段昭明在家的时候,一家人都是一起吃晚饭的。 包括段老夫人在内,一家三代上下和睦,只有段清茵默默地吃着饭一言不发,好像不是段家的人一样。 段清烟今年十五岁,段清茵十八。 瞧着满室的热闹似乎与她无关,易汀烟有些心疼这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她前两世加起来都活了快三十年了,在她眼中,不管是段清泓还是段清茵都是跟商寄云差不多大的孩子。 正好段昭明跟段老太太提起寿辰的事情,说要带着两个孩子结交一些人,易汀烟趁机说道:“爹、祖母,把姐姐一起带上吧。我和哥哥年纪还小,我有些怕,姐姐比我们大,还在江湖上走动过,她能带着我们。” 她这话一说完,几个人都停了下来看着她。 就连一直垂着眼睛的段清茵都看向了她。 易汀烟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我是真的有些害怕。哥,你是不是也害怕?” 段清泓是个没什么追求的公子哥,段清茵对他来说一直是个可有可无的人,既不喜欢也不讨厌。自己妹妹说话,当然是要附和的了。他点了点头说:“是啊。” “爹?”易汀烟看向皱着眉的段昭明。要不是知道段昭明宠她,不会骂她,她也不敢轻易说出来。 见段昭明没有答应,段清茵的眼睛再次垂了下来。她平静地说道:“不用了,我不去。” 易汀烟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样贸然地提出来,段昭明却不答应,只会让段清茵更加难堪。她后悔了起来。 这时,老夫人叹了口气说:“都是段家的子孙,带着一起吧。” 段昭明有些不愿意,却还是说道:“就听娘的。” 见段清茵垂着眼睛,一点都没有高兴的样子,易汀烟心中叹了口气,意识到段家对段清茵的态度并不只是表面上的偏心,好像还有其他原因。 终于到了段家老夫人寿辰这日。 老夫人过六十大寿,江湖上的大门大派和几大世家几乎都来了。一些离得远的提前一天就到了段家住了下来。 终于要见到商寄云了,再加上是第一次与这些武林泰斗这么近,易汀烟难掩心中的激动,一夜没睡好。 “小姐,你怎么穿得这么素?” 面对风荷的惊讶,易汀烟有些无奈。这一身喜庆的粉色她很少穿,对她来说已经很明艳了。至于那些头花,她实在不想带。以前的段清烟实在太招摇了。 她到的时候段清泓和段清茵已经到了。 段昭明正在骂段清茵。“你穿的这么素不是给你祖母找晦气的吗?看看烟儿穿的,多喜庆。” 易汀烟:“……” 段清茵被骂着,却一言不发,脊背挺得笔直,浑身散发着清冷的气息,就像一朵被风雪欺压的梅花,只等着有一刻能傲然绽放。 “好了父亲。”易汀烟站到了段昭明身后,看了一眼段清茵。正好这个时候段清茵也朝她看来,两人目光交汇,很快段清茵就移开了目光。快得易汀烟还没来得及朝她友善一笑。 段家老夫人过寿几乎动了大半个武林,宾客如云。 易汀烟见到了几大门派的掌门和傅、何两大世家的家主。何家以女子为尊,何家的家主是个十分漂亮的女子。 段昭明一一为他们引见,易汀烟却因为迟迟见不到商寄云,有些心不在焉。 他会不会不来了? 直到快开席的时候商寄云才姗姗来迟。 “商家家主、空阶门弟子商寄云祝段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报唱的声音响起,在场的宾客都安静了下来。 商寄云今天是代表着商家和空阶门来的。整个江湖的人都知道他虽然是商家的人早年却拜在空阶门门下。 再次见到商寄云,易汀烟发现他已经不是自己印象里的孩子了。他变化很大。 如今他不过二十岁。比起五年前,他更加高了,五官已经完全褪去了稚气,长成了一个英俊的男子。他的肤色比以前更加白了,却是苍白,唇色更加淡了,衬得那双如浓墨一般的眼睛更加深不见底。 他朝着众人露出了笑容,虽然唇角都勾上去了,却仍然让人感觉他笑得极淡。明明是白天,阳光明媚,他那双眼睛里却像照不进一点光亮,深得叫人不敢直视,仿佛一看就会被那混沌吸进去。 他浑身都透着一股疏离与清冷,明明是清贵之极的人,却给人一种颓废之感,要不是还会动、还会笑,就像是行尸走肉一样。不过即使如此,他依旧好看得像天人一样,那股颓废会叫女人忍不住地想要靠近他,温暖他,却不敢接近。 要不是他没那么虚弱,就要跟上一世一模一样了。 易汀烟愣怔地看着,几乎都要站不住了。 “路上耽误了一些时间,还请老妇人和段家主见谅。” “哪里哪里,贤侄能赏光就不错了。”段昭明笑着指了指身后的段清泓和易汀烟说,“这是我的儿女,清泓和清烟。” 听到段昭明提到自己,易汀烟连忙回过神来,眼中的痛惜和伤感还没来记得收起就与商寄云的目光交汇。 只是刹那的功夫,她紧张极了,甚至有冲动想要告诉他她就是他姑姑,姑姑没死。可是这么离奇的事情没有人会信的。 184.第一百八十三章 但是商寄云的目光没有一刻的停顿,似乎只是礼貌性地扫了他们兄妹一眼,连一点让她提示的机会都没有,倒是在段清茵身上停留了一瞬。 早就知道会被当成陌生人,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刻,易汀烟的心却疼得揪了起来。明明他就在自己眼前,她却无法与他相认,只能眼睁睁看他因为自己的死变成现在这样却无能为力。 段清茵被救站在易汀烟身边,忽然感觉到了莫大的哀伤,她偏过头看着紧紧盯着商寄云的易汀烟,微微地皱起了眉。 待段昭明引着商寄云入席的时候,段清泓推了推易汀烟说:“妹妹,那个就是商寄云啊。” 易汀烟木然地点了点头,收起了眼中的情绪。 段老夫人的寿宴很热闹,菜色也很好,易汀烟却味同嚼蜡,心不在焉。 她想接近商寄云,可是她只是段昭明的女儿,他却是世家家主,她连一点跟他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远远地看着他。这次寿宴之后,不知道下次再见会是什么时候了。 段清泓以为她伤还没好才无精打采,一直很关心她。从来没有过哥哥,在他的关心下,易汀烟的心渐渐暖了起来,打起了精神。 等她再次看向商寄云那桌的时候却发现商寄云不见了。 她立即在四周看了看,还是没有看见他。 “妹妹,你在找什么?”段清泓问道。 “没什么。”易汀烟收回目光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段清茵也不见了。 根据刚才商寄云的目光在段清茵身上停留了一瞬,易汀烟可以断定他们是认识的。他们同时不在,难道是私底下见面了?想到上一世他们联手灭了段家,易汀烟立即坐不住了。 “我有些不舒服,回去休息一下。” 趁着没有人注意离了席,易汀烟在段家四处走着终于在一处长廊的拐角看到了段清茵。她站在那里,似乎在跟人说话。与她说话那人因为站在拐角被挡住了。 易汀烟悄悄地往前走了一点。 与她说话的那个人果然是商寄云! 她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就发现朝她看来,目光凌厉。随后,她眼前一花,等看清楚的时候商寄云已经到了她的面前,手掐在她的脖子上。 他漆黑混沌的眼中没有一丝温度,仿佛随时都会掐断她的脖子。 清楚地感觉到了杀意,易汀烟不敢动弹,没有大呼大叫,只是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少女的目光太深沉,太过包含情绪,映在商寄云如浓墨一般的眼中,他手上的力气有一瞬间松了松。 “住手。”段清茵看了她一眼,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承认她是一件很让她痛苦的事情一样说,“这是我妹妹。” 商寄云收回了手露出了一个笑容说:“原来是段家二小姐,失礼。”明明是笑着的,他眼中却看不到一点笑意,显得那么不真实。 脖子上的禁锢消失,易汀烟松了口气。 “你怎么会在这里?”段清茵问道。 易汀烟当然不会说是专程来找他们的。“我出来透透气。”说完,她看向商寄云的方向,却不想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远了。 压下心中的失落,她对段清茵说道:“姐姐,我们回去吧。” 段清茵没有回答她,只是先一步走在了前面。她眉间带着思量,觉得段清烟有些不对劲。要是放在平日里被人掐着脖子,她早就大喊大叫了起来。 三人回来的时候,宴席正在继续。大家都趁着此刻相互敬酒,相互认识的便叙旧两句,不认识的便趁这个时候结交。 易汀烟坐在席间,想着刚刚商寄云对自己像对陌生人一样,怅然若失。 忽然,前面的喧闹声让她回过神来。 段老夫人的寿宴上竟然出现了打斗。 “我道是谁,原来是失踪了三年的二哥。” 听到熟悉的声音,易汀烟立即站了起来。只见最前面两张桌子都被掀翻了,商寄云站在一片狼藉里,脸上带着一抹极淡的笑。 “商寄云!你灭绝人性,连长辈也杀,不得好死!” 听到这么恶毒的诅咒,易汀烟的心跳了跳。 商寄云毫不在意,如同看着将死的蝼蚁一样看着面前的人,语气中带着嘲弄说:“你父亲杀了我爹娘和姑姑,的确不得好死了,最后连尸骨都没剩下。” 原来那个人是商家大老爷的二儿子,商寄云的堂兄,在外面东躲西藏只为了有朝一日能找商寄云报仇。 “怪只怪我没用,如今你是肯定不会放过我的,可是今天是段老夫人的寿辰,你要让这里见血吗?” 段昭明在一旁看着,一句话都不敢说。他家的宴席上居然让商寄云的仇人混进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忌惮商寄云,给了别人混进来的机会。就算商寄云真要在这里杀人,他也不好说什么。他虽然比上商寄云大一轮,但同为世家家主平起平坐他已经很吃亏了。要是他真在这里杀人就是完全不给他面子。 商寄云笑了,眼中的杀意外露。他一边朝他走近,一边说道:“你以为我会顾及名声不会在这里杀了你?我说过要让你们一家都给我姑姑陪葬的,找了你许久,你终于自己送上门来了。” 看着独自站在中间的商寄云,易汀烟感觉到了他身上的孤独。听他心心念念要为自己报仇,她的眼睛红了。连先前他把她当成陌生人的那一点怨都消散了。五年的时间,她只是一闭眼一睁眼的功夫,他却要独自走过。 好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商寄云身上,没有注意到她。 “你可知你父亲最后如何了吗?他被我拿去喂了狗。这样的人就算死一万次也不够。你很快就能去陪他了。”商寄云越说越阴沉,在众人的注目下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残忍。明明风华无双、如天人一样叫人不敢亲近,却带着满腔的恨意和来自地狱的阴沉,这种矛盾聚集在他身上,叫人觉得惊艳又畏惧。 在大家的注视下,他拔出了身边人的配剑,动作看似轻描淡写却没有一点犹豫,一剑刺穿了眼前人的胸膛。 所有人静默了一瞬间。 许多人没想到商寄云竟然会真的不给段家人面子,在段老夫人的寿宴上杀人。 段家人的脸色是极不好看的,除了两个人——一个是易汀烟,另一个是段清茵。 但是场面很快就恢复了。在场的都是江湖人,别说是看见死人,大多数都亲手杀过人,只要他们刻意忽略,气氛很快就恢复了。 寿宴继续,看似与方才没什么不同,许多人暗地里却注意着商寄云。 他年纪轻轻就坐上商家家主之位,杀了叔伯,只有二十岁就在武林中有一席之地。之前许多人只是听说过他阴沉无情,手段残忍,却没见过。现在见了心中不由地震撼。 从九岁将他养到十五岁,一直期盼他长成阳光少年,却没想到他会因为自己变成这样。第一次看到他亲手杀人,易汀烟心中没有害怕,只有自责和心疼。 许多人已经没了心思,寿宴后面基本就是在走形式,结束后各门各派便陆续告辞了。 一直没有离开的易汀烟没有看到商寄云,似乎他再一次消失不见了。 他又去哪了?难道又去跟段清茵见面了? 两人一有机会在一起,易汀烟心头就直跳,觉得段家和自己离死期不远了。她回了之前看到他们的那条长廊,发现没有人,又找了其他地方,也没有发现他们。 最后,她甚至去了段清茵的住处。 “你来做什么?”看到她忽然前来,段清茵有些惊讶,语气依旧清冷疏离。 他们没有在一起? 易汀烟有些尴尬。段清茵对她一直很冷淡,她们的关系也不怎么样,平时连说话也少,她突然来找她实在不太正常。“我……”她在脑中飞快地找着借口,却每一条都不合适。 最后她干脆说道:“没什么,就是消食走到这里。我走了。” 找了一圈都没找到,易汀烟冷静了下来。商寄云没有见段清茵,没有理由宴席结束还要留在段家,许是他已经走了自己却没看到。 在穿过花园快回到自己住处的时候,她在一处假山后发现了商寄云。 他坐在地上,倚着嶙峋的石头闭着眼,眉毛紧紧皱着。他的脸色白得不正常,衬得他的眉目越发清晰,风华无双,配上后面的太湖石,一柔一硬、一美一丑,就像一幅刚刚画出来,墨迹还没干的绝世之作。 他怎么会一个人毫无防备的躺在这里? 易汀烟连忙上前在他身侧蹲下,推了推他,关切地问:“寄云,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眼中只有满满的关心。 商寄云的眉毛皱得更紧了,额头上有汗,看起来极其痛苦。 “寄云,你哪受伤了?哪疼?”易汀烟迅速伸手抚上了他的胸膛帮他检查,随后注意到了他的手。他的手正紧紧地捂着自己身上某处。 185.第一百八十四章 很像我一位故人 看到他捂的是胃,易汀烟立即明白了。 他是胃疼。 下一刻,她的眼睛忍不住红了。自从八岁那年高烧不退,好不容易被救回来,他的胃就被伤了。以前她一直很注意帮他调养,为什么才过五年就变成这样? 疼得脸都白了该是有多疼? 他到底是怎么照顾自己的? “寄云,寄云。”易汀烟一边低声叫着,一边将他拉向自己,靠着自己,然而伸手盖在了他捂着胃的那只手上。 不知道是自己的手太热,还是他的手太凉,覆上去的那一刻,易汀烟心间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发现他手太冷,她想把他的手拿开用自己的手覆上去,可是怎么也拿不开他那只手。她轻声唤着:“寄云,松手。” 一声一声地唤着,他终于松开了手。 易汀烟的手立即贴上了他的胃,像小时候他胃疼的时候一样,替他揉着。 知道现在,她才有机会好好看看长大后的商寄云。 闭上眼的他没了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防备和叫人心疼的颓废。明明是闭着眼睛的,易汀烟却觉得此刻的他比醒着的他更加生动。 在她缺席的这五年的时间里,他已经从一个少年长成了风华无双的男子,成为了最年轻的世家家主。 终于可以这么肆无忌惮地看着他,易汀烟的另一只手缓缓地抚上了他的脸,用指尖描摹着他的轮廓,试图更清楚地感受他这五年的变化。 “姑姑。” “姑姑……姑姑……” 起初声音还不清晰,等到听清楚了,易汀烟的眼泪掉了下来。他连昏迷中都喊着她,她的心柔得一塌糊涂,痛得像是碎掉了一样。她不敢想象被她呵护着长大的孩子在她“死掉”的这五年一个人是怎么过的。 她就这么抱着他、蜷缩在假山后面无声地哭着。 没过多久,易汀烟看到商寄云的眼皮动了动,吓得立即伸手去抹脸上的眼泪想要离开。 他本来就多疑,要是看到她这幅样子,不知道会怎么想。 可是他的动作极快,在她准备推开他起身的时候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这几乎是醒来后下意识的动作。易汀烟的手腕被他捏得很疼,甚至感受到了的杀意。 “是你?”一瞬间的惊讶后,商寄云收起了杀意,防备地看着她。 易汀烟对他对视了一阵,在他眼中捕捉到一闪而过的失落和柔软。那双漆黑混沌的眼睛像是能把人吸进去一样,她心中没由来的慌张,移开了目光。 “刚刚只有你在这?”商寄云的目光却没有挪开,带着些急迫地看着眼前这个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的少女,说话的语气中带着逼问的意思。 他们一直保持着她坐在地上,他靠在她腿上的姿势。 即使是仰视,易汀烟依旧感觉到了压力。她迅速收起情绪回答道:“是的。”因为刚刚哭过,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软软的。 商寄云忽然松开了她的手坐了起来,看着她的目光里带着探究。 “我方才正准备回去,路过花园发现了你。看你胃疼得厉害,脸白得吓人就没敢走。”在她的探究下,易汀烟像是头上顶着一座大山一样压力极大。 本以为以商寄云现在的性子一定会继续问她,出乎她意料的是,他倏地笑了,依旧是那种嘴角的弧度很大,却给人感觉极淡的笑容。 已经站起来的他朝还坐在地上的易汀烟伸出了手。 他逆着天光,侧脸留下的投影加深了他的鼻影,使得他的鼻子更加英挺。商寄云长得极美,却不是那种阴柔的美。他笑起来时的颓废叫女子忍不住想要安慰他、温暖他,不笑的时候那一身的清贵如天人一般叫人觉得惊艳、敬畏。尽管这两种气质很不同,但是都体现了他作为男子的吸引力。 易汀烟看着面前这只手,愣怔了一下,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 一股不可撼动的力量将她拉了起来,拉得她一个踉跄栽进了他的怀里,被他抱了个满怀。 “你不怕我?” 耳边响起商寄云带着笑意的声音,感觉到这样的距离、这样的姿势太过亲近,仿佛空气里都带着暧哎昧气息,易汀烟的脑中“嗡”地一声炸开了。 她被商寄云调嗷戏了。 之前抱着他的时候因为太担心没有感觉,现在才发现他竟然这样高大。 又是羞又是恼还有种难以启齿的怪异,易汀烟想也不想就要挣开他的手。 可是她本就没什么练武天赋,平日里也不勤快,仅有的那一点功夫在商寄云眼中就像三脚猫功夫一样,一点作用都没有。 “看来你是真的不怕我。”制住她后,商寄云松开了她,脸上的笑意似乎比之前深了一些。 易汀烟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还是她带大的那个阳光无害的商寄云吗?居然会做这种占女子便宜的事情!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用顾玄碧的话来说就是太不成体统了! 之前的心疼和怜惜如今已完全被愤怒取代,易汀烟恨不得揪住他好好教训他一顿。 有一句话叫什么?养不教父之过。 愤怒的她终于找回了一些做主人的样子,后退了一步,气势强了起来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商寄云只是用那双漆黑混沌的眼睛看着她。 稍微猜测一下,防备心强的他胃疼得厉害,却又不想让人知道。整个段家他最熟悉的大概就是大小姐段清茵了。她的住处离易汀烟的住处不远,想来他是摸错了路,后来疼得不行了才躲到了假山后面。 想到他刚刚疼得不省人事的样子,易汀烟的心又软了下来,气势慢慢小了。 商寄云显然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他反问道:“那我也要问问你,我胃疼,你哭什么?”他的脑子清醒得可怕。 易汀烟差点被问住。她拿出了段家二小姐骄纵的样子说:“我就是想哭了。我哭我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一向沉稳的她努力做出少女骄纵的样子,有些别扭。 这种别扭怎么能瞒得过商寄云? 他却破天荒说了句软话:“回去吧。” 易汀烟却丝毫没有领情。从来都是她包容他的,什么时候变成他包容她了?这种长幼颠倒让她一时难以接受。 商寄云却不再理会她,转身要走。可是刚刚转身,他又回过头来。从迎着天光到背光,他那双眼睛里的墨色以可见的速度有浅变深,如同星光乍现后归于洪荒宇宙一片死寂。 “你方才那手法是跟谁学的?很像我……一位故人。” 说完,没有等到她答案,他便转身离开了。 他问的是她帮他揉胃的时候的手法。 易汀烟站在原地,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孤独萧索没有生气的背影。 寄云,因为我就是你姑姑啊。 段老夫人寿辰过后,段夫人便带着易汀烟和段清泓回了娘家。段夫人的娘家在江林城,每年这个时候她都要回去看看,这次正好还碰上了她的哥哥、也就是段清烟和段清泓的舅舅的孙子满月。 因为只是去外祖家,他们就作普通人家打扮,段昭明让四弟子齐寄带着几个小弟子一路护送。 齐寄是个很沉稳的人,易汀烟和段清泓都管他叫四师兄。 易汀烟已经许多年没有行走过江湖了,这一次出来显得有些激动。当今天下,朝廷和武林分江而治互不干扰,江湖中人和普通百姓互有来往,卧龙江畔的遥州城和临江郡便是人员最混杂的地方。 走了十来天,他们终于到了卧龙江畔的遥州城。 “师娘,再前面就出了武林的地界了,我们在遥州城休整一晚。”齐寄说道。 这是易汀烟第一次来遥州城。从进城开始,她就不停朝外张望着。忽然看到熟悉的几个字,她不由地捏紧了马车车窗的窗沿。“四师兄,我们今晚就住这个陆家酒楼吧。” 此陆家酒楼便是陆怀知家的。 于易汀烟而言,成为了段家二小姐,上一世的人和事已经离她远去,就像一场梦一样,兜转了一世她还是回到了武林。乍一看到熟悉的陆家客栈,霎时间上一世的回忆涌现。吃不饱饭、与谢家退亲、种番柿、搬去仁昌城……没有腥风血雨惊心动魄,都是些平静得不能再平静,根本不足挂齿的家长里短。一家开在交界地的陆家客栈让那些如梦似的记忆又真实了起来。 没有人能懂她这种复杂的情绪。 齐寄笑着说道:“师妹,住处早就订好了,在回春客栈,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马上到了。我们出来到了遥州城都住那里。” 见易汀烟有些闷闷不乐,他以为她又任性了,解释道:“师妹有所不知,遥州城鱼龙混杂,既有普通百姓也有江湖人,一些邪魔外道的人也混在其中,我们还是住知根知底的回春客栈好一些。” 段家二小姐的任性是出了名的。 段清泓兴致高昂地朝车窗外看去,笑着问道:“妹妹,你是不是听说那陆家酒楼有什么好吃的?”段清泓比段清烟大两岁,如今十七,还是一副孩子的性子。 186.第一百八十五章 飞雁楼 “没什么,我就是忽然看到提一提罢了。”易汀烟缩回了脑袋,一腔的怅然无人诉说。 遥州城的回春客栈的老板是个中年男子,一看他走路的样子就知道是会武的。许多江湖中人路过遥州城要过夜的话,一般都会选择这里。 而普通百姓,有些钱的一般会去陆家酒楼。 看起人员混杂的遥州城实际上有些地方还是泾渭分明的。 用过午饭后,段夫人和段清泓要上街买东西,易汀烟自从看到陆家酒楼开始便有些心不在焉,没什么兴致就没有去。 于是齐寄留了几个小弟子,便随段夫人一起上街了。 有几分没力气,易汀烟以为是一路劳顿所致,可是躺到了床上却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被陆家酒楼勾起的上一世的事情。她干脆翻了起来出了客栈。 她一个人去了陆家酒楼。即便已经过了饭点,陆家酒楼依旧还有客人。 “姑娘,你吃些什么?”伙计拿来了菜单。 易汀烟翻开菜单,发现当初她刚种出番柿时,陆怀知在仁昌城的陆家酒楼开发的新菜色这里也有。因为已经吃过饭也没什么胃口,她便随便点了两个熟悉的。 伙计笑着说道:“姑娘点的都是咱们陆家酒楼里的特色菜,看来是常客。” 能不熟悉吗? 易汀烟的心情好了一些,脸上带了些笑容,语气也轻快了不少说:“嗯,以前在别的地方吃过。” 上了菜后,易汀烟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对着几盘菜回忆起了上一世的事情。 没过多久,酒楼里传来了吵闹声。 易汀烟看声音传来的地方看过去,只见大堂中间倒了一个人,面朝下一动不动,像是死了。尸体旁边站着四个人。 四人的脸上都带着极致的愤怒和惊恐,其中一人一刀劈了面前的一张桌子说“都给我坐着别动。谁敢动我现在就杀了他!” 来陆家酒楼吃饭的大多是普通百姓,乍一看到有人拿着刀,还死了人,脸都白了。 “我要看看是谁长了那么大的胆子,连飞雁楼的堂主都敢杀!杀人的不自己出来,今天一个都不准走!” 听到“飞雁楼”三个字,易汀烟下意识地捏紧了筷子,目光中流露出了恨意。 她上上世就是死于飞雁楼的人手中,整个空阶门也被飞雁楼灭门。她怎么能不恨? 习武之人对杀意都是极为敏感的。易汀烟害怕被察觉,垂下了眼睛盯着桌面,因为极力压抑着恨意,身子忍不住发抖。 放眼望去,陆家酒楼的大堂里都是普通人。可是这其中一定藏着高手,不然飞雁楼的堂主是什么忽然暴毙的?杀人的人一定武功极高才会让别人没有一点察觉。 僵持了半天也没人站出来,满眼都是普通百姓,飞雁楼的人气极,其中一人说道:“好啊,杀了人不敢站出来,那我们就一个个杀!凶手要是不自己站出来,那么整个酒楼的人都要死。” 普通客人吓得脸都白了,忍不住想往后缩,可是一动,飞雁楼的人就威胁。 酒楼的掌柜战战兢兢地上前,哭丧着脸说:“大侠们饶命啊,我们都是普通百姓,怎么敢杀人呢?” 他刚说完就被飞雁楼的人一脚踹翻在地。 “再烦第一个杀了你。” 掌柜再也不敢说话了。 意识到遇上了大麻烦,易汀烟暂时冷静了下来看向大堂中央。她出来的时候没有跟留下来的段家弟子说,没人知道她来这里。段夫人和四师兄他们回去可能以为她在休息,一时半会儿也发现不了她。 就在这时,飞雁楼已经杀了个人。 只是一刀下去,一个成年男子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有人惊叫,刚出声就被挥到面前的刀吓得生生把惊呼憋了回去,脸都白了。 大堂里大多是普通百姓。血腥味在大堂里弥散开来,混合着菜香味,让人几欲作呕,恨不能把刚吃的全吐出来。 意识到飞雁楼的人是铁了心要找到凶手,杀人的人也没有站出来的意思,坐在靠墙那侧的易汀烟打量起了在场的人。 除去掌柜和伙计,在场还有连易汀烟在内十四个人。她前面是一对主仆,从衣着上来看是商人,旁边坐着个跛脚老人,进门右手边的角落里坐着个江湖人。位置最好,在大堂中间的是一家三口,刚刚被杀的男子就在他们旁边一桌。他们那桌往里去坐着一男一女,模样有些像,好像是兄妹。楼梯底下一桌坐着四个人,都是书生装扮,方才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时候,四个人喝着酒似乎是在辩论着什么。 都是普通百姓,唯一一个江湖打扮的人那个位置是不好直接伤人的。 到底会是谁跟飞雁楼有仇又有那么大的胆子?胆子既然大为什么又不敢站出来承认? “好啊,我看你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说着,飞雁楼的人走向大堂最中间抓起了那个孩子。 “爹!娘!”孩子只有六七岁的样子,早就被吓破了胆,此时被抓住忍不住哭了起来。 “放开我的孩子!”孩子的父亲想把孩子拽回来,却被飞雁楼的人一脚踢开。 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 那四个书生中有人要站起来却被同伴拉住,掌柜已经低下了头不忍心看了。 这些江湖人太凶残,他们只是普通人,什么都做不了。无辜被卷入江湖纷争中,不只是孩子,接下来他们恐怕一个个都会死。 看着众人惨白的脸色,飞雁楼的人似乎找到了乐趣,连孩子的娘想替孩子去死都不让。 就在大家以为这孩子必死无疑的时候,一个清脆冷静的少女的声音响起:“住手。”她的声音不大,可是在充满恐惧的大堂之中却格外清晰。 众人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过去,发现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这是个很娇俏的小姑娘。她虽然白着脸,神色却很平静。 出声的是易汀烟。 不是她非要逞英雄。如果换做是个成年人要被杀,她没有能力去救,顶多就是在心中惋惜一下,可现在要死的是个孩子。她看不得孩子受罪。尤其是这个六七岁大的男孩让她想起了商寄云。上一世她把他带回去的时候也差不多这么大。 段家二小姐虽然没有习武天赋,但好歹也是学过段家的雁回刀的,对付一两个小喽啰应该不是问题。 如今要一下子面对四个,大概有些吃力。 但总不能看着他们杀孩子。 “哟呵,是个小姑娘,胆子不小。”飞雁楼的人看向易汀烟,“说,是不是你杀了我们堂主!” 连死都经历过,不久前才把武林中大半的掌门和泰斗见了个遍,易汀烟此刻也不至于被几个飞雁楼的小喽啰给吓祝她的目的只是把孩子救下来而已。她否认道:“不是,我只是要你们放了这个孩子。” 另一个飞雁楼的说道:“好大的口气!哥,我觉得就是她杀了堂主!” 四人里最有主见的那个打量着易汀烟,冷哼了一声说:“先抓起来再说。” “好,我去!” 易汀烟早就警惕着他们发难,一边说话的时候一边留意着周围找合适的武器。 在飞雁楼的一人要朝她走来的时候,坐在进门右手边角落里、与易汀烟隔着两张桌子的江湖人将手里的一把刀扔了过去说:“小姑娘,我这把刀虽然不怎么好,但好歹能使使!” 易汀烟接过刀,拿在手里有些沉。上一世她是个普通农女,根本没碰过刀,这一世一开始又受了内伤,也没机会碰,乍一拿到刀,她有些不习惯。 “多谢。”她朝那人投去一个感激的眼光。 在场的所有客人都看着她,以为她是侠客,把她当成了希望。 奈何她并不是。 背负着众人的希望,易汀烟觉得压力很大。她深吸了口气冷静了下来,在众人的目光下将脊背挺得更直了。 在飞雁楼的那人靠近过来的时候,她握紧了到砍了出去。 段二小姐自小被段昭明喜爱,教导雁回刀,虽然没什么天赋,内力还是比易汀烟上上世要深。这让她有了些信心,挥着刀使出的却是空阶门的功夫。 空阶门以深厚纯正内功功法闻名武林,一套神鹤式看似简单却千变万化,门中也有剑法却不是主要的。许久没有动武,一切只凭着记忆和本能。生疏的空阶门神鹤式被改成了刀法,别扭得可以。 还好对付一个飞雁楼的小喽啰还够。 砍过去的一刀被挡开,那人说道:“有两下子,杀人的果然是你!” 两人在大堂里过起招来。 易汀烟顾及着周围怕伤到人,飞雁楼的人却是不管的。他先是将一对主仆的桌子劈开,还好他们躲得快,不然肯定会受伤。见他们打架要殃及旁边的跛脚老人,易汀烟一边与他打斗一边用身体将老人护在身后。 忽然她背后被人推了一下,一个力量将她飞快地推了出去。那力道极大,像是直接贯穿了她的身体一样,让她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 187.第一百八十六章 段二,跟不跟我走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手中的刀已经割破了面前那个飞雁楼的人的喉咙。 那人死了。 “抓住她!”飞雁楼剩下的三个人脸色瞬间变了。 易汀烟还处于震惊之中。 刚刚那股力量…… 她转身看向那个跛脚老人。除了他不会有别人了。这个坡脚老人深藏不露,人肯定是他杀的。可是她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飞雁楼的人,怎么也解释不清楚了。 身体里有些奇怪,有一刻的头重脚轻。 就在这时,一直被封闭着的酒楼终于有人来了。 “听说有飞雁楼的人在此滥杀无辜。我空阶门的人碰上怎么能不管。” 是五师兄! 易汀烟的眼睛亮了起来,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空阶门和飞雁楼是死敌。飞雁楼的人一听有空阶门的人来,想到他们只剩三个人还有事在身,他们三个人默契地相互看了一眼,抓住了还没缓过来的易汀烟破窗而出。 一开始没来得及挣扎,等被带出陆家酒楼后,她想要挣扎却被飞雁楼的三人紧紧抓着挣扎不了。 其中那个说话最作数的武功还不低。 “我真的不是凶手!”易汀烟解释道。 他们却不听。怎么可能不是凶手?而且堂主死了自然是要向上面交代的,匆忙之中他们也来不及一个个问了。 “你杀了我们的堂主,我们要抓你去见楼主。” 就这样,易汀烟被他们掳出了遥州城。 飞雁楼的人似乎真的有事,一直在赶路,到了晚上直接在荒郊野外生了火。 易汀烟对遥州城这一带不熟,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哪里。他们坐在篝火前,她只能坐在旁边。她试过逃跑,结果飞雁楼的人看她看得很严,根本没有机会,只能盼着四师兄他们发现她不见了来找她。 飞雁楼的人不会好心给她饭吃,看着他们吃东西,易汀烟觉得有些饿,干脆闭上眼睛睡觉了。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快要睡着了的时候,忽然听到三人中的一人喊道:“谁!” 难道是四师兄他们来救她了?她睁开了眼睛。 飞雁楼的三人早就拿起了武器,警惕地看着四周。荒郊野岭除了他们看不到别人,这样的夜里,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听得清楚。 飞雁楼的三人屏息,气氛忽然紧张了起来。 蓦地有人影一闪而过落在了不远处。 “是谁!” 来人武功极高,站在暗处看不清脸,单看身形和行事作风不像四师兄,易汀烟怕来者不善自己被牵连,趁着飞雁楼的三人不注意,挪到了树后。 “我只是来证实一件事罢了。” 伴随着一个没有情绪的声音,飞雁楼的三人感觉眼前一花,一阵寒意袭来。他们立即挥刀还手,手上却一软。这种毫无还手之力的感觉让他们胆寒和无边的恐惧。 死亡即将来临。 一切只发生在几个呼吸之间,飞雁楼的三人转眼已成尸体。 来人在三人身上搜寻了一番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便准备离开。他直起身子看了看易汀烟藏身的树一眼。红色的火光自下而上映着他的脸,将他的下巴、唇、鼻子、眉峰照得格外立体,红光让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多了几分生气。 他转过了身。似乎并不关心树后藏的是什么人,众生于他如草木蝼蚁一般,那张脸上冷漠得不可一世的表情在跳动的篝火旁显得很孤寂。 “等等!” 听到声音,他转过了身。只见一个有些狼狈、身上带着星星点点干涸的血迹、头发都散乱了的少女从树后走出来。从暗处到亮处,她的脸以可见的速度清晰了起来,蓬松散乱的头发下白皙娇嫩的皮肤在火光下特别亮眼,更特别的是那一双亮得如星子一般的眼睛。 旁边是三具尸体,她视而不见,每一步都走得极稳,仿佛性子就是这么稳重的。荒山野岭中唯一的光亮旁,娇俏的少女携着一身浸透了岁月、进入骨髓的沉静而来。 看到她,来人那张俊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漆黑混沌的眼中有一瞬间波动:“怎么是你?” “商……寄云,能不能带我回去?” 没错,来人就是商寄云。 他脸上挂起笑容,虽然有着一贯的颓废却霎时让篝火失了颜色,那风华绝艳似乎让整个郊外都跟着亮了起来。他漆黑的眼中带着审视,语气中带着漫不经心,问道:“段二,你怎么会跟飞雁楼的人在一起。” 段二? 易汀烟勉强接受了这称呼。 她简单地把自己被绑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忽然想起了那时候在陆家酒楼里听到的五师兄的声音,猜想着商寄云也在附近也许他们才分开不久。 她看了看漆黑的四周问道:“现在这是哪里?” “已经过了卧龙江,这是临江城地界。”商寄云看着她,语气平淡地说,“我还有事,没时间回头送去去遥州城,你自己去吧。” 看着朝夕相处的孩子陌生地对着自己,易汀烟心中一阵酸楚。 商寄云一直在看着她,看到她脸上的失落还以为她是因为大晚上的害怕,不敢自己一个人走。跳动的篝火将他漆黑混沌的眼睛照得有了些光亮。他眸光微动说:“我要赶着去趟去京城。你要跟着我,我只能顺路带你去京城。” 他居然要带她去京城? 这突如其来的邀请让易汀烟措手不及。 他已是武林中人,去京城做什么?要说他在京城认识的大概只有沈规他们一家了。 很快,商寄云证实了她的猜想。“我的朋友要成亲,你跟着我去倒也不是不可以。”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易汀烟并没有看到商寄云脸上勾起的那种似乎别有算计的笑容,只是想着他到了成亲年纪的朋友……难道是沈随? 他蓦地走近,姜黄色的衣服映入她眼中。“段二,你是跟我走,还是自己回去?” 易汀烟抬起头,发现他的脸近在咫尺。浅浅的月光勾勒着他脸上的轮廓,呼吸中都有他清冽的味道,她对上他的眼睛,看到他眼中隐隐的邀请竟然无法拒绝。 瞬间,什么段家、什么段家二小姐都被她抛诸脑后了。她只想陪着他,像他小时候一样陪着他,让他笑得别再那么淡了。 当年牵着手走路的孩子如今已经需要她仰头去看了。寂静的郊外,月光浅浅照进有些狼狈的少女的眼中,汇聚到一点,亮如夏夜星子,又慢慢散柔散开。“我跟你去。” 一身姜黄色的男子清贵无双,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容因为似曾相识温柔有一瞬间加深。“那就走吧。” 两人同时有一刻失神。方才那个瞬间仿佛时光轮转回到了十四年前清和山那一晚,十五岁的她牵起六岁的他的手说,走吧,我带你回家。 首先回过神来的是商寄云。他看了身旁的少女一眼,勾起了一个惨淡的笑容。 出了临江郡后一直往北走就是京城。 他们很少说话,一直在赶路,骑过马也坐过马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车马劳顿,易汀烟有时候会觉得心口有些烧。 她已经可以确定商寄云那个要成亲的朋友是沈随了。因为怕耽误行程,她一直没有说,却被商寄云看出来了。 “累了?去前面的茶楼里喝些茶吧。” 他突如其来的关心让易汀烟受宠若惊。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个小镇,只有个茶摊。 “段家的雁回刀法是极霸道刚猛的,怎么你走点路就不行了?”自打商寄云在这用几根竹竿撑起的茶摊坐下来后,茶摊的客人都盯着他看。 他眼中嘲弄的意味摆明了就是在说她习武不行,是个废柴。 易汀烟心中愤懑。以前的商寄云是个多好的孩子?现在说话竟然这样不留情面了。她已经不是他姑姑了,说不得,骂不得更打不过,只好低下头喝茶。 蓦地,一声佛号响起,他们桌前多了一个人。“阿弥陀佛,这位公子和小姐,贫僧来自平海寺。” 易汀烟抬头,只见这名僧人衣着干净,目光慈悲,连忙说道:“大师好。” 僧人朝她点了点头看向商寄云说:“这位公子虽然清贵之极却处世消极,想来心中有苦。怨憎会、求不得、爱别离,诸苦所因,贪欲为本,若灭贪欲,无所依止。远离诸苦,必须戒贪,公子布施供养,可结佛缘。” 僧人的话让易汀烟心中微动。诸苦所因,贪欲为本。如果商寄云能放下她的死,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谁知商寄云倏地笑了。明明他坐着,僧人站着,苦的是他,悲悯的是那僧人,他这一笑却让一切颠倒过来。他漆黑混沌的眼中浮现出一丝轻蔑和同情说道:“你说诸苦皆为贪,让人放下,如果大家都能放下来,还要佛干什么?还信什么佛?”明明是笑着的,其中的一丝颓废和失望竟让人看到了莫大的苦涩。 易汀烟被他这番话说得喉咙像被什么卡住了一样。她曾经想让他信佛,让他心中有信仰,她以为他多少听了些她的话信了些,却没想到他一点都不信。 188.第一百八十七章 一厢情愿 心中连一点信仰、一点寄托都没有,她死了之后他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这几年他是怀着如何孤寂的心回到商家杀了他的叔伯们替她报仇的? 僧人也有一瞬被他问住。 更让他愣怔是眼前这个清贵公子眼中浓重的悲哀与莫大的放不下。三千世界,滚滚红尘,不管是帝王将相还是普通百姓种,都有痴痴纠缠其中不能自拔的,求不得,放不下。 待僧人要再说些话宽慰他,一块银子映入了眼帘。 “说这么多,不过是来化缘的,拿去吧。” 僧人看着银子,又看了看商寄云,张口想要说些什么,见他兴致缺缺,最终闭上了嘴,吟诵了一声佛号离开了。 连化缘僧人都被说走了。易汀烟看着商寄云。此刻的他垂着眼睛,安静、颓废与诸多的不可说萦绕在他身边竟然生出了一股禅意,还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悲伤,仿佛“我能度人,却没人能度我”一样。 她看得心像是被揪起来了一样,喘不过气的难受,忍不住小心地说道:“我听说你有个姑姑,在五年前……死了。她一定不希望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 听到“姑姑”两个字,商寄云的脸色有一瞬间柔和了下来。他偏过头看向小心翼翼看着自己的少女,露出晦涩的笑容说:“那僧人说的对。求不得,即使我姑姑还活着,有些事一样求不得。” 他这番无奈又晦涩的话听得易汀烟云里雾里。但她很想告诉他,只要是她,一定会满足他的一切,不会让他求不得。 商寄云的目光忽然落在了她放在桌子上的一双手上,说:“我姑姑也像你一样,心中有事,紧张的时候便会双手交握在前摩挲手指。” 易汀烟心中一跳。她有这个习惯? 她低头一看,果然看到自己的手交握在一起。她立即把双手分开垂了下来。 “大约是巧合吧。”她心中紧张又激动。 商寄云点了点头说:“是吧。” 见他不再追问,易汀烟心中有些失落。如果告诉他,她就是他的姑姑,他会相信吗?还是直接一掌拍死自己? 因为易汀烟在,行程被拖慢了。可是商寄云那样完全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人竟然没说她什么,一路上很迁就她。 他们到达京城的时候正好是沈随成亲的前一晚。 时隔八年,易汀烟以另一种身份再次来到京城。只是到了城门口便有一种物是人非之感。 “你以前来过京城?”商寄云问道。 易汀烟立即收起了情绪答道:“没有。” 商寄云眼中闪过探究。“走吧。”他与她之间始终隔着半臂距离。 商寄云直接带着易汀烟去了沈府。沈家的公子要成亲,沈家早已是一片喜庆的嫣红。 下人进去通传后没多久,便有一个满面红光、长相俊俏的男子脚步轻快地走了出来。 他一出来就勾上了商寄云的脖子,一边带着他朝里走一边说道:“寄云,你怎么才来。我还以为你赶不过来了呢!明天还指望你跟我一起去迎亲呢!你要是不来,我得记恨你一辈子。” 刚走上台阶,沈随才发现身后还有一个人。他停下脚步回头打量了下易汀烟,忽然朝商寄云露出了个别有深意的笑容,脸上带着揶揄说道:“怎么带了个佳人来也不跟我介绍介绍。” 沈随如今十八岁,十足十的京城纨绔子弟的样子。 上一次段家老夫人的寿宴上见到了江湖中人对商寄云的忌惮,乍一看到沈随这么亲近地跟商寄云勾肩搭背,易汀烟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现在听到他这般调侃自己,她恨不得好好教训下这熊孩子。 商寄云回过神看向易汀烟说道:“这是我从小的玩伴沈随。” 他又对沈随说:“这是段姑娘。” 沈随不满地说道:“就介绍这么点儿?这么神秘?这么宝贝?” 易汀烟被沈随这番胡说八道羞红了脸。什么宝贝? 见到沈随,商寄云脸上的表情终于生动了起来。他反手勾上他,将他的脑袋扳了回来,没好气地说:“不带我去拜见沈伯伯?” 沈随这才收起了不正经的样子说道:“父亲记挂你很久了。” 提到沈规,易汀烟心中微动,想起了当年在京城沈规深夜到来对她说的那些话。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她也死了,一切应该过去了吧。 商寄云和沈随已经走在了前面,她深吸了一口气跟了上去。 “父亲,寄云来了。”一路笑闹着来到沈规书房门口,沈随变得规矩了起来。 书房里传来沈规低沉的声音:“进来。” 易汀烟跟着沈随商寄云一起走进了书房。 “沈伯伯。”商寄云恭敬地说道。沈规于他而言就像于沈随而言一样,是长辈,是老师。他心中对沈规是尊敬崇拜的。 如今的沈规已是不惑之年,当朝阁老,一代权臣。岁月似乎格外优待他,在他身上留下的只有仿佛浸透了千秋的温和以及旁人永远追逐不上的魅力。 他的目光落在商寄云身上,点了点头说:“最近如何?” “有劳沈伯伯挂心了,一切都很好。”感受到了长辈的关心,商寄云漆黑混沌的眼中有了一丝波动。 沈规看着他,叹了口气说:“因为身份的原因我不便与武林中人有过多来往,你要好好的,才对得起你姑姑。” “是。” 听着沈规对商寄云的叮嘱,易汀烟心中酸楚地看着商寄云的背影。 是啊寄云,你要好好的。 不知什么时候,沈规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商寄云身后的易汀烟身上,看到了她心疼地看着商寄云的样子。“这位姑娘是?” 易汀烟回过神来,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许多年过去,沈规那隔着雾似的眼睛如同无边无际能包容一切的浩瀚宇宙,在那样厚重、着眼于锦绣江山的目光下,一点点小心思变得不值一提、变得无所遁形。不管是谁,心中藏着什么事,仿佛一瞬间就能被他看透一样。 这种感觉要易汀烟压力很大,垂下了眼睛。 “这是江湖上的一个朋友,路上遇到她,见到她有些麻烦,便带着她一起来了。”商寄云解释道。 看着易汀烟,沈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又对商寄云说道:“如今随哥儿都要成家了,你比随哥儿大,也要抓紧了。你姑姑不在了,家里也没有长辈,我免不了要替你操心一下了。” 对于沈规的话,易汀烟深以为然。可是他为什么是看着她说这样的话?看来所有人都误会了她跟商寄云的关系了。 商寄云低下了头说:“沈伯伯说的是,我记下了。”如果有人能看见,会发现他那双眼睛里是空的。 离开沈规书房后,沈随又变得不正经了起来,笑着对商寄云说道:“我还以为你这回带着佳人来是来给父亲过眼的。” 从一进沈府就开始被误会,易汀烟忍不下去了。她对沈随说道:“沈公子,我与他只是路上偶遇罢了。” “偶遇了就跟来了?”沈随满脸写着“不相信”三个字。 易汀烟:“……” “你说是就是吧。”一直沉默的商寄云忽然牵起了易汀烟的手,对沈随说,“这下你满意了?”大约是与儿时的玩伴在一起,他的语气轻快了不少,还带着较劲的味道。 手猝不及防地被握住,完全被他那双有些凉的手包裹了起来,心仿佛一口沉寂了许久的钟被敲响,嗡嗡地让她全身都震颤了一瞬,随后她心中警铃大作。 她猛然抽手。 商寄云没有防备,就让她把手抽出去了。不相信她这么不给面子,他转头看向她,挑起了眉毛。 一旁的沈随大笑了起来:“哈哈,寄云,原来是你一厢情愿啊。” 易汀烟:“……”这跟一厢情愿有什么关系?她只是想证明他们没什么关系而已。 见她像是生气了,商寄云说道:“好了,让人带你下去休息吧,我跟他还有话要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见到沈随高兴,他对她的态度也柔和了许多,语气里竟然带着几分哄的味道。 他这般温柔,易汀烟的脸又红了。 “好了,我让人来带你的佳人去客房,省得我说怠慢了。”沈随立即招来了下人。 什么佳人?她怎么以前没发现沈随的嘴那么坏? 到了客房洗漱后,易汀烟躺在床上却久久没有睡着。大约是到了沈家,见到了故人,以前的记忆都鲜明了起来,还有就是……她脑中不断想起他哄她的语气,还有被他的手包裹的触觉。 明天沈随成亲,她大概会见到更多故人。 沈随娶的是京城几大世家之中周家的四小姐。唯一的儿子娶亲,沈规自然是亲自把关的,所以周家四小姐从模样到品行都没的说。 商寄云身为沈随的好朋友,自然是要亲自去帮沈随迎亲的。 易汀烟无事,便主动帮忙。 沈家上下今日都是一片喜庆。沈阁老的儿子成亲,朝中上下大小官员都是要来庆贺的,就连当今圣上都下了赏赐。今天的沈规着了一声暗红色。 189.第一百八十八章 闹新人 听说,沈规到现在都没有再娶,像是一辈子都不准备续弦了。 这样的人怎么能孤寂一生呢? 没多久,沈露月和高辙夫妇来了。 当初朝堂上水火不容的政敌成了岳父和女婿,每次两人同时出现的时候大家总是忍不住想看热闹。 不过,再厉害、再冷酷的男人也因为一个女人和解了,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沈露月和高辙的女儿也已经三岁了。看到沈规,小丫头软软地叫了声“外公”。 沈规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抱起了外孙女。 “父亲。”如今的沈露月已经是侯夫人了,比还是姑娘的时候更加端庄娴静了,还有了一种让人仰望的气势。那双柔和如月夜下潺潺流水的眼中带着幸福与满足。 易汀烟远远地瞧着,看着沈露月如今过得很好,心中也安心了。 高辙应该是个不错的男人。 再接着,陆怀知和顾玄碧也带着儿子来了。 在对沈规彻底死了心,只留下敬重的顾玄碧有了新的目光,那就是让自己的儿子陆铜钱以后娶沈规的外孙女,这样她也算跟儿时就开始崇拜的沈大人成为亲戚了。 曾经的两个闺中好友就在不远处,易汀烟却不知道该怎么上去打招呼,只能远远地站着,当个陌生人。 花轿终于来了。 花轿来之前,谢良也携着夫人到了。他的夫人是书香之家的小姐。两人相携而来,看样子过得也极其美满。从旁人恭维的样子可以看出,如今谢良在朝堂上的地位不低。他虽师承沈规,走的却是与沈规不一样的路。沈规是权臣,他是清流。 权臣是在波云诡谲的朝堂一路机关算尽、步步谋划、处处小心,或名垂青史,或遗臭万年。而清流则需要在局势复杂、拉帮结派的朝堂之中始终挺直脊背,保持一个刚正之心。清流这条路,于谢良来说最合适不过了。 在宾客亲友的祝福下,一对新人走到堂前拜了天地。 因为沈家姐弟没有母亲,高堂之位只有沈规一个人。 拜堂之后就是送入洞房了。看着新人被簇拥着送入洞房,热闹极了,易汀烟一个人站在人群里,一个说话的都没有,有些尴尬,不知道该干什么。 明明在场有好几个熟人在的,现在却像陌生人一样。 就在看着众人簇拥着新人走远的时候,她的手腕倏地被拉住。 “去不去闹一闹新人?” 易汀烟茫然地转头,只见一身喜庆颜色的商寄云脸上带着笑容,目光温柔地看着她。看得出来,他今天很高兴。 商寄云原本是要跟着去闹新人的,可是无意中的一瞥就看到了她手足无措地站在人群里,脸上的表情甚是落寞。这样热闹的环境里,她一个人站着显得格外纤细,无端的叫人有些心疼。 他不得不承认,自上次在段家,他胃疼醒来后看到段二第一眼开始,她在他心里就成了一个不一样的存在,那种熟悉感让他心惊,难受,又有一些欣喜。 不是那么消极,笑中带着几分真实,这样的商寄云让易汀烟有些恍惚。“好。”她任由他牵着。 他们到的时候新房已经闹起来了。 看到商寄云进来,沈随像是得救了一般说道:“哎呦喂。看看是谁带着佳人姗姗来迟?长姐、顾姐姐,寄云这回特意带了个姑娘来给你们瞧瞧,你们怎么不问问?” 也许是因为商寄云太显眼了,太引人注意了。大家的注意力被沈随的话转移了过去,先是看了看商寄云,随后又看向他身旁的易汀烟。 听着沈随满嘴跑马车,感觉到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在了自己身上,易汀烟压力很大。她与商寄云的手还牵在一起,在旁人看来的确有些暧哎昧。她可是他姑姑,这样的关系实在有些不伦。而且,还是当着好几个熟人的面。虽然他们认不出来她,她还是觉得心虚。 她轻轻挣脱了一下。这回,商寄云没有让她得逞。 “寄云,方才没见到你。这位姑娘是谁?不给我们介绍介绍?”最不靠谱的当然是顾玄碧了。 面对追问,商寄云显得很镇定。这样对他比起在段老夫人寿辰时面对江湖众人的时候真实许多。他笑着说:“陆婶婶,今天是沈随成亲,你问我做什么?你想知道,我到时候慢慢告诉你。” 顾玄碧一下子就被他糊弄过去了:“是啊!沈随,你可别想让我们轻易饶了你!” 稍微闹一闹后,大家退了出来,入席了。 男客与女眷是分开坐的。 巧合的是,易汀烟这一桌沈露月、顾玄碧还有谢良的夫人都在。 “陆夫人,方才那个跟着一起去迎亲的孩子生得好俊俏,是哪家的公子?”与她们一桌的一位妇人问顾玄碧。 另一位妇人也拉着沈露月说:“是啊,那孩子生得极好,跟沈少爷去迎亲,想来与沈家很熟悉。” 都坐在一桌上,易汀烟自然听到了。她们说的是商寄云。 沈露月笑着说道:“的确很熟悉,可是人家已经定亲了。”说着,她看向易汀烟。 大家的目光都随着她看了过来,带着几分打量,看着易汀烟。 易汀烟:“……” 这种事情不好解释,她干脆低下头安安静静吃饭了。 曾经的两个闺中好友现在一个给她挖坑,一个在旁边起哄。 深宅妇人对这些事总是特别好奇的。那个最早挑起话头的妇人问道:“这位小姐看着眼生,是哪家的小姐?” 商寄云如今再江湖是什么样的身份沈露月和顾玄碧都是隐约知道的。他带来的人自然也是江湖中人。沈露月身为沈阁老的女儿和侯爷高辙的夫人,耳濡目染对朝堂上的事也是知晓一些的。 当今圣上多疑,尤其忌惮朝中大臣与江湖中人来往密切。她笑着说道:“这姑娘不是京城人士。算起来还是我们家的远房亲戚呢。” 一句沈家的远房亲戚轻描淡写地回答了易汀烟身份的问题。 易汀烟朝那几位妇人笑了笑。 最后替她解围的居然是谢良的夫人。她姓司,闺名叫君琦。书本网的女子,自小受熏陶,除了女子的端庄娴静之外,还有一种与世无争的宁静和淡然。她说道:“好了别说了,人家小姑娘都不好意思了。”说完,她看向易汀烟,友善地笑了笑。 易汀烟回以一笑。 这样与世无争的女人才与如山间清风明月一般的谢良般配。 司君琦对易汀烟自我介绍道:“寄云是我家老爷看着长大的,我家老爷很喜欢他,就像对待亲儿子一样。你要是不介意,可以随他叫我一声谢伯母。” 发现自己死后,不管是沈规、沈露月他们一家还是谢良、陆怀知夫妻都对商寄云很好,易汀烟心中觉得欣慰,满腔的感激无法诉说。 她离开了,她的寄云还是有人疼的。 易汀烟心中触动,忍着即将溢出的哽咽,叫了声:“谢伯母。” “你过来。”司君琦笑着朝易汀烟招了招手,等她走过去后,从手腕上褪下了一只镯子给她。 “这……”易汀烟看着手上的镯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旁边的沈露月说道:“长辈给你的见面礼,你就收着吧。” 其实司君琦如今也不过二十七岁罢了。 人家当着这么多人面送了,不收也不好。易汀烟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下了,想着到时候全都交给商寄云。 要比谁的首饰好,谁的首饰贵,谁能比得过顾玄碧? 见司君琦送了见面礼,她凑起了热闹,不甘示弱地说道:“司姐姐都送了,我怎么不送?来,陆婶婶也送你件好东西。”说着,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似乎在思量送些什么好。 “……”易汀烟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挑高眉毛。 顾玄碧竟然还想占她便宜叫她喊她婶婶? 虽然心中不满,但是易汀烟脸上没表现出来,推辞道:“不,我可不能再收了。” 顾玄碧不乐意了:“收了她的怎么不收我的?”说着,她从头上拔下一直翡翠簪子塞到了她手里。 易汀烟只好收下了。 还好沈露月没有送。她笑着打趣顾玄碧道:“谁敢在你陆夫人后面送礼?我可不想被比下去。” 散席后,沈露月顾玄碧司君琦三人拉着易汀烟让她陪她们说说话。 顾玄碧打开了话匣子,一个劲说着商寄云的好话,说着他小时候的事情。 这摆明了就是在“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因为知道她们的目的何在,易汀烟一开始有些窘迫,但是听着听着,回忆被勾起。她想起了与商寄云朝夕相伴的九年,听得兴致越来越高,一直到男客那边的酒散了,商寄云找过来。 看见顾玄碧挤眉弄眼,易汀烟转身看向背后,只见商寄云从灯下缓缓走来。似乎喝了不少酒,他白净的脸上泛着红色,平时似乎一点光也照不进去的眼睛亮堂了些,仿佛里面有揉碎的月光,使得平日里极清贵的他多了几分柔和,不再那样拒人于千里。那淡粉色的唇因为烈酒红润了起来,还带着隐隐的光泽,看起来动人极了。 190.第一百八十九章 收见面礼 明明是那样风华绝艳,叫人自惭形秽,不敢靠近,可是那眼神里偶尔闪过的一丝脆弱又叫女子看了就揪心,毫无招架之力,恨不得用尽各种办法靠近他、温暖他。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他高兴?易汀烟愣怔地看着他,揪痛的心上下起伏,快要喘不过气来了。此时的她如果能静下心来再细细分辨一下,便会发现那种让她窒息的揪痛中还带着悸动与怦然心动。 “她们俩都送你东西了,我怎么好不送?我与寄云的姑姑是手帕交。”就在她发愣的时候,沈露月将一只金钗塞到了她手中。 易汀烟回过神来,要把东西还给她的时候,商寄云已经走到她们面前了。 “谢伯母、陆婶婶、沈姐姐。”按理说,沈露月与易汀烟平辈,商寄云该管沈露月叫一声“姨”,可是他自小就不愿因,因为叫了辈分就会变小,被沈随占便宜。 商寄云过了年便要二十一了。如今连沈随都成亲了,他的亲事便成了大家最担心的事情。易汀烟走了,这孩子身世坎坷,受了不少苦,她们都看在眼里,因此也对他格外怜惜。 沈露月说道:“寄云,如今随哥儿都成家了,什么时候才轮到你?” 顾玄碧立即说道:“我们瞧着这段小姐不错。” 她们会这样误会是因为不知道她是谁。在场只有易汀烟自己知道自己与商寄云的关系,却没办法说出来。听出她们语气里的暗示和撮合,易汀烟又是窘迫又是尴尬。 商寄云跟着笑了起来,却不回答。 这态度显然就是没那个意思。易汀烟松了口气。如果商寄云真的对她有那个意思……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那时候或许她都不敢告诉他,她是他的姑姑。这样太不伦了。 如今是个极好的澄清的机会。 易汀烟把沈露月她们三人送她的见面礼拿了出来,对商寄云说:“这是刚刚谢伯母她们给的,我……”她想把东西交给商寄云,让他帮忙退回去,省得顾玄碧她们以后再误会了。 “见面礼都收了?”谁知商寄云并没有伸手去接,反而看着她眼中多了些笑意说,“既然是谢伯母她们送的你就收着吧。” 易汀烟:“……”这怎么能收? 明明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不配合她了? “送出去哪有收回来的道理?你看,寄云都让你收了。”顾玄碧道。 易汀烟无奈,又塞了回去。 远处又有人走来。沈露月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说:“好了,我要先回去了。有时间来侯府玩。” 她刚说完,就见高辙、陆怀知、谢良三人走了过来。 大约是因为性格或者政见的原因,高辙与谢良相互间并不热络,陆怀知走在中间。 他们三人走到自家夫人身边,先是看了看商寄云,随后又听了介绍,看向易汀烟。 还好男人的话不像女人那么多。易汀烟一一与他们打过招呼后,他们就走了。 眨眼,沈家的长廊里只剩下易汀烟和商寄云两人。 易汀烟抬起头,想问商寄云到底知不知道顾玄碧她们送这见面礼意味着什么,却发现他正看着自己。他的身材高大,背后刚好是一盏喜庆的灯笼。他的脸微微背光,额头、鼻梁、嘴唇几处却被迎面不远处的灯照亮。 他那双眼睛里除了有一直排到走廊尽头的红灯笼,还有易汀烟的影子。 被他这样专注地看着,易汀烟有些心慌,竟然不敢与他长时间对视。她叫了他一声:“商……寄云,你……”张口出声,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很轻。 她忽然意识到被他这样注视着,这样轻唤他的名字太过暧哎昧了。 她话锋一转:“你喝了不少酒。” 商寄云的目光依旧落在她脸上:“好像是不少。”他说话的时候微微地笑了笑。他笑起来的时候,映着绵延灯火的眼睛里出现柔光。新人新婚之夜的灯火实在柔得不像话。 这目光在易汀烟看来是迷离。她从未见过商寄云这般迷离的样子。“那你……没事吧?”她小心地问道。 已经五年没发生过让他高兴的事情了。这一刻,少女这般小心翼翼的样子竟然取悦了商寄云。 今夜沈府的灯火实在柔得不像话。他仍然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嘴边的笑意加深。他趁着酒意耍赖了起来:“怎么办,我头有些晕。” 他生得极好看,顶着这张清贵俊美的脸耍赖,不让人反感,反而让人察觉到其中一丝脆弱后不忍拒绝。哪个女人能招架得住? 气氛越来越氤氲,朝着易汀烟控制不住的方向一去不复返。她心中警铃大作,只想赶紧把这祖宗送回去睡觉:“那我扶你回去?” “好啊。”明明是要被扶回去的人,商寄云却化被动为主动,牵起了易汀烟的手。 换了种身份,他们之间牵手再也不是姑姑与侄子的牵手了。易汀烟的心上像是被狠狠敲了一下,立即挣扎起来想要挣脱。 “段二。”商寄云忽然唤了她一声。 他脸上渐渐消散的笑容让易汀烟下意识停了下来看着他。 只听他继续说道:“方才我来找你,见你和陆婶婶她们站在一起说话,我想起了一个人。”他脸上的笑容又浮现了出来,渐渐变得不真实。 易汀烟心中一阵紧张,连身体也跟着颤抖了起来:“是谁?”一开口,她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也是抖的。 商寄云的目光移向走廊尽头,似乎在通过绵延的灯火望向记忆之中的人一样。“她是……我的姑姑。” 听到他用那样无力、悲伤的语气提到自己,易汀烟觉得自己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样,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了。她没力气,也不忍心从他手中把手抽出来。 他们两人各自因为某些原因沉默着。 沈家少爷新婚,满院的红灯笼是要亮一夜的。 不知不过了多久,或许很长时间,也或许很短,商寄云倏地开口叫了易汀烟一声:“段二?”他们的手一直牵在一起。 “嗯?” “刚才你似乎很紧张?” 易汀烟瞬间更紧张了。她否认道:“没有啊。” 商寄云再次看向她,眼中带着探究。最终,他说道:“扶我回去吧。” “好。” 第二日一早,新妇敬茶。 因着商寄云和沈家的关系极好,敬茶的时候他也在场,易汀烟沾了他的光也在场看了。 周四小姐闺名周添婉,看她满面红光,面带春色,便知她与沈随很恩爱。 可是敬完茶后,沈随便抛下娇妻拉着商寄云出去了。 易汀烟有些心疼周添婉,好在周添婉柔柔地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 今日恰好逢沈规休沐。与周添婉在花园转了转,说了会儿话分开口,易汀烟遇到了沈规。 “沈大人。”再次单独面对沈规,换了个身份,易汀烟依旧有种在他的目光下无所遁形的感觉。 沈规对小辈很温和:“叫沈大人太见外了,你随寄云叫我一声沈伯伯吧。” 为什么要随商寄云?易汀烟就是为了见外一些。自打昨晚开始、牵了手,她觉得自己与商寄云的关系变得不清不楚了起来,仿佛真的像他们误会的那样了。 到了不惑之年的沈规看起来更加高深莫测。身为一朝权臣,近天子,他身上那股威严叫人敬畏。易汀烟不想就这么妥协,却也不好拒绝。 就在她因为昨晚的氤氲,心中矛盾懊恼的时候,沈规说道:“寄云这孩子经历过太多,见过了最丑恶的人性,小时候便看着亲人死在自己面前,才会养成如今这副性子。” 这番话让易汀烟心中极有共鸣。 她养大的孩子,她还能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吗? 算上这一世,易汀烟已经活了三世了。可是活了三世的她依旧一眼就被沈规看穿了。 沈规将她心疼的表情看在眼中,继续说道:“他的心地其实很好,只是不太容易相信人了。段姑娘,寄云能带着你来见我们,说明你在他心里是不同的。” 易汀烟没想到沈规也来撮合他们,立即解释道:“沈大人你误会了。我们只是路上刚好碰到。他顺路带我过来罢了。我与他……不可能的。” 说到“不可能”的时候,她自己都没察觉自己心里有一瞬间的失落,可是沈规却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收入眼中。 那故作镇定、故作不在意的样子让沈规倏地想起了一个人。这几年,他心中装的越来越多的是波云诡谲的朝政、是江山策略,几乎都要把其他的事情忘了,包括他沈规这辈子唯一猝不及防、无能为力的事情和人。 随后,他兀自笑了。眼前不过是个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情窦初开的孩子罢了。 因为回忆被勾起,心中某个被遗漏的角落里的遗憾和痛惜被慢慢捡起,还有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过的秘密。他像隔着一层雾一样的眼睛里风云涌动,瞬息万变。“其实,你很像寄云的一位逝去的故人。他对这一位故人……” 191.第一百九十章 用情极深 说到这里,沈规停顿了一下,仿佛是在斟酌用词。 是什么样的词还需要一位学识渊博的当朝大儒细细斟酌? 最后,他用了这样四个字:“用情极深。” 易汀烟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早已忘了控制震惊的表情。 什么叫用情极深? 她当然不会怀疑沈规会不知道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他不是那种会乱用词的人。 商寄云怎么可能对她用情极深?她是他的姑姑啊。 这种感情是不伦、是惊世骇俗的。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沈规怎么会知道?换做是旁人说的,她肯定说人家别有用心,要抹黑商寄云,可是说这话的是沈规,是他们所有人极为尊敬仰慕的沈规。 要不是易汀烟自己就是那位“逝去的故人”,她听沈规这番话怎么也不会想到商寄云喜欢的是自己姑姑! 她这不同寻常的反应让沈规目光中带了探究。 易汀烟立即感觉到了压力。她猛然回过神来,努力平息着几乎要跳出来的心。 她这一番表现完全是靠着本能。对上沈规深不可测的目光的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要被认出来了! 若说当初她还抱着一丝以后找个合适时机告诉商寄云她身份的想法,现在却是完全不想了。她想,知道了这个秘密之后,她没办法再以姑姑的身份,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面对商寄云了。 心中是惊涛骇浪,易汀烟表现的却很平静。“大人,我与商寄云真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想起来马上要走,我东西还没收拾,先告退了。” 看着匆匆离去的身影,沈规的目光变得复杂了起来。 从不信鬼神、从不信今生来世的他心中有了个荒诞的猜测。 沈随陪着周添婉归宁这日也是商寄云和易汀烟离开京城的日子。 这几日商寄云一直与沈随在一起,易汀烟很少见到他,这让她松了口气。如今不得不见到他,她却还没做好见他的准备。 沈规的那番话让她万分错愕,不知所措。她甚至忘了自己当时是什么反应。沈规那样心思深沉莫测的人,一点蛛丝马迹都不会放过,不知道他会不会看出什么。 想到沈规知道商寄云对她的不伦的感情,易汀烟想起他就觉得别扭。 如今终于要离开沈府了。 易汀烟一直安静地跟在商寄云身后。与沈规等人告辞后,他们离开了京城。 出了城,见他并不是往临江郡的方向走,易汀烟忍不住叫住了他问:“我们……不回去吗?” “我还想看看你能憋多久不跟我说话。”商寄云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笑,漆黑混沌的眼睛里竟然带着浅浅的柔和,语气像是在跟她商量一样,“我还有些事情,等一起办完了我们再回去。” 易汀烟不敢与他对视,立即收回了目光低头看着鞋面说:“我……我就不去了。我想回家。” “不去?”商寄云忽然挑高了眉毛。 他微微上扬、像是有些惊讶的语气让易汀烟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不管是以前的商寄云、还是现在的商寄云,她从来都没有看透过。 她点了点头。 商寄云看着她笑了,像是发现了极好笑的事情。他的五官生得极好,笑起来更是风华绝代让人移不开眼,这样的笑本该是世间最亮眼的,却总给人寡淡的感觉。“段二,就连你爹跟我说话用的都是商量的语气,你凭什么认为你要回去就能回去?” “我——”易汀烟语塞。以前在商寄云面前,她永远都是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的。这是她第一次见他这么强势。他成了商家家主,他叫她“段二”,她只是段家的二小姐,身份、年龄、说话的语气,仿佛都一下子调换了过来,很是奇异。 商寄云勾了勾唇走在了前面,说道:“走吧。你就当是被我劫持了吧。”成为商家家主已有几年,他尽管只有二十岁,却已经站在了武林的巅峰,成了世家家主,语气中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权威叫人不自觉地生出服从之意。 易汀烟只当他这句话是在开玩笑,目光复杂地看了看他高大却孤寂的背影,跟了上去。 此时的她并不知道,百里之外,卧龙江的另一边,一场波澜正在生成。 易汀烟没想到商寄云的下一站是仁昌城。 “你大概没来过吧,这里是仁昌城。我小时候便生活在这里。沈伯伯也是在仁昌府做知府的时候才与我们认识的。” 易汀烟沉默地走在商寄云身侧,听着他有些悠远的声音,心中感慨万千。 不知什么时候,商寄云停了下来。等易汀烟发现,抬头看向他的时候,正好对上他那双漆黑的眼睛。这双眼睛不再像小时候一样总带着一点透亮,如今里面混沌一片,深不见底,叫人一点都看不透。如果你想要看清楚,便会被那混沌强势的吸进去,然而迷失自我,万劫不复。 察觉到他的探究和怀疑,她心里一跳,猛然移开目光。 “段二,据我所知,你是从来没来过这里的。”商寄云看着她。 察觉到自己露出了破绽,易汀烟的心狂跳了起来,面上却故作平静:“确实没来过。” 商寄云笃定地说:“你刚刚的表情却像是来过一样。” “我——”易汀烟张了张口。 就在她想着要怎么解释的时候,商寄云的目光忽然柔和了下来。仿佛如何解释一点也不重要一样,他拉起了她的手说:“走吧。” 他态度的突然转变让易汀烟反应不过来,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她的目光移向两人交握着的手。他的手很消瘦,骨节分明,却意外的宽大,像占有似的几乎完全把她的手包裹住了。 知道挣脱不开,易汀烟抿了抿唇。 罢了。 商寄云带着易汀烟来到他们以前的住处。 “今天就住这里。” 当商寄云推开大门的那一刻,易汀烟只觉得熟悉之感扑面而来。她几乎忘记了自己现在的身份,仿佛他们还像以前一样是姑侄,一直生活在一起。 五年的时间并没有在这座小宅子里留下什么痕迹,像是经常有人来打扫一样,只有院子里的一棵树更加茂密了。 商寄云把易汀烟的神色尽收眼中,见她的目光停留在那棵树上,目光也移向了那棵树变得悠远了起来,说道:“那棵树当初就亭亭如盖,如今只是粗壮了一些,不细看发现不了。” 易汀烟心中有同样的感慨。比起物是人非、时光蹉跎,这种明明经历了时光变迁,却一切如旧的感觉更加叫人伤怀、无力。她努力让自己不露出破绽,问道:“你以前住这里?” “是的,我与姑姑住在这里。”说着,商寄云拉着易汀烟往里走。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急匆匆的脚步声。从声音可以判断,来的是两个人。 易汀烟能听出来,商寄云自然更加能听出来了。 “寄云,刚刚听伙计说在城里看到了你,我还不信,没想到真的是你回来了。” 商寄云回过身,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郭姨,杜叔叔。” 郭大嫂欣慰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边的易汀烟,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她继续说道:“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还带了个好俊的姑娘。” 没想到是郭大嫂和杜恒成。 易汀烟朝他们笑了笑,随后才发现他们两人是一起走过来了。他们看上去十分亲密,眼中流露着浅浅的情意,像夫妻一般。 她越想觉得越可能是。不然,一直在村子里的郭大嫂怎么会出现在仁昌城里? 郭大嫂和杜恒成的确在两年前结成了夫妇。易汀烟走得猝不及防,留下了偌大的生意没人照看。商寄云那时候更像是失了魂一样什么都不管,他们二人只好撑起了易汀烟的生意。郭大嫂负责农户这一块,包括田地的租赁和收番柿,杜恒成则负责买卖这一块。 他们两人之前都是没有经验的,忽然那么大的摊子压在他们身上,他们只能咬牙坚持,相互商量,时间长了就形成了默契,两人也就日久生情了。 “沈随成亲,我去了趟京城。回来的时候就顺便来这里看看。”商寄云将他们请进了屋。 虽然商寄云管他们叫郭姨和杜叔叔,但是郭大嫂和杜恒成两人对他是又有长辈的怜惜,又有尊敬的。他们虽然只是普通百姓,却也隐约知道商寄云似乎是什么了不得的人。 “郭姨、陆叔叔,坐。”商寄云说道。 郭大嫂和杜恒成坐下。 他们就这么干坐着,连口水也没得喝。 商寄云虽然是主人,但是易汀烟怎么也想不出他去烧水的样子,郭大嫂好歹也算商寄云的长辈,还是客人,让她去烧水也不好。易汀烟思来想去,还是自己去最合适,正好也可以躲开他们的打量。 “你们坐着,我去烧些水来。”她说道。 “不麻烦了。”杜恒成立即说道。 郭大嫂道:“还是我去吧。” 商寄云却没有阻止,说道:“让她去吧。”语气中竟给人一种很稔熟的感觉。 192.第一百九十一章 耍赖 郭大嫂和杜恒成两人会心一笑,看易汀烟的目光变得更加不一样了。 知道解释不清楚了,易汀烟只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就在她要朝门外走的时候,商寄云忽然叫住了她说:“认识厨房在哪吗?在西边。” 此时易汀烟已经半只脚迈出堂屋了,听到他说话,那只即将落地的脚立即顿住,回头说了句:“知道了。”出了堂屋,她松了口气。 差点就暴露了。 进了厨房,她发现摆设还跟五年前一样。装了水放在炉子上后,她对着炉子发起呆来。 如今商寄云对“段二”的态度奇怪,又知道他对她……她越来越不敢跟他相认了。 她不知道如果相认,要怎么面对他,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她怕自己无法招架。 在易汀烟在厨房烧水的时候,堂屋里,杜恒成拿出了近一年的账本。见他兴致缺缺,杜恒成也不说账本上的明细了,只是说道:“每年的钱我和你郭姨都给你存到钱庄了。” 杜恒成和郭大嫂经营着番柿的声音,这几年越做越好,却始终把商寄云当成东家。 商寄云说道:“杜叔叔,我不需要。你们那么辛苦的经营,赚来的钱都该是你们的。” “这些原本是姑娘的,现在自然该交给你。”杜恒成若不是为人正直,当初陆怀知也不会替易汀烟选了他。 提到易汀烟,商寄云的眸色更加暗了。 三人围着桌子坐着,都有些感伤。 郭大嫂率先打破了这气氛,提起了与他一起来的易汀烟,问道:“寄云,你如今也不小了。总不能总是一个人。我看与你一起来的段小姐不错。” “她……”商寄云看向门外,似乎是在透过墙、穿过院子看向在厨房里的易汀烟。这一个“她”字从他淡粉色的唇中说出,带着几分难明的意味。 隔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他才勾了勾唇,说:“似乎……是还不错。” 郭大嫂与杜恒成对望了一眼。 有戏! 易汀烟端着烧开的水回来的时候,便见他们三人都看着她,有些莫名其妙。 商寄云与他们说了什么? 她向他投以询问的目光。商寄云回以她一个漫不经心的笑。 这样子就像是……在耍赖一样。 易汀烟心中一堵,气得不行。 紧接着,她一坐下来,郭大嫂便开始嘘寒问暖。那关心的模样让她想起了以前她给她相亲的样子。 好不容易等他们走了,易汀烟忍不住瞪了商寄云一眼。 十五岁本就是少女最明艳娇俏的时候,段家二小姐这模样相比上一世的农女要娇艳许多,这一眼瞪过去,带着几分埋怨,几分说不出口的羞涩,动人极了。 商寄云的目光就那样定在她脸上,漆黑混沌的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却无端地叫人脸红了起来。 就在易汀烟内心煎熬,承受不了这种气氛的时候,他牵起了她的手,拉着她说:“走,我带你去看看你今天睡的地方。” 易汀烟挣脱了一下,还是没挣脱开。 她看着交握的手,有几分气闷。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越牵越习惯了? 这宅子很小,没几间房,收拾出来的一共就两间。商寄云带易汀烟去的自然是她以前住的那间。 “这以前是我姑姑住的。”商寄云靠在了梳妆台边说道。 听着他的声音,易汀烟打量起来房间。她发现不管是摆设的花瓶还是床幔,一点变化都没有。徜徉期间,她觉得像是回到了以前一样。 待打量完房间,回过身的时候,易汀烟发现商寄云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她对上他的眼睛,心中想着要挪开目光,身体就像不受控制一样僵硬了起来,怎么也挪不开。 还是大白天,外面太亮,里面便显得暗了起来。 他倚在她的梳妆台边,完全落在阴影里,照不到一点光,就像他的性格一样阴沉难以捉摸。 他是已经堕入地狱的人,十分危险。可是那清贵又颓废的模样叫人看着不忍心,尤其能激起女子心中的柔软,让人想不顾一切救赎他。 此时的易汀烟就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她的目光与他胶着着,想将他从那片阴影里拖出来、去温暖他,却被他带得更深,几乎要迷失了自己,跟着他一起万劫不复了。 昏暗的房间里,外面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在靠近窗户的地面上留下一条条亮斑。这房间一看就是女子的闺房,房间的深处,一个清贵无双的男子半倚着,与一个少女对视。两人之间暧哎昧的气息越来越浓。 少女从来不知道,五年前的某一夜,眼前这个极清贵俊美的男子曾不小心在窗外看到温水滑过她细腻的肌肤、看到她双手描绘着自己的曲线,为她辗转反侧了一夜。 易汀烟最先回过神来。意识到方才自己的状态,她的脑子“嗡”地一声,心中像是有口钟被重重敲响了一样,震荡得她全身都战栗了。 自己居然…… 感受到了自己狂跳的心,易汀烟有些后怕,再也不敢在屋子里了。 “我今晚不想睡这里。”意识到自己的声音都颤了,如同莺啼一样,她的脸红了起来,逃一样的跑向屋外。 “不想睡这?这里一共就两间房,不想睡这里,难道是想跟我睡?” 没走几步,她就被拉住了手腕。随后,商寄云极大的力道拉得她不得不朝后退,直直地撞向了他的胸膛。清冽的气息将她完全包裹。 易汀烟因为自己方才一瞬间的沉溺心中害怕极了。愣怔了一瞬后,她想也不想就一掌打向他,想要挣脱。 商寄云伸手将她的力道化去。 易汀烟立即又补上一脚。 随后,两人竟然近身过起招来。 易汀烟那点功夫自然是不够看的,没几下就被商寄云完全制住。“段二,听说段昭明将雁回刀就教给了你,没想到你竟将段家的刀法学成个三流。” 一番打斗过后,心中的羞涩早已被火气取代,如今听他这样嘲笑自己,易汀烟更是气得不行。奈何技不如人,双手都被制住了,她只有咬牙的份。 易汀烟一向自认为性格沉稳,却没想到自己会被商寄云气得牙痒痒。 这时,商寄云放开了她,眼中带着笑意,语气中带着极大的包容和柔和,说:“好了,别生气了,逗你的。” 他的语气很温柔,使得他那莫名其妙的包容给易汀烟一种没有原则的感觉,仿佛她做什么事他都不会计较一样。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对他的。 商寄云的这种态度让易汀烟很不习惯,仿佛与他调换了身份一样,让她觉得自己再这么计较下去连小孩子也不如了。 上一次动武还是在遥州城里,大概是因为许久没有动过内力了,易汀烟有些气喘,觉得体内的真气有些不受控制。她说道:“我有些累了,要休息一会。” 商寄云自然看到了她吃力的样子。他点了点头说道:“你好好休息。雁回刀你要是学不来,改日我教你些温和些的。” 段昭明的掌上明珠、段家的二小姐什么时候轮到商家的人来教了? 商寄云说得极自然,一点都没有越俎代庖的感觉。 易汀烟觉得格外没面子。想当初,他小时候还是她教的他五禽戏,如今竟然要反过来轮到他教她了。只是隔了五年时间,以前在他面前的“高深”如今已经完全不见了。她一时有些接受不过来。 这一晚,心事重重的易汀烟睡得很不安稳。她梦到了许多以前的事情,还梦到了商寄云现在的样子。她无法忘记白天在这间房间里,她对着商寄云的目光,有一瞬间沉沦。 第二日清晨,易汀烟起来的时候发现商寄云已经起来了。刚睡醒还有些晃神,她竟然有种他们依旧是朝夕相伴的感觉。 他今天穿着一身浅灰色。站在晨光里,任由晨光描绘着他的轮廓,他清贵得如同天人一样。他朝她露出了个极浅却很温柔的笑:“段二,今天我们去一个地方。” 直到坐着马车出了仁昌城,易汀烟知道自己没有猜错。商寄云要带她回振兴村。 马车是杜恒成给他们准备的,还包括一个车夫。 不需要骑马,不需要步行,易汀烟和商寄云只要坐在马车里就好。 与他坐在一辆马车里,在这样一个狭窄的空间里,易汀烟虽然昏昏欲睡,却因为无法忽略他的存在,没办法安心闭目养神。 商寄云却很自然。 只不过她时不时朝他看的小动作被他发现了。 “段二,你有话要说?” 易汀烟其实是没什么话的,只是没办法忽略他,忍不住会朝他看。沈规的话还在她心中回荡,她怎么也不敢相信商寄云对她有情,还是“用情极深”。 他们相差九岁,她是他姑姑啊。 “商寄云,听说你有个姑姑。”她压下心中的紧张看着他问道,“你姑姑是什么样的?” 时间似乎有一瞬间放慢了,商寄云眼中的那分漫不经心、那份颓废慢慢消散了。“我姑姑啊。”他的语气中有带着感叹,俊美的脸上那抹极淡的笑加深了一些,看得叫人心疼,“我小时候一直觉得我姑姑是神仙。” …… 看到有人说看得难受,不能忍了,必须要说一下,这是宠文啊!他们会相认的,还会很甜,甜到掉牙你们怕不怕! 193.第一百九十二章 织雾 易汀烟静静地看着他,只觉得外面的风声、马蹄声、车轮滚过土路的声音全都远了,耳边只有他的声音。 “我六岁那年,父亲和母亲带着我回商家,路上遇到了追杀。我的父亲和母亲死在了清和山,那时候我以为我也要死了,结果姑姑出现了。她从那几个人手上把我救了下来,把我带回去了家。那时候她只有十五岁。她一点武功都不会,那时候我觉得姑姑很厉害,后来长大了回想起来才意识到那时候姑姑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从那样的情境下把我救下来是需要莫大的勇气的。” “是啊。”易汀烟垂下眼睛附和道,心中有些羞愧。她从没觉得自己有那么好。要不是她多了一世经历,见过武林的血雨腥风,大约也是不敢的。 商寄云勾了勾唇,笑得无声。他的目光落在马车车帘上,继续说道:“那时候她只有十五岁,带着一个男童回到村子,被人说了许多闲话,她却一点也不在意,把我带回去后一直对我很好。” 若是易汀烟现在去看他眼睛,会发现他混沌的眼睛有一瞬间的清明,里面的柔情快要溢出来了。 “我一直觉得姑姑很厉害。以前她识字、会写字,却从来不让我跟别人说。那时候我很不理解,觉得姑姑那么好,那么厉害,应该让所有人都知道。长大一点后我才发现,一个农女没人教却会写字是多么不正常。”商寄云顿了顿,“姑姑不仅会写字,还懂华佗五禽之戏,甚至还与我说起过武林,说到过四大世家。我一开始觉得她是神仙,什么都懂,长大了才发现姑姑与许多人不一样。她身上有很多秘密。” “她一直在对所有人掩饰,却不知道自己早就漏洞百出。姑姑总是一副沉静的样子,其实她根本没什么城府,更不会伪装。” 没有城府、漏洞百出。 易汀烟没想到商寄云一直是这么看自己的。原来他什么都看在眼里,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从前在他面前引以为傲的高深其实是破绽百出,她忽然觉得脸上热热的,很没面子。 就在她懊恼的时候,商寄云继续说道:“即使到处都是破绽,姑姑依旧很神秘。她一个从没过过卧龙江的人甚至知道空阶门的招式。或许你不相信,我与姑姑朝夕相伴九年,直到姑姑死前我才发现姑姑的样子跟她十五岁的时候一样,一点都没有变,还是少女的样子。” 在隐露山的时候太过危险,易汀烟竟然一直忘记了自己在死之前面纱掉了,竟然让商寄云看到了她的样子。“真的?”她心中已经是惊涛骇浪,面上却不得不保持平静。 商寄云有几分懒散地靠在了车壁上,将目光移到了她的脸上,心中想的却是五年前那个血腥、让他惊艳、欣喜,随后又是痛心的场景。似乎在回味那时的大喜大悲,他嘴边勾起的弧度带着苦涩。“是的。这些年我回想过去,想起了她说过的很多话,觉得她甚至知道有朝一日,我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如果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她是怎么忍心离我而去的?” 听到他语气中的怨、痛,易汀烟紧咬着自己的舌头不让情绪外露。 寄云,姑姑也是迫不得已。 如果可以,她愿意一直陪着他,看着他娶妻、生子。 实在不忍心看他这样消极,她开口宽慰道:“听你这么说,你姑姑对你那么好,一定是不忍心离开你的。你姑姑希望你好好的,要是看到你现在这样,一定会伤心的。” “我却盼着她能看到,能伤心。”商寄云脸上的笑意渐渐扩大,风华绝代,却也让易汀烟看着越来越心疼,“她身上实在有太多没办法解释的事情了,我现在也会想,或许只有她是神仙,才解释得了所有的事情。” 说罢,他打量着易汀烟说:“段二,你倒是个能入戏的,听个故事也能感动成这样。”他的语气里带着调侃的意思。 易汀烟却希望他现在不要笑了。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说:“谁说我感动了?” “你有时候真的跟我姑姑很像。”商寄云的目光柔和了起来。易汀烟看得心头一跳,不敢再看他,却又问道:“像你姑姑?那你怎么还能——”这么亲近我、甚至还调嗷戏我? 她很想问商寄云一句,你到底喜不喜欢你姑姑? 可是她不敢,也害怕听到他的答案。 其实她心中已经有数了。 商寄云也没有回答。 “到了。”很久之后,车夫的声音传来。 马车停下后,商寄云撩开帘子率先走了下来。易汀烟跟在他身后跳下了马车。 明明知道会来这里,可是真的看到,她还是忍不住会动容。他们到家了。 这房子如今看来真的很简陋了。 “这是我以前住的地方。”商寄云介绍道。 振兴村还是老样子,有陌生人来或者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有人注意。 听到动静,隔壁李氏走了出来。她手上还拿着筛子,好像刚刚还在干活。看到商寄云的时候,她愣了一下。随后不自然地说道:“你、你回来了啊。” 商寄云点了点头,回身从马车里拿了两匹布、几盒糕点递了过去。 易汀烟看得目瞪口呆。这些东西是他们在城里买的,她以为他要送给妙妙育才他们几家,却没想到还有李氏的份。商寄云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李氏这么好了? 这五年发生过什么? 李氏僵硬地从商寄云手里接过东西,道了声“谢谢”。她的目光里带着尊敬、害怕,十分复杂。五年的时间在李氏脸上留下了许多痕迹,她看上去老了一些,眼中的精明还在,却没那么刻薄了。 随后,她看了一眼同来的易汀烟,回去了。 似乎这几年一直是这样做的,商寄云表现得很自然。李氏走后,他回身拉起站在原地心中满是疑问的易汀烟,推开门朝里面走去。 “这里有些简陋,想必你会有些不习惯。”商寄云的语气里带着迁就。 “不会。”他这样的温柔让易汀烟的心跳都加快了一些,“方才那个老夫人是谁?” 将她带进堂屋后,商寄云说道:“那是我姑姑的婶婶。当初她与我和姑姑很不好,姑姑在她手里吃了不少苦。” “那你怎么对她那么好?”易汀烟不解地问。 “因为啊……我不想看到跟姑姑有关系的人一个个离开,这样到最后就只剩我一个人记得姑姑了。” 商寄云解释得漫不经心,易汀烟的心却疼得揪住了。一股酸胀以决堤之势从鼻子冲向眼眶,她转头就要冲出堂屋。 商寄云却没让她走。他一把将她拉了回来:“段二,你去哪里?”见到她眼睛鼻子都红了,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掉,他有一瞬间的错愕,随后是怀疑。 “我、我没什么,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想哭。”说着,易汀烟想挣脱他。 商寄云却没有松手。他将纤细的少女揽入怀中,让她伏在自己胸口。他的手轻柔地按着她的后脑,目光与语气都温柔极了:“怎么这么爱哭?想哭就哭吧。” 被他清冽的气息包围,感受到他胸膛的温暖,这么亲密无间,易汀烟的心都要化了。她的身体僵硬了一刻就软了下来,随后就再也忍不住了。 她压抑着、轻声哭泣。 哭着哭着,她觉得心更加揪痛海丰烫,眼前一阵阵发黑,身体也跟着发软。 察觉到怀中少女有些不对劲,商寄云搂着她的腰支撑住她,低头看去。只见少女已经闭上了眼像是昏过去了一样。感觉到她身上发烫,他立即抓起她的手腕摸了摸她的脉。“织雾真气?”他眼中闪过惊讶,立即将她横抱起。 易汀烟只觉得这一个多月以来身体的不适忽然被放大,心口像有火烧一样,体内的真气也在横冲直撞。她醒来的时候已是满头大汗,好在身体舒服多了。 看着床头点起的灯,她才发现已经是晚上了。 她想起身,目光一转发现床尾坐着一个身材高挑的清贵男子。 “醒了?”听到声音,商寄云看向她。 这屋子实在太熟悉了,竟然让她醒来以后错以为还在五年前。但事实上这已经不是她的房间了,她是段家二小姐段清烟。 “我这是怎么了?”易汀烟慢慢坐了起来。 商寄云微微俯下生,将她黏在额头上的头发一根根拨开,说道:“你体内有一股织雾真气。你什么时候遇到的织雾老圣?”他的眼神动作温柔极了。 大约是刚刚醒过来,头还有些昏,意志不太坚定,易汀烟有几分心猿意马。“织雾老圣?”这名号听起来有些熟悉。她体内怎么会有什么织雾真气? 商寄云解释道:“织雾老圣自从四年前被少林的几个高僧伤了一条腿后便销声匿迹,鲜少出现在武林。” “伤了条腿?”易汀烟立即想起了在遥州城遇到的跛脚老人,“我还真见过一个跛脚的老人。” 194.第一百九十三章 “那时候发生了什么?”商寄云问。 “那时候在陆家酒楼里,飞雁楼的堂主忽然死了……”易汀烟把当时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说着说着,她自己也想通了。当时被一股很大的力道推出去,她心中纳闷了很久,根本没想到是那个跛脚老人推的。如果那个老人是织雾老圣,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商寄云捕捉到的重点却不是这个。“你很熟悉陆家酒楼?” 方才提到陆家酒楼的语气的确太稔熟了。易汀烟被他问得紧张了一下,解释道:“陆家酒楼的菜实在好吃,所以印象深刻。” 随后,她又转移了话题:“织雾老圣为什么要杀飞雁楼的堂主?杀了以后又为什么龟缩一角不承认?” 商寄云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揪着陆家酒楼的事情不放。他说道:“织雾老圣的儿子和妻子死于飞雁楼的人手中,可以说与飞雁楼有着血海深仇。他本就不是正派人士,自然没什么善心,不关心他人死活。当初少林一役几乎将他伤成了一个废人,空留一身内力。暗算还可以,真要与飞雁楼的人打起来怕是只有吃亏的份。” 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易汀烟点了点头,忽然感觉手腕被抓住。 少女的手腕在油灯下显得越发纤细,肌肤娇嫩。 两人同处一室,她坐在床上,他坐在床边微微俯身握着她的手腕,墨色的发落在她的手臂上。男子骨节分明的手和女子纤细却圆润的手腕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看得易汀烟觉得心头更加烫了。 “你干什么?”她移开目光,稍微一抬眼便看到了他的下巴,还有那微微勾起弧度的淡粉色的唇。 心头的滚烫蔓延到了脸上,心底那一丝悸动以一种羞涩、粉嫩、娇俏的形式表现了出来,连耳根都红起来了。 她爱脸红的毛病真是过了几世都不会好。尤其是让她脸红的竟然是商寄云。难以启齿、矛盾、罪恶、惊恐……所有的情绪都汇聚在了心底。 她只盼商寄云没有发现。 商寄云怎么会发现不了?他看着她半晌,手一直没有松开。 蓦地感觉到他的手指动了动,滑过她手腕内侧最敏感的肌肤,易汀烟轻微地颤栗了一下。 这时,只听商寄云说道:“织雾老圣不是正派中人,织雾真气较之普通门派的内功带着几分诡异,与你们段家霸道的内功在你体内交汇,你免不了会吃些苦头。” 一下子接触到了那么多上上世想都不敢想的、武林上层内功,易汀烟觉得人生的际遇实在太奇妙,只是她似乎无福消受。她问道:“那我会怎么样?” “空阶门的内力浑厚,有包容万象之感,我注入了一点内力到你体内,你只要跟着我学着运转就能慢慢将体内的真气融会贯通。” 易汀烟细细感受了一下,丹田果然有一小股温润浑厚的真气。 此时的她并不知道商寄云所谓的“融会贯通”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你什么时候开始教我?”不太习惯商寄云这么高深地对着自己,易汀烟问的时候有些别扭。 “改天吧。今天已经很晚了。”商寄云松开了她站了起来,“我有些饿了,你会做饭吗?” 他的胃不好,怎么能等到饿了才吃呢? 易汀烟一点都舍不得他饿着,立即说:“我会。”她丝毫没有意识到,段家的二小姐、段昭明的掌上明珠会做饭是一件多不正常的事情。 商寄云的睫毛动了动。“我带你去厨房。” 不比热闹的仁昌城,一到天黑,振兴村的人便不怎么出门了,家家户户只亮着两三盏灯。 厨房里,易汀烟正慢条斯理地做着饭。 所有的菜都是商寄云去隔壁找李氏要的。开门看到他的时候,李氏吓了一大跳。知道他的来意后立即把家里的好东西都拿了出来。 感觉到一道目光一直胶着在自己身上,易汀烟渐渐心不在焉了起来。 商寄云站在靠门的地方,有几分懒散地靠在墙边,静静地看着正在忙碌的少女。时光交错,他似乎看到了另一个陪伴了他许多年的女子,漆黑的眼睛里流露出浅浅的情意和无尽的眷恋。 猜想到了他此刻的目光会有多温柔,多让人着迷,易汀烟不敢抬起头来,有些自欺欺人。 好不容易做好饭,可以坐下来吃了,商寄云尝了一口,说了句差点吓得易汀烟筷子都掉了的话。 “你做饭的味道跟我姑姑做的很像。” 她回道:“这么巧啊。” 商寄云没有再说什么,易汀烟看着他这副高深的样子,有些不确定他到底有没有发现什么。他不提,她也不敢去问。 他说她没什么城府,她一开始还不愿意承认,如今有种自己在他眼皮底下露出的破绽越来越多的感觉。他本就聪明多疑、心思细腻敏感,保不正不会发现什么。 本来易汀烟该是高兴的。可是知道他对自己存着其他心思、两人又做了许多亲密的动作后,她不知道如果真与他相认了,该如何自处,不知道自己在他欣喜的目光下还能不能守住心里最后的防线。 不能再与他这样相处下去了。 心里事情太多,饭是吃不下去了。易汀烟心里打定了主意不能再这样下去,放下了筷子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回去?”这次就算他还有地方要去她也不跟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这次商寄云十分好说话。 ”明天我还要见两个朋友,后天我们就回去。”直到将碗里的饭都吃完了,他才放下筷子。 商寄云要见的朋友便是大远、妙妙、育才和阿鸣四人。大远比他们都大,早就成了亲。这五年里,妙妙他们三人也相继成了家,而且妙妙和阿鸣还成了夫妻。 他们一起聚在了阿铭和妙妙家里。 ”寄云,不给我们介绍介绍?”大远已经二十多岁看上去十分成熟了,小麦色的皮肤和高大的个子让他看起来很有力量。从小到大看似是他一直仗着自己个子高欺负商寄云,实际上每次到最后吃亏的都是他。不过他一点都不在意。 其他几人都好奇地看着易汀烟。 从京城到仁昌府,易汀烟几乎都要习惯这样的打量了。 这几个孩子都是她看着长大的,很熟悉,再加上她不想主动权总是在商寄云那里,让人误会,便朝他们笑了笑说:”我姓段,叫段清烟。” “段姑娘是与寄云一起的,应该也是位女侠吧?” 看到大远目光里带着些崇拜的样子,易汀烟忍俊不禁。 旁边的育才提醒他道:“大远哥,小心让嫂子看到。就算嫂子没看到,还有寄云在这儿呢!” 大远讪讪地笑了笑说:“寄云不会在意的。” 他刚说完,一直没说话的商寄云就开口了:“嫂子大概还不知道你以前为了隔壁村的村花打过架。”他脸上的笑意有几分恶劣,使他看起来生动了不少。 大远刚说完他不会在意,他就立即威胁了大远一下,不是拐着弯表示自己在意吗? 见育才和阿鸣相视一笑,一脸“懂了”的样子,易汀烟气恼地看向商寄云。且不说其他,他与“段二”的关系什么时候进展这么快了?只见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看上去坦然极了。 大远立即求饶。大约是知道商寄云的性子,便把“求饶”的对象转向了易汀烟,说:“段姑娘,你别介意。” 被这群当初她眼里的孩子调侃,除了有些不好意思外,易汀烟还有些哭笑不得。“叫‘段姑娘’挺见外的,你们叫我清烟吧。” 说完她便去了厨房帮忙了。 妙妙跟大远媳妇和育才的媳妇一起做了一桌的菜招待他们。 看到她来,大远的媳妇立即让她回去坐着。 易汀烟好说歹说才能赖在厨房,她们却连锅都不让她靠近。她只好走到旁边与择菜的妙妙站在一起,帮她择菜。 妙妙虽然长大了,不再是奶声奶气的小女孩了,可是依旧很乖巧可爱,看上去软软的。 她朝易汀烟露出了友善的笑容:“我们村里条件简陋,段姑娘有些不习惯吧?” “没有的事,挺好的。叫我青烟就好了。”易汀烟立即回答说。 “看得出来你不是一般人,寄云也不是。”妙妙垂着头,手一直没停过,“不过我们都挺高兴寄云能带你来的。这些年看着寄云我们挺担心的。” 一开始易汀烟还想解释,可是听到后面,口中就开始发苦,苦得说不出话来。 所有人的所有话都在告诉她,她死的这五年商寄云过得很不好。她当初怎么也没想到商寄云再次变得多疑、阴沉、颓废竟然会是因为自己。 “我看你们对他都挺好的,幸好有你们在。”易汀烟由衷地说道。不管是沈规一家还是陆怀知顾玄碧夫妻或是谢良、大远他们,她都很感激。还好她不在的时候还有他们关心着商寄云。 妙妙抬起头来看向易汀烟。 …… 到此为止除了谢二,所有熟人都出现了,可以猜猜会先跟谁相认。 195.第一百九十四章 我想家了 易汀烟差点没来得及收回眼中的感慨。 还好妙妙没有发现什么。 “自从易姐姐走后,寄云的话就变得越来越少了,不过他对我们一直都很照顾。说起来还是他照顾我们多一些。” 易汀烟听得又是欣慰又是心疼。仿佛她走后,这些故人就成了他心中唯一的温暖。又或者他是想留住所有他们之间的关联。 她又想起了商寄云关于李氏的那番话。 他说,我不想看到跟姑姑有关系的人一个个离开,这样到最后就只剩我一个人记得姑姑了。 那种无力、挣扎就仿佛是即将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一掐就断根本就救不了自己的草却不容易松手一样。明知道她死了,却不愿意忘记,想要拼尽全力挽留,哪怕只是一点点。 这就是江湖上阴沉、多疑、心狠手辣、让各个门派掌门和世家家主都不敢小觑的商寄云啊。 “清烟,你怎么哭了?” 见她久久不说话,手上也停了,整个人像是僵住了一样,妙妙心生疑惑。倏地看见一滴水落下,落在了她的手上她依然没动,妙妙看过去,惊讶地发现她哭了。 她吓坏了。 育才媳妇和大远媳妇听到声音也围了过来。 “我没有哭,只是……”易汀烟想说自己只是眼睛被辣了一下,低头找了一圈却没发现辣椒,连洋葱都没有。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莫名其妙哭了。 “怎么回事?”先是传来了大远的声音,随后是几个人的脚步声。 看到商寄云出现在自己眼前看着自己的时候,易汀烟才知道大远媳妇趁着她不注意的时候叫人去了。害怕商寄云觉得她们欺负她了,大远媳妇还特意说了,妙妙只是跟她说了一些商寄云以前的事情。 刚刚忧伤的情绪依旧萦绕在心间挥之不去,乍一看到商寄云,易汀烟差点忍不住,眼泪又涌上来。 她好不容易才忍回去,对着他一瞬不瞬盯着自己、漆黑得望不到底的眼睛,紧张地不知所措,憋了半天才解释道:“我想家了。” 商寄云看了眼她无意识交握在身前来回摩挲的手指,混沌的眼中一瞬间似有铺天盖地的波澜和缱绻,又很快消散于无声:“我们明天就回去。” 他的声音很柔和,若是细细分辨一下,便会察觉到其中的波动。 饭做好后,大家便坐下来一起吃饭了。 “来,我们先喝一杯,欢迎一下寄云回来,还有清烟妹子。”大远成家一年后便搬去了清辉镇上。这次为了商寄云回来,还特意从镇上买了酒。 八人围着张圆桌喝了一杯酒,随后又沉默了下来。 见因为自己刚刚情绪外露,大家都担心地看着自己,易汀烟很是窘迫,捏着小酒杯,想着打死也不能叫这些孩子知道她就是易汀烟。太丢人了。 “这一年谢二伯伯回来过吗?”像是察觉到她的尴尬,商寄云说起了话。面对大远这些人,他显得很自在。 谢二?易汀烟集中起了注意力。他去哪了?这一世到现在都没有听到谢二的消息。 育才摇了摇头说:“都好几年没回来了。” 易汀烟听得纳闷。谢二不回来,去哪了? “可惜当年我娘不让我习武从军,不然现在说不定我也能像他一样征战沙场,弄个将军当当。”大远的语气里带着崇拜和敬佩。 一口酒下肚后,他有些感慨,说道:“说起来,谢二哥太爷们了!没想到他那么喜欢我姐,我姐走了,他竟然说不成家了,又跑出去从军了。” 易汀烟摩挲着小酒杯的手一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她死后,谢二竟然又去从军了?还为了她不愿意成家? 沈规、谢良,不管是包容的还是隐忍的,都已经随着时间慢慢淡去,她没想到谢二对她竟然这么……认真。谢二对她向来是轻佻的,许多话,包括情话、浑话也是经常挂在嘴边,像是根本不走心一样。在她看来,他对她根本没有多认真,取乐的成分居多。 要说不感动是假的。惊讶、感动之后便是浓浓的愧疚。易汀烟觉得又捡了条命多活了一世的自己担不起这样的情意。她忽然觉得自己这样以另一种身份瞒着所有人活下来很愧疚。 谢二啊…… 其实,许多不容易走心的人一走起心来便是一辈子的事情。他们比谁都执着。已经从村里人人躲着的地痞成为将军,在村民心里丝毫不逊色于谢良、提起来很是骄傲的谢二此刻或许正在血腥的沙场上作战,又或许潜伏到了敌人后方九死一生,也可能只是独自坐在塞外的山头,无声地望着远方,心中比战场遗迹还要荒凉空旷,就算是千军万马也填不满。 “这是妙妙家养的乌鸡,多吃一点。”碗里忽然多了一块鸡肉,商寄云的声音响起。 易汀烟回过神来,眨了眨眼忍下眼睛里的酸意,乖巧地说:“好。” 他们这样亲密,又换来大远育才他们一番挤眉弄眼。 易汀烟心事重重没注意,商寄云却是看了他们一眼,听之任之,欣然接受了。 吃完饭后,他们又在一起坐了好久,等商寄云和易汀烟从阿鸣和妙妙家出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商寄云很自然地牵起了易汀烟的手,在她看过来的时候说道:“村里的路不好走,晚上看不清。” 她和他曾经无数次走过振兴村的土路,对这片地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他们都是武林中人,就算功夫再差也是练过了,怎么可能摸黑走个土路都困难?商寄云对她的态度越来越温和,让她很是无措。 好在明天就能回去了。 易汀烟的心很乱,加之商寄云总是时不时做一些让她心中警铃大作的事情,她根本没办法好好思考。她需要远离他。 两人回到家后,商寄云叫住了准备回房的易汀烟。 “还有什么事?” 看到面前的少女逃一样的、似乎很害怕见到他,商寄云那漆黑的眼里泛起一抹光亮,是笑意。“之前我注了一道内力给你,要帮助你融合你体内的织雾真气,还没教你如何运转。” 心事太多,易汀烟都快忘了自己体内还有一股商寄云的内力了。 他的语气氤氲暧哎昧,让她觉得自己体内有一股他的真气仿佛是一件很亲密的事情。 去他的房里不太好,在堂屋里又不方便盘腿坐,易汀烟在心中挣扎了很久还是决定去她的屋里了。 商寄云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在她好不容易作出决定后淡粉色的唇勾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盘腿,凝神,起先听到商寄云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的时候,易汀烟有些意马心猿。可是他似乎很认真,一边教着她如何运转体内的真气,一边提醒她该注意什么。 商寄云指点的并不只是空阶门的内功功法,而是结合了商家的转意剑,自己悟出来的另一套心法。 易汀烟渐入佳境,按照他的指点运转真气后,只觉得从前在内力方面的修行都是不得法门。一股温厚细腻的真气自她丹田出现,存在感越来越强,慢慢与体内原本段家二小姐的内力和织雾真气碰撞、交融。 “好了,已经很晚了,明天还要出发,剩下的下次再交给你吧。” 停下来后,易汀烟觉得自己的确有些累,便也没有要再坚持下去。她知道自己这一世在习武上依旧没什么天赋,所以也不奢求有所成,只是想化解体内那一道织雾真气。 她觉得商寄云这个“下次”用得不太好。他们一个是商家家主,一个是段家二小姐,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回程的一路都很平顺,直到过了卧龙江。 一过卧龙江,易汀烟便发现遥州城的武林人士比她上回来的时候还要多,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样。 才进遥州城走了没几步,便有两个人走了上来,恭敬地对商寄云说:“公子,你终于回来了。”看样子他们像是在这里等他等了很久。 随后,他们二人又看向易汀烟,目光有些奇异。 “有什么事等一会儿再说。”商寄云的眼中原本是叫人心生畏惧的混沌,却在看向易汀烟的时候多了一丝很难察觉的柔情,“饿吗?先带你去吃饭。” 易汀烟点了点头,心中想吃饭这顿饭他们就该分道扬镳了,并没有注意到那两人有些诧异的目光。 “去你喜欢的陆家酒楼吧。”易汀烟只是提到过一次喜欢陆家酒楼的菜,商寄云便记住了。 这样细腻的心思和关注让易汀烟心中波动,除了难以名状的熨帖之外还有心惊。她还能瞒他多久? 少女那双亮如星子的眼睛里闪过的彷徨与忧愁被人默不作声地尽收眼底。 一个半月过去了,当初几乎成了客人埋骨之地的陆家客栈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客似云来。 两人走进酒楼,很快就有伙计迎了上来。在看到易汀烟的时候,伙计先是愣了愣,随后惊讶地说:“姑娘,你还活着?” 196.第一百九十五章 脸红 难不成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吗? 她没好气地答道:“活得好好的。 ( . . )” 在起了回来的心思开始,她便有些头疼。在临江郡郊外的那一夜,她凭着自己的情感,抛开了一切,什么也不顾地就跟商寄云去了京城,完全忽视了段家,忽视了她这个段家二小姐的身份。她这一走就是一个多月,不知道段家上下是不是找她都要找疯了。 如今回去该怎么解释? 在易汀烟想着对策的时候,商寄云已经将菜点好了。 “吃饭吧。”他的声音让易汀烟回过了神。 罢了,走一步算一步吧。易汀烟看向桌面上的菜,发现除了一道油焖茄子外,都挺符合自己口味的。 好巧不巧的是,商寄云偏偏夹了一块油焖茄子给她。 实在不爱吃茄子,味道茄子的味道都会觉得不舒服,易汀烟微微皱了皱眉说:“我不吃茄子。” 几乎没有停顿,商寄云把她碗里的茄子夹了出来说道:“我姑姑也不爱吃茄子。” 他这话说的太突然,易汀烟吓得心里都紧张了一下。“这么——” 她这个“巧”字还没说出来,就被商寄云打断了。像是知道她会说什么,他看着她,勾起了唇说:“是啊,这么巧。”明明大堂里这么热闹,他却清贵得格格不入,像是永远没办法被焐热一样。 正好坐在窗边,外面的光亮照在他的侧面,浅浅的一抹光亮照进了他漆黑的眼睛里,让他的眼睛有了寸光亮,光亮里映着的是易汀烟垂眸的模样。 她已经对商寄云说过好几次“这么巧”了,几乎成了商寄云说她跟他姑姑相像时搪塞他的理由了。她不知道他这么说只是巧合还是故意的。 无意间抬眼,她的视线正好撞入他的眼中,那里面渐渐加深、如同涓涓细流变成汹涌汪洋的柔情几乎要将她吞噬了,正如他本人一样,看起来冷漠颓废,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却在这一个多月里对她投入了极大的关注,那种纵容看似是退让,实际上强势极了。 “真遗憾没有见过你姑姑。”易汀烟挪开了眼睛看向手中的筷子。她需要紧紧地攥着筷子才能抑制住心中的慌乱和莫名的躁动。 她可以确定,商寄云对她所有的好都是因为他的“姑姑”,只不过她不知道他是把她当成了替身还是发现了什么。 不管是什么,她都不能跟他发生什么。她虽然换了个身体换了个身份,却还是他姑姑,不能发生那么不伦的关系。 听她这么说,商寄云目光微动,唇边的弧度似喜似悲。“吃吧。” 怕看到他落寞的神情,易汀烟不敢看向他。吃着最好吃的菜,她却食不知味。 在他们吃得差不多了,易汀烟心中酝酿着道别的说辞的时候,他们的桌前就出现了五六个人。 “师妹!终于找到你了。” “四师兄?”易汀烟看到的正是段家弟子齐寄,“你怎么在这里?” “此时说来话长。”齐寄脸上带着喜色,待看到易汀烟对面坐着的另一个人的时候,他的神情变得严肃了起来,“你怎么跟商家主在一起?” 他话音刚落,其他的段家弟子便从商寄云身后将他围了起来。 易汀烟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相比之下,商寄云就镇定多了。他连抬头都不曾,仿佛其他人在他眼中都是蝼蚁草芥,丝毫影响不了他。这种对待旁人、旁事无动于衷的样子,正是他如今消极的处事态度。 但是即便如此,别人也不敢小瞧他。 这几年,他的残忍、冷漠、毫不顾忌旁人感受在武林众人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所有人都知道商寄云虽然只有二十岁,却不是一般可以欺负的小辈。 他这副不把旁人放在眼里的样子让齐寄等段家弟子看得气愤,却又不敢真做什么事。齐寄对易汀烟说道:“师妹,你这一个多月去哪了?你失踪那么久,师父师娘都急坏了,莫不是被商家主绑走了?” 原来齐寄以为她被商寄云绑了。 易汀烟都不好意思说当初自己是要跟商寄云走的,还把段家抛在了脑后。看如今齐寄在气头上,要是让他知道了真相怕是会气死。她解释道:“四师兄,其实我是被飞雁楼的人绑走的。说来还是商寄云救了我。” 说着,她看了看商寄云。 当着段家弟子的面,他居然勾唇朝她笑了笑。他笑得柔和极了,漆黑的眼睛像是能把人吸进去一样。 易汀烟没由来的一阵心虚,立即移开了目光,还好齐寄他们没有发现。 这种感觉就好像两人之间有着仅有彼此知道的小秘密一样。 齐寄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态度还是表示他不相信。“师妹你脸红什么?”他忽然问道。 易汀烟:“……” “大概是因为热了。”她尴尬地解释道,根本不敢去看商寄云。即使不去看,她也能感觉到他的视线。 齐寄看着她露出了像是娇羞的表情,有些莫名其妙,随后干咳了一声提醒了她一下,随后转身对一个段家弟子说:“你去发信给师父,说师妹找到了,马上就回去。” 吩咐完后,他朝商寄云抱了抱拳说:“商家主,段家上上下下找了小师妹一个多月,家师更是牵挂小师妹许久。为了不让师父担心,我们先告辞了。” 易汀烟立即配合地站了起来。因为刚才的窘迫,她还是不敢看商寄云,可是什么都不说就这样走又有些不好。最后,她看向他,干巴巴地说了句:“我走了,告辞。”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商寄云站了起来。他之前就一瞬不瞬地看着易汀烟,目光中又是调侃又是纵容,仿佛根本看不到旁人一样。此时,随着他站起来的动作,始终缠绕在他眼底的一抹柔情渐渐浮现了出来。 只听他当着一众段家弟子的面,对易汀烟柔声说道:“你体内的真气不稳定,回去记得照着我教你的方法修炼调养,要是有什么事,可以派人来商家找我。”这轻声软语叮嘱的样子在旁人看来亲昵极了。 段家和商家同为武林四大世家之一,段家的小姐什么时候轮得到商家的人帮助了?从没听说过商寄云有这样温柔、多管闲事的时候,齐寄皱起了眉。他怀疑地看了看自家师妹,只发现她木讷地站在原地,并没有做出什么回应。 易汀烟虽然看上去没有什么反应,心里是紧张极了,似乎自己只要不咬紧牙关心就会跳出来一样。他这样当着段家弟子的面关心她、叮嘱她是什么意思? 不敢再细想下去,也不敢回应他什么。易汀烟甚至不敢看他,拉着满眼怀疑的齐寄便朝酒楼外走去。“四师兄,你不是说爹在找我吗?回去吧。” 在回段家的路上易汀烟才知道自己跟商寄云离开的这一个多月里,段家上下都以为她被绑架了。查了许久之后,段昭明怀疑她是被商寄云绑架了。 她心中纳闷。明明她是被飞雁楼的人带走的,当时飞雁楼的人闹得动静那么大,只要打听一下就能知道,为什么段昭明会怀疑商寄云? 商寄云那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到底是因为真不把这事当事还是早就知道? 因为早有弟子送信,段家人已经得到了消息,易汀烟一回去便看到了段昭明、段夫人、段老太太还有段清泓。 “我的儿啊,你总算回来了。”段夫人一看到易汀烟就开始掉眼泪。 段老太太毕竟一把年纪经历的多了,要镇定许多。 “妹妹,你可担心死我们了。在遥州城的时候我们只是出去了一下你就失踪了。娘担心得连外祖家都没去就回来了。”段清泓那张总是笑眯眯的脸上写满了担心。 见段家人对自己都这么关心,而自己离开的这一个多月几乎都没有想起过段家,易汀烟心中有些愧疚。 她朝他们笑了笑说:“让你们担心了,我没事。” 段昭明宠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说:“回来就好,走,吃饭去吧。饭都准备好了。” “好。”易汀烟看了看四周,没有发现段清茵,便问道,“姐姐呢?” 仿佛忽然提起了什么扫兴的事情,段昭明冷哼了一声。 你现在每偏心一分,日后都要偿还十分啊,易汀烟在心里说道。 段昭明这偏心的毛病一时半会改不了,只能慢慢来了。易汀烟朝他笑了笑说:“叫姐姐一起来吃吧。”说完,她朝风荷使了个眼色让她去。风荷犹豫了一下,去了。 段清茵被叫来的时候,大家已经落座了。 她挺直了脊背,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依旧是那样清冷、格格不入。走进来的时候,她看了易汀烟一眼。 易汀烟朝她友善地笑了笑,不出所料,没有得到回应。 “来吧吃饭吧吃饭吧。烟儿回来事件高兴的事情,别半死不活的。”段昭明这番话明显说的就是段清茵。 段清茵垂着眼睛看着面前的菜,没有一丝反应。明明是一家人坐在一张桌子前吃饭,她却很陌生拘束。 那双垂下的眼睛里大概全是隐忍和恨吧。就在易汀烟心疼段清茵的时候,段昭明忽然问道:“烟儿,听齐寄说找到你的时候你正跟商寄云在一起?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197.第一百九十六章 来自商寄云的问候 明明出于关心的询问,易汀烟心里却微妙了起来。 因为这份微妙,她没有察觉到身旁段清茵忽然多闪了两下的睫毛。 说实话,这一路他对她做了不少事。又是牵手又是抱的,还有几次甚至有言语上的调嗷戏。 不过这些实在羞于对旁人说。她自己现在想起来都会脸红心跳不好意思。 压下那份心虚,易汀烟说道:“没什么,其实不关他的事。我是被飞雁楼的人带走的,是他救了我。” 段昭明当即冷哼了一声。 这让易汀烟很是意外。 接着,只听段昭明说道:“商寄云此人阴沉狡诈,心狠手辣。烟儿,你还小,不要被他骗了还帮他说话。” 易汀烟觉得自己很无辜。她哪里帮他说话了?要是让商寄云听见这句话怕是又要眼中带着笑意调侃地看着她了吧。 商寄云是她带大的,怎么会阴沉狡诈心狠手辣?若是他真如段昭明说的这般没有人性,又怎么会专程去参加沈随的婚礼,又怎么会在这几年帮着大远妙妙他们? 听到旁人这样说自家孩子,易汀烟心中是很不舒服的,很替商寄云不平。 他明明那么孤寂,那么让人心疼。 “烟儿?” 易汀烟回过神来。段昭明对商寄云的敌意让易汀烟很是不解。难道是因为商寄云在段老夫人的寿宴上杀了人,完全不给段家面子,才让段昭明这么不待见他的? “你莫不是被商寄云那小子骗了吧?”段昭明皱着眉怀疑地看着易汀烟,像是发生了什么特别不好的事情一样。 见他如此,易汀烟立即说道:“没有。爹,我只是后来路上被商寄云救了而已。我与他并不熟悉。” 段昭明点了点头:“那就好。”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易汀烟的话就被推翻了。 “老爷,商家派人来了。” 听到“商家”两个字,易汀烟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段昭明的眉毛皱得很厉害,语气也不是很好:“来干什么?” 通报的人见他似乎不高兴,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易汀烟说:“说是奉家主之命特意来问候二小姐,顺便给二小姐送礼的。” 一瞬间,在场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了易汀烟。易汀烟一下子成为了焦点。 比他们更加震惊的就是她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前脚刚到段家,后脚商寄云便派人这么高调地问候她了。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她一脸惊讶的样子让段昭明心中好受了许多。 “我什么也不知道。”感受到段昭明投来的疑问的目光,易汀烟解释道。她这是大实话。 段昭明当然会选择相信自己的女儿。他皱起了眉,似乎在压抑着自己的怒气,说:“烟儿,你在这儿陪着你母亲祖母,我去看看商家来的人。” 易汀烟点了点头。段昭明似乎对商寄云格外不满,她还是不要去插一脚好了。然而据她上上世了解,知道段家被灭之前,四大世家的关系一直都很好,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为什么剩下三大世家里,商寄云独独灭了段家? 易汀烟思考起了这个以前从没想过的问题。 段昭明走后,她本想继续若无其事地吃饭的,可是察觉到其他人都在看着她,她也吃不下了。 最终还是段清泓先忍不住了。“妹妹,你与商寄云发生了什么?我可从没听说过他主动给送过礼。” 急于撇开关系,易汀烟想也不想回道:“怎么没有?两个多月前祖母不是也收到过他送的礼吗?” “那能一样吗?”段清泓还想说什么,可是看到自己妹妹有些不高兴,便把剩下的话吞回了肚子里,讨好地笑了笑。 段老夫人轻咳一声。 易汀烟立即意识到自己这话说的有些不合适。她尴尬地朝段老夫人和段夫人笑了笑说:“祖母,娘,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路上被他救了,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说着,她看了眼身旁的段清茵。只见她依旧垂着眼睛,似乎什么都不关心一样。 看上去不关心不代表真的不关心。易汀烟知道她垂着眼睛的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掩饰眼中的情绪。 段老夫人和段夫人都只是妇人家,对江湖上的事情不是很关心,主要关心的还是易汀烟。见她说没什么关系,便当没什么关系了。 段夫人笑着说道:“说来烟儿今年也十五岁了,可以说亲了,是不是,娘?” “是啊。”段老夫人点头。 易汀烟假装害羞,低下了头,心里却对自己的亲事重视了起来。她三世的年纪加起来都多少岁了?就如同上一世一样,她没想过要成亲的事情,可是这一世她有爹有娘还有祖母,不像上一世是个孤女什么都自己说的算,不得不防备他们乱点鸳鸯谱随便把她嫁了。 不过首先,她得保证真到要说亲的时候段家还在,没被商寄云和段清茵里应外合灭了。 晚饭后,为了躲开段清泓的追问,易汀烟回了自己房间。没多久,段昭明派人来把他叫了过去。 “爹?” 易汀烟到厅堂,只见段昭明一个人坐在那里,表情很不好,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样子,像是受了很大的气一样。 商家的人明明是来送礼的,怎么能把他气成这个样子? 易汀烟看到段昭明脚边躺着好两个精致的箱子。她听说商寄云送礼来,以为顶多只是些小玩意,没想到抬来了两个大箱子。这阵仗哪里像是问候,分明就像是送聘礼来的。 这两只箱子用绸缎绑着,还真跟她在顾玄碧成亲的时候见到的聘礼长得很像。 她脑中闪过商寄云那张带着极淡笑意的脸和那双混沌的眼睛,脸上热热的,心中有些慌乱,有些彷徨,夹杂在其中的还有一丝丝喜。 “烟儿,你与爹说说,这一个多月你都发生了什么?” 段昭明的声音让易汀烟回过神来。她稳定了心神,抛开脑中的杂念说道:“在遥州城的时候我去了陆家酒楼,结果碰上飞雁楼的堂主莫名其妙死在了那里。飞雁楼的人封了酒楼开始滥杀无辜,我看不下去便出手,谁知却被他们当成了凶手劫持了。他们一直把我带过了卧龙江。后来我们遇上了商寄云,我就被救了。” 虽然是个十五岁的少女,她骨子里却带着经历了三世的沉静,说话不急不慢,前因后果也很清楚,叫人没有怀疑的理由。 可是易汀烟此时心里却慌张急了。让她最慌张的不是段昭明会知道那一个多月发生的事情,而是她与商寄云如今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虽然换了个身份,但是不可否认的,她是他姑姑。那种有悖伦常、身份的暧哎昧是不能让人知道的。最让她心慌、也最让她不想承认的是有几个瞬间,她的心都动摇了。 因为心虚,所以害怕别人知道,因为心虚,才急于撇清关系。 为了让她自己安心,也为了让她自己清醒。 “他救了你之后呢?”段昭明继续问道。 “之后,他说带回我来。可是——”易汀烟的表情极为正经。可是怎么才能讲清楚她被救之后到被齐寄找到之前这段时间的事情又能跟商寄云撇清关系? 就在这时,皱着眉的段昭明说道:“他是不是不让你回来?” 当初离开京城,她想回来的时候商寄云的确不让她回来。易汀烟只犹豫了一瞬便点头道:“是的。我打不过他。”为了划清界限,她把责任都推在了商寄云身上。 至于段昭明与商寄云之间的恩怨……反正本来就已经有了,以后再慢慢想办法吧。 易汀烟的回答似乎证实了段昭明心中的想法。 他是个莽夫,几乎所有的表情都表现在了脸上。易汀烟看得出来他现在很生气。 以后要修复他两人的关系怕是不太容易。 “好了烟儿,你回去休息吧。这事爹会替你做主的。” 听他这么说,易汀烟有些后悔把事情都推到商寄云身上了。她欲言又止。让她跟段昭明承认与商寄云“亲密”地相处了一个多月,她又不愿意。 就在她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听到段昭明说:“一会儿我让人把东西抬到你那里去。反正是那小子送的,不要白不要。你捡些喜欢的,剩下的赏给下人或者扔了。” 商寄云的东西怎么能要呢? 段昭明这副“不要白不要”的样子让易汀烟哭笑不得。 最终,这两箱长得像“聘礼”一样的东西还是到了易汀烟手里。 “二小姐!这些真是商寄云送来的?”风荷满脸羡慕地看着两个大箱子。 商寄云派人来问候还送礼给二小姐的事情已经在段家上下传遍了。 易汀烟不语,只觉得这两个箱子像两块烫手的山芋。 风荷如许多江湖中的女侠一样,极仰慕商寄云。她说道:“这么大阵仗,二小姐!你怕是江湖中第一个收到他送礼的女子呢!说出去不知道要有多少人羡慕。” 易汀烟再也听不下去了,把风荷赶出了房间。 …… 跟你们讲个恐怖故事,我一点存稿都没有了 198.第一百九十七章 博小娘子一笑 那两只箱子躺在易汀烟的闺房的地上。 箱口是紧闭着的,看不出来里面装的是什么。这种让人忍不住生出好奇心,想要接近的感觉让她想起了商寄云本人。 易汀烟终究还是打开了箱子。 两个箱子满满的装的都是有趣的小玩意儿,像是从各处搜罗来的,以一种直接、又不失情调的方式代表着送礼人的心意。高调、气人,惊动了许多人,在许多人的关注下送到了应该收下它的人手里,为的只是博“小娘子”一笑。 外面是一轮圆月,银色的月光透过窗子找了进来,静谧无声。 不管年纪多大、不管活了多久的女人都是有虚荣心的。这一刻,易汀烟的虚荣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她一样样拿起巷子里的小玩意儿,又一样样放下,早前那股子心虚、纠结早就被抛诸脑后了,心中只剩下说不清、道不明、不愿意承认的缱绻。 在这些小玩意儿下面,还有一个小盒子,里面是精致的首饰。 无处不透露着送礼人的用心。 这是一份花了很大心思的礼。而将这份礼送出的却是在江湖上被认为极目中无人、极心狠手辣、极不好接近的商寄云。 不知道是不是送礼的人本就格外受人关注还是有人推波助澜,第二日,商家家主商寄云给段家二小姐送礼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江湖。 从来没听说过两人之间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商寄云忽然会给段清烟送礼? 一下子被推到风口浪尖的易汀烟立即把这两个箱子塞进了床底下。最终一个都没送人。 对外面传得风风火火地谣言,她选择充耳不闻,继续当自己的段家二小姐。这辈子成了段家二小姐,衣食无忧,她倒觉得不习惯,闲得慌。 段昭明虽然宠她和段清泓,可是在练武上面却不纵容。见她的内伤完全好了,段昭明就要求她和段清泓每日早起练刀。 段清泓和易汀烟一个比一个废柴,两个人在一起练武基本也是嘻嘻哈哈,偷偷懒,一点长进都没有。对此,易汀烟心中很着急,她很想好好提醒一下段清泓,让他有些危机感,可是他总是笑眯眯的,一点也不上心。 段清泓是段昭明唯一的儿子,毫无疑问日后继承段家家主之位的。可是他活得到那个时候吗?就算活到了,有没有那个能力去继承? 为了段家将来的命运,也为了自己,易汀烟觉得不能这样下去。 一日,练武结束后,易汀烟对段清泓说道:“哥哥,我们两个这样练没什么意思,叫姐姐来跟我们一起,顺便教教我们,怎么样?” 兄妹两的练武场旁边就有一张躺椅,每回练完,段清泓总是第一个过去躺下,眯着眼睛懒洋洋地晒太阳。 听到她的话,段清泓睁开眼睛,有些惊讶地看着易汀烟说:“妹妹,你真的这样想的?我怎么觉得你最近有些变了。” 从原来的段清烟去找段清茵挑衅比武就能看出,段清烟是个十分骄纵的人,对姐姐段清茵也不怎么好。还好段清泓只比她大两岁,虽然十七岁了却没什么城府,易汀烟细细想来,觉得他比十五岁的商寄云好懂多了。上一世带了那么多年孩子,她最会的大概就是搞定孩子了。 她笑着说道:“哥哥,自打前些日子我技不如人被飞雁楼的人绑走了就想着回来以后要好好练功了。爹没时间一直教我们,姐姐她比我们厉害多了,能跟她学学也不错。” 段清泓是极喜爱这个妹妹的。听到她这么说,他立即想起了前些日子妹妹不知所踪的时候自己下定的决心——以后要好好保护妹妹。 差点都忘了。 他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那好吧。不过也许她不愿意来教我们。” “试试再说。” 与段清泓分开后,易汀烟便来到了段清茵的住处,正巧段清茵正在练刀。 易汀烟不好打扰,便站在一旁等。 段清茵的刀是一把质朴的大刀,刀背很窄,刀面很宽,上面一点装饰都没有。这样的大刀很笨重,十分不适合女子。但是这把刀在段清茵却毫无违和感。雁回刀的刀法本就不花哨,每一刀都很直接,靠的是深厚的内力和无所畏惧的气势,在气势上压倒对手。 这样霸道的刀法与她清冷的气质十分和谐。她的刀是雁回刀的刀法却与段昭明的雁回刀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易汀烟看着心生羡慕。自己大概永远也不会在武学上有所成了。 正当她出神之际,段清茵的刀朝她这个方向劈来。她只觉得一阵凌厉的刀风迎面而来,刮得她脸上发疼。她想后退却被被那股凌厉之气镇住,手脚有些发软,一步都移不开。 在刀靠近她的脸的时候,段清茵堪堪收住了刀。 “你怎么在这儿?”似乎之前没发现她在,段清茵皱起了眉。 易汀烟松了一口气脸上挂上了笑容说:“姐姐,我有事来找你商量。” “什么事?”段清茵将刀收在了身后,语气中带着疏离。 易汀烟表明来意:“我和哥哥想跟你一起练刀,顺便让你提点一下我们。” 这样的请求让段清茵有些意外。她漠然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拒绝道:“我喜欢一个人练刀。” 随后,似乎是觉得这样拒绝太过僵硬,她又补充道:“我没有什么好知道提点你们的。” 早就做好了要软磨硬泡的准备,易汀烟也不气馁,甚至脸上的笑容都没有减淡一分,说道:“要是不愿意经常来跟我们一起,偶尔来一下也可以。姐姐随便指点一下我和哥哥就好,不然等爹考察我们的时候我们又该遭殃了。” 易汀烟脸上毫不掩饰的善意落在段清茵眼中,那疏离、毫无情绪的眼睛里有一丝软化的迹象。 察觉到这一点,易汀烟使出了终极大法——耍赖。 “姐姐,你要是不答应,我便天天来。” 段清茵皱起了眉毛,显然很是不赞同她这种作风。冰最怕的就是火,性情淡漠、常年被人忽视的人最怕的就是热情。 似是极不耐烦易汀烟,段清茵转过了身朝屋子里走去。 她转身的时候,易汀烟却清晰地听到她说了个“好”字。 请段清茵与他们一起练武,不仅是想让她提点,易汀烟还想让她与自己和段清泓熟络一些。日后如果她依旧像上上世一样对段家充满仇恨,想让段家覆灭,至少也念在他们些微的手足之情,放他们一马。 从段清茵那里回去以后,用过晚饭,易汀烟便开始坐在床上盘腿运气。商寄云当时虽然只教了她一部分催动内力的方法,但即便是这样,易汀烟每次照着他的方法运功之后都觉得浑身舒畅,丹田里商寄云输入的那股浑厚温润的内力越来越清晰,那种如春风化雨一般的融合似乎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进了棉花里,软绵绵的。 易汀烟还存着一丝侥幸心理,意外得到了一股织雾真气,又得了商寄云的真气,也算一小段奇遇了,或许她勤加修炼,就能脱胎换骨。 接下来几天,依旧是易汀烟和段清泓一起练武。 就在易汀烟以为段清茵不会来的时候,她终于出现了。当看着她拿着自己拿把大刀,挺直了脊背,仿佛带着一身傲骨出现的时候,易汀烟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段清茵还是会心软的,一切并不是不能挽回。 段清泓没想到易汀烟真的能办到,对她刮目相看。 “你们练刀吗?” 易汀烟立即拉着懒洋洋的段清泓站了起来说:“练!” 段清茵抱着刀站到了一旁,意思是让他们练来看看。 段清泓和易汀烟互相看了一眼,各自拿起了刀。 段清泓的刀法平平,先不说内力深不深厚,这是可以慢慢练的。或许是因为从小到大都太过顺遂,被人宠着长大,他的刀法里少了些气势,只有形,没有神。 至于易汀烟。 她以前是空阶门的弟子,空阶门的弟子从来不用刀。如今虽然用了段二小姐的身体,有了段二小姐的内力,也记住了雁回刀的刀法,可是她还是不习惯用刀,耍起来实在是……不伦不类。 把雁回刀耍成这种惨不忍睹的样子,饶是情绪不外露的段清茵眼皮都跳了跳,看不下去了。 毫无疑问,这兄妹二人没有天赋,资质平平,如果没有什么奇遇,这一生在武学上也不会有什么造诣。 看到易汀烟不伦不类的挥到架势有几分眼熟,段清茵默不作声地思索了一番问道:“商寄云他……提点过你?” 段清泓立即放亮了眼睛看向易汀烟。 能看出来的只有招式了。可是商寄云并没有提点过自己一星半点。易汀烟稍微一想,有些明白了。她师从空阶门,尽管努力地在改,还是能看出几分空阶门的影子,而商寄云早年也拜于空阶门门下,学的是空阶门的功夫,后来学了商家的转意剑,他将两者融合在了一起。 199.第一百九十八章 儿女情长 段清茵怎么也不会猜到易汀烟的来历,想到她与商寄云相处过,自然就以为是他教的了。 “没有。”易汀烟澄清道,“我与他并不熟悉。” 商寄云高调地问候她、给她送礼的事情已经在江湖传开了,如今她这样澄清,怕是连段家都有一些人不相信。 段清茵却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她没有再问下去,只是微微垂了垂眼睛,没有人能看到她眼中的情绪。 她稍微提点了他们一下,指出了他们刀法中的错误便走了。之后也没有与他们一起练刀,只是偶尔会过来看看。 就在易汀烟不问江湖事,每日与段清泓一起练刀的时候,事情主动找上了她。 商寄云来了。 一点都不遮掩行踪,“大摇大摆”地进了向阳城来到了段家。 要知道,身为四大世家之一的商家家主,他的行踪向来是被江湖关注的。 在外人看来,武林四大世家同气连枝,私下里互有来往,可是自从商寄云接任商家家主以来,因为他的性情,很少与其他世家私下来往。 如今,他主动拜访段家,各大门派免不了关注了起来。 然而商寄云给出的拜访原由很是简单,不是因为江湖上有什么大事要与段昭明商谈,甚至跟江湖上的杂事一点关系都没有,这件事落在旁人眼里是一番儿女情长。他是专程来看望段家二小姐段清烟的。 旁人很难将这样的缠绵悱恻与模样天人一般,性格却阴沉不定,手段无情的商寄云联系在一起。 易汀烟听到风荷来通风报信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商寄云会做的事情吗?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心中隐约知道答案,可是她不敢、也不愿意相信。 他怎么能喜欢她呢?她是他姑姑啊。 段明早才不会相信商寄云此番前来只是为了看自己女儿的。唯有他听到商寄云前来拜访的时候如临大敌。不过段昭明虽然是莽夫,也好歹是一家之主,很快就恢复了镇定的样子。 “贤侄远道而来,也不事先通知一声,好让伯父事先有些准备。” 此次商寄云说是来看段家二小姐段清烟的,却只带了两个人,什么东西都没带。他穿了一身水灰色,浅色的衣服衬得他的五官更加鲜明。这般俊朗的五官,即使脸上的表情很浅,也不会叫人觉得寡淡无味,那淡粉色的唇更是点睛之笔,使他看起来多了一分叫人揪心的病态和颓废。 可是他的那双眼睛又是那样漆黑混沌,深不见底冷使得他即使笑起来也让人不敢掉以轻心。“先前让人来问候清烟的时候就让人带了话。礼物先行,稍后我会亲自来看她的。” 他的语气很柔和。 从他嘴里听到自己女儿的名字,虽然听上去是极很温和的,却让段昭明感觉到一股凉意。他好不容易才压下了怒气,假笑着说:“有劳贤侄挂心了,小女好得很。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你这样大张旗鼓地来看她,于她名声不好。” 商寄云这次为何而来他心知肚明。他心中亦憋着火。这些日子,段家接连被拔了好几个暗桩,无不与眼前此人有关,他却不好发作。 商寄云嘴边挂着笑,极淡。“她云英未嫁,我未娶,有什么不可见的?” 段昭明听得眼皮直跳,打定主意不会让他见自己女儿,说道:“小女这两日身体不适,不适合见人。” 谁知商寄云却道:“那就更要见了。” 段昭明挑起了眉毛:“你什么意思?”他知道商寄云阴险狡诈,想起自己女儿曾经与商寄云有过接触,不由地警惕了起来。 他的表情像是取悦了商寄云,他唇边的弧度更大了:“若是晚一些,伯父的爱女怕是要成一个废人了。”说话的时候,他的一只手一直不疾不徐地抚摸着茶杯杯沿,那缱绻的样子正如他说话的时候眼底闪过的一丝温柔。 这明摆着就是威胁,段昭明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终于忍不住拍了下桌子站了起来,目光中带着杀意:“商寄云!你说什么?” 成为段家家主许多年,经历过不少风浪,段昭明身上自有一种摄人的气势。在他盛怒之下,商寄云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连手指的动作都没有一点点停顿。 稍稍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后他才抬起头:“伯父叫清烟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二小姐,听说商寄云来看你了,你不去见见他吗?”风荷是商寄云绝对的拥护者,提起他的时候眼中的崇拜比起上上世的易汀烟有过之无不及。 易汀烟背对着她一只手支在桌子上,不耐烦地说:“不去。”她看似不在意,心中却紧张极了。 她有种预感,即使自己不去他,最后还是会见到他的。明明时隔五年,商寄云的性情大变,他们只相处了短短一个多月,她却似乎很了解他。 她了解他那阴沉疏离的外表下的善,了解他视旁人如蝼蚁背后的痛与绝望,还了解他看似处处迁就别人,实则十分强势执着的性格。 果不其然,没多久便有人来了。 “二小姐,老爷请你去一趟前厅。” 在风荷欣喜的目光下,易汀烟站了起来,蹭了蹭瞬间冒汗的手心,稳定了一下心神说:“走吧。” 一走进前厅,易汀烟便察觉到了胶着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的心一下子更加慌乱了。一路走来,她心中一直在想商寄云到底跟段昭明说了什么。 此时,她的余光可以瞥见一个水灰色的衣角,却不敢看过去,生怕撞进他混沌的眼中自己脸的就会控制不住红起来。 就在段昭明的眼皮子底下,商寄云明目张胆地把目光停留在了他的爱女身上。 段昭明却没有发现。一看到易汀烟,他就立即把她拉了过去,抓起了她的手腕,摸了摸她的脉门问:“烟儿,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易汀烟一脸莫名其妙:“没有啊,怎么了爹?”虽然是父亲,但是与段昭明这样接触她还是有些不习惯。 “伯父不如试一试她的内力。”坐在一旁像是在看热闹的商寄云提醒道。他靠在椅背上,样子有几分懒散,嘴角的笑依旧那样漫不经心。 听到他的声音,易汀烟下意识地偏了偏头。不出所料,她对上了他的眼睛,心头被他眼中蓦地闪现的缱绻烫了一下,立即移开了目光。 她发现好像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她转头看他,都会发现他在看着自己。 听到他的话,段昭明的脸色变得格外差。他运气,内力聚集到五指并拢的手掌间,缓缓推向易汀烟的后背。 本身有内力的人遇到外界传来的内力,不是与之产生共鸣就是会排斥。可是段昭明竟然没有一丝感觉,似乎是一颗石子被丢进了无底洞,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又试了几次,依旧没有反应。 易汀烟不明所以,不明白段昭明和商寄云在说什么,也不明白段昭明为什么要往她的内体输送内力。在内力刚涌入的时候她是有些感觉的,但随后就被她体内日渐清晰温润的真气给包裹进去了。 在段昭明脸色越来越差的时候,商寄云的语气里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伯父现在信了吧。” 段昭明再也没兴致与他真真假假地打太极,目光中带着厉色说:“商寄云,你对烟儿做了什么?” 他忽如其来的震怒让易汀烟意识到似乎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似乎还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 随后,商寄云再次响起的声音不但证实了她的想法,还让她错愕万分。“伯父发现了?再过些日子二小姐怕是要成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了。” 易汀烟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惊讶地看着商寄云。 废物?他对她做了什么? 商寄云的目光不曾有一刻离开过她,即使在和段昭明说话的时候也一直在用余光看着她。让易汀烟不解的是,她在他眼中看不到一丝恶意,反而能看到越来越清晰的柔情浮现而上,仿佛在告诉她,不要怕。 他到底想做什么?此时易汀烟心中一点害怕也没有,只是充斥着疑问。 “爹,她只是注了一道真气到我体内。有什么不对的?”她问段昭明。 段昭明拧起了眉毛显然是在思考。 这时,商寄云的声音再次响起:“伯父一定听过我的参圣手。”他的语气既笃定又恶劣,使他看起来除了给人自信的感觉,还极度目中无人。 易汀烟也是这一世才听说商寄云的参圣手的。名字听起来与少林的慈悲掌如出一辙,却完全是另一种风格,像是从地狱来的,参圣手不参圣,只取人性命。 他的意思是她中了参圣手?他想害她? 她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她不相信她的寄云会害她。 她平静的神色落在商寄云眼中,那种像是心有灵犀、像是经年累积下来才有的默契和仿佛没有什么可以摧倒的信任让他死了五年,最近又渐渐跳动起来的心如枯木逢春一般温暖了起来,眼中原本隐晦氤氲的柔情被强烈且压抑的情感所取代,混沌中生起漩涡。 …… 微博送《太傅大人要冷静》实体书的活动20号就要结束啦。微博搜索墨妍湮rn,第一条微博转发就好,20号抽奖。 200.第一百九十九章 舍不得 连易汀烟都知道参圣手,段昭明自然也是知道的。从没听说中了商寄云的参圣手不是当场死亡的。他心中有些怀疑。 四大世家在武林中不分高低,他论辈分论阅历都在商寄云之上,即使心中真的着急也不想表现出来。他不屑地笑了一声:“参圣手又如何?真当无解了吗?” 商寄云慢慢挪开了眼,垂下眼睛再次睁开看向段昭明的时候,里面已经又是一片混沌沉寂:“我不得不提醒一下伯父不要害了二小姐。我虽未取二小姐性命,但是旁人若是想解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说不定会害得二小姐体爆而亡。不然我的参圣手不是徒有其名吗?二小姐好生无辜,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伯父心里应该很清楚。” 易汀烟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目光移开这个缓慢又折磨人的过程。她心中慌乱,根本不敢给他任何回应,作出任何疑似回应他的反应,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不动。 段昭明捏紧了衣袖中的拳头,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目露寒光。“你想怎么样?”他的语气却很平静。 易汀烟听出来了。商寄云是在拿她要挟段昭明。 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 商寄云站了起来,朝段昭明和易汀烟这对父女走近。他的步伐很轻缓。“二小姐是无辜的,伯父不舍得,我自然也不舍得。” “不舍得”这三个字听得原本满肚子疑问的易汀烟心猿意马了起来。她总觉得他这句“不舍得”太过露骨,可见段昭明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又怀疑是自己想多了,太过敏感了。 “这参圣手我自然是能解的。不过我需要伯父帮我一个忙。”商寄云停在了他们面前五步的地方说,“三个月前,段家在遥州城附近的几个暗桩遭人所害,还请伯父帮我查一查,给我一个交代。” 提到这件事的时候,段昭明的神色微动,随即脸上微微露出笑容说:“原来是这样。最近武林似乎不太平,那段时间段家的暗桩也遭人迫害。”说道后半句的时候,他看着商寄云的眼中闪过寒光。 易汀烟站在段昭明身旁微微偏后的位置,看不到他的神色,只能看到商寄云的。她总觉得两人话里有话,可是她对江湖上发生的事情知道的太少,也猜不出什么。 “那伯父正好一起查一查,正一正武林风气。至于二小姐。”商寄云又一次光明正大地看向易汀烟,“二小姐中的参圣手解起来需要些时日,而我有事在身不能在段家久留,不如让段小姐去我商家小住几日。” 易汀烟万万没有想到商寄云居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看见他眼中闪过的明显的笑意,她忽然有种他之前说了那么多只是为了这一句做铺垫一样。 商寄云与段昭明之间明显就有恩怨,大约她自作多情了。 她觉得很不好意思,一种羞耻和怕被发现的难堪让红晕迅速爬上了她的脸颊。生怕被面前的人察觉出什么,她朝段昭明的身后缩了缩。 段昭明的心思才没有易汀烟那样旖旎。整个武林都知道二女儿是他的掌上明珠,如今商寄云让她跟着他去商家,明显就是要威胁他。 可是他又不忍心看着自己精心培养的女儿成为一个废人。 在这样险恶的江湖中,她日后要如何生存? 商寄云当真是抓住了他的软肋。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只有二十岁的小辈。 这时,商寄云又说道:“伯父不用担心。此刻怕是整个武林的人都知道我专程来看二小姐了,二小姐要是跟我离开,自然也会被全江湖的人知道。那么多人盯着,伯父还怕我做出些什么吗?” 他怎么不敢做出些什么? 清楚地感觉到了段昭明的犹豫,易汀烟心中紧张了起来。她不敢见商寄云,他那看似迁就实际上来势汹汹的温柔让她招架不住。她只盼着段昭明不要答应,不然她真怕自己就踏入商寄云造就的万丈深渊了。 此时她的害怕正说明了她的动摇和不自信。 在易汀烟期盼的目光下,段昭明终于开口了:“好。” 一个“好”字让一人的心紧缩了一下,让另一人嘴角的弧度有些微扩大。 “不过,我担心烟儿一个人照顾不了自己,让清茵与她一起去。” 这边易汀烟听到段昭明提起段清茵有些惊讶,那边商寄云已然露出了一个尽在掌握之中的笑,说:“大小姐愿意光临,自然是最好的。正好我在向阳城附近有些事情要办,过几日来再来迎两位小姐。” 一切都是无可奈何之计,段昭明自然笑不出来了。 商寄云走后当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段昭明破天荒地跟段清茵说起了话:“清茵,你是姐姐,要稳重些,懂得照顾弟妹。此番你妹妹要去商家,你跟着一起去,一路上要多照顾烟儿。” 他事先并没有告诉段清茵要去商家的事情。 易汀烟抱歉地看向段清茵。段昭明是什么心思她猜得出来。可是他之前这么对段清茵,段清茵怎么可能不记仇还听他的话保护她? 从来不会有这么好的事。 因为事先知道段昭明要说的是什么,易汀烟先一刻看向了段清茵,正好看到她听到段昭明的话的时候睫毛微微颤抖的样子。于情绪内敛、性子清冷的她来说,已经是很明显的情绪波动了。 易汀烟觉得,商寄云在她心里应该是特别的。 想起他们前世的纠葛,她忽然生出一种逃避的、愚蠢的方法来解决自己近日来的忧愁。她可以趁此机会撮合他们。 可是商寄云每每提起她时那痛惜孤寂的样子,她又狠不下心来这么做。 这时,段清茵看向了她。她立即收起了眼中的情绪朝她笑了笑。 她只看了她一眼,神情依然淡漠得像是在看无关紧要的人一眼。对于段昭明的话,她一向是不屈从却也不反抗的,傲然如独立风雪的梅花,仿佛段家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无所谓的。她平静地说:“知道了。” 难得主动与段清茵说话,却被她这样冷漠相待,段昭明有一瞬间觉得很没面子。不过他的注意力没有停留太久,很快就被段老夫人和段夫人她们岔开了。 “昭明,为什么烟儿要去商家?可是与今天商寄云来访有关系?他当真是来看烟儿的?”段老夫人问道。段昭明凝重的神色让她立即打消了两家是要有喜事的猜想。 “烟儿中了他的参圣手,他以此要挟。”说到这里,段昭明依旧有些愤恨。 “参圣手”三个字让在场的其他人脸色一变。 就连段清泓也知道参圣手的事情。他担心地问:“妹妹怎么会中参圣手?不是说中了参圣手的人都……”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 “是啊,老爷,到底是什么回事?”段夫人忧心地问。 段昭明却没有解释。他叹了口气说:“你们放心吧。整个江湖的人都盯着,他不敢做什么伤害烟儿的事的。” 段夫人抱怨道:“我不动这些事。我只知道烟儿还是个未嫁的姑娘,去旁人家算什么?少不了要被江湖上的人说闲话,名声还要不要了?” 段昭明不以为意:“有的是人想娶我段昭明的女儿。再说,我已经想好对策了,人家说闲话也说不到烟儿身上。” 一直默不作声的易汀烟眼皮跳了跳。上一世生在农家,这些弯弯道道她最懂了。与她同去的是段清茵,说不到她身上不就说到段清茵身上了吗? 让段清茵同去,却从头到尾只关心段清烟的段昭明的确已经有了打算。照如今段家与商家的关心来看,联姻是绝无可能的。把女儿嫁过去只可能被商寄云用来要挟他。但是段清茵就不同了。他没有半分不舍得,于他没有任何损失。她完全可以当挡箭牌。 感觉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易汀烟主动站起来和段老夫人舀了一碗汤说:“娘,祖母,你们不用担心,我没事。” 晚饭后回自己院子的时候,易汀烟追上了前面独自行走的段清茵。像是被月亮镀了一层银灰的她看起来越发清冷,那一身傲骨都被照得似乎可见了。 易汀烟真诚地说道:“姐姐,对不起,这次连累了你。” 段清茵不语,抓起了她的手微微试探,随后说道:“你真中了参圣手?” “是啊。”易汀烟点了点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里的想法在作祟,知道自己中了参圣手之后,她竟然真的感觉自己体内原本的内力越来越弱了,似乎被商寄云当初注入的那股真气无声息地包容吞噬了。 “你是第一个中了参圣手却没死的。” 易汀烟发现段清茵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有一丝复杂。听到她冷漠笃定的语气,她霎时间一阵心虚。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股真气的进入让她的身体里融入了他的影子才使得她每次听见商寄云的名字、提起商寄云的时候都会一阵慌乱悸动,仿佛是来自骨血中的共鸣。 201.第二百章 悲悯 四日后,易汀烟和段清茵在段家众人的目送下离开了段家。 ( . . ) 商寄云早已等在段家外。只是离开了四天,他再次出现已然不是一人,身边跟了好几个商家的弟子,还有一辆马车。马车是特意为段家两位小姐准备的,他骑在马上。这是一匹通身黑亮的马。一身浅色衣服的他骑在马上,黑白浓淡刚刚好,站在段家大门内透过重重廊柱和庄严的大门看去,赏心悦目得如同一幅刚刚落成的画。那漆黑混沌的眼微微朝下俯视,漠视旁人的样子与他不经意透露出的颓废感十分矛盾,在这矛盾之中竟然生出了一种悲悯,仿佛像画中仙一样悲悯地看着世人。 “二小姐小心。” 商寄云的马就在马车旁,易汀烟要上马车的时候他出声提醒了一下,引得易汀烟抬起了头。 他骑着马等自己的样子让她莫名地想起了迎亲,好像他是在迎亲一样。 不知是因为他定在她身上的目光有些烫人还是因为她的心虚,易汀烟立即收回了目光。上马车的时候,她看到他没被袖子完全遮住的手腕上多了一串佛珠。 他不是不信佛的吗?为什么忽然戴起了佛珠? 易汀烟心中疑惑。 她上了马车之后,段清茵也上来了。 与段家人告别的时候,段清茵显得并不热衷,甚至像是陌生人一样,一句话也没说。易汀烟虽然因为并不是真的段家二小姐,心中没那么不舍,但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也把他们当亲人了。 告别之后,马车行驶了起来。 马车车轮滚过地面的声音格外清晰,衬得马车里安静得过了头。 易汀烟一直通过车窗看向马车外。可是好巧不巧商寄云骑着马就在马车那一侧,她只要看出去就能看到他的身影,就像是她专门在看他一样。 就连马车外几个随性的商家弟子看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 有时候心里越有鬼就越怕别人误会。 易汀烟收回了目光放下了车帘。 她朝坐在另一边的看了一眼。原本正在闭目养神的段清茵察觉到她的目光,睁开了眼。武功越是高强的人越是敏锐。她睁眼的那一瞬间,眼睛格外亮。不是少女眼睛的那种透亮,而是习武之人的那种警觉,给人的压力很大。 偷看被发现了,怕两人相顾无言会很尴尬,易汀烟朝她笑了笑。 段清茵无动于衷,甚至连嘴角都没有动一下又闭上了眼睛。 易汀烟:“……” 尴尬极了。 明明是姐妹啊。 百无聊赖,又不好去看段清茵,易汀烟只好也闭上了眼睛,困意渐渐上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 易汀烟睡得浅,睁开了眼睛。她看了段清茵一眼,发现她也睁开了眼睛。 只听马车外传来了一个爽朗的声音:“寄云,可算等到你了。” 这声音易汀烟听着有几分耳熟。更特别的是这人与商寄云讲话的语气。放眼当今武林,会用这种熟络的语气跟商寄云说话的屈指可数。 “二师兄,六师兄。” 听到商寄云的声音,易汀烟才想起了刚刚那个声音是六师兄木青的,所以他们遇到的是空阶门的人。 为什么空阶门的人也会在向阳城? “听说马车上是两位段家的小姐,也不让我们见见?”说话的语气很轻快,依旧是木青。 想当初她还跟六师兄一起去厨房偷过菜,被管厨房的四师兄追着打。 正当易汀烟因为遇到了故人有些欣喜,想起一些过往的时候,段清茵已经撩开马车车帘出去了。她立即跟在了后面。 “长儒师兄,木青师兄。”江湖上熟络些的,或者是为了表示亲热些的就会以师兄弟相称。空阶门的师祖们有些隐世的意思,所以很少参与江湖纷争,因此在江湖中口碑和人缘都很好。比如长儒和木青两人,段家姐妹俩见了他们理应叫一声“师兄”。 离了段家,段清茵似乎不再那么沉默了。虽然性子依旧是冷冷清清的,但并不给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尤其是她身上那把大刀,使得她看起来多了几分落拓,给人的第一眼感觉很好。 相比之下,易汀烟就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就像是个寻常少女。她跟着段清茵叫了一声:“长儒师兄,木青师兄。”长儒是易汀烟的二师兄,经常在外负责一些空阶门在江湖上的事务。上上世易汀烟很少见到他,因此与他并不熟悉,可是看到他的时候仍然会觉得很亲切。 “大小姐、二小姐客气了。”常年行走江湖,长儒显得很稳重。 因为段昭明偏心,埋没明珠,错把废柴当宝,段家的三个子女在江湖上都很出名。 大家第一眼当然注意到的是段清茵。可是因为商寄云最近闹出的动静,他们看过段清茵后,皆看向了易汀烟。 知道原因,易汀烟只好朝他们笑笑。 “还是第一次见到二小姐。”木青笑着说。 因为上上世与木青很熟悉,所以易汀烟对他很了解。她觉得木青现在虽然对她笑着,实际上似乎并不是很喜欢她。这使得她因为见到上上世的熟人而雀跃的心平静下来了不少。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她心中很疑惑。 就在这时,商寄云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易汀烟的思考。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真实的笑意:“好了,二师兄六师兄,劳烦你们在城外等我这么久。该看的也看到了,启程吧。你们迟迟不归师父会生气的。” 这该看的指的就是易汀烟。 只是被商寄云这么轻缓的点破,易汀烟有几分不自在。 长儒和木青此次还带了一些其他空阶门弟子。这些弟子年纪不大,大多数在商寄云之后拜入师门的,与商寄云没接触过。相比长儒和木青,他们面对商寄云显得很拘束。关于商寄云的传闻,他们听过不少,好的坏的都有。在空阶门听到的自然都是好的。 年纪轻轻就成了世家家主,在江湖中举足轻重,商寄云这位师兄在空阶门的小弟子心中地位是极高的。第一次见到本尊,他们除了激动,还有几分敬畏,觉得他与江湖传闻的有些相像,可是他与两位师兄说话的样子又很亲切。到底是自家师兄,空阶门的小弟子们对他还是有些好感的。 随后她们又上了马车。因为有一段路顺路,两边的人就一道走了。 “姐姐认识空阶门的两位师兄?”早已没了困意又因为发现段清茵与在段家的时候有几分不一样了,易汀烟便问道。 段清茵似乎兴致提了上来,心情也不错,回答道:“之前在江湖上行走的时候见过两次。”离开了段家,她显得没那么压抑了。 易汀烟点了点头。因为段清茵难得会搭理她,这样的难得一见让她很高兴,继续问道:“最近没什么大事,空阶门的人怎么会出现在向阳城?” “不知道。”段清茵说了这三个字后便不再开口说话,恢复了沉默。 她这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让易汀烟感觉她是知道的。 商寄云拜师空阶门后也算是空阶门的弟子,方才听他们的语气像是都知道彼此在向阳城中。他们一起来向阳城是为了什么?要办什么事? 段清茵知道商寄云来办什么事也不无可能。且不说上上世他们相爱相杀的事,这一世易汀烟第一次在段家见到商寄云的时候便看见他与段清茵在一起讲话。 他们显然关系匪浅。 易汀烟的心情忽然变得有些低落。这种好像所有人都知道,只有自己被埋在鼓里的感觉很不好。尤其因为商寄云。明明是想疏离他,可是真的疏离了她又高兴不起来。 她觉得心中空落落。 马车继续行驶。木青和其他空阶门小弟子隔着马车跟段清茵说着话。段清茵性子就是那般清冷,自然不会很热络,却也能别人说两句她说一句地聊起来。 易汀烟听着他们说话,能看见她眼中偶尔闪过的笑意是在段家的时候没有的。她当真是很不喜欢段家的。 到后来段清茵干脆出了马车与他们一起骑马了。 他们聊的一些江湖上的事情和一些练武心得易汀烟不懂,插不上话,只能在马车里坐着了。 敲击车壁的声音让打散了易汀烟有些低落的情绪。她撩开车帘,天光乍入有些刺眼。慢慢适应了之后,她看到的便是一幅黑白交映的景象。 商寄云不知何时骑着马到了车窗边。 敲车壁的自然也是他了。 不明白他要做什么,易汀烟疑惑地看着他。 本以为他特意敲车壁是有什么事,可谁知他说话却没有什么意义。“你在做什么?”他的眼中带着方才与旁人讲话时看不见的柔意。 易汀烟心中还带着些微不曾散尽的低落,一下子撞见他眼中的柔意,只觉得那柔意是直撞她心房而去的。 她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答道:“没什么,有些困了。” “那便睡吧。到了落脚的地方我叫你。”不是让别人叫,而单单是他叫。只是用了一个“我”字,语气就变得亲昵了起来。 …… 昨天没有更,作为补偿我把壕不讲理的结局放上来了 202.第二百零一章 何惊落 觉得再也承受不来这样当着旁人面的亲昵,易汀烟点了点头放下了帘子。 方才的失落彻底一扫而空。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马车再次停了下来。 自打出向阳城开始,这已经是第二次停下来了。这一路似乎并不太平。易汀烟掀开了车帘朝外看去。 只见外面出现了几个年轻女子。这些女子个个长得不俗,素雅的装扮掩饰不住玲珑的身段。她们之中还有个年纪大一些,穿着一身格外醒目的紫衣的女子。她的身段比那些少女更加火哦辣,眉眼中带着一丝成熟女人特有的风韵,十分勾偶人。与她一比,其他少女因为少了那一份韵致,逊色了一些。 听到长儒叫了一声“何家主”,易汀烟才想起来这个女人就是何家家主何惊落。 四大世家中,唯独何家的当家人是女子。在何家,女子为尊,大部分弟子都是女子。何家以轻功摘星步闻名江湖。女子因为身段轻盈,连起摘星步来也更强于男子。 上一回段老夫人寿辰,何惊落并没有现身。这是易汀烟第一次见她。 终于见到了武林四大世家之中唯一的女当家,易汀烟心中好奇,决定下马车。谁知她还没下车就被何惊落的话惊得险些栽倒在地。 众人只觉得刮过一阵风,何惊落便落在了商寄云面前。摘星步当得天下第一轻功的美誉。 何惊落看着神色淡漠的商寄云,微微眯起眼睛,眼尾上挑,语气中带着一丝抱怨说:“寄云,听我门下的弟子说你这两天出现在了向阳城,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赶来见一见你。”她一边说着话,一边软软地朝商寄云靠了过去,伸出手勾起食指想要抚摸他脸。 久闻何惊落看上了商寄云,今日一见,许多人看得眼皮都跳了。 放眼江湖大约也只有何惊落敢这样对商寄云了。旁的女子即便心中倾慕于他,也是不敢靠近的。 在何惊落那丰满的身体即将贴上他,在她那手指即将触碰到他脸的时候,商寄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些距离,勾起一抹不达眼底的淡笑说:“何家主辛苦了。”因为俊美的脸上出现的淡笑,使得他看起来并不给人守礼禁嘤欲之感,仿佛只是在跟何惊落你来我往,应付起来游刃有余。 她家商寄云竟然被一个比他大的女人调嗷戏了,而且她家商寄云应付起成熟女人光天化日的挑嗷逗竟然游刃有余。易汀烟此刻的心情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真的不能再把他当孩子看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何惊落和商寄云那里,并没有人注意她。她跳下了马车站在了马车旁边。 何惊落的作风在武林正派看来绝对不是好的,可是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于大是大非面前,何家更是从来没有站错过,在江湖上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大家便对她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你这样笑叫我怪心疼的。你不知道你越是这样笑,越是叫人想要贴近你吗?” 没有一个女子面对商寄云不会心软,不仅仅是因为他的长相,更是因为他那清贵之中的一抹叫人揪心的颓废。 叫人忍不住想温暖他、靠近他。 易汀烟本来对何惊落没什么好感,可是听到她的话,心底生出共鸣,深以为然,觉得她说出了自己这一世以来与商寄云有几分不清不楚的原因。 因为她不忍心拒绝他,看他那么孤寂不想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远。 何惊落这一番话十分露骨,含着逗趣的味道,却又带着女子特有的温柔和成熟女子的那种包容和柔软,听得在场好几个没见过世面的空阶门小弟子红了脸。 被她这么说,商寄云脸上那一抹淡笑依然没有消失,仿佛她的话对他一点作用都没有。要是换做别人,或是恼羞成怒,或是不想再与她纠缠,都会收起笑容。 只要收起笑容了,何惊落的挑逗也就得逞了。 此时的他一身清贵之气,显得从容极了。 “何家主,晚辈冒犯一句。您的年纪大了寄云那么多。听说寄云有个只比他大九岁的姑姑,您也可以做寄云的长辈了。”木青一直就是一个满嘴跑马车的。他语气虽然恭敬,却特意用了“晚辈”两个字。 何惊落却毫不在意。不生气是因为她对自己很自信。她看向木青勾起笑容说:“空阶门个个都像道士一样不懂风情。当寄云姑姑也未尝不可,姑姑与侄子倒也是不错的。” 说完惊世骇俗的话,她又话锋一转,眼眸在人群里搜寻了起来说:“不过听说寄云这些日子对段家的小丫头特别上心,又是送礼又是问候的。” 易汀烟还沉静在何惊落方才的话之中。她的脸已经红了起来,像是被她说中了自己最不愿意面对、最心虚的是,她的心跳得很快。 明明很正当的关系却被何惊落说得那么暧哎昧缠绵。 姑姑和侄子…… 忽然一阵风吹起了她鬓角的头发,风中带着淡淡的香味。 紧接着又是一阵风,这一阵风却带着清冽的气息。 何惊落看到马车旁边的易汀烟后便飞快地来到了她的面前,一直不怎么搭理她的商寄云好像随时注意着她的动向一样,稍晚一步也到了易汀烟身边。 “哟,看来还真上心啊。”何惊落笑着拍了拍易汀烟的脸。 她的动作极快,易汀烟根本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的时候何惊落已经收回了手,在她面前将碰却又未碰到她脸颊的是另一只修长的手。 是商寄云的。 察觉到何惊落的意图,他本想阻止,可是何惊落太快了。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他看着易汀烟越来越红的脸和不停眨动的眼皮,眼底闪过柔色,坦然地收回了落空的手,丝毫不觉得尴尬。 差一点就碰到了啊。易汀烟提到嗓子眼的心因为商寄云收回手而重新落了下来。不想再看他,她将目光移向了何惊落:“何家主,你误会了,我与他不是外面传得那样。” 感觉另一侧的目光让她压力越来越法,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有些底气不足。 “不是就好。”何惊落却好像对易汀烟这个人感兴趣了起来,笑着问:“你是段家那个废柴?” “是啊。”易汀烟回答得很淡定。 在这个时候,没有人站出来替她说一句话,就连最爱跑马车的六师兄木青都没说话,可见她废柴有多不招人待见了。 在所有人都以为何惊落会说什么嘲笑易汀烟的话的时候,她却看向了段清茵说:“段清茵,你在你爹面前就被她比下去了?” 易汀烟眉毛跳了跳。 这是在挑拨离间? 段清茵周身依旧一股清冷的气息。从何惊落的语气里可以听出她们是相识的,可是段清茵却不怎么搭理她,只是抱着大刀无声地站着。 何惊落早已习惯了她对人爱答不理的样子,毫不在意,说道:“段昭明这样偏心,你还留在段家做什么?来我何家,说不定下一任何家家主就是你。” 易汀烟看得出来何惊落和欣赏段清茵。而她这种小人物早就被抛到一边了。 段清茵这样的性子跟何惊落怎么合得来?就在她看得入神,思考着她们是怎么认识的时候,手腕上一紧,视线忽然被宽大的背影挡住了。 竟是商寄云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将她拉到了身后,替她挡在了何惊落面前。 何惊落是武功高强之人,细微的风吹草动都都能察觉到。她回过头来看向这边,弯了弯眼睛眼尾勾起说道:“寄云,你可是难得主动靠近我。莫不是觉得我先前说的姑侄有意思?” 心虚的易汀烟心跳再次加快。 只听商寄云俊美的脸上浮现起惊艳的笑容,语气里带着几分恶劣说道:“对何家主你是没意思的。” 没有承认,没有否认,只是单单说对她没意思。 何惊落也不生气,反而眼波流转地朝他贴近。 大约是因为身后就是易汀烟,易汀烟身后就是马车不好后退,商寄云这一次并没有避开何惊落。 何惊落保养得极好的手就这么抚上了商寄云的胸膛。 轻而易举的触碰让何惊落有几分惊讶,隔着衣服指尖似乎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热,让她有几分心旌摇曳。 再像行尸走肉也是人,身上也是暖和的。 因着同为四大世家家主,商寄云此人又阴沉难测,何惊落还是有几分忌惮的,不敢得寸进尺惹怒他。 她见好就收,刚好看到商寄云身后段家的废柴看着自己目光中带着气愤。 何惊落像是得胜者一样朝她勾了勾唇,有几分挑衅的意思。果然先前说没关系只是口是心非。这在意的样子明明是喜欢得紧。她还道真有女人在他这么高调地做了许多让别的女子羡慕的事后还会对他没意思的。 与她对视了一眼,易汀烟有种自己被她一眼看透的感觉,立即移开了目光。 203.第二百零二章 路子太野 被吃了“豆腐”的商寄云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他面无表情的时候就像是下凡的仙君。 一切只是发生在极短的时间里,有些人甚至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 “好了。”何惊落后退了两步。这个距离刚好是安全位置。她说道:“我想看的人也看到了还有事要办先走了。” “何家主慢走。”长儒的声音最先响起。 他稳重的样子让何惊落多看了他两眼:“同样是空阶门的,这个却比那个叽叽喳喳的好多了。” 木青气得眉毛都皱在了一起,却因为对她无可奈何,只好忍着了。 有时候武林中有个不靠谱的长辈比多一个邪教更加叫人头疼。 何惊落说要走,跟她来的那几个素衣少女立即跟在了她身后。 “也不知道何家主怎么会在附近。”她走后,长儒走到了商寄云身旁说道。 没有人会真以为何惊落是专程追着商寄云来的。在武林中,尤其是肩负着一派之责的人是没有随心所欲这一说的。顶多何惊落是听到他们在附近,过来“打声招呼”而已。 商寄云摇了摇头:“二师兄,我们继续走吧。” 空阶门和商家的弟子再次骑上了马。段清茵看了不远处的商寄云一眼,情绪被遮掩在了睫毛之下。她大刀背在了身后,身姿轻快地上了马。看起来有些笨重、十分不适合女子的大刀衬得她身姿纤细,脊背笔直,如同在猎猎寒风中傲然立于枝头的梅,英姿飒爽。 易汀烟正准备上马车,手臂倏地被扶住,只听耳边传来一声“当心”。 除了商寄云不会有别人了。 手臂被拖住,易汀烟不得不偏头看他。只见商寄云混沌的眼睛里有些微的光亮,映着她的影子。他专注地看着她,唇边的笑容比平时淡却很真实,看起来温柔极了。 毫无防备地就看到他这幅样子,易汀烟愣了一下。 只听他说:“不要在意何惊落的话。你虽然练武不行,却很讨人喜欢,让人宠着是应该的。” 这是在安慰她? 一股暖意伴随着加快的心跳自心底涌上,融进了血液里蔓延至全身,冲上她的脸颊,让她的脸都泛起了暖暖的红。 怎么能这么会说话呢? 她快要招架不住了。 见她发愣,商寄云唇边的笑意加深,虽然几乎微不可见。“上去吧。有许多话我们到了再说,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这四个字用得很是微妙,商寄云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深意。 可是此时的易汀烟心跳得极快,脑中全是他刚刚说话的样子,没有捕捉到这一丝挠心的暗示。 去空阶门和去商家只有一程顺路,第二日两边的人就分开了。 他们一行人不是骑马就是坐的马车,行程较快,几天之后便到了武林四大世家之中商家所在的城——润天城。 上上世还是空阶门弟子的时候,易汀烟来过润天城。那时候的她只知道这是天人一样的商寄云管辖之下的城,并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坐着马车,商寄云骑着马在前面带着,以浩荡之势、在江湖众人的关注下再次来到润天城。 这种上上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居然实现了,她觉得极为奇妙,心中复杂的情绪难以言喻。 段清茵依旧骑在马上。她身背一把大刀,骑在骏马之上的样子十分引人注目。在旁人的注视下,她面无表情,挺直着脊背,看起来极为清冷洒脱。 到了商家门口,马车停了下来。 易汀烟从马车上下来,一眼就看到了匾额上苍劲有力的“商”字。 武林四大世家之中,段家的基业最浅,商家的底蕴最深。段家是从段昭明父辈开始成为武林四大世家之一的,而商家却已经是好多代,一直屹立于武林不倒。 因为商寄云父母早年被害,商老家主死后商寄云登上家主之位手刃了叔伯两家为父母和姑姑报仇,如今商家传到商寄云这里已经清冷了许多了。 即便是这样,商家依旧稳稳立足于江湖之中。 在商家弟子的迎接下,易汀烟与段清茵一起踏入了商家的大门。商家的弟子也不多,偌大的商家显得很空旷安静,不像段家除了是武林四大世家之外还充斥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气和欢声笑语的人气。 看着走在前面,被两个商家弟子跟着、听着他们说起大小事务的商寄云的背影,易汀烟生出一种孤独之感。 他大约是很孤寂的。 “刚回来还有些事要处理,你们累了可以先去休息,晚上再给两位小姐接风。”走到大厅门口,商寄云转过身来问道。 大约是因为听着商家弟子事无巨细的汇报,他的语气和神情都给人很细碎的感觉。这种细碎让他看起来更加真实。 看起来再冷漠的人只要身为一派之掌、一家之主,也是要管理大小事务的。 易汀烟看得有些不舍得。不舍得他明明给人一种颓废、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却要那么积极地去处理商家和江湖上的事务。 “住处在哪?”段清茵的语气依旧冷冷的,说话也简洁明了。 “这就让人带你们去。”商寄云找来两名段家弟子,亲自吩咐了一下。 吩咐完之后,他看了易汀烟一眼,混沌漆黑的眼中闪过些微柔意。 易汀烟和段清茵的住处不在一个院子,但是两个院子相邻。先到的是易汀烟住的地方。 “姐姐,一会儿我休息好了去找你。”她对继续要往前走的段清茵说道。 段清茵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拒绝。 易汀烟只当她答应了。来了段家,除了商寄云,身边熟悉的只有段清茵了。虽说是来解参圣手的,可是易汀烟却没怎么放在心上。虽说中了参圣手,但是除了渐渐感觉不到原来的内力了,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适。 她本来就没什么练武天赋,如果中了参圣手只是如今的状态,解不解都一样。 而且,她不认为商寄云这么高调地“请”她来只是为了帮她解参圣手。既然让她中了,又何必帮她解? 若论起目的,结合她上上世的见闻,她觉得商寄云借此让段清茵来到商家,共谋“灭段”大计才像是商寄云真正的目的。 至于另一个呼之欲出的目的,她选择刻意忽略。 商寄云一直忙到了晚上,连为她们接风都没时间,只有易汀烟和段清茵两个人吃饭。 段清茵的话少,两人能讲的并不多,所以吃完饭后又各自回了住处。 傍晚睡了一觉,易汀烟并不觉得困,风荷不在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她只好从房间的书架上翻出了一本杂书看了起来消耗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易汀烟朝外望去,只见商寄云披星戴月而来。 “你……”之前一个多月的独处见过他耍赖的样子,此时看到他出现,易汀烟立即紧张了起来。可是看到他脸上隐隐的疲惫之色,她的心又软了,不忍心说什么,只好眼睁睁看着他脚步一步都不顿,堂而皇之地走进了她的房间。 “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即使房间很大,但是他进来之后易汀烟依旧觉得房间很小,紧张得气息有些加快。 以商寄云如今在武学上的造诣来看,只要他想关注,完全可以清晰地注意到旁人呼吸的频率。他在桌前坐了下来,拿起易汀烟先前看的书翻了翻,说道:“说好你来是给你解参圣手的,什么都不做我怕伯父知道了生气。” 先前一直没有机会好好跟他说话,易汀烟心中一直存着疑惑。 “你当初不是说因为织雾真气的事在我体内注入了一股真气吗?怎么我又中了参圣手?” 商寄云答非所问:“看你明知自己中了参圣手也一点不害怕不生气的样子。” 易汀烟语塞。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对他的信任。 她垂着眼睛,目光被他衣袖下隐隐露出的手腕上的佛珠吸引。 商寄云微微抬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女,眷恋、温柔、压抑等等复杂的情绪在他眼中汇聚,最终被那漆黑混沌吞噬,消失于无声。 还是那副清贵颓废的样子,他语气里带起了些许笑意说道:“因为你武功的路子太野。段家的雁回刀学得不伦不类,体内还有织雾真气,练下去很容易误入歧途走火入魔。倒不如都不要了好。” 听到他这样回答,易汀烟心底为一点点委屈也没有了。 商寄云果然没有想过要害她。她相信他是一回事,他解释又是另一回事。 她的目光依然落在他手腕上的佛珠上,注意力却不在这里。她问道:“我还能感觉到你的那股真气,会怎么样?” “这真气较为温和,对你没什么用,就当是强身健体。”商寄云回答的时候心头闪过一丝异样的满足和悸动。另一个用处便是让她的体内永远有他的痕迹,随着骨血交融在一起。 强身健体。 听到这个回答,易汀烟久久不能言语。 204.第二百零三章 慌乱 紧接着,商寄云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轻轻唤了声“烟儿”,说道:“烟儿,我不会害你。” 这一声“烟儿”亲昵柔情极了。听得易汀烟心间的感觉就像是交融的骨血那样缠绵悱恻,涌向四肢百骸。她顿时觉得手脚也有些无力。 “谁让你这样叫我了?” “你让大远他们叫你清烟。他们叫得我却叫不得?”商寄云这一声反问语气温和极了,却给人来势汹汹之感。 易汀烟再次语塞。旁人叫她一声“烟儿”她大约不会有什么感觉,偏偏这人是商寄云。 曾几何时他还是个要她搀着走路的孩子,如今却总是叫她慌乱。 说不出任何理由,她死死地盯着他手腕上的佛珠,干巴巴地说:“就是不准说。”因为紧张慌乱,她声音有些颤抖,听起来极为轻细,软软的。 “我就是要叫如何?” 听得话音刚落,易汀烟觉得眼前一花,手臂被拉住,一股强大的力量拽着她身体向前倾。她伸手撑在了商寄云的肩膀上,堪堪在鼻尖碰到他的鼻尖都是时候停了下来。 手臂依旧被不可逆转的力量牵住住,她直不起身来,只能以一种极难受的、半弯着腰的姿势停留,浑身都很僵硬。 偏偏商寄云似乎一点也没有察觉,手上不曾松开,还与她聊起了其他的:“我送你的那些东西喜不喜欢?” 这种极为被动的姿势让易汀烟十分气恼,一句话也不想回答他。 她皱着眉手上与他较劲,却一点用也没有。 “莫不是都被你扔了?”他倏地向前倾了倾,鼻尖刚刚好相触。 呼吸相接,一快一慢,交融在一起变得越来越热。酥呜酥呜麻啊麻啊拂过她唇上的清冽气息让易汀烟差点破功手上发软倒在他身上。“你……”一开口,仿佛唇都会碰在一起,易汀烟连话也不敢说了。 感受着他匀速缓慢的气息,她努力屏住呼吸不想与他呼吸交缠,可是这姿势停留的太久,她屏不住了。急需大口喘气,呼吸越来越急促,这与她当初的想法完全相反,像是弄巧成拙了。 商寄云看着她屏息、喘气、呼吸越来越急促,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浓。 “这样累不累。”他蓦地手上用力,拉得易汀烟彻底趴在了他身上。 她那点力量与他而言从来都不算什么。 头靠上了他宽大的肩膀,身体完全倚靠在了他身上,有一瞬间易汀烟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没了力气。理智让她那颗软了、酥了、上蹿下跳的心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放开我。”她挣扎了起来。 商寄云手上的力道没有一丝放松,坚定得就如同当初十五岁的时候第一次生出不该有的心思的时候一样,从来没有过犹豫。 他忽然说了一句话,让易汀烟缓缓放弃了挣扎。 他说:“我有些累,不要闹,让我休息一会儿。” 想起他进来的时候脸上带着疲惫的样子,易汀烟不忍心了。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稍微可怜一点儿,她就毫无办法了。谁让他是她呵护着长大的呢?她从来舍不得他的。 就这样被他拿捏着,她又不甘心。她靠在他肩头,声音闷闷地响起:“累了就早些回去休息,来这里做什么。” 商寄云没有做任何解释。 暖黄色的灯照在两人身上,绵绵的、隐晦的情意在两人周身围绕。 安静极了。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易汀烟怀疑商寄云睡着了。 门外传来了声音。“家主。” 感觉脚步声就在不远处,易汀烟紧张了起来,怕被人看见,立即挣扎了起来。 商寄云顺势松开了她。 易汀烟这才感觉到自己因为紧张而一直紧绷身子已经酸痛了起来。她忍不住动了动手臂和脖子,却因为发现商寄云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慢慢停了下来。 想起方才像情人间相拥的样子,她不好意思极了,只想逃离这自己越来越无法掌控的关系。“既然参圣手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影响,那我要回家了。” 没想到有人会这么自欺欺人,这么逃避,商寄云有几分意外地挑起了眉毛:“你觉得我想方设法好不容易让你来了这里,会轻易放你走?” 想方设法? 果然是蓄谋已久。 易汀烟警觉了起来,心中的警钟敲响。绝对不能继续这么被动地在这里了。她心中回去的想法又坚定了几分。 可谁知商寄云忽然否定了自己的说法,说道:“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便知道我与你姐姐相识了吧。也不瞒你,你爹让你姐姐陪你来正合我意。” 这一番补充的解释在旁人看来或许会觉得画蛇添足,可信度并不高。 可是当局者迷。一个是太在意、太小心,想把人留下,另一个是自欺欺人,想要个可以说服自己心安理得留下来的原因。 都说了不是为自己了,再坚持下去显得太自作多情太矫情,易汀烟不好再说要回去的事情了。 段清茵和商寄云在一起大约是共谋“灭段”的事情。他敢告诉她大概是觉得她什么都不知道,却不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儿女情长一下子被强烈的危机感取代,易汀烟决定最近长一点心,多注意下段清茵。 就在她满腹心事的时候,商寄云站了起来,要走了。“早些休息。” 有弟子来找他一定是有事,看到他脸上的疲惫之色,易汀烟想提醒他也早些休息注意身体,可是又怕让他误会,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她一句也没有回应。 商寄云没有在意。他此时的包容与纵容怕是从来没有人见过。 “对了,怕你无趣,我找了个人来陪你。这两天应该就到了。”说完,他走出了房间,银色的月辉洒了他一身。 在出来的那一刻,他脸上那叫人看着不忍心、呼唤起女人最心底的怜惜疲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依旧是一副清贵无双叫人不敢接近的样子。 易汀烟对他最后那句话好奇极了。 他会叫谁来陪她? 决定不让他们的“灭段”大计所有进展,第二日一大早,易汀烟便去找段清茵了。 “你来做什么?”见到她的时候段清茵有些意外,皱了皱眉。 易汀烟笑道:“姐姐,在商家怪无聊的,我只能来找你了。” 见她拿着刀,她又问道:“姐姐要练刀吗?要练的话我正好与姐姐一起练。” 段清茵没有阻止,拿起了刀走到院子中间练了起来。女子适合像剑、鞭这类轻巧的兵器,极少有女子会选择练刀,还是重刀。段家的雁回刀是不适合女子学的,可是段清茵因为天赋极高,雁回刀练得很好。因为不得段昭明喜欢,没得过许多指导,她的刀不像许多世家门派的年轻人一样一味地模仿长辈,只有形没有神。她的刀脱胎于雁回刀,又有她自己的解读。 易汀烟没有随身的佩刀,便问商家弟子要了一把。跟着练了几下自觉差距太大,雁回刀实在不适合自己,就干脆坐到了一边看着段清茵练刀。 商寄云说她体内只有一股强身健体的真气,她索性放弃了这一世要有所成的想法。 她看着段清茵那朴实霸道的刀法,看着她极有架势的每一式,十分心疼这个姑娘。要不是段家的偏心,她应当不会是现在这样清冷的性子,武学上或许也会有更高的造诣。 她恨段家也是应该的。 段清茵原本心无旁骛地练着刀,可是总察觉身旁有一道让她很不自在的目光。她用余光看去,发现自己的妹妹正看着自己。她被这目光扰得有些烦躁,没心情练下去了。 一式结束后,她收起了刀,皱眉看向她,正好看到她目光复杂地看着自己,像是很心疼的样子 这让段清茵有一瞬间无措。 随后,她只听自己这个妹妹收回了目光问道:“姐姐,段家对你这么不好,你会恨段家吗?” 这个问题有些突然,段清茵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不知道怎么回答自然就沉默了。 易汀烟是怀着试探的意思问的。她知道段清茵一定是恨的,只是想试试她如今的态度到底有多坚定。 段清茵虽然没有回答,但是那一瞬间的犹豫还是让易汀烟看到了。毕竟她也是活了三辈子的人,虽然说是段清茵的妹妹,但实际上年纪比她大,经历得也不少。 “姐姐,我就是随便问问。你不要放在心上。”易汀烟说道,“我以前是太任性,也做了许多不好的事,希望姐姐能原谅我,毕竟我们还是姐妹。” 段清茵垂下了眼睛,长长的睫毛遮掩了眼中的情绪。 就在易汀烟以为她动摇了的时候,她忽然抬起了头看向她:“你怎么话这么多?”她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满和不耐烦。 易汀烟:“……” 居然嫌她烦。 她摸了摸鼻子,尴尬地笑了笑。 段清茵不再理她,继续练刀。 易汀烟坐在一旁,一边看着,一边想事情。关于段家的,关于段清茵的,关于商寄云的。 205.第二百零四章 受伤 忽然有人走了进来,最先察觉到的段清茵收起了刀。 易汀烟发现得晚一点。没想到是商寄云。 看到她,商寄云也有一丝意外,随后那漆黑的眼中闪过一丝柔软:“没想到烟儿也在。” 这一声“烟儿”让在场的两个女子都有了反应。 易汀烟的脸是红了。段清茵则看了看商寄云,又看了看她,面上一片清冷,眼中没有一丝波动。 易汀烟没想到他会当着旁人的面就这样亲昵地叫她。要知道段家二小姐和商家家主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有这样亲密的关系的。她又是害羞又是气恼,却又没有办法,奈何不了她。 段家二小姐与商寄云实在说不上有什么前缘,记得第一次在段老夫人寿辰上见面的时候,他不曾正眼看过她,后来她撞见他与段清茵说话的时候,他的手掐上脖子也毫不留情。可是自打在临江郡相遇,一起去京城开始,他莫名其妙地对她温柔了起来。不仅这样,后来还高调地给她送礼,对她做了许多亲密的事情。 这样的温柔来得太突然,让她又是不知所措又是心中慌乱,一点也摸不清他在想什么,心中矛盾、害怕极了,有时候甚至想他是不是认出了她。 可是怎么可能呢? 她不想回应他。 “你们有事,那我先走了。”她急于逃离他的目光,逃离有他的地方。 她站起来就走,却在经过商寄云身边时被他拦下。 易汀烟惊恐地看着他,以为他要在段清茵面前对她做什么事。可谁知他什么都没有做,甚至不曾碰她一下,只是说道:“我与你姐姐有事要出去,你在这里好好呆着,要是有事什么事,需要什么就跟那些弟子说。” 好像他这样拦下她只是为了叮嘱一番一样。 易汀烟被他这番叮嘱弄得不知所措,不知道是该谢谢他还是该如何。 一旁的段清茵已经背起了大刀,看向他们,不耐烦地对商寄云说:“你走不走?” 段清茵的语气让易汀烟有些想笑。这样的商寄云的确有些墨迹了,完全不像是他平日里给人的感觉。 看到她脸上隐藏不住的笑意,商寄云知道她是在笑自己,也不觉得尴尬,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像是无可奈何一样。他转身走向段清茵道:“走吧。” 段清茵走了,易汀烟自然也没必要再留在她的院子里。她准备回自己的住处。远远地看着商寄云段清茵两人的背影,一个身材高大挺拔,清贵无双,只看着他背影,看不到他面上那一丝颓废,他整个人就像是天人一样俊逸。他身旁的女子矮上她一些,背着把大刀衬得身格外纤细洒脱,衣风猎猎。 两人看起来就格外般配,就像是仗剑天涯的伴侣。 这样养眼的画面,易汀烟竟然看得心情低落了起来。 就像是上一世一样,她盼着看到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可是每每想到那一幕,她心里便空空的,格外失落还很遗憾。忽然察觉到自己的这种状态,她有些惊骇,不敢再细想原因了。 离开了段家没了限制和束缚,段清茵似乎过得格外自在。她经常出门,有时候是独自有时候是与商寄云一起。易汀烟这才知道,在段家沉默不言的她在外是有自己的朋友的,结交的人不少。 相比之下,易汀烟自己只能整日在商家看看书四处逛逛了。 几日后,商寄云说请来陪她的人终于到了。 易汀烟不止一次猜测过来人会是谁。能陪她的必定是女子,而能与商寄云有来往,似乎还很密切的女子少之又少。沈露月顾玄碧她们是不可能来的。她稍微跟商家的弟子打探过,只听说这人是商寄云的义妹。 这一世她从没听说商寄云有个义妹,所以太神秘了。 她没想到来的会是她前世认识的人——任赛雪。 她没想到这五年里,任赛雪与商寄云竟然成了义兄妹。她记得任赛雪是喜欢商寄云的。 她记得那时候她还撮合过他们,只是换来了的却是商寄云的震怒。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想来竟然是因为那样一个她根本猜不到的原因。如今见到任赛雪,她竟然有些愧疚。 “你就是段二小姐吧。”看见她,任赛雪笑了笑。 她的声音还像以前一样柔柔的,从小就美,长大了越发好看了,只不过让易汀烟意外的是,她脸色苍白,唇色很浅,整个人柔弱得仿佛是风一吹就会倒一样,像是生了很久的病。 任赛雪是她以前很喜欢的孩子。没想到她竟然生了病,易汀烟很是心疼。 任赛雪见易汀烟露出了那样的神情,笑了笑宽慰她道:“放心吧,我只是身子弱了些,一直这样,不碍事的。” 原来不曾见任赛雪有任何体弱的样子,不知道这五年发生了什么。易汀烟想问却又没办法问,只好憋在心里。 商寄云今年二十,任赛雪比他小两岁也有十八岁了。毕竟是仁昌城的世家小姐,她说话做事都显得很成熟,给人的感觉又亲切又舒服。 见易汀烟不说话,她以为她是害羞,便主动拉起她的手说:“我叫任赛雪,二小姐可以叫我赛雪。” 任赛雪站在外面,仿佛会被风刮走一样,易汀烟也不敢让她站太久,立即带着她去了自己的院子。 两人坐下来之后,易汀烟说道:“我叫段清烟,这样二小姐二小姐叫得太生分了。” 任赛雪笑着道:“我长你几岁,便叫你段妹妹吧。” 如今自己比任赛雪也要小了,要被她叫“妹妹”了。易汀烟的心情很微妙,却也没有拒绝。 任赛雪的出现让她太过意外,她的变化也让她太过惊讶,心中一下子产生了好多疑问。从她的打扮可以看出来,她到现在还没有嫁人。对于仁昌城的世家,易汀烟很是了解,十八岁还没嫁人的世家小姐少之又少。 “任姐姐是商寄云的义妹,你们认识很久了吧?”方才她握她的手的时候,她感觉到任赛雪的手有些凉。她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任赛雪捧着茶杯,笑了笑说:“是啊,我与他也算是从小就认识了吧。”她温柔的目光悠远了起来,像是颇有感触。 待易汀烟想继续问下去,慢慢引导她说出自己心中的疑惑,她却说道:“听到他来信说请了个客人,想让我去作陪,我心中还惊讶了一下。很久没有听说他对哪个女子这么上心了。我对段妹妹好奇极了。” 被以前在仁昌城世家的宴席上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女孩揶揄了,易汀烟有些不好意思。她解释道:“任姐姐你误会了,我与商寄云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当着故人的面,她更加心虚,不敢承认自己与商寄云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即使故人并不知道是她。 任赛雪只是笑了笑:“不管是不是我想的那样,寄云对你都是特别的。”见易汀烟有些不好意思,她道:“不说这些了。” 两人便在房里聊了一下午。任赛雪格外照顾她,总是会找话题。她对于易汀烟来说也是故人了,所以并不陌生,两人说起话来也觉得很舒心。 一直到了晚上,任赛雪说在等商寄云回来去见他,想拉着易汀烟一起去。就在易汀烟推辞的时候,商寄云终于回来了。可是段家弟子说商寄云受伤了。 任赛雪脸色一变,易汀烟不再犹豫,两人立即起身朝外走去。 两人到的时候商寄云已经走进了大门。 重重廊柱之中,商寄云由一个段家弟子搀扶着走在灯下。暖色的灯火照得他气色很好,连那淡粉色的唇都深了一些。他五官如玉,看起来清贵俊美极了,只是一侧手臂上星星点点的暗红色触目惊心。 他的身旁是抱着刀、神色清冷的段清茵。她抿着唇,目光中星星点点的亮是寒意。 自从听到商寄云受伤还是,易汀烟的脑子里便开始嗡嗡地响,连怎么跟任赛雪一起过来的都不知道了。看到他身上的血迹的时候,她终于有了知觉,却是心中的揪痛和慌乱。 “怎么会受伤的?”任赛雪问道。 段清茵看了眼这个陌生女子,心下对她的身份了然,又看了眼易汀烟,答道:“与人动手忽然胃病犯了,疼得跟什么似的,差点没命了。”她的语气极不好,很漠然,似乎还有些不满他犯胃病受伤的意思,目光中却带着关心。 她此刻头发有些乱,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是她把商寄云救下的。 有些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商寄云却笑了笑。因为脸色苍白,他勾起唇的这一瞬竟有些病态的好看,叫人移不开眼。他的语气很轻松:“没事。”他抬起眼,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任赛雪身旁,眼中满是担忧和心疼的易汀烟。 他唇边的笑意扩大了一些。 因为胃还疼着,他此刻并不好受,一滴滴冷汗从额头上顺着侧脸轮廓流下。 大家不敢耽误,立即将他送去房间。 206.第二百零五章 受伤(二) 易汀烟亲眼见过他胃疼起来是有多厉害,可想而知在与人交战的时候胃疼起来是有多惊险。 她跟着任赛雪等人一起在商寄云身后朝他的住处走去。 这时候,即使旁人都不去,她也会去的。 在众人簇拥着商寄云回房的时候,段清茵却没有跟着过去。她提着还带血的大刀回了自己的住处。纤细孤独的身影格外笔直。 大夫来了查看了一下易汀烟才知道还好,他只是伤在了手臂上,不是很重。要不是胃病犯了,大约江湖上是很少有人能让他受伤的。可是即使知道他伤得不重,看着他身上的血迹,易汀烟还是觉得触目惊心,心中揪痛。 “大夫,再看看他的胃,他胃疼。”她说道。 少女忽然响起的声音有些突兀。此刻,所有的掩饰、压抑、拒绝都被她抛在了脑后,心中只想着他受伤了,他的胃很疼。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这大夫是商家的人,自然知道商寄云胃疼是老毛病。他说道:“我只能开些药止止疼,其他做不了,是老毛病。” 商寄云躺在床上,看向立在大夫身后的易汀烟,像是安慰一样,说道:“放心吧,不是很疼了。”屋子里的灯清晰地照出他苍白的脸色和发白的唇色,比外面看起来还要病态几分,那唇边勾起了浅浅的笑完全勾起了女人的怜惜之情 易汀烟此刻眼睛早已经红了,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自从她刚才说话的时候,任赛雪就看向了她。此刻看着她的神情,她露出了若有所思的样子却没有说话。 大夫给商寄云包扎好伤口后,药也端上来了,看着他把药喝下去后,众人便各自散了。 “寄云,你好好休息。”任赛雪叮嘱道。 叮嘱完后,她便转身离开。易汀烟跟她身后,担心地看了他一眼也准备离开,谁知手腕却被握住。 他想留她。 她惊讶地看向手的主人。走在前面的人还未出房间,任赛雪就在她几步开外背对着她。易汀烟生怕惊动旁人,不敢出声。不仅如此,她看着那只苍白的手,狠不下心拒绝,心里也是想留下来的。 她不敢出声惊动旁人,就这么保持着被拉着的姿势,直到旁人都出了屋子,没人看的见。 商寄云也直到此刻才松开了手。因为身子微微曲起去拉她,松开手之之后他放松了身体躺了回去,额上的汗更加密集了。 易汀烟见状再也不忍心端着,又走近了几步到了床前,关心地问:“还是很疼?” “是啊。”商寄云点了点头。汗湿的头发贴在了脸上,墨色的发衬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易汀烟看着,却什么也做不了,只恨不得疼在自己身上。 这时,商寄云给了她一个很好的建议,以一种虚弱的语气与她商量说:“帮我揉揉吧。” “好。”易汀烟没有犹豫,坐到了床边。 可等她真的想要帮他揉一揉胃,让他好受一些的时候,又遇到了问题。他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她坐在床头,这别扭的姿势让她无从下手,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这一副任卿采撷的样子叫她下不去手。 商寄云却好像没发现她的窘迫,见她坐着不动,目光中带着疑惑。 显然想入非非的只有自己。易汀烟心中升起罪恶感,立即甩开脑中的胡思乱想,让自己心无旁骛地盯着被子。隔着被子肯定是不行的,若是掀开被子给他揉,他受凉会更加难受,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手伸进去了。 “我要掀开被子。”她表现得很平静,可是颤抖的声音和越来越红的脸出卖了她。 “好。”商寄云格外配合。 易汀烟暗暗地吸了口气,鼓起了勇气,以一种媲美乌龟的速度慢慢掀开被子一角,另一只手缓缓的伸了进去。被子之下,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中衣,当手触碰到他的胸膛的时候,她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虽说这一世给商寄云揉过一次胃,可那时候他穿着整齐,就连环境也不是这样一个氤氲、旖旎、充满着他的气息的房间。隔着薄薄的衣服,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温度和结实。 这样极慢的速度让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情都落在了他的眼中。这样泛着温情的动作硬生生变成了煎熬。 易汀烟只觉得注视着自己的那道目光渐渐强烈了起来。在那道目光下,她动了动手指沿着他的胸膛向下寻找胃的位置。因为是在被子里,她看不清,只能用手去摸。 坐在床头的姿势实在别扭,她不得不微微俯下身,另一只手撑在床边支撑自己的身体。 房间里变得格外安静,只有呼吸的声音。易汀烟紧张极了。 “朝上。” 商寄云忽然说话,吓得易汀烟的手抖了抖。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易汀烟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已然抚向了他的小腹,险些就要…… 她连忙缩回手朝上,脸已经红得充血,根本不敢与他越来越烫人的眼神交汇,只敢死死地盯着被子。 终于摸到了胃的位置,她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紧张得汗都要落下来了。 她抛去了杂念,缓缓地、轻柔地在他身上按压揉捏了起来。因为手伸在被子里,眼睛看不到里面的景象,于是触觉变得更加灵敏。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手下是一个成年男子,他的体温正在慢慢升高。 刚刚抛开的杂念再次涌入脑中,和着热意涌入心间,那种悱恻和悸动让她浑身都绵软了起来。 大约是因为心间的旖旎,易汀烟看着被自己的手高高顶起、不断耸动的被子,觉得口干舌燥,一股挠心的悸动和无从说起的渴望涌上心头。 灯火昏黄的房间里,孤男寡女,男子躺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粘在脸上的头发让他看起来多了一分病态美,床头的少女面色红润,目光里的不知所措让她看起来有些迷茫,她的手伸在了被子里,不停地动着。这样引人遐想的场景是在太过让人脸红心跳。 没有办法再看下去了,易汀烟移开了目光,却发现商寄云也看向了不可描述的那一处。 她的手顿时僵住,不敢再动了。 发现她不动了,商寄云收回了目光看向她。“怎么了?”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沙哑。 易汀烟不知道如何开口,目光与他交汇,里面是一片火热。所有感官都变得格外敏锐,她原本觉得还好的距离有些近了。她甚至可以隐隐感觉到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脸。 呼吸间全是他的清冽。 这样暧哎昧的气氛下,同样烫人的身体,两人皆知各自心中所想。害怕他点穿,所有动作让局势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易汀烟只好强装镇定、强装不知,硬着头皮继续轻揉着他的胃。 她微微抬起头,想拉开一些他们的距离,却把纤细白皙的脖子毫无防备地露了出来,包括脖子下衣领以下引人遐想的阴影。 将这样美好景象尽收眼底的商寄云没有说话。 蓦地,撑在床边的手感觉到一阵温热,易汀烟惊得手一抖,差点没有支撑住倒在他身上。 她眼中的惊恐让商寄云唇边勾起笑意。他夹杂着一丝沙哑的声音格外温柔,问道:“你这样累不累?” 易汀烟点了点头。热得头昏脑涨,她已经完全没有办法细细思考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坑在等她了。那份沉静理智已经不在。 只见商寄云忽然撑起身子像是要起来。 他手臂上还有伤,易汀烟吓了一跳,立即扶住了他问:“你要做什么?” 商寄云答道:“换个躺法让你舒服一些。”他说话的时候语气有些急促,额头上的汗顺着他侧脸的轮廓滴落了下来。显然他此刻还是很难受。 易汀烟不知道他想怎么样,只好扶着他,配合他。 谁知他竟然单手支撑的身子朝她靠近。 易汀烟不敢动,害怕他一离开她的扶持便会倒下,牵动伤口。感觉到他靠得越来越近,目光中出现一片白色的衣襟,衣襟下,白皙结实的胸膛清晰可见,甚至可以隐隐地看到一点红色。 这样的场面实在太过香昂艳。 她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她心中正在天人交战,明明知道这样的距离太过危险,她的身子却像僵住了一样,根本动不了。 谁知接下来,商寄云慢慢地躺了下来,躺在了她的腿上。 “这样吧。”像是很舒服,商寄云缓缓地闭起了眼睛。 他闭上了眼睛,易汀烟没那么紧张了。他什么也没做,只是躺在了她腿上,就像是他小时候一样躺在她腿上睡觉。她忽而上忽而下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这样的温馨让她心中泛起微微的甜意,细细品味却是苦涩的。 她将被子盖在他身上,手继续伸进去揉着他的胃,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视线顺着他的额头向下,描摹着他的眉毛、眼睛、鼻梁、唇以及下巴,眼中带着不自知的柔情。 207.第二百零六章 亲吻 最后,视线落在他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上。看到他手腕上的佛珠,她问起了萦绕心头好些天的疑惑:“你不是不信佛的吗?怎么忽然带起了佛珠?” 商寄云睁开了眼睛。那一瞬间,房里的灯火聚集到他的眼中,照得他眼睛格外的亮。他仰躺着,头枕在易汀烟腿上,目光中闪过一丝沉痛,随后变得温柔了起来,贪恋地看着她,说道:“姑姑曾经提起过想让我信佛,可我不听姑姑的话。后来姑姑走了,我想起她的话,信起了佛。可是佛没办法把姑姑还给我,我便不信了。” 还有半句他没有说出口。 他的声音还透着虚弱,听起来让人感觉格外揪心。他这句话没有解释自己到底为什么戴起了佛珠,可是易汀烟已经没有心情再追问佛珠的事情,甚至没细思如今他为何又信起了佛,满心都是那轻描淡写的语气里的无力、无奈、无望。她甚至可以想象那个时候他是如何在绝望孤寂之下病急乱投医跪在佛前一遍遍祈求的。 那样的情景她想起来便觉得无法呼吸。 这是她呵护着长大,舍不得他受一点委屈的商寄云,却没想到最后让他那么痛那么绝望的人竟然是自己。 可是这样的感情她该如何回应?瞒过所有故人,以新的身份与他在一起? 这一瞬间,易汀烟一直以来坚定的心终于开始动摇。她开始犹豫、彷徨,慢慢陷入,只差弥足深陷,与他一起沉嗯沦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于她而言,这是陪他一起堕入地狱,却不知于他而言,那是将他再次拉进天堂。 不知什么时候,商寄云躺在易汀烟腿上睡着了。大概是真的疼了,他就这么毫无防备、无声无息地睡着了,只是那眉毛微微地皱着。 易汀烟想伸手替他抹平,可是又怕他睡觉浅吵醒他,最终还是没有伸手。 许久之后,有守夜的商家弟子进来,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宁静养眼的画面。见易汀烟靠在床头睡着了,那弟子便劝她回去休息。 易汀烟看了看还枕在自己腿上睡得安宁的商寄云,点了点头。她要是就这样陪他一夜,第二天大概整个商家都知道了。 在商家弟子的帮助下,易汀烟把商寄云的头移到了枕头上,细细看了看他有些转好的脸色,目光温柔。 站起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腿都麻了。 回去之后,易汀烟一觉睡到了第二天,睡得沉沉的,直到任赛雪来找她的时候她才醒来。 “我早上去看过寄云了。”任赛雪说道。 易汀烟问:“他怎么样了?” 任赛雪笑了笑说:“好多了,看样子没什么事,要不是大夫阻拦,大约又是要去处理事务了,后来好说歹说才让他在房里处理那些事情。”她说话的时候语气很轻松,那张原本没什么血色的脸因为轻松的神态显得红润了不少。 “那就好。”易汀烟点了点头。既然他有事,她也就不去看他了。 睡了一觉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想到昨晚那样氤氲的气氛下,在他的注视下将手伸进被子里隔着薄薄的中衣轻揉他身体、被子来回耸动的景象,易汀烟的脸红了起来,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带着暧哎昧的气息。 心跳都快了。 不敢再去想那太过旖旎的情景,她回过神来,却见任赛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中满是深意。 一阵心虚,她的脸更红了。 “昨晚我们一起从寄云房里出来的时候,你原本跟在我身后,可是后来没有出来。”任赛雪眼中带着笑意,笃定地说道。 原来被发现了,易汀烟的脸都红到耳根了。她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企图很坦然地看着任赛雪。 “脸红什么?”她揶揄地说道,“难道发生了什么?” 易汀烟立即否认:“没有。只是有些事情要与他说,走得晚了一些罢了。” 任赛雪点了点头,故意拉长了语气说:“这样啊”。 从她的笑意里,易汀烟看到了一丝落寞,羞怯玩闹的心情立即没有了。原来任赛雪还喜欢着商寄云。 自打她小时候开始,易汀烟就很喜欢她,后来也想着撮合她和商寄云,觉得两个孩子在一起也很合适,却没想到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情。看着她消瘦的脸上那一丝低落,易汀烟只觉得特别心疼这孩子。这孩子自小就懂事,以前在任家被任赛霜欺负的时候也总是笑得开开心心的。 没想到五年没见,她的身子竟然变得这么差。 察觉到易汀烟的目光,明明面前是个比自己要小的女子,明明经历了那么多自己早已学会了隐藏情绪,居然有种被看穿了感觉。任赛雪渐渐收起了笑意,再也笑不出来了。 “你猜得不错,我是心慕寄云的。”她垂了垂眼睛,却丝毫没有心思被看透了的窘迫。她脸上依旧挂着柔柔的笑,十分坦然。 喜欢商寄云,却成了商寄云的义妹。 这份喜欢的结果可想而知。 易汀烟心中有些苦涩。任赛雪从小就懂事,从来都是这样替别人着想。不忍心看她明明已经病弱得像是风一吹就倒,心里还要装着求而不得的苦涩,她说道:“商寄云对你挺好的,或许……” “不可能的。”任赛雪打断了她。 这份不可能她们都知道。易汀烟说出来只是想让她好受一点。 “不瞒你说,五年前我就知道自己不可能了。他心中一直有个喜欢的人。”任赛雪叹了口气。她目光明亮,依旧如当初那个叫商寄云“小哥哥”的女孩一样。 听到这里,易汀烟心中一紧。 任赛雪继续说道:“我与他小时候便见过,五年前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差点被撮合在了一起。” 易汀烟静静听着。她知道她说的是隐露寺那次。她也就是在那时候死的。 “可是他很生气地拒绝了,我当时还以为他是没有想过这些事,直到后来,我看着他亲吻倒在她怀里的女子的时候,才知道不可能了。”任赛雪顿了顿,看着易汀烟说,“可是那是他求不得的人,而我,太明白那种求而不得的了。” 易汀烟已经被她前半句话震惊到了。 她知道任赛雪说的倒在商寄云怀里的女子就是自己。那时候商寄云竟然亲了她? 她努力控制住心中忽然产生的悸动和那想要触摸嘴唇的手,细细回想了一下那时候的情景,蓦地回忆起了在意识彻底模糊陷入黑暗之前,唇上一阵温热。原来那时候那阵温热是他亲了她! 那时候任赛雪竟然没有跑回隐露寺而是去而复返,正好看到他亲她的那一幕。所以任赛雪知道商寄云对他的姑姑有不一样的感情!看到了他亲吻她的样子! 那她是不是也看到了她的脸?发现了她二十多岁还是少女的样子? 易汀烟的心狂跳了起来,看向任赛雪。 她想看出她到底知道多少,同时也更加心疼她。怪不得她提起对商寄云的感情的时候会那么绝望,怪不得她说懂他的求而不得。原来她知道他喜欢的是他姑姑! 这是多么惊世骇俗罔顾伦常的事情? 五年的时间足以让任赛雪消化这样的事情。现在,她已经收起了那样无望、悲伤的神态,只有眼底还带着残留的情绪。方才易汀烟所有的神情都被她看在眼中。 在易汀烟朝她看来的时候,两人目光相触,任赛雪说道:“从昨日见到你开始,我便觉得你有一种熟悉感。后来看到你看着寄云担心的样子,我才想起来,你很像易姐姐,也就是寄云的姑姑。” 易汀烟的心顿时就提到了嗓子眼。 她惊讶于任赛雪竟然这样敏感。当初与任赛雪差了十几岁,后来不怎么参加仁昌城里世家的宴席之后见得也不多,并不能说交往有多密切,而且那时候她还小。她见过沈露月、顾玄碧,她们都没有发现一点点异样,没想到任赛雪竟然会觉得她们相像! 她不知道这五年里,任赛雪曾无数次在心底与她较劲,就连这无药可治,怎么也好不了的病怏怏的身子也是因为那时候心中积郁、忧思成疾才造成的。 易汀烟顿时如临大敌,心中明明已经如鼓鸣一般了,面上却镇定了起来,笑了笑说:“是吗?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 任赛雪看着她不语。 易汀烟稳定心神,露出不解的样子。 大概几个呼吸之后,任赛雪收起了眼中的探究,露出了一个抱歉的笑容说:“抱歉,我只是看着你想起易姐姐了。那时候易姐姐对我很好。” “你身子不好别想太多了。”易汀烟劝道。 任赛雪点了点头,眼中一片温婉。她看着易汀烟说:“看得出来寄云待你是真心的。他这一生不易,还盼你莫要负他。” 她的语气里隐隐的请求让易汀烟觉得自己肩膀上担着重任,仿佛拒绝了商寄云便是不应该,便是罪人一样。 208.第二百零七章 得寸进尺 她何尝不知道他的不易?何尝不知道他从小到大经受了多少磨难?可是她要如何才能不负他?她是她姑姑啊。 可是看着任赛雪苍白的脸,易汀烟说不出拒绝的话。 半晌,她艰难地说了一个字:“好。” 任赛雪露出了欣慰的笑,忽然晕了过去。 易汀烟吓了一跳,立即叫人。 商寄云听到消息立即就来了。 不知道任赛雪晕倒是因为什么,易汀烟干脆让人把她扶到了自己床上。 两个女人都与商寄云的关系匪浅,其中一个忽然在另一个面前晕倒了,再想起从前段家二小姐的骄纵,众人免不了会有一番遐想。 易汀烟绷着脸,根本不在意,只是关心任赛雪的身体。 见到商寄云赶来的时候,她却忍不住开口解释说:“我与任、任姐姐好好地说着话,她忽然就晕倒了。” 那模样好像生怕他怀疑她做了什么似的。 商寄云虽然行动如常,可是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听到她的声音的时候,他看向她,那俊美清贵的脸上神情倏地柔和了下来,即便幅度不大,也足以让她的心安定下来了。 他说:“我知道。没事的。等大夫看一看。” 看到任赛雪晕倒在自己面前,易汀烟吓得不轻,一直在强作镇定,如今看到他的笑,那颗心才落了下来。 大夫来了之后替任赛雪看了看说:“任小姐的身体一直这样,忽然晕倒只是因为情绪忽然波动得厉害,静养一下就没事了,一会儿就能醒过来。” 易汀烟听完松了一口气,却没有细究任赛雪忽然情绪激动是为了什么。 看着大夫开了药,煎了药让任赛雪服下后,他们才离开了房间。 易汀烟与商寄云是一起出来的。与他一起站在房间外,易汀烟忽然想起了昨夜的氤氲以及任赛雪之前说过的话。没想到商寄云亲过她。 想着想着,她的手鬼使神差地抚上了自己的唇。 这时,商寄云忽然问道:“你的住处都被占了,准备去哪里?” 易汀烟吓了一跳,做贼心虚地收回了手。 可是那一幕已经完全落入了商寄云眼里。一个女子当着男子的面抚上自己唇,目光又是无措又是惊慌,摆明了就是想要被人亲吻。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暗了暗。 “商家那么大还没有一个地方给我住?再不行我还能去跟我姐姐住。”易汀烟努力忽略自己的心虚说道。 商寄云幽暗的目光依旧落在她的唇上,淡粉色的唇轻启,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一样:“不如去我那里住。” 易汀烟顿时脸涨得通红,皱着眉提高了声音问:“你说什么?”这语气仿佛是在责备犯了错的孩子一样, 商寄云收回了目光,勾了勾唇,清贵极了:“没什么。” 易汀烟被他这副坦然的样子气得不行,又不好揪着不放,只能作罢,吃了这个亏。 商家那么大,当然不止这几个院子,很快就有弟子来带着她去了别处。 任赛雪醒来后,大夫让她在房里静养,不宜出去吹风,易汀烟便经常去看她。 “明明是我来陪你的,自己却病倒了倒是叫你天天来看我,陪我闷在屋子里。”那次之后,任赛雪再也没有提起过商寄云的姑姑,也没有在流露出自己对商寄云的感情。 她不再提起最好。易汀烟松了口气。“我陪你跟你陪我有什么区别?好好养身子才是。” 任赛雪笑了笑,语气里极为平和地说:“我这身子啊……就这样了。”她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消极,仿佛只是这样坦然地接受了。 一些日子相处下来,她们成了很好的朋友。 一日去看完任赛雪回到住处的时候,易汀烟遇到了段清茵。 易汀烟已经好几天没见到她了。离了段家,段清茵不再整日足不出户地在院子里练刀了。离了段家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易汀烟问道。在商家已经住了大半个月,她的参圣手根本不需要去解,实在没必要再住在商家。每在商家住一日,看着段清茵进进出出,易汀烟的心中就多担心一分,好像每这样多过一日,离段家好日子到头也近一日。 段清茵看着她气色不错,整日往任赛雪那里跑,自然知道她身体没什么大碍。 “随你。”她只说了两个字。 易汀烟觉得好像自从那天晚上商寄云受伤回来之后,段清茵对她的态度又像以前一样了,一样的疏离。她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 明知道段清茵是什么性格,易汀烟不会任由这样的疏离发展下去,让她这一世以来的努力全都付诸一炬。 “姐姐,你明日有事吗?”她问。 “无事。”段清茵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干什么?” 易汀烟笑了笑说:“来了这么久,我还没去润天城逛过,明日你陪我去城里转转吧。” 见她要拒绝,她继续说道:“来之前爹可是叫你保护我的,我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也不好交代是不是?” 段清茵皱起了眉,似乎很不喜欢易汀烟这样用段昭明要挟她,说道:“你要去说便去说。” 见她要走,易汀烟立即走上前拉住她说:“好了姐姐,我说着玩的。你就当陪陪我好不好?” 段清茵被她烦得厉害,最后还是答应了。 易汀烟没想到第二天早上等到的不是段清茵,而是商寄云。 润天城里谁不认识商寄云?跟他在城里走一遭不出一天的功夫全武林都要知道了。 “我姐姐呢?”她语气十分不善。 商寄云毫不在意,答道:“她有事。” “那我就不去了,改天吧。”易汀烟打定了主意不与他一起逛润天城。 商寄云漆黑的眼中闪过浅浅的笑意:“好,我只是来跟你说一声。” 易汀烟:“……”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他戏弄了一样,心里憋了一口气却发作不出来。 “那我回去了。”有几分负气的意思,她转头就要回去却被商寄云拦了下来。 “改天我带你去。”他的语气极为温和,像是在哄她一样。 段家派人传来的一个消息让这个“改天”变得遥遥无期了。段昭明书信两封派人送了过来,一封是给商寄云的,一封是给易汀烟的。 信上的内容大致相似:段清泓要定亲了,让易汀烟和段清茵回去。 只是措辞不太一样。 给易汀烟的信自然语气十分亲和的,给商寄云的信却十分客套,话里有话,大致意思就是他家烟儿唯一的哥哥要定亲了,怎么能没有妹妹在场?参圣手解得如何?若是无大碍先让烟儿回来几日,大不了到时候再去商家。 这一番说辞有理有据,没有不让人走的理由。 商寄云虽然做事极不顾旁人,却也不是一点人情世故都不管的。他自然是答应了。 易汀烟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跟任赛雪一起说话。段清泓居然要定亲了,她有些惊讶。明明离开段家的时候她还没听人提起过。 任赛雪听到后笑着打趣道:“你哥哥都定亲了,接下来就是你了。在我们那你这个年纪都能成亲了。” “我们这儿要晚一些。”易汀烟应对自如。她很想问问任赛雪为什么十八了还没有成亲,可是又不好问。她隐隐也知道她还没成亲与商寄云多少有些关系。 却不知任赛雪在见过、想过那么多后,心早已是一片死灰,看破了。 收到信的第二日,易汀烟和段清茵便动身了。 商寄云大部分时候都很忙,像是特意空出了这个早上来送她们一样。他在旁人面前从来都是阴沉不定、心狠手辣之人,却当着商家弟子以及来送信的段家弟子面前朝易汀烟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伸手拂了拂她根本不乱的头发,像是叮嘱一样说道:“路上小心。” 来送信并且接易汀烟她们回去的自然是段昭明信任的弟子。看到这样的情景,他瞪大了眼睛。 这么久相处下来,易汀烟知道商寄云的性子实际上是极恶劣的。越是不顺着他,他就越会得寸进尺。她只好默不作声装成木头桩子,脸却红了起来。 段清茵早已翻身上马,调转了方向。 “我走了。”本想装作毫不在意,可是他当众这么亲昵地对自己,易汀烟的声音还是不太自然。 “好。” 易汀烟走向马车,在要上去的时候忽然舍不得了起来。她也弄不清这样的舍不得到底是因为担心他、牵挂他,还是因为其他。 这样的舍不得缠绕在她心间,她每动一下,远离他一点,便牵动一下她的心。那种空落落、失落的感觉化作了冲动,让她忽然转过了身。 商寄云像是没想到她会转身,有些诧异。 只听她用极小的声音说:“好好照顾自己。” 商寄云那只映着她影子眼睛忽然明亮了起来。他倏地抓住了她的手,像她方才那样轻声说:“若是担心便不要走吧。” 怎么还得寸进尺了。 209.第二百零八章 及笄 易汀烟心中刚生出的不舍因为他耍赖的样子消散一空。她红着脸甩开了他的手,上了马车放下了帘子。 虽然他牵她的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可是这样当着许多人的面还是第一次,这种感觉完全不一样,让她更加紧张,心跳得飞快,又是紧张又是悸动。 直到马车行驶起来,她的手上仿佛依然有他的温度,他的气息。 相比来时,回去的一路走得很是太平。他们十分顺利地就到了向阳城。 回到段家后,段清茵一言不发直接背着大刀回了院子,易汀烟则梳洗了一番去见了段昭明。 “烟儿,你如今觉得如何?”段昭明问。 没有必要骗他,易汀烟答道:“商寄云帮我解了,只是原来的内力没有了。” 段昭明探了探,果然是这样。他安慰道:“没事,没事。内力没了可以再练,实在不行还有传功。烟儿没事就好。”他心中却是暗恨。 易汀烟点了点头。 “烟儿,这次你受苦了,回去歇着吧。你祖母和母亲想你想得紧,去看看他们。” 听到段昭明这痛惜的语气,好像她这次去商家是受了商寄云许多折磨一样,易汀烟想解释,却又觉得大约解释他会更生气,便作罢了。 她有些心虚。 “好的,爹。” 待易汀烟离开后,段昭明眼中露出寒光。他听了回来弟子的禀报,心中警铃大作,不知道商寄云要做什么,如今知道女儿没事,他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打定主意不再让她去商家了。 易汀烟离开以后没有去休息,而是去找了段清泓。对于他忽然定亲的事情,她心里是很好奇的。 段清泓见到她自然是十分高兴,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原来,其实段清泓一直就有一门娃娃亲,对方是清源派掌门的千金。清源派掌门与段昭明是至交,当初两个孩子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定下了这门亲事,如今顶多算是公诸于众罢了。 本就有娃娃亲,那这定亲便说不上是正经的定亲了。 易汀烟琢磨着段昭明此举的深意,想来想去,结合他方才的意思,像是仅仅是想借此把她从商家的水深火热之中“救”出来罢了。 段昭明身为世家家主,会有这样的错觉必然不是空穴来风胡思乱想,他与商寄云之间必定还有她不知道的事情。 这样想来商寄云亲自来接她去商家这一举动也不是简单的只是想把她接过去,或者是与段清茵密谋什么,其中更深的含义只有他与段昭明自己知道。 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暗潮涌动。 不过无论如何,易汀烟都有种感觉,商寄云不会伤害她。就如他跟她说的一样。 意识到自己这种毫无保留的信任,易汀烟心中有些慌乱,却也能品出一丝甜意和满足。 武林中人虽然不拘小节,但是大门大派或是江湖世家都是极讲礼数的,成亲依旧是要过六礼的。因为是定亲,段家与清源派之走了纳彩、问名两步。 至于之后的纳吉,两家的意思都是可以稍微晚一些,待年底再细细商讨。 像段家和清源派这样的世家和门派,纳彩问名就相当于昭告天下了。 虽然没见过清源派掌门的千金,可是从段夫人和段老夫人口中听说是不错的,易汀烟由衷替段清泓高兴,心中对未来的嫂子也是很有好感的。 在段清泓定亲后,段家又迎来了一件热闹的事,段家二小姐段清烟及笄了。 已经过了三辈子,自认为早就不是少女的易汀烟对及笄并不是很热衷。听见段昭明与段老夫人和段夫人说要大操大办,易汀烟立即阻止了他们。 其实及笄礼于江湖女子来说,可重要可不重要。许多门派的女弟子并没有及笄礼这一说,只有段清烟这样的世家小姐可以办一办。 当初段清茵的及笄礼自然是没人替她操办的。 “爹,我就想一家人在一起吃顿饭热闹热闹。要是惊动了太多人,可就没意思了。”易汀烟说道。 段昭明原本是不太愿意的,可是段夫人劝道:“昭明,前些日子商寄云刚闹出了那么大动静,外面的传闻已是铺天盖地,对烟儿极不好,如今应该消停消停才是。” 这话有些道理,段昭明听了进去,又想到了其他,便答应了。他宠爱地摸了摸易汀烟的头说:“那好,就听烟儿的。不过放心,爹一定给你准备份大礼。” 易汀烟笑着说:“谢谢爹。” 即便说不大操大办惊动江湖中的朋友,段家依旧为了段清烟及笄这日准备了好几天。 即便来的都是段家的亲戚以及段昭明的至交好友,人已然不少。 易汀烟被段夫人好好打扮了一下才出来见客。与亲朋好友打了一圈招呼之后,她坐了下来。左边是段清泓,右边是段清茵。 不知是不是段昭明特意叮嘱,段清茵今日不再是一身素色,而是穿了件淡粉色的裙子。她的气质太过清冷,这样粉嫩的颜色穿在她身上,竟不显得娇艳。 “妹妹今日真好看,像是终于长大了。”段清泓打趣道。 在这样喜庆的气氛的感染下,易汀烟的心情也很好。她嗔怪地瞪了段清泓一眼。 这时,段昭明满脸喜色地站了起来,对在座的宾客说了一番客套的话,随后道:“如今我家烟儿也及笄了,长大了。前些日子泓儿定了亲,如今轮到烟儿了。” 原本正在与段清泓说笑,时不时还要拉上段清茵的易汀烟脸上的笑意凝住,转为了错愕。 段昭明竟然在她的及笄礼上,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说起她的亲事,难不成是想给她定亲? 一直垂着眼睛、面上一派清冷淡然的段清茵抬头看了她一眼。 果不其然,段昭明继续说道:“烟儿是我的掌上明珠,弄个比武招亲也未尝不可。但是我也不想兴师动众,只盼着她能找个好郎君。” 这摆明了就是告知整个江湖段昭明的女儿要找夫婿了。段家身为四大世家之一,娶了段清烟也就相当于成了段家的女婿,好处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只怕到了明天,整个江湖都要知道这件事了。 段昭明这番话说得太突然,易汀烟根本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段昭明宣布这件事。 段老夫人和段夫人依旧笑吟吟的,看来是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就在宾客们都道着“恭喜”的时候,报唱的人声音忽然响起。 都这个时候,还有谁来送礼? 段昭明与段老夫人相互看了一眼,发现对方眼中都是一片疑惑。 所有人前来道贺的宾客都记录在册,没听说还有谁没来的。 “商家家主商寄云派人送来乌金柳叶甲,碧玉蝴蝶点翠首饰一套。” 方才段昭明当众送给易汀烟的及笄礼已然是很贵重了,没想到随后便来了比他送的更贵重、更罕见的东西。那乌金柳叶甲虽说是甲,由乌金制成,实际上是用乌金丝经过特殊工艺编制而成,刀枪不入却轻盈如柳叶。 报唱者前几个字刚说出口普,在场的众人便安静了下来。 谁能想到是商寄云派人来送的礼?方才短短时间,段昭明段夫人心中已经过了无数个人选,独独没有想到商寄云。怎么会是他? 段昭明此刻虽然脸上还带着笑容,实际上心情却是极差的。 易汀烟更是没想到在庆祝自己及笄的酒宴上会听到商寄云的名字。他到底想干什么?他会不会也来了? 光是想想就觉得无法招架。 紧接着,外面响起了奏乐声,只听一个声音高唱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语调悠扬高远,声音里带着满满的祝福与期盼。 “这是及笄礼上的祝词。”坐在易汀烟身边的段清泓忽然说道。 在比较讲究的人家,尤其是卧龙江另一畔,女子及笄时都会有人高声吟诵祝词。 这样的祝词从润天城而来,不早不晚,赶在了她及笄之日,当着众亲朋好友面前赋之于她,像是花了极大的心思,带着极深的祝福,仿佛花这一份心思的人想要把最好一切都给她一样。 光是送来祝福者的身份便足以让这只有亲朋好友的及笄之日变得江湖皆知。 易汀烟心中最开始听到他的名字的时候明明是慌乱的,可是忽然又柔软了起来,软得都要化了,复杂的情绪在其中慢慢酝酿形成。 段昭明不好当着众宾客的面将人逐出去,只好皮笑肉不笑地看着。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俱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祝福吟唱之声从段家大门口开始一直响到了厅堂院内。伴随着声音越来越近,一行人走了进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乐者,接下来是一个面色红润,神情端庄的老者,吟唱之声便是出自她口。 她的身后是好几个年轻女子。她们手中皆拿着托盘,盘中皆是襦裙、曲裾深衣、钗冠之类女子及笄礼时需要用到的东西。从大到小,看起来十分齐全。 210.第二百零九章 这样的心意、这样的阵仗来自商寄云。 那个年纪轻轻便当上世家家主、杀了叔伯兄弟、性格阴沉难测的商寄云。因为是商寄云这样的人,所以什么样的心思,宾客皆知。 商寄云不是无缘由会对别人好的人。 更有宾客听出这些乐者奏出的不是普通的礼乐,而是《凤求凰》。这相当于昭告整个江湖,他商寄云心慕于段家二小姐段清烟。 有人出声说了出来,因为这突然的礼物忘了言语的宾客们开始热烈地讨论了起来。 因为段昭明的偏心,段家三个子女在江湖上都有不小的名气。他们大多是心疼怜惜段清茵的,其他两个在他们眼里只是废柴,是段昭明错把鱼目当珍珠了,却没想到这两颗鱼目之一的段清烟居然被商寄云看上了。 又是一个错把鱼目当珍珠的人。 他们变得期待了起来,期待长长的队伍后商寄云本尊会不会出现。 凤求凰,他是在自己换了一个身份之后再次喜欢上了自己? 心中先是惊讶、再是慌乱、最后只剩感动的易汀烟此时眼中也带着期待看向列队尽头。毫无疑问,也没有办法去刻意忽略,或者是自欺欺人,她此刻是悸动的。 这是她第一次正视自己心中因商寄云而产生的悸动。 眼中什么都看不到了,只有绵延灯火之后,鱼贯而入的队伍尽头。 有的宾客已然朝段昭明道起了“恭喜”,这样的亲事,能有商寄云这样的女婿,段家无异于得了一大助力。 段夫人察觉到段昭明似乎并不高兴,也不敢随意承认什么,只能朝他们笑笑。 这带着祝福和心意而来队伍尽头并没有出现那个清贵俊朗、目光漆黑混沌的男子,叫好多人一阵失望。 商寄云没有出现。 “可惜商寄云自己没有来,不然我就认下这个准妹夫了。”段清泓看向依旧在发愣的易汀烟,笑着问道,“妹妹,你还说与他没有什么?你骗我骗得好厉害。” 段清茵亦收回了目光。这样的声势浩大,这样的用心,即便是性格清冷,对段家人漠不关心的她也抬起了头。在旁人看不到的时候,她那寂静如深潭的眼中曾闪过一丝羡艳。 易汀烟第一反应是失望,随后是松了一口气。若是他真的出现在了尽头朝她走来,她怕是不管他说什么,都会答应的,不顾一切、不计后果。 还好他没有来。 自知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楚了,她只好朝段清泓笑了笑。 待祝词唱完,乐曲结束,段昭明笑了笑,朗声说道:“商贤侄今日虽然没来,却为小女准备了这样一份礼物,小女有他这样一位兄长,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定不会忘记。” 明明是男子对女子表达爱慕,却被他说成了是极用心的兄长,显而易见他是不想要商寄云这个女婿的。如此一来,这件事就变得微妙了,宾客们互相交换着眼色。 段清泓轻声对易汀烟说道:“爹竟然不想要商寄云这个女婿?平日里我看爹是很喜欢他的。” 听到他这么说,垂着眸的段清茵抬起头,目光奇异地看了他一眼, 易汀烟闻言看向段清泓,目光有些复杂。段清泓整天笑眯眯的,连一点眼力劲都没有,她都早就看出来了。他这样以后如何接任家主之位?只怕没有段清茵后来的复仇,他依旧是承担不了的。 可是他一直对她这个妹妹很好,这样心思简单开朗也叫人不忍心看到他以后突逢大变。 心中的悸动旖旎瞬间烟消云散,易汀烟开始替段清泓发愁了。 段清泓见她忽然神色凝重,问道:“妹妹你怎么了?可是因为爹不喜欢商寄云你心里不高兴?” 易汀烟立即否认道:“没有。” 既然如此,只能让她想办法护着他了。 宴席继续,可是因为远在润天城的商寄云的打断,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坐在同一桌的人相互看着,明明憋了一肚子话,可是在主人家这样讲又不太好,只能忍着。 毫无疑问,第二日,商寄云在段家二小姐段清烟的及笄宴席上送了大礼,还奏了《凤求凰》的事情便传遍了整个江湖。虽然段昭明只请了很少一部分人,但是因为先前关于商寄云和段家二小姐的传闻本就不少,所以听到的人深信不疑,很快传开了。 段昭明为此沉着脸好几天。商家是绝对去不得了,他还得意叫来易汀烟叮嘱了一番,让她乖乖在家里呆着,不要出门。 段老夫人与段夫人也是一副替易汀烟忧愁的样子。因为怕外面的传闻影响她,她们还特意不让人跟她说外面的消息。 段昭明除了生气以外,更是如临大敌的样子让易汀烟更加怀疑长久以来,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段昭明与商寄云发生了不好的事情,相处得并不愉快。 可到底会因为什么? 段昭明是个莽夫,性格耿直,不是肚子里会有弯弯道道的人。而商寄云,她是十分了解的,虽然他现在给人一种心狠手辣十分阴沉的感觉,但是骨子里还是好的。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易汀烟在整理及笄之日收到的礼物的时候,自然看到了商寄云送的那些。衣服首饰她已经让风荷拿去收好了,剩下的是要收到她的库房里的。 仔细看了看,她发现在商寄云的礼物里还有任赛雪送给她的。她再仔细一看,里面竟然藏着一个小礼单,对着上面,一样样东西都有了来历。 原来那个东海产的流云珊瑚链是顾玄碧陆怀知夫妇送的,那一对绮罗佩是沈露月和高辙夫妇送的,那一双青莲如意是谢良和司君琦夫妇送的。 这样一个小小的细节让这份从润天城送来的礼物更加珍贵了。他想表达的大约是他对长辈说了她,他的长辈都很喜欢她、祝福她。于她而言,这又是故人对她的心意,虽然不敢相认,却也让她满足极了。 他这样用心、这样细腻的心思让她心中涨得满满的,仿佛自己被他极其小心地捧在了手心里,是他心中十分重要、特别珍贵的人。 这样给她被捧在心尖感觉的不是别人,是商寄云啊。是江湖中多少女侠心中仰慕却不敢靠近的商寄云,也是她抚养长大、在她不在的五年里长成了极为出色的男子的商寄云。 此刻,她无法再忽略自己悸动的心。她是喜欢他的。她甚至生出了“就以段清烟的身份与他在一起,骗他一辈子”的想法。那种负担和心中的负罪就让她独自承担好了。 但是易汀烟是个冷静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不到情难自禁的时候,她是不会冲动的。 很快,她让自己忘记了这忽然产生的想法。 在她充耳不闻外面的事情,整日与段清泓玩闹,偶尔去找找段清茵的时候,她发现段夫人她们似乎私下里在做些什么,有事瞒着她。 直到一日,段家来了一位客人,段昭明叫了她和段清泓一起去了前厅。 本以为是来拜见什么长辈,进了前厅,看到来的是一个身姿挺拔的年轻男子的时候,易汀烟和段清泓皆有些惊讶。这人是什么来头,竟然让他们的父亲亲自接待,还把他们也叫来了? 看到他们,那个男子男子站了起来。 段昭明笑着说道:“泓儿,烟儿,这是沧州碎玉枪的传人连恩鸣,快叫一声连大哥。” 沧州碎玉枪乃是武林第一枪,尤其以一招难度极高的龙抬头闻名天下,不花十几二十年时间绝对练不成,再加上传承已久,被江湖人称为“百枪之祖”。 见此人是沧州碎玉枪的传人,易汀烟和段清泓不敢轻慢,立即恭敬地叫了声“连大哥”。 连恩鸣朝他们笑了笑,没有一点因为他们是江湖中出名的废柴而轻视的样子,一副名门之后的风范,叫人很容易心生好感。 有幸见到沧州碎玉枪的传人虽然叫易汀烟很高兴,可是她还是不知道段昭明叫他们来做什么。 就在她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段昭明与连恩鸣说话的时候,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段昭明的语气极为亲和:“恩鸣,你年纪轻轻就已经崭露头角了,伯父真替你高兴,不像我们家的两个……” 说着,他有所感叹地看向易汀烟说:“烟儿,你有时间多向连大哥讨教讨教。你连大哥相比是愿意指点指点你的。” 段家是拿刀的,连家是舞枪的,怎么教? 易汀烟有些莫名其妙,却又不能拆段昭明的台,只能朝连恩鸣笑了笑说:“有机会还要连大哥指点指点,还请连大哥不要嫌我天资愚钝。” 连恩鸣连忙说道:“二小姐说笑了。” 段昭明看着两人,点了点头。 没一会儿,段清泓被段夫人派人来叫去了。 “娘这时候不是该与祖母一起念佛吗?怎么忽然找我?”段清泓虽然疑惑,还是与连恩鸣说了一声便离开了。 这下前厅里只剩段昭明、易汀烟还有连恩鸣了。 211.第二百一十章 祭拜 听着段昭明与连恩鸣的谈话,易汀烟知道原来段昭明与沧州碎玉枪十分熟悉,与连恩鸣的父亲有着过命的交情。这些都是她上上世作为空阶门弟子的时候不曾听说过的。 这一世忽然成了段家二小姐,来到了武林最中央,接触了许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人,她心中对他们是十分好奇的。 段昭明与连恩鸣说了一番话后,道:“恩鸣,伯父还有事。让烟儿带着你在向阳城逛逛吧,你男难得来一趟,一定要在段家住几日再走。” 让她带连恩鸣逛向阳城?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他们呢?易汀烟疑惑地看向段昭明,正好段昭明也朝她看来,朝她露出了别有深意的一笑。 连恩鸣客气地说道:“伯父的盛情难却,只是我还要回沧州,不能耽误,明日便要走了。” 段昭明满意地看了看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那这样伯父就不留你了。都是自家人,以后有的是机会来段家。” 到这时候易汀烟再听不出他话语里的深意就是傻了。特意叫她来,还让她陪连恩鸣逛向阳城,摆明了就是想要撮合他们,要连恩鸣当他女婿。 她看向连恩鸣,见他神色如常。 连她都听出来了,连恩鸣不可能没有察觉到。他到底不反对,心中默认了,还是为了顾及她的面子没有拒绝? 她没有想到及笄那日段昭明的话不是随便说说的,这么快就有女婿的人选了。 易汀烟想叫住段昭明,私下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可是段昭明根本不给他机会,已经走了。万般无奈,她只好收回看着段昭明离去的目光,转身朝连恩鸣不自在地笑了笑说:“连大哥,我带你在向阳城逛逛吧。” 连恩鸣点了点头:“那就有劳二小姐了。” 早就过了爱玩的年纪,易汀烟是不喜欢去向阳城里凑热闹的,只是偶尔会陪段清泓一起去逛一逛。虽然去的不多,但是有段清泓那个向阳城“小霸王”带过几回,她对向阳城里好吃好玩的倒也很清楚。 “这个是向阳城的特产山楂糕,酸酸黏黏的很好吃,不过吃多了会腻。”为了防止没话能讲,易汀烟走到哪里就介绍道哪里,嘴基本没停过。 好在连恩鸣是个十分守礼之人,与她总是隔着一臂距离,她每介绍一样东西、一处景致,他便回应一句,不疏离也不殷勤。这让易汀烟自在了许多。 连恩鸣作为沧州碎玉枪的传人,也是江湖中年青一代极出色的,而她只是个旁人眼里被段昭明错当珍珠的鱼目,在武学上没有天赋,论长相虽然还可以,但也不是能让人一见倾心的那种,他们才第一次见面,想必连恩鸣是看不上自己的。她如是安慰自己。 将向阳城里该介绍的都介绍遍了,易汀烟寻思着没什么可说的了,便打算带连恩鸣回去。在回去的路上,她遇到了救星。 “姐姐!”远远地看向段清茵,易汀烟高兴地叫道。 段清茵看向他们,神情比往日还要清冷。 易汀烟却管不了那么多,对连恩鸣介绍道:“这是我姐姐。”说完,她便带着连恩鸣走向了段清茵。 今天的段清茵穿了一身比平日还要素的素白色,破天荒的没有带着她那把几乎不离身的大刀,浑身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看上去更加难以接近了。 易汀烟走近,发现她身上有一股平日里没有的香味,淡淡的,与寻常熏香不一样,与平日里人们用来敬贡神明烧的香倒是有些类似。 “大小姐。”连恩鸣停在了段清茵面前一步半的地方。 易汀烟连忙介绍道:“姐姐,这是连大哥。沧州碎玉枪的传人。” 以之前他们去商家一路上的见闻来看,她以为同是江湖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段清茵对连恩鸣的态度应该是不错的,至少应该比对段家人好,可出乎她意料的是,段清茵看了连恩鸣一眼,并未说话,连一声回应都没有。 实在没料到段清茵会是这样的态度,易汀烟只好出来打圆场,对连恩鸣笑了笑说:“我姐姐就是这样,江湖上应该知道的。今天她大概心情格外不好。” 连恩鸣脸上没有一点不悦的样子,还十分体谅地说:“没关系。二小姐不用这么客气。” 易汀烟松了口气。还好连恩鸣好说话。 她不由地看向段清茵皱起了眉。她今天怎么了? 三人回去的一路上,段清茵都没有说话,易汀烟只能出来的时候更加活跃,不断地找话,还好连恩鸣十分配合, 回到段家,让人给连恩鸣安排了住处之后,易汀烟便急急地逃回了自己的住处。 “二小姐,这么着急做什么?”风荷疑惑地问道,“听说沧州碎玉枪的传人来了段家,二小姐可曾见过?” 看到她眼中的期盼与好奇,易汀烟根本懒得理她,三两句打发她下去替她去厨房找吃的了。 没过多久,段清泓来了。 “妹妹,听说你与连大哥去逛向阳城了,怎么样?”段清泓一来便坐到了易汀烟对面。莫名其妙被段夫人叫去却又没什么事,再从段夫人和段老夫人那里稍微打探了一下,他便知道自己被支开的原因了。 易汀烟挑了挑眉毛:“什么怎么样?” “连大哥啊!”段清泓想了想,替她烦了起来,说道,“难道爹真的不喜欢商寄云?” 乍一听到他提起商寄云,易汀烟心中一跳。及笄那日,那样高调又充满着心意的场景还在脑中,连他送她的那些东西她都没舍得放去库房,全都塞在了床底下。 离她及笄已经过去了些日子了。自送了那样让她心情复杂的礼物之后,他便再也没了消息。原本应该正合她意的,可是如今她却觉得心中有些失落,空空的。 “妹妹?你想什么呢?在想选哪个?”见她走神,段清泓打趣道。 易汀烟的脸黑了黑,说道:“哥哥,你胡说什么?” 段清泓只是与她玩笑,心中实际上是特别疼爱她的。见她要生气,他立即讨饶说:“妹妹,我只是说着玩玩。就算你两个都不要,哥哥也是站在你这边的。” 听到他这样说,易汀烟心中生起了暖意。她想起了今日段清茵的反常,说道:“哥哥,我今天回来的时候看到姐姐了。她似乎有些反常,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既然段清泓是个不长心的,除非突逢巨变不然不会有变化的,她只好引导他与段清茵好好相处,对她好一点,多关心一点。以后段清茵真要报仇也能念着他的好,放他一马,放段家上下一马。 段清泓微微皱起眉思索了许久,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好像是她娘的忌日。” 易汀烟把玩着杯子的手一顿。没想到今天是段清茵母亲的忌日,怪不得她今天的态度比平日还要冷淡,怪不得她身上有一股香味,原来是出城祭拜了。 她心情不好是应该的。 易汀烟忽然觉得回来的时候自己毫不自觉、还跑去打扰她实在是没眼力。 “妹妹,怎么了?”见她不说话,段清泓问道。 易汀烟摇了摇头说:“只是觉得姐姐……挺让人心疼的。” 段清泓沉默了。这些日子,因为易汀烟,他与段清茵也说上过话,她还帮他指点过刀法。他发现那个在家很少说话,不受祖母父亲喜爱的姐姐也没什么不好的。 “不然,我们去看看她?”他建议道。 段清泓的建议让易汀烟有些惊讶。他一直是一副笑眯眯,好像对段清茵不太在意的样子,她没想到他会提起来去看看他。 “好。” 晚上,段家设宴款待连恩鸣,易汀烟不想顺从了段昭明的意思,便说身体不适吃不下休息了,段清泓则说要陪妹妹,也不去了。 段昭明被这一双儿女气得不行,可是当着连恩鸣的面又不敢发作,连说自己女儿一句不好都不敢,生怕给连恩鸣留下不好的印象,这门眼看着能成的好亲事最后黄了。 他越看连恩鸣越顺眼。 易汀烟和段清泓两兄妹偷偷让人准备了些酒菜,一起去了段清茵的住处。 段清茵喜欢清静,院子里连下人都很少。 听到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房中的她警觉地说道:“谁?” “姐,是我们。”易汀烟说道。 段清茵没想到来的会是这一对兄妹。完全没有与旁人说话的心思,她打开门,站在门口皱着眉说:“你们来做什么?”她只把门开了一边,站在门前完全把那一边门挡住了,显然没有要接待他们的意思。 外面的月光透过单扇门照在她身上,使得她看起来比平日里更加清冷,脸上像是结了一层寒霜一样。 易汀烟格外迁就她,露出了柔和的笑容说:“姐姐,你吃了吗?”她眼中的宽容和关切使她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姐姐。 段清烟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段清泓,最后看向他们手中的食盒。 212.第二百一十一章 定亲 她此时根本不想见到段家的人。可是看到易汀烟眼中的小心翼翼,她的有些软了。 沉默了一会儿,就在段清泓和易汀烟相互使眼色,都以为要被赶走的时候,她忽然一言不发地转身进了屋子,让开了那只开了半扇的门。 易汀烟和段清泓对视了一眼,发现双方眼中都闪过喜色。 两人进来后把食盒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打开一样一样拿了出来。 段清泓一直被段家人捧在手心里,从来没做过布菜这样的事,动作有些生疏。易汀烟却很熟练,摆起来也是井井有条。 他们不知道,在自己在摆菜的时候,一旁沉默不语的段清茵眼中曾闪过杀意。 杀意只有一瞬,快得连易汀烟都没来得及察觉,只是觉得忽然凉飕飕的。 摆好菜后,段清泓易汀烟兄妹两人等着段清茵入座。因为觉得气氛实在太沉默,段清泓开口说道:“妹妹今天特意装病不去吃饭,想来是怕见到连大哥吧?” 被拿来开涮,易汀烟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可是知道段清泓的用意,她只能默不作声地配合他。 段清泓继续说道:“爹是想撮合你跟连大哥,可是前些日子商寄云与你的事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妹妹,你自己是怎么想的?觉得商寄云好点儿还是连大哥好一点儿?” “吃饭!”易汀烟没好气地将筷子递给了他,又将另一双递给了段清茵说道,“姐姐,来吃饭。” 这个话题易汀烟虽然极不爱讨论,可是却成功让段清茵产生了一丝变化。她看了眼易汀烟,眼中闪过怪异,随后走到桌边坐了下来,接过了筷子。 易汀烟发现了她神情的话,心中知道这是跟商寄云有关。 莫名其妙的,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不想再提起商寄云了。 段清茵自然不是个好奇心强盛的人,就算真的好奇,以她的性子也不会主动开口问的。门外的月光照在她半边身子上,她看起来就像是一朵裹着银霜傲然绽放的梅。 无论什么时候,即使垂着眼睛,她的脊背挺得都是笔直的,如她的性子一样,虽然沉默却不屈从。一直挺直的脊背又像是显示着她在段家的处境,从不敢放松、从不敢掉以轻心。 见她虽然动了筷子,却依旧不说话,易汀烟找起了话头说:“听说连大哥是沧州碎玉枪的传人,不知道龙抬头有没有练成。姐姐,只是一招龙抬头,真的那么难练吗?” 像是这兄妹两人终于说了些有意义的,段清茵终于开口了:“龙抬头不仅是一式龙抬头,真正的碎玉枪还有二抬头。” 段清泓忍不住问:“就是一式龙抬头以后再接一招龙抬头?” 要知道龙抬头是速度极快的招式,之所以叫龙抬头是因为那一式的雷霆万钧不可抵挡之势如同盘旋于九天之上的真龙抬起头长啸那一刻。速度极快,后劲也很足,在一招龙抬头后要生生调转势头再使出一式龙抬头是要怎样的功力? 难怪连段清泓也好奇了起来。 段清茵点了点头没有多做解释。 明明她只是像往常一样清冷,却让段清泓和易汀烟莫名生出一种她的意思是“说了你们也不懂”的感觉。 因为这样的感觉,原本拘谨的他们变得不是那么拘谨了,反而觉得这样的段清茵给人感觉更加亲近。 段清泓本就是个心大的。这样一来他就更加自来熟了,笑着说道:“没想到姐姐知道的那么多。碎玉枪算什么,我们家的雁回刀也很厉害,尤其是姐姐,肯定不比连大哥差。” 他们原来不怎么熟悉,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忽然意识到有这样一个姐姐也不错,他自然是要努力说好话了。 段清茵依然不为所动。 易汀烟趁机说道:“不管姐姐以后怎么厉害还是我们姐姐,我们是一家人,对吧?” 段清泓点头道:“对。” 实际上,易汀烟这句话是说过段清茵听的,暗示她以后能够顾及他们是一家人,手下留情。 无心之人听这句话没有任何反应,可是有心的人听到却不一样了。段清茵微微下垂的眼睛动了动,依旧没有说话。 原以为这顿饭能好好与段清茵培养感情的,可是才知道一半,风荷便亲自过来了,着急地说道:“二小姐!老爷来了!正生着气呢!” 原以为段昭明明天才会发作,没想到晚上就来找她了,易汀烟眼皮一跳,立即放下了筷子。见段清茵正看着她,她尴尬地笑了笑说:“我先回去了。” “妹妹小心,主动认个错。”段清泓以过来人的身份提醒道。 在他担心的目光下,易汀烟与风荷离开了。 “爹知道我去哪了吗?”一边走,她一边问道。 风荷摇了摇头说:“应该不知道。我刚才想着二小姐回来该沐浴休息了,便去厨房吩咐人烧水了,谁知道回到就听说老爷来了。我就直接跑来了。” 易汀烟点了点头。 以段昭明对她的宠爱程度来看,她是不担心自己的,只是担心他知道她装病不去吃饭却跟段清茵一起吃饭后,把一切都怪在段清茵身上。这样的话,今晚她跟段清泓去找她就变得适得其反了。 “爹,你怎么来了?吃过了吗?”一进门,易汀烟便露出了讨好的笑容。 只见段昭明坐在那里,脸色不佳。 “这么晚你去哪了?” 易汀烟笑着答道:“去找哥哥玩了。” “胡闹!”段昭明忽然拍了下桌子。声音不是很大,却也把在一旁伺候的下人吓到了。 他们家老爷什么时候跟二小姐这样生过气? 毕竟是武林四大世家的家主之一,生气的时候给人的压力极大,易汀烟忍不住屏了屏呼吸,心中产生了一丝畏惧。毕竟不是亲生父亲,毕竟只相处了几个月,她心中还是害怕的。 段昭明看着她紧张的样子,叹了口气,语气忽然温和了起来说:“烟儿,你不能太任性。爹的意思想必你也懂。沧州碎玉枪在江湖中声望很高,恩鸣也是个很好的孩子。你也到了适婚的年纪,爹帮你物色了许久,是不会害你的。” 段昭明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易汀烟放在身侧的手握了握拳又松开了。抛开心中一丝对段昭明的敬畏,她试探地问:“爹,为什么忽然就想起我的亲事了?我还小,还能在爹娘身边孝敬几年。” 这亲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的。 就在刚才段昭明不再婉转、明确地说到她该成亲了的时候,她心中下意识是抗拒的。这种抗拒不像是上一世听到与谢二有婚约时那种先是惊讶再是不愿意的感觉,而是第一反应就是抵触,从心底抵触,仿佛那人与她心中的不符,一点也接受不了。 而那时候,她心中没有别人,第一想到的便是商寄云。 这意味着什么? 这一刻,易汀烟不得不正视、不得不承认,自己心中唯一的人选是商寄云。没错,就是她上上世一直在仰望、上一世一手带大的商寄云。 她是喜欢他的,一直都是,只是不愿意承认。 “烟儿,爹娘很高兴你这么有孝心。爹是为你好。爹跟你连伯伯是过命的交情,再加上恩鸣这孩子真的不错,你嫁过去绝对不会受苦。”段昭明因为易汀烟那一番话心中很是欣慰,决定好好跟她说一说道理,可是却发现她似乎在走神,“烟儿?” 易汀烟立即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感情之后,上一世,甚至上上世关于商寄云的记忆全都涌入脑中,可是她来不及细想。短短的时间,她连自己是什么时候动心的都想不起来。 “爹,我真的不想嫁。”在确定了自己心中有着一个人之后,旁人就再也入不了眼,她的心变得更加坚定了起来。 段昭明是个很容易冲动的莽夫。可是因为易汀烟方才很是窝心的话,他没有生气,只是语重心长地说道:“烟儿,你再好好想一想。” 根本不用想。 看着段昭明离开,易汀烟把话憋在了肚子里。 段昭明走后,她让所有下人离开,独自一人在屋里发起愣来。 第二日,为了避免见到连恩鸣,易汀烟依旧选择装病没有去吃早饭。段昭明知道她是装病,却碍着在连恩鸣面前,不好拆穿,只能由她继续装病了。 连恩鸣走后,段老夫人与段夫人两人又一起找易汀烟开导她。 段老夫人道:“恩鸣这孩子祖母看过了,着实不错,家里也好,你要是嫁过去了,一定不比在段家做姑娘的时候差。” 段夫人附和道:“娘也觉得恩鸣这孩子不错。” 易汀烟见她们都来劝自己,不由地问道:“母亲,祖母,爹不是只是有这个想法吗?八字都还没一撇,你们说得跟肯定能成一样。” 段夫人笑了笑说:“你还不知道吗?恩鸣走后,你爹已经修书一封去沧州了,不出意外你与恩鸣就要定亲了。” 213.第二百一十二章 送上门 易汀烟立即站了起来,不敢相信地问:“真的?连家愿意?” 段老夫人嗔道:“你这是什么话?连家为什么不愿意?大家都乐得亲上加亲。 ” 易汀烟脑子里开始嗡嗡地响。她没想到段昭明竟然这么快就要给她定亲了。这该怎么办?如果真的定亲了,她如何反抗得了段昭明?那这个亲就真的要成了。 “我去找爹。”说完这一句,她不顾段老夫人与段夫人的阻拦,跑了出去。 她跑去找段昭明的时候,段昭明正与亲信在说着什么,面色不太好。 因为心中着急,易汀烟想也没想,直接打断了他们:“爹!我不要跟连恩鸣定亲!” 不知是因为被打断,还是因为她这句话,段昭明的眉毛皱得更厉害了。他让亲信先先去,在易汀烟等着他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却没有开口说话。 气氛很沉默。这种沉默让急躁的易汀烟更加急躁。 她忍不住再一次说道:“爹,我想跟连恩鸣定亲。” “那你想跟谁?”段昭明忽然反问。他的眉一直皱着,像是有什么烦心事。 易汀烟被他问得一噎,说道:“谁也不想,我就是还不想嫁人。” 段昭明这一次没有动怒,也没有无奈的样子,语气平静地说:“烟儿,不要任性,爹这是为你好。等沧州那边有了消息,来了婚书,这亲事就算定了。” 仿佛一切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想到要与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定亲,易汀烟心中就充满着一股无力感。即便很难说动段昭明,她还是努力想要试一试:“爹!我不要定亲!” “不要无理取闹,来人,带二小姐回去。” 一切强加于她的事情,不管好坏,只要加上一句“为你好”,似乎就变得十分有道理,仿佛就是她在无理取闹,一点都不懂事,不懂别人的良苦用心。 有没有问过她的想法? 见有人进来,易汀烟望着段昭明,心中无力极了。 在旁人看来,她急匆匆地来找段昭明,最后又被带回去,一定是无理取闹不懂事。 果然,进来的人没有一点同情的样子,说道:“二小姐,请。” 易汀烟几乎是被半拖半拽出去的。 段昭明是一家之主,在段家的地位是至高的。他决定了的事情没人能够反对。之后,无论她如何闹,如何叫着要见段昭明,段家上下都以一副她又在没事闹腾的态度来看她。 易汀烟甚至被限制了不能出门。她不知道外面会不会有什么传闻,江湖上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她跟连恩鸣即将定亲的事情。如果在江湖上传开了,商寄云是不是也就知道了? 他会怎么做? 想到了他,易汀烟的心忽然安定了一些。以他那样的性子,如果知道了,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可是几天以后,段清泓告诉她,这件事进行的很低调,江湖上根本没有动静。 一直怀着一丝期盼的易汀烟心忽然沉到了谷底。她还有最后一个计划。 “妹妹?”见她不说话,段清泓担心了起来。这几日,眼见着她越来越清瘦,脸都瘦了一圈,他心中也是着急的。 那一刻下定决心的时候,易汀烟几乎是破釜沉舟的。没有人能帮她,她只能靠自己。 决定做下之后,她反而没那么着急了。她朝段清泓浅浅一笑说:“哥哥,我没事。”已经好几日没有笑了,忽然笑了笑,她竟然觉得脸有些疼。 段清泓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说道:“妹妹,你是不是喜欢商寄云?” 被说中了心中的秘密,易汀烟的笑容僵硬了起来。她才正视自己对商寄云的感情,还没想好怎么办,却没想到被段清泓看了出来。 本来想下意识地说“没有”,可是话到嘴边却没说出来。太违心了。这几日都是让她心烦无力的事情,这时候再让她说违心的话,她有些说不出口。 “哥哥,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她听到“商寄云”三个字的时候,神情的恍惚太过明显,段清泓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他心疼地看着易汀烟说:“妹妹,你要是喜欢他,哥哥帮你传消息出去。” 易汀烟摇了摇头:“来不及了。”只怕先来的是婚书。 段清泓不由地着急了起来:“那怎么办?” 易汀烟回答道:“我再跟爹说说吧。” 听他这么说,段清泓欲言又止,不忍心告诉她没有用。 其实,易汀烟何曾不知道没有用?只是心中的想法不敢与人说罢了。 两日后的一个晚上,趁着旁人都熟睡的时候,易汀烟摸黑溜出了房间。她最后的计划便是逃婚。她想过了,大不了不当段家二小姐了,像上一世一样找个村子住下来,当个农女继续种番柿。 段昭明并没有想到她会逃跑,因此段家的守卫还像往常一样,没有多。 易汀烟小心翼翼地走出自己的院子,无声地路过段清茵的院子,来到外墙下。她以为一切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在经过段清茵的院子的时候,被发现了。 心中装着太多事的人总是睡不好的,段清茵便是其中之一。易汀烟的脚步实在说不上轻盈,又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很容易就被在院子的段清茵听到了。 看着鬼鬼祟祟远去的身影,她的眉毛皱了起来。她一眼就认出了是谁,却没有阻止。 “走了就不要回来了。”月下,她一身单薄的素衣,身姿纤细,如同梅一样。 自从被商寄云那一股内力化去了体内原有的内力和织雾真气后,易汀烟就只是个身体好一点儿的普通人了。翻过段家的外墙她花了不少力气,还差点被巡逻的弟子发现了。 翻到墙外,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易汀烟忽然面色凝重了起来。 被发现了。 她屏住呼吸,拔腿就跑却轻易被人抓住了手腕。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她想也不想,回身就要打向那人的面门,却被手腕上那股强大的力量拽得一个踉跄,跌入了一个清冽的怀抱。 随后,她耳边响起一个带着浅浅笑意,十分揶揄的声音:“看来不用我翻墙去劫你了,你自己送上门了。” 214.第二百一十三章 夜奔 听到熟悉的声音,易汀烟提到嗓子眼的心落了下来。在她以为自己孤立无援,只能凭借自己的力量逃跑、说不定天亮就会被抓回去的时候,忽然有了个强有力的依靠,这些日子一直十分镇定的她软弱了下来,几乎要落泪。 此时,她好想问他一句,为什么才来,为什么要在她及笄之日送上那么有心意的礼之后对她不闻不问。 如此激动、感慨的时候,她自然就忽略了他言语中的调侃和动作上的过分亲昵,甚至连自己被占了便宜都没有发现,只觉得背后的胸膛格外温暖宽厚。 她不挣扎,他自然不会松手。 感觉耳后的气息越来越近,越来越灼热,易汀烟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谁知那气息竟然更近了,她甚至感觉到了耳朵碰上了什么柔软的东西,像是他的鼻尖。 “你可知,就算我今夜不来,你不跑,这亲你也是定不成的,就算定了也是成不了的。” 因为被从背后拥住,易汀烟看不到他,只听得他的语气里带着毋庸置疑的强势。她立即想到了江湖中对他的印象。这样的语气让她心中划过一丝异样,只觉得背后他的存在变得强烈了起来。 强烈的成年男子的气息。 易汀烟紧张得不知道说什么,身体越来越紧绷。忽然,耳朵上感觉到一阵潮湿和温热,她的身体紧绷到了极致,随后像是紧到崩断了的弦一样松懈了下来,浑身发软。 随后,她被他翻转了过来,入眼的是他宽大的胸膛。 他的身体太热了,她唯恐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却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上一世死前唇上的温热。因为太过慌乱,她没有抬头,没有看到他眼中的隐忍和小心翼翼。 接下来自然什么都没发生。他只是静静将她拥在怀里。 毕竟是在段家的外墙之下,易汀烟很快便回过了神。她抬起头,自下而上仰望他,最先入眼的是那线条硬朗的下巴,随后是那淡粉色的唇,最后是他那双有些微光亮的眼睛。 月光照在他墨色的发上、挺拔的鼻梁上,使得他整个人周身像是有一层淡淡的光晕,如同从天而降的仙君一样。 他三更半夜出现在段家外墙之下,为的是什么可想而知,易汀烟不会傻到问他是来干什么的。心中有甜意围绕,方才的羞恼变得不值得一提,她离开了他的怀抱,闭口不提方才的氤氲。 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她有太多的话想问,太多的委屈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如何问起。 “我们先离开这里吧。”毕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心中又畏惧段家的势力,易汀烟心中是紧张的。 她想先离开这里,却不知还没转身就被拉住了手腕。 “不急。”这是商寄云今夜跟她说的第二句话。 不急?易汀烟挑起了眉毛。 怎么不急?她都要急死了。 紧接着,商寄云又说了一句与今夜之事毫无关系的话:“我送你的及笄礼物喜不喜欢?”他的语气很是轻松,尾音微微的上扬带着些氤氲缠绵的味道,像是在等待情人的夸奖一样。 易汀烟心中却半分旖旎都没了,只想跟他说这事以后再说。可是看着他注视着自己,像是听不到“喜欢”两个字便不会罢休一样,她知道现在说别的都没用。 他这般不分时间、不分地方的亲昵,似乎完全不把旁人、不把段家放在眼里的样子让易汀烟没脾气了。 “喜欢。”觉得这样就让他得逞了,易汀烟有些不乐意,又补充了一句,“可以走了吗?” 商寄云那俊美的脸上笑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最后在朦胧的月光下竟然变得暧哎昧了起来。他笑着问面前这个脸上带着焦急之色,脸又红扑扑的女子:“喜欢谁?” 易汀烟顿时再次挑高了眉毛,低吼道:“商寄云!” 其实这个问题早就有答案了。她是喜欢他的。因为意识到自己喜欢他的时候他并不在她面前,所以她可以确定这种喜欢不是怦然心动,而是由来已久。 似乎极爱看她生气的样子,却又不忍心让她生气,商寄云脸上闪过愉悦的神情,嘴里却顺从地说道:“我带你走。” 月光下,男子牵起偷偷跑出家的少女的手,没有一丝犹豫、脚步极为稳健地引导了她的方向,就如十四年前清和山的那个夜晚,少女牵起彷徨无措的他的时候一样。 这么晚出现在段家外墙之下,易汀烟觉得他一定是有备而来,便任由他牵着,只是那缓慢的步子叫她有些不满,仿佛是来散步的,并不是要逃跑的。 连夜离开了向阳城,易汀烟终于忍不住问他:“我们接下来去哪?”蓦地抬起头看向他,她看到了他脸上的疲惫之色。 她心中柔软极了。 眼前这个她看着长大的男子仿佛总是能让女子心中产生怜惜,即便是再心如铁石的女人在他面前也硬不起心肠来。 江湖之大,面前有无数条岔路可走,易汀烟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大概无论选哪条走大概都会与身旁这个男子有关了。 “想不想去关外?”商寄云以询问的语气说道。 “关外?”易汀烟有些意外。 每个世家、每个门派在外多少都有自己的暗桩,段家身为四大世家之一,暗桩遍布江湖。她只要出现在江湖总会被发现的。她本以为他会带她去京城躲了躲,或者去仁昌城,却没想到他居然说起了关外。 她不知他是忽然兴起还是早有打算。 在她犹豫的时候,商寄云忽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或者你想去沧州?” 沧州碎玉枪连家。 这是在跟她讨说法还是兴师问罪? 明明没什么好心虚的也不是她的错,易汀烟却心虚了起来,好像自己做了多大的错事一样。半晌,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说道:“还是去关外吧。” 商寄云满意地笑了笑,紧了紧牵着她的手。 易汀烟正心中讪讪,忽然感觉手上紧了紧,心中也是跟着一跳,像是被紧握的不是她的手而是心一样。 215.第二百一十四章 狡辩 她任由他牵着,稍稍落后半步,像是信任极了,眼睛看得不是脚下的路和前面的方向,而是看的是他。 从前总担心他长不高,现在却已经高出她许多了,连后背都是那么宽阔。虽然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的颓废的样子,却叫人靠近的时候忍不住心中悸动起来。 他是如何成长成一个这样的男人的? 她仰头望着他的背,若有所思。谁知,他们才走了几步,刚刚离开向阳城城门没几步,他倏地停了下来转过身。 易汀烟被他突然的动作惊得险些踉跄了一下。她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向他,却见他的混沌的双眼里像是生起了漩涡一样,深得叫人心慌。 今晚的商寄云叫她有些害怕。 商寄云是个极敏锐的人,身后总是有一道目光注视着,他怎么会察觉不到? 他才刚刚带着她逃婚,这样的夜晚,在向阳城外这样的地方,这样的目光于他而言就是种暗示和邀请。 “看够了没有?”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声音有些低沉。 原来被发现了。易汀烟一阵心虚,目光闪烁了起来不敢看他,只是无力地嘴硬道:“没有看你。”在他这样的注视下,她紧张了起来,声音都轻了。 “狡辩。你今晚就是来惹我生气的?”虽然话语里的意思是生气的,可是他的唇边却慢慢浮现出了一抹笑意。 有些晃眼。易汀烟还在思考着他话语里的意思,蓦地被他一直牵着的手上传来一道力量。她实实地撞进了他的怀里。女子的柔软撞上了男子的坚硬。就在她呼痛的时候,下巴被抬起,清冽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紧接着,她感觉到了唇上一阵柔软。 脑中“嗡”的一下,易汀烟几乎不能思考,只有唇上温热的触感与记忆里的场景慢慢重合了起来,更加刺激着她的感官。 商寄云一只手搂着她的腰,连着她垂在身侧的两只手一起紧紧地将她禁锢着,另一只手托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高高抬起,使得她以一种迎合的姿势对着自己。 见她没有反抗,他就当是默许了。 眼中闪过极浅的笑意,他轻轻摩挲着她的唇,从唇角到唇峰。 易汀烟只觉得唇上伴随着他呼吸的摩挲让她感觉痒痒的,一直痒到了心里,一点缓解的办法也没有。她难耐了起来,忍受不了这样的折磨,终于想起了反抗。 奈何双手早已被禁锢,她怎么动都不行。她急得微微动唇,却猛然被他含住了唇瓣。这样亲密的触碰让她瞬间不知所措缴械投降。 因为两人紧紧贴在了一起,她一切的小动作商寄云都能感觉得到。他含住了她的唇瓣用舌尖描绘着,又轻轻地用牙齿咬着、拉扯着再慢慢松开。白色的齿轻咬着她被吮吸得鲜红的唇和唇下白皙的肌肤。 在她松懈之际,他趁势滑进了她的口中,寻着那灵巧的柔软,用舌尖轻触了触。感觉到那小巧的柔软动了动,他便强势地缠绕了上去。 呼吸交缠,舌尖相触的奇妙的感觉让挣扎的易汀烟心中升起一种异样,那是一种发自心底的喟叹和满足。脑中完全是一片混沌,平日里的沉静理智早已被舌尖悸动的感觉驱逐,她连身体都是软的,毫无办法,只能任由他这样亲密地对待她。 昏昏沉沉之间,她觉得他抱着他转了个身。 她茫然地睁开眼,最先看到的便是他那张靠得极近的脸和那烫人的眼睛。 商寄云毫不在意她睁开眼,像是为了更加深入对她的侵略,还微微偏过头,舌尖扫过她口中每一个地方。 他这一偏,睁着眼的易汀烟正好看到不远处“向阳城”三个大字。 他是故意的。 还没来得及细思他这一举动的用意,她只感觉到背后,他放在她腰上的手慢慢沿着她的脊椎轻抚而上。从脊背上传来的酥麻使得她浑身震颤,在他唇微微后退的时候发出一丝轻吟。 仅仅感觉到一瞬间的放松后,他的舌再次滑入她口中,在她背后的那只手更是以一种撩拨得让她难耐的方式感受着她背后和腰间的曲线。 许久之后,商寄云终于放开了她的唇。 易汀烟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只能软软的靠在他的怀里,被吮得发红发亮的唇轻启,露出些许贝齿,急促地呼吸着。要不是他抱着,她大概早就瘫软在地。 此时的商寄云呼吸也是急促的,那平日里总是呈现淡粉色的唇终于红了起来,还染上了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她的晶亮,配着他那能把人吸进去一样漆黑的眼睛,动人极了。 见怀中少女朱唇轻启目光迷离茫然的样子,他的目光更加暗了,低头对着她唇边的晶亮亲了下去,随后慢慢地将它们舔掉。 稍稍冷静下来的易汀烟再次感觉到唇边的湿热,脸红得都要能滴血了。 她每挣扎一下,他便将她抱得更紧,紧紧地贴着他。少女的柔软没有丝毫阻碍地贴上了男子坚硬的胸膛,微微的痛,微微的叫她不知所措。 感觉下身也贴的越来越近,她不敢再挣扎了。 结果就是,她唇边那点晶亮越来越大了,沾上了她的唇,她的下巴,还有他的唇和下巴。 再这样下去天就要亮了,要是让段家来找她的人看到她跟商寄云这样,她还怎么见人? 最后,易汀烟羞恼地推开了他,涨红了脸转过身背对着他用袖子把唇边和唇下不知道是他还是她的晶亮擦掉了。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回头,她只见他眼中带着温柔满足的笑意看着她,那因为充血而红起来的唇上带着水渍的光泽,好像在提醒她他们刚才做的事。 一靠近就能感觉到让她心中悸动的清冽和灼热,易汀烟不敢过去帮他擦掉唇上的“罪证”,只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再也不要见他了。 这回他是真真正正、实实在在地亲了她。亲得她毫无还手之力。 像是知道她脸皮薄,终于以一种唇齿交缠的方式亲上了他肖想已久的唇之后,商寄云不再做出什么让她羞恼的动作,而是转过身,与她一个方向朝着向阳城的大门,以一种平日里面对旁人时的那一丝目中无人说道:“看到了吗?我是在哪儿亲你的。” 本以为他收起了笑意看向向阳城方向是有什么正经的事要说,却没想到他却是以平日里“商家家主”的姿态说出这样的话,易汀烟差点反应不过来。 不过她是从来不怕这个江湖上传闻阴沉狡诈心狠手辣的商家家主的。 看不惯他这副占了那么大便宜还这么威风的样子,易汀烟心中又羞又恼,愤恨地瞪着他叫道:“商寄云!” 这样毫无作用的威胁落在商寄云眼中就是娇嗔。他的眼睛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暗得叫人心慌,那漆黑的眼中唯一一处光亮里映着少女发丝微乱,唇上充血,眸光带水的样子。眼底闪过笑意,他的语气霸道极了:“要是没记住,我带你去沧州城连家外再来一次叫你一辈子忘不了的。” 果然到头来还是兴师问罪的。 易汀烟哪里能应对得了这样的商寄云?方才的架势一下子烟消云散,她的耳朵连带着脖子都是红的,红成了一片,越来越红。 憋了半晌,她气愤地说道:“你无耻!” 这三个字充分显示了易汀烟是有多无力,多无奈何。 今夜的商寄云变得不像是她之前那个总是温柔待她叫她心疼的商寄云。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商寄云,她心里其实是不讨厌的。 离开了向阳城之后,他们一路朝北走。 第二日一大早,他们刚刚离了向阳城地界,在一个小镇上的客栈休息的时候,段家已经是一片混乱了。 娇生惯养、闹了这么多天别扭的二小姐居然偷偷逃跑了。 找遍整个段家都没找到人,段夫人已经开始抹眼泪了。“烟儿一个人跑了,也不知道现在在哪儿,也不知道会吃什么苦。亲不结就不结了,她跑什么。”她的言语里透露着对段昭明的不满。 段昭明此时气得不轻,脸色极不好,说道:“我让她嫁也是为她好!难道真要让他落在商寄云那小子手里?” “只要烟儿喜欢,有什么不好?”段夫人问。 段昭明被问得语塞,顿了顿反问:“要是她不喜欢呢?” 段夫人不语。 段昭明继续说道:“商寄云此人阴险狡诈,心狠手辣,在烟儿及笄之日人虽没到却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不知道有什么居心。” 他不知道,一向阴险狡诈的商寄云那一次的居心再简单不过。 “现在烟儿不见了,说这些有什么用?”段夫人不想听这些事情。 段昭明叹了口气,安慰她道:“没事,烟儿昨晚才跑,以她的脚程走不了多远,我已经派弟子去找了,很快就能找到她。”心有成竹的他却不知道他的烟儿此次逃跑是有人作接应的。接应她的人还是他最不喜欢的商寄云。 216.第二百一十五章 闷坏 一夜未睡,白天补了个觉才觉得精神一些。 易汀烟朦胧睁开眼的时候便听到外面有来来回回走动的声音。如今已是第二天了,她逃跑的事情段昭明肯定已经知道了,而且很有可能已经追上来了。 忽然传来了细微的敲门声,她立即警觉了起来。 她从床上下来,穿了鞋便走到门边。因为商寄云就在隔壁,她心中倒也不是很害怕。 她悄悄地将门打开了一个小细缝想要看一看,可是头刚刚凑向门缝,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外面是什么情况,门就在她猝不及防之间被推开。 她还没来记得惊叫就被捂住了嘴,随后被人一个转身推到了门上。 身体的撞击使得方才大开的门合了起来,那人还顺势拴上了门。 一切只发生在几个呼吸之间。 “别出声,外面有人。” 熟悉的声音响起,待看清楚来人的时候,易汀烟才松了口气。原来是商寄云。 随即,她的脸红了起来。因为刚刚睡醒,她的头发披散着,身上只穿了件中衣,披在外面的外衣因为刚才那几个动作已经又一大半耷拉了下来,只剩一点点挂在她一侧的肩膀上。而她没穿好的鞋子也掉了一只,此时正光着一只脚站在地上。 深色冰冷的地面衬得那一只脚更加小巧白皙,似乎一只手就能握住一样。 被推在门板上,与他靠得那么近,她不由地想起昨晚在向阳城外的亲吻,紧张得不敢乱动。可是地上有些凉,她没穿鞋的那只脚有些冷,只得偷偷蜷缩起了脚趾。 “人在外面,你可以松开我了吗?”明明心中已是慌乱、紧张极了,易汀烟的语气却是十分镇定的,还带着些责备的意思。 却不知面前的男子爱极了看她涨红了脸却故作沉静的样子。 商寄云不答,看着她因为害羞而显得越发娇俏的脸,眼中暗了暗,随后又沿着那脸向下,看到了一只小巧白皙、脚趾蜷缩在一起的脚。 可爱极了。他的眸色更加暗了,久久不能移开。 察觉到他的目光盯着自己光着的脚,易汀烟更加不自在了,紧张得脚趾完全蜷缩在了一起,精巧得像一块色泽丰盈的白玉一样。 他的目光太烫人了,蜷缩起来还不够,她又想慢慢地把这只脚缩到另一只脚后藏起来不让他看。 谁知她的那只脚刚刚动,他就将她横抱了起来,语气轻柔地说:“地上凉。” 这体贴的话让羞恼的易汀烟忍住了惊叫,心中格外熨帖。 以为被忽然抱起,她本就只挂在一侧肩膀上的衣服完全掉了下来落在了地上。只穿了中衣靠在他怀里,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有些烫人,却叫她很安心。 已经是正午,外面明媚的阳光似乎被隔绝在外,并没有照进这间房间,使得这间房里还带着宛如夜色里才有的氤氲缱绻。这种缱绻之下,一个长相清贵俊美,衣着整齐的高大男子正抱着一个只着中衣、看起来极为轻巧的娇俏女子在怀中,动作看起来轻柔极了。 他将她放在了床上,在易汀烟满脑胡思乱想,心跳得飞快的时候用被子将她盖了起来,动作温柔,一派正人君子的样子在床边坐下。 “外面是有段家的弟子在找你,不过不用担心。大概是因为这件事不太光彩。”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眼中出现了笑意,语气有些揶揄,“他并没有明着在江湖上找你,只是让段家的弟子低调地找。” 他温柔的语气和轻柔的动作几乎让易汀烟沉嗯沦,心中柔软极了。可是,被子里凉凉的脚倏地碰上了一只温热的手,驱散了她心中的柔软。 那触感来得太突然,她猛然缩了缩脚却被彻底握住。一阵酥唔麻从脚上沿着腿一直传到了心里。 手伸进被子里握住了她的脚,商寄云的语气一点都没有变:“怎么这么凉,我帮你捂一捂。”说着,他的手指慢慢摩挲了起来。 所有的动作都被被子挡住,看起来只是一个男子温柔地坐在床边语气轻柔地问候一个少女。只是少女的脸红得不正常。 因为看不见,感觉就变得清晰了起来。易汀烟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她的脚在他的手掌之中,而他的食指正轻轻拂过她圆润的大脚趾,自趾根到趾尖,来回地用指腹摩挲着。 这让她不由地就想起了在商家他受伤那次,她将手伸进被子里上下耸动的暧哎昧情景。 心跳都加快了起来。脚趾上酥痒的感觉顺着血液的流淌蔓延到了全身,因为受不住这样磨人的感觉,易汀烟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借着被子的遮掩微微扭动了下身子。 即便是细微的动作又怎么可能逃得过商寄云的眼? 尤其是她还不自知地蹙起了眉,那面色娇艳、目光无措的样子极容易让男人联想起其他情景。 感觉到他的目光越来越烫人,而她的脚在他手掌之中就像是整个人没有一点遮掩被他握在了掌中一样,遮掩的感觉太磨人了。易汀烟再也装不了镇定,干脆用被子蒙住了脸隔开他的视线,在被子里闷闷地说:“不冷了,你松开我!” 这样的动作可爱极了。 “好,我松开你。”商寄云的语气里都带着笑意,“你出来,别闷坏了。” 果然,他松开了她的脚。 得到了自由,易汀烟立即将腿蜷起松了口气。被子里确实很闷,感觉到他在帮她掀被子,她便松了手由他掀开。可谁知,眼睛刚刚感觉到光亮,刚刚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她眼前就再次暗了下来。 清冽的气息在她急需空气、大口喘气的时候扑面而来,他垂下的发丝触碰到了她轻启的唇,随后,她的唇便被他吻住。 依旧是强势的、不容抗拒的。他轻轻吮了吮她的唇便撬开了她的齿。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唇齿交融间吮吸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 商寄云摩挲着她下巴的手朝上到了两人交嗷缠的唇边,将那一缕阻碍着他们的头发拨开。那一缕头发早已湿润。他的另一只手顺着她的肩头沿着她的手臂来到腰间轻轻抚摸着。 易汀烟被吻得昏昏沉沉,只觉得他全身的重量都隔着被子压在了自己身上,自己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身体热了起来,方才脚趾被他摩挲时的酥唔痒再次袭向她全身。她难受得不行,想要得到一些慰藉却又被压得动弹不得只有双手还能动。 因为他舌尖在她口中引起的骚乱,她脑中已是一片浆糊,双手只得胡乱地动着变换着动作寻找最能让她舒服些的。最后,她终于找到了。 她的手环上了他的脖子。 微微睁开眼,看着她无措的样子,商寄云眼中闪过笑意,随后身体稍微退开了一些让他们身体之间留了些空隙。他那只在她腰间的手把阻碍着他们的被子抽离到了旁边。随后他再次紧贴上了她的身体。 因为这一次是在床上,而她只穿了中衣,所以易汀烟的感觉跟昨晚完全不一样。她能更加清晰地感觉到他坚硬的胸膛贴着她胸前的柔软,更加清晰地感觉到身体的触碰和摩擦。 蓦地,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她皱起了眉微微弓起了身子。 原来是商寄云那只在她腰间的手沿着她的腰侧向上,覆上了她的柔软,隔着中衣摩挲轻柔了起来。 从没被人触碰过的地方被人握在掌中,那种无助的感觉竟然比刚才脚被握住的时候更甚,而这样对待她的竟然是商寄云。想到这一层,她的感觉变得更加敏锐了起来,只觉得被他握于掌中的地方更加酸软,而小腹上,一个坚硬滚烫的东西存在感越来越强,正隔着他的衣服和她的中衣抵着她。 只是一瞬间的迷茫,她立即意识到那是什么。 她立时紧张了起来,却又不敢有大动作,只敢轻轻地推他。 只是这点抵抗是毫无用处的,她在他温柔却火热的对待下慢慢缴械投降,脑中一片混乱什么都没办法想了,只有那一双手下意识地推着他。 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易汀烟立即回过神来睁开了眼睛。 难道是段家的人?要是让段家的人看到她与商寄云这幅样子,该怎么才能说清楚? 这时商寄云也停了下来。他依旧俯在她身上,只是上半身微微抬起,双手撑在她两边,那双看着她的眼中明明是漆黑一片的,易汀烟觉感觉到了压抑的火光。 “别怕。”他的声音异常的低哑,听得人心头一跳。 脑中慢慢清醒,回忆起刚才他对她做的事情,身上依旧有他触碰过的感觉,身下依旧被一个坚硬的东西抵着,易汀烟的脸越来越红。明明应该关注外面的动静的,她的注意力却怎么也集中不起来。 只听外面一个低低的声音响起:“公子,段家的人走了。” 原来是商寄云的人。易汀烟松了口气。 “知道了。”说完,商寄云继续看着身下面色娇艳,朱唇泛着水亮的少女。 217.第二百一十六章 凤山郡 不知道他会不会继续,害怕自己做什么会刺激到他,易汀烟只能僵硬地躺在看着他。 两人就这么看着,一个眼中带着慌乱和不知所措,另一个眼中暗得吓人,空气里暧哎昧的气息还未消散,绵绵的、不可说的情意萦绕其中。 良久,商寄云起身放开了她。 易汀烟清楚地听到他起身的时候深吸了一口气。 自己的衣服都好完好,只是有些凌乱,她立即抓起被子将自己盖了起来。 商寄云虽然背对着她站着,却听到了声音,但是他没有阻止。 看到他就这么背对着自己,十分莫测,易汀烟的心并没有完全放下来。 过了一会儿,商寄云终于转过身。他的眼中已经不是那样暗了,动情之后残留下来的痕迹使得他的眼睛里也留下了一丝缱绻,那淡粉色的唇色变得鲜红晶亮。墨色的发、白皙的脸和红亮的唇使得平日里清贵颓废的他多了一分不容人抗拒的吸引力,仿佛被他这么看着就会想入非非。 “无耻”两个字到了嘴边,易汀烟却没有说出口。可是就这样被他轻薄,她又不甘心。 像是猜到了她要说什么,商寄云说道:“别这么说我。当初教我读书的是沈伯伯,如今的阁老,当朝大儒。”他的语气里竟然有些无赖。 易汀烟无言以对。让她去怪沈规?她可以肯定沈规从来没教过他这些! 她不知道,沈规确实没教过,但是旁人教过,还是受她之托。 商寄云微微俯下身,看到易汀烟眼中的慌乱与防备,他勾起了一抹极浅的笑,将她脸上散乱的发丝轻轻拨开,语气温柔地说:“情之所至,没有忍住。以后不会这样了,你不要生气。” 他语气里的一丝歉意叫易汀烟的心揪了起来。 不待她说话,他继续说道:“段家的人走了,收拾收拾,我们一会儿就出发,继续朝北走。”他的目光温柔极了。 说完,他便离开了房间。 易汀烟静静地看着他,直到门关上都没有收回目光。 且不说他道歉,光光“情之所至”这四个字便让她心里那一点气慢慢被从心口化开的甜意取代。听到他语气里的歉意的时候,她更是一点气都没有了。 他这样的人,只要服一服软,露出一丝丝温柔,谁会拒绝呢?谁会跟他生气呢? 她是不忍心跟他生气的。 易汀烟收拾好出来的时候,商寄云早就在外面等着了。方才在门口说话的弟子没有出现,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她自楼上看下去,看到他独坐在大堂之中,那清贵的样子看起来孤寂极了。 仿佛是不忍心看他这样孤寂,易汀烟加快了脚步走了下去。 听到声音,商寄云朝她看来。那俊美的脸上露出了笑意,很是亲昵。 这种亲昵让易汀烟想到了方才在房中他的吻、他动情的样子,脸忍不住红了红。从楼梯走到他面前的这几步让她稍稍平静了下来,等到他面前的时候已经是一副沉静的样子了。 看到她脸上残留的红晕,商寄云没有说破,只是眼中笑意更浓。他很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说道:“走吧。” 也不知是因为有了更加亲密的动作还是因为已经习惯了他的手,这一次,易汀烟除了在两只手相触那一瞬心中有微妙的波动外,没有其他让她不适的感觉,连那一点点紧张都变得妙不可言了。 在定亲的节骨眼上逃跑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段昭明没有大张旗鼓地找她,这也让易汀烟和商寄云有了可趁之机,再加上一路经常会有商家弟子神出鬼没暗中帮助,他们十分顺利地一路朝北,到了最北边的一座城——凤山郡。 凤山郡是座经常受到战乱殃及的城,与南方的城不一样,这里被风沙黄土覆盖着,就连城里也是。即便时不时会受战乱影响、会受风沙侵袭,这里依旧很热闹。在随时会面临灾害战争的情况下,这里的人本质上也是“亡命之徒”,而他们与关内的亡命之徒不一样,他们是把每一天都当作最后一天努力、高兴地活着。 段昭明似乎没想到她会往被来到了边关,越往北走,易汀烟见到的段家弟子越少,到了快到凤山郡的时候几乎就看不见了。心情越来越轻松,她几乎都要忘了自己是跑出来的了。 就在她与商寄云走在凤山郡城里的时候,一阵风卷着黄沙迎面吹来。在她正要闭起眼的时候,一只白皙的手伸到了她的面前,停在了距离她鼻尖只有一两寸的地方。 在她发愣之际,耳边传来了商寄云的声音:“闭眼。” 易汀烟闭上了眼睛。 卷着泥土和黄沙的风吹起了她的头发,而那只离她些许距离的手替她掩住了口鼻。 睁开眼睛,看到他体贴的动作,易汀烟心中一阵柔软。这两个月以来,正如他当初在小镇客栈承诺的一样,除了牵手以外,他并没有对她做什么过分亲昵的事情,仿佛把当初沈规对他的教导完完全全地体现了出来。 明明应该是正合她意,可是易汀烟心里却有些怅然若失。这种心情实在难以启齿。在他对她以礼相待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竟然习惯了商寄云那样强势、那样亲昵地对待她了。 “谢谢。”见他墨色的头发上落了一点点沙尘,她似乎找到了突破口一样,微微扬起头靠近他,将他垂在肩上的头发上那一点几乎看不到的沙尘给掸去。 因为藏着点不可说的小心思,她心中惶惶,因为害怕他发现,所以面上越发沉静。 只是,正如他所说的一样,她没什么城府,一眼就被他识破了。 就在易汀烟松了口气收回手的时候,对她以礼相待了近两个月的商寄云抓住了她的手臂,拉得她不得不靠近,几乎要撞上他的胸膛。 要不是在陌生的大街上,易汀烟都要惊呼出声了。 “是你主动撩我的。”商寄云点破了她的心思,以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可是那漆黑的眼中却更加混沌幽深了,似乎在酝酿一场风暴,瞬息万变。 “我——”感觉到他清冽的气息混合着叫她心慌的热度扑面而来,易汀烟羞愧得不行,满脸通红,一句解释的话也说不出来。 两人的呼吸越来越热,如果不是在大街上,几乎都要发生什么了。 就在这时,有人打断了他们:“你们两个!干什么呢!” 易汀烟像是惊醒一样猛然后退了一步,要抽回手却没抽得回来。好像自从自己刚刚鬼迷心窍地接着掸沙尘的名义靠近他之后,一切又走向一发不可收拾的方向。 “没什么事,两位军爷辛苦了。” 听到商寄云说话,易汀烟才转过头,只见两个穿着军服的男人朝他们走了过来。原来是在城中巡逻的官兵。 商寄云这样的长相,这样清贵的气质,别说是在这里,即便是在富家子弟云集的京城也是极为抢眼的,难怪巡逻的官兵会注意到他们。 只是他们才放离得远,并没有看到他们在做什么,只是觉得他们站在街上推推搡搡十分可疑,便来查探。“你们刚才在做什么?” 即便商寄云的语气很好,但是身为武林世家家主,处于江湖顶峰,他浑身不自觉散发出的气势还是会让人感到压力的,尤其是上过战场,十分敏锐的士兵。 他们其中一个脸上已经明显地带了戒备。 与他们不同的是,易汀烟因为刚刚的事有些心虚,耳边似乎还不断重复着商寄云的那句话——是你主动撩我的。 见他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她只好开口,忽略心中那份不自在说道:“两位军爷,我们刚刚只是在玩闹而已。” 另一个胆子看起来大些的满脸写着不相信:“看你们那么大人了,在街上玩闹?” 易汀烟无言以对。 那个胆子小些的仔细观察了一番,说道:“哥,我看他们不像是奸细。” 原来两个士兵是兄弟。 这时,商寄云笑了笑将易汀烟拉到了身后说:“我们只是小打小闹,闹着玩而已。两位军爷要是不放心,可以派人来监视着我们,我们就住在城里。” 商寄云坦荡的样子让他们信了几分。两人对视一眼,那个年长的哥哥说道:“不是最好。我记着了,要是城里发生什么事,我第一时间就来查你们!” 看着两个士兵离开,易汀烟疑惑地看向商寄云。 察觉到她的目光,商寄云投来询问的目光。 “你对他们的态度这么那么好?”易汀烟疑惑地问。以她对他的了解,他是绝对不会有耐心与这些小喽啰说话的,更不要说言语上对他还不太尊重的。不然江湖上的人也不会这么忌惮商寄云,还说他目中无人。 听到她这么问,仿佛他在她心里就不是什么和善的人一样,商寄云不由地挑起了眉毛,不过随即就变成了极淡的笑。他看向那两个还没走远的士兵说道:“他们都是戍守边关保护百姓的人,与那些人不一样。” 218.第二百一十七章 食髓知味 听了商寄云这番话,易汀烟觉得自己狭隘了。 同时,她心中又欣慰。商寄云从来不是心狠手辣、砍杀无辜之人。 商寄云继续说道:“再者,他们的将领应该是谢二伯伯。说完,他看着易汀烟,那双漆黑的眼睛注视着她,将她变换的表情尽收眼中。” 听到“谢二”的时候,易汀烟脸上原本调侃的神情有片刻凝住。她没想到凤山郡外凤山关的戍守将领竟然就是谢二。那个在她死后便又去从军,一走就是五年的谢二。 这份情意太重了,易汀烟一直觉得承受不来。 怕商寄云发现什么,易汀烟很快便收起了眼中的情绪,只是接下来她却再没了欣赏边塞风光的心情,一直心不在焉的。 两人来到城中最大的客栈开了两间房间后便准备各自去休息。易汀烟推开了客栈房门,在门外脚步稍稍停了停看了看,便走了进去,再也不掩饰脸上沉重。 谁知在她还没来得及转身去关门的时候,背后忽然响起了门合上的声音。 她转过身,只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商寄云竟然跟着她走了进来。因为猝不及防,她眼中那一丝低落的情绪还没来得及收起。 “你——”她刚要说话,就觉得腰上一紧,随后,那股熟悉、让她慌乱的气息靠近。 “你在街上撩完我便准备这么算了吗?”漆黑眼底有一丝狂热闪过,说着,商寄云抬起了茫然无措的少女的下巴,吻上了她的唇。 易汀烟根本来不及反应,齿便被撬开,舌尖触及到了湿热和柔软,被他清冽的气息占领之后,她的脑中就变得一片混乱,再也没办法去想其他事情了,就连方才的失落也被他强势的、突如其来的吻驱赶一空。 被他抱得太紧,稍微挣扎下就觉得更加紧了,她干脆放弃挣扎,顺从内心最深处的想法环上了他的脖子主动扬起了头。 像是没想到她会迎合,商寄云忽然停了下来。 两人的唇微微分开,皆是比平日里红润水亮。 易汀烟茫然地睁开眼,眼中还带着迷乱,因水光而明亮的眼睛一时没有找到焦距。 这样娇俏惹人怜爱的样子看得商寄云呼吸沉了沉。在她眼睛终于找回了焦距,后知后觉地害羞了起来,目光闪躲的时候,他低头在她额上吻了吻。 与女子而言,亲吻的部位不一样,心中的感觉也是不一样的。比起唇被吻,大多数女子更喜欢被亲额头。这种感觉像是被珍视、被捧做珍宝一样。 他们有过许多亲密的动作,他却是第一次亲她额头。易汀烟愣了愣,心中像是有羽毛拂过,软软的特别舒服,细细感受又有些酥唔痒。 看着他低头注视自己的样子,她心中柔软极了。 这时,商寄云因为亲吻而多了些血色的唇弯了一个浅浅的弧度,声音低沉地说道:“这两个月来,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食髓知味。”说罢,不等她反应,他再次吻上了她的唇。 这四个字在易汀烟心上划过。 食髓知味,她又何尝不是? 她开始回应起来。这一次,商寄云不再是紧紧抱着她,而是一只手在她腰间摩挲,时不时指尖故意划过她的脊柱引得她一阵颤栗。 客栈外便是连着戈壁的黄土,城外便是最北边的凤山关,可是这一切苍茫壮阔都被一道门隔了起来。门内,男女的喘安息声交错,伴随着亲吻时的声音,氤氲缠绵。 在那双手来到她胸前最柔软处的时候,易汀烟终于忍不住推开了商寄云。虽然活了三辈子,可她依旧脸皮薄得很,能给迎合他、默许他的靠近已然是十分不易,跨出一大步了。 更加羞人的事情她还是接受不了。 想告诉他不准他那双手不老实,可是又觉得太矫情,到头来,易汀烟只能不说话也不去看她,脸上的红晕蔓延到了脖子上,一直延伸到了衣领下看不见的地方,仿佛整个人都是透红的。 她竟不知商寄云看起来极难亲近,实际上在这方面却像老手一样,你犹豫一点,他便强势一些,你顺从一些,他便得寸进尺一点点攻占,每回都让她半推半就便宜了他。 想着当初满脸纯真的孩子变成了如今这样,刚刚还亲了她、摸了她,易汀烟心中便有一种奇异、像是给了她更大刺激的感觉,越发不自在了。 她推开了她,他也就没有强行为难她,只是站在离她只有一步的地方,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那漆黑的眼睛像是要把她看穿一样。 商寄云不说话,易汀烟便猜不到他在想什么。不知道是因为不喜欢这种被动的感觉,还是因为他的目光实在太灼热,她竟然觉得浑身的温度不仅没有降下来,反而比刚才还要热。 她目光胡乱地转着,脑中想着应该说什么才能驱散这危险暧哎昧的气氛,却忽然看到了他下身被衣摆遮着的地方似有什么耸起。 像是堆积在脸上的气血忽然直冲而上,她脑中“嗡”地一声,都要炸了。 “商寄云你!”她又是惊恐又是羞恼地转过了头,抓起身边桌子上的一个茶杯就朝他砸去,“快出去!” 一个杯子而已,自然伤不到商寄云。 即便身上某处有了让人尴尬的反应,他依旧是一副清贵的样子。他比谁都了解面前的少女面皮有多薄。看着她脸红得能滴血的样子,他脸上闪过笑意,也许是因为处于动情的时候,他的这抹笑看起来有些无赖。 “好了别生气,我出去。”他的语气迁就极了。 听到开门的声音,易汀烟又转过了头。他就这样出去,让人看见了怎么办? 可是她刚转过头还没来记得发出声音,他就已经走了出去还从背后替她关上了门,从容的样子就和平时一样。 算了……由他吧。 她忍不住想要笑。 羞恼过后,她竟然感觉到了丝丝甜意。 在得知驻守凤山关的将领是谢二之后,易汀烟便知道商寄云这次带她来关外不是临时起意,她大概免不了会跟谢二见面了。可是当第二日商寄云敲开她的门跟她说带她去见一位长辈的时候,她心中还是忍不住紧张了一下。 谢二因为她的死再次从军,而她却以另一种身份活了下来,这份情实在太重,活着的她承受不起。 “怎么了,昨晚睡得不好?” 听到商寄云的询问,易汀烟回过神来,看向他。她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昨天的事,想起了他昨天实际上是多么狼狈地离开她的房间的。 眼睛无意识地就朝某个地方看。 商寄云忽然向前了一步几乎要贴上她,挡住了她的视线,语气中有一丝尴尬和警告:“别撩我。” 易汀烟立即收回了目光,两颊通红。 商寄云买来两匹马,骑着马出了凤山郡朝北方的凤山关而去。 买马的时候,易汀烟还被商寄云揶揄了一番。 “你会骑马吗?要不然跟我骑一匹吧。” 他眼中的笑意不知道是嘲笑还是别有深意的邀请,反正易汀烟是看得脸红了。她自然不会让他得逞,只当他是嘲笑她不会骑马。 “虽然我练武不行,但是马还是会骑的。”说着,她牵过身旁的马,踩着马镫翻了上去,居高临下地看了看他。 商寄云的目光是极温和的。他付了银子,翻身上了另一匹。 凤山关处在兵家要塞之地,被称为天下第一关,驻守的军队就在凤山关内,负责望哨和侦查的士兵便在凤山关上,如果有紧急情况便会点起烽火台报告消息。 来到军队驻扎地的时候,易汀烟能远远看到凤山关的样子。 活了三世还是第一次来边关,第一次见到军队,光是看到战旗、看到穿着军服的士兵,易汀烟心中便生出肃然。 “我们就这么进去?”看着不远处守卫严格的军营,易汀烟不由地问道。 大约是受这样的气氛的感染,商寄云少了一分温柔,多了一分叫人心生敬畏的气势,让易汀烟心生仰望。这种仰望就如同对当初的沈规一样,而且仅仅是若干年后,在商寄云才二十岁的时候,她对他也生出了这种感觉。其实这种仰望不是无迹可寻的,早在上上世,商寄云便是一个让人仰望的存在。 在不久的将来,他便会是整个江湖的霸主。想到这里,易汀烟心中也有一番波澜壮阔。 “我前些日子写信与谢二伯伯说过了,走吧。” 易汀烟立即骑马跟在了他身后。 离军营越近她就越忐忑。 “怎么又是你们?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没走多远,他们就被一小队士兵拦了下来,带队的那个正好是昨日他们在凤山郡内遇到了两个士兵中的那个哥哥。 这么巧合,易汀烟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好巧啊。” 紧接着,她下了马解释道:“我们是来见你们的……谢将军的。”管谢二叫将军,她有些不习惯。 商寄云也从马上下来了。 “见我们将军?”那人怀疑地看着他们。 219.第二百一十八章 想你 将军是他们想见就能见的? 但是上过沙场,他们比较敏感,看得出来眼前这对男女,尤其是男子不是寻常人。 那士兵想了想,对身后的人说:“你们去报告一下。”而他自己带着剩下的几个人留了下来,像是要看着他们。 身处边关,一待就是几年,整天见到的都是大老爷们,偶尔看到几个女子,要么是附近蓬头垢面的百姓,要么是战俘,乍一见到易汀烟这样水灵眸光清亮的,几个士兵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他们的打量没有别的意思,易汀烟没有觉得不舒服,便由他们去了。 昨天见过他们的那个士兵看着他们仍是很怀疑,问易汀烟:“你们不像是附近的人,你一个姑娘跑到边关来做什么?” 易汀烟没好意思说出口的话被商寄云说出来了:“逃婚。” 几个士兵立即笑了起来。 易汀烟站在微微靠后的地方,愤恨地瞪了瞪他。 接下来,几个士兵的话匣子像是打开了一样,问个不停。诸如,他们是怎么相识的,父母为什么不同意在一起之类的。 商寄云像是也没料到他们会这么细致地问起来,平日里与旁人并不熟络,话也不多的他一时有些应对不过来。易汀烟不言不语地站在他身后看热闹。 有句话叫自作自受。 没过多久,有人来了。来的不是谢二,而是谢二身边的副将。 见副将亲自来了,几个士兵才知道眼前这两人怕是真的认识他们的谢将军。 像是得到了解脱,终于不用回答他们的问题了,商寄云脸上露出了一丝极浅的笑容,上前说道:“副将,我们是来见谢将军的。”凤山关外都是黄土沙石,风吹过来毫无阻挡,把人的衣服都吹得猎猎作响。他墨色的发也被风吹起,完整地露出了脸部和脖子的轮廓,如被精心雕琢过的鱼一样,一袭淡青色的衣服更是成了这凤山关最夺目的颜色。 副将是个身材很高大,肤色黝黑的男子,看起来三十岁出头的模样,一双眼睛明亮非常。他打量了一下商寄云,又看了看易汀烟,说道:“将军正在议事,二位先随常某来吧。” 这位副将姓常。 随后,常副将看向那几个士兵,说道:“莫三,你们继续巡逻去吧。” 莫三便是商寄云和易汀烟昨日在城里见过,今天又把他们拦下来的那对兄弟中的哥哥。 军营里的士兵们战时便穿着盔甲,不打仗的时候也统一穿着暗红色的粗布衣。乍一看到易汀烟和商寄云两人轻袍缓带的模样,士兵忍不住会多看两眼。 走在军营里的易汀烟一眼望过去,都是军帐,望不到尽头,心里估算着在这里的士兵应该不少,而这么多士兵的将领竟然是谢二,那个曾经振兴村人人见了都头疼害怕的谢二。 常副将把两人带到了一个没有人的军帐里说道:“二位稍作休息,将军一会儿就来了。” 待常副将走后,易汀烟打量起了这个军帐。这个军帐虽然看起来简单,但实际上一应俱全,除了桌椅外,还有一张床,整洁干净,应该不是普通士兵住的地方。 等她打量完一圈后,发现商寄云正看着她,眼睛一如既往的漆黑,却很专注。 方才一路走来看到的皆是五大三粗的糙汉,商寄云在其中可以算是一股清流了。在易汀烟上上世的时候,武林中给他的评价便是“天人”。他的淡漠阴沉偏执丝毫不影响他外表给人的感觉。 被他这么看着,易汀烟的脸就有些红了,想起了上上世的事情,想起上上世死前那惊鸿一瞥,恍然间心中一阵悸动,绵绵的情意一直蜿蜒到心底深处,要是追溯起来,也许一直要追溯到上上世的记忆。 这忽然的发现让她心中震颤不已。 可是来不及让她再想下去,商寄云已经来到了她面前。“在想什么?” 脑中一下子闪过许多种答案,最后,易汀烟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你。”从来没有这么直白过,仅仅一个字便让她脸上的红晕蔓延到了耳根。 毫无疑问,她是喜欢他的,要不是因为喜欢,她怎么会跟他这么亲密?她喜欢他,或许比他喜欢她的时间还要久。 “今日是什么好日子。”商寄云揶揄地笑着,得意极了。 看不得他这幅样子,易汀烟有些后悔了,正要再说些什么去掩饰,眼前却蓦地暗了下来。 他细腻缠昂绵的吻来的猝不及防,身处军营,一念之隔便是操练的士兵,耳边甚至还能听到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和盔甲摩擦的声音,易汀烟心中却是一片柔软,感觉相触的舌尖也是甜的。 她终于知道上一世莫名的遗憾是为什么了,如今成了段家二小姐,遇到了商寄云,阴差阳错的,以段家二小姐的身份完成了上上世那个可望而不可及的愿望。 就这样以段家二小姐的身份与他在一起也好。 至于其他的秘密,或许她一个人藏在心里更好,他们不是姑侄就没有负担,可是有时候看着他想念他的样子,她又不忍心。 “在想什么?”几乎是惩罚性的,商寄云忽然在她唇上轻咬了一下,随后又细细地咬着。每一下他都以齿轻轻拉扯她柔软的唇。白色的齿,红色的唇,缠绵极了。 被他这样闹着,易汀烟没有办法再想其他的了,只觉得唇上被他咬得痒痒的,他的气息以很近的距离拂过她的唇,那酥软一直绵延到四肢百骸。 她不断地躲着,他不断地靠近,唇齿像是在追逐嬉戏一样。易汀烟受不住了,红着脸提醒道:“这里是军营,小心有人进来。”细细软软的一出口,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娇俏动人的样子惹得商寄云眸色越发深了。“没关系,我听得到。”他停下来,唇微微向后分开了些距离,混沌的双眼盯着那被自己亲吻得发红的唇好一会儿,再次吻了上去。 等他停下来的时候,易汀烟立即紧张地整理了下自己的头发,结果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来。她疑惑地看向商寄云,却见他优雅地坐在凳子上,看着她,眼中含笑。 他的目光温柔极了,还带着残留的温度,解释道:“你这幅模样,要是这时候叫人看见,谁都知道我们在这里做了什么了。” 易汀烟被他说得脸上刚刚降下来的温度又升起来了。 她现在到底什么样子? 看着商寄云似乎比方才越发清晰俊美的脸,直到看到他那比平日里要红上许多的唇她才恍然大悟,立即捂上了自己发烫的唇。 又等了快半个时辰,易汀烟心中的旖旎都消散了,谢二终于来了。 帐子被掀开时,外面的天光照了进来,随后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 如今的谢二还不到三十岁。他的皮肤早就不像是当年在清辉镇当小混混时那样白皙了,比起第一次从军回来,现在看上去要更深一些,比当初的阳光野性更多了一份与众不同的魅力。 “谢二伯伯。”商寄云站了起来。 “寄云你小子居然想得起来来看我。”谢二“嘿嘿”地笑了笑,拍了拍商寄云的肩膀。 他与五年前无异的样子让易汀烟的眼眶立即酸胀了起来。 他很快就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易汀烟。 “谢二伯伯。”易汀烟掩去了情绪叫道。 他打量了易汀烟一下,语气有些暧哎昧地对商寄云说道:“人家小姑娘都随你叫了,行啊你,把人骗到了边关来。”他的语气听起来依旧吊儿郎当不靠谱,但是许多年沙场的历练使得他身上多了一种肃杀与威严。 可以想象他是经过怎样的血和战争才如凤凰涅槃一样有了那么大的变化的。 知道谢二因为自己的死来了边关后,易汀烟本以为再次见到谢二的时候他会是一副落寞孤寂的样子,但是一切与她想的不一样。他身上那股气势竟然让她从心底生出敬意来。 “还是谢伯伯当初教的好。”商寄云俊美的脸上带着笑意。 立即意会了意思,谢二被这句话引得哈哈大笑了起来,目光也越发暧哎昧。 他们这副心照不宣的样子让易汀烟一脸莫名其妙。她隐约知道商寄云那句话不是什么好话,可是谢二到底教了他什么? 她心中气恼,可是当着谢二的面无法跟商寄云说什么,现在的身份也不能像以前一样跟谢二说话。她只能在心里憋着,又是羞又是气。 “你小子从小就蔫坏。”谢二笑了笑,又似乎忽然生出感慨,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后立即恢复了过来,问道,“你来凤山关这种地方干什么?还把人家姑娘带来。” 商寄云看了易汀烟一眼,答道:“逃婚。” 商寄云自然不会逃婚了,也没人逼得了他,谢二立即明白了逃婚的怕就是那小姑娘。他又笑了起来赞道:“能耐!” 在陌生人面前提这种事她都会不自在,更何况是在谢二面前,虽然谢二现在认不出她,易汀烟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好像被调笑了一样。 正好这时候商寄云再次投来目光,她不满地瞪了瞪他。 220.第二百一十九章 取悦 军营里的士兵可以说都是谢二的亲兵。晌午,谢二让人特意准备了些酒菜招待易汀烟和商寄云。 用过饭之后,谢二带着他们到军营附近转了一圈。 出了军帐的时候,易汀烟和商寄云遇到了莫四,也就是莫三的弟弟。看到他们的时候,莫四脸上满是惊讶。 易汀烟朝他笑了笑。 谢二带着他们来到了军营附近的一座山坡上。 他负手而立、望着苍茫的关外的样子让易汀烟觉得格外高大,同时又有些孤寂。 站在他身边的是商寄云。他的身材算得上高大的了,可是站在身穿铠甲的谢二身旁,脊背显得没那么宽厚了。墨色的发被风吹起,他纹丝不动,站在高处望着远方的样子有几分傲然。 “谢二伯伯,几个月前我回了趟振兴村,听说你好几年都没回去了。”他说。 想起那时候与他回振兴村,他主动跟大远他们问起谢二,易汀烟才发现商寄云是真的很关心谢二。这让她有些意外。她明明记他小时候被谢二吓哭过,后来也一直不喜欢他。如今看起来,他与谢二似乎比跟谢良还要亲近一些。 谢二问道:“你回去了?有没有去给你姑姑上坟?”即便是统领三千将士,在外征战杀伐了五年,在提到有些人的时候,他的神色还是会有变化。 易汀烟这才想起来她那次跟商寄云回去却是没见他去上坟,甚至提都没有提过。 “没有。”商寄云微微勾了勾唇,漆黑混沌的眼底再次出现了叫人心疼的落寞,“除了下葬,这五年来我没给姑姑上过坟。我始终觉得姑姑没有死。她说会一直陪着我的。” 虽然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他语气里的一丝无力与偏执还是让易汀烟的心跟着揪痛了起来。这一瞬间,她甚至有冲动告诉他,她还活着。 谢二有些意外地看向他,许久之后叹了口气说:“寄云,人死不能复生,你姑姑那么疼你,一定不愿意看到你这样。”他不知道商寄云对易汀烟还有别的心思,只当他是接受不了亲人的离开。 “人死不能复生。”商寄云重复着这句话。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易汀烟感觉到了他这句话的结尾语气微微的有些上扬,像是带着疑问一样。 谢二拍了拍他的肩膀,收起了眼中的落寞,恢复了平日里的样子说:“你们不用担心我。我当初来边关的确是因为接受不了你姑姑的死,太突然了。” 易汀烟站在他么身后两三步的地方,因为他们背对着她看不到,她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 “可是在我来这里一年后,我的初衷变得不一样了。”谢二眺望着远处绵延的黄土说道,“凤山关在最北边,经常受到敌军骚扰,这里的百姓活得很苦,连个安定的家都没有。看着他们流离失所,看着凤山关一次次被敌军突袭,我忽然觉得那些儿女私情变得不值得一提。或者说变成了我的动力。我留在这里是为了护我山河,守护边关的百姓和整个王朝。要是没有我们这样在外面打仗的,谢大他们这些在朝堂上的再鸡贼也没有用。” 说到后来,他的语气又变得吊儿郎当了起来,尤其是提到谢良时的不屑还如许多年前一样,一点都没有变。 我留在这里是为了护我山河,守护边关的百姓和整个王朝。 即便是吊儿郎当的语气,易汀烟依旧听得心情激荡,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因为他的话沸腾了起来。她清楚地感受到了谢二的变化。他或许读的书没有谢良多,也不如谢良守规矩,但是此时他心中装着的绝不比任何人少,心胸宽广得能够容纳边关绵延的黄土,内心强大坚硬得足够带着士兵几年如一日地守护一方百姓。 他不再是那个会在清辉镇因为一点点事就跟人打架的小混混,而是让人敬重的边关将领。 商寄云看向谢二,漆黑的眼中亦留存下了心中的激荡。“谢二伯伯,姑姑要是知道你变成了现在这样,一定会很高兴。”他的语气里带着晚辈对长辈的敬重。他本身也是个强大的存在,在武林之中,即便见到了再传奇的泰斗,他都依旧一副我行我素、目空一切的样子,可现在,他面对谢二,竟然露出了敬重之色。 这是十分难得的。 易汀烟不知道商寄云的这番话是为了安慰谢二还是有别的深意,只觉得心头紧张得收缩了一下。她的确知道了,也的确很高兴。 听到商寄云的话,谢二弯了弯嘴唇说:“或许吧。”唇边的弧度慢慢消散下去之后,留下的是淡淡的、只有他自己才能尝到的苦涩。这种苦涩只会在夜深人静、或者望着大战之后萧条的战场才会出现,虽然只是偶尔才出现,却足以苦到心底,一生难忘。 没过多久便有人来找谢二。 谢二看向他们说道:“寄云,你可以带着段姑娘在附近看看,但是要小心,这几日不太平。” 说完,他又似想起了什么,“嘿嘿”笑了笑补充说:“不过以你的能耐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人家段姑娘都逃婚跟你到这里了,你要是连人都保护不了,也太没用了。” 他的揶揄让商寄云的神色有一丝细微的变化,但依旧是一副清贵逼人的模样:“当然不会。人我自然会保护好。”说着,他看了易汀烟一眼。 谢二说话依旧那么不靠谱,连晚辈都不放过。易汀烟又是生气又是没有办法。 谢二走后,山坡上只剩下易汀烟和商寄云两人。 自从刚才跟谢二谈起她之后,易汀烟一直觉得商寄云身上萦绕着一丝叫人心疼的沉寂,让她忍不住想要靠近他,温暖他。 她刚刚有这个想法,想要抬起脚走向他的时候,手腕上一紧,已经被他拉到了面前。 “你看起来不太高兴。”她看着他说道。 商寄云也在看着她,漆黑的眼睛里唯一的一点光亮中映的是她的模样。他唇边出现了淡淡的笑意,以一种亲昵暧哎昧语气问道:“那你要怎么取悦我?” 221.第二百二十章 狼烟起 易汀烟顿时想入非非了起来,脸红了个通透,还从他那么坦荡、那么不避讳的表情里看到了一丝恶劣。 可是,当感觉到他的气息慢慢靠近,感觉到他的手触及她的脸的时候,她并没有闪躲。 在她心如擂鼓,以为他会站在这一片的至高处、在这四面都无遮挡的地方亲吻她的时候,他的唇却落在了她的额头上。这样轻柔的动作仿佛是在安抚她一样。 看到怀中女子愣怔的模样,他眼中的笑意更加真切,低声问道:“在想什么?” 他温柔的动作和语气让易汀烟心里软得不行。细细的感动随着身体里的血液涌上,像是情之所至,又像是冲动,她踮起脚、伸出双手勾上了他的脖子。 这种整个人扑上去、挂上去的感觉就像是要用自己温暖他一样。 她把头靠在他胸前,心中有种要把一切告诉他的冲动。 她的头缓缓离开他的胸口,抬了起来,对上了他漆黑混沌的眼睛,正犹豫着如何开口,便被他吻住了唇。 于这黄沙漫漫的边关至高处,他拥着她,细细地亲吻着她的唇。 等到被放开的时候,易汀烟脑中已经是一片空白、十分混沌,刚刚睁开的眼睛里还是一片带着水光的恍惚。 商寄云看着她,苍茫天地之间,他的眼中独独映着她一人,如同小时候一样。他的唇角翘了起来,愉悦珍惜的样子让人看着很心疼。 “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抱我。”气息还未平复,他的语气不如往常。 回过神来的易汀烟刚刚好听到他这句话,心疼极了,顿时再也不忍心瞒着他了。她鼓起了勇气,决定把在心里藏了很久的秘密说出来。 他们是姑侄,众所周知,但归根到底还只是名义上的。与其说是他对她产生了肖想,不如说是她先有了心思,或许是从上上世就开始了。 商寄云这样天人般的人物,如果不是她瞒着商家收养了他,从小就与他相处在了一起,他怎么会产生这样的心思?她不能再让他觉得自己那份心思隐晦得不可说。她要回应他,让他不再那么痛苦地回忆起她,然后以段清烟的身份永远与他在一起。 “寄云,其实——”看到远处升起的黑烟,易汀烟顿住了,“那是什么?” 商寄云转过身朝着她看的方向看了过去,神色变得凝重了起来:“是狼烟,应该是出事了。” 易汀烟的心立即提了起来。这里的边关,狼烟升起,多半是有敌人来了。她看向山坡之下远处的军营,隐隐能看到人头攒动,透露着一股紧张的气息。 手上一暖,易汀烟看向商寄云。 他牵着她的手说:“这里不安全,我们先回军营看看是什么情况。” 易汀烟点了点头。 他们没走几步,便遇到了匆匆忙忙赶来的莫三莫四两兄弟。 “二位,敌军忽然来袭,将军吩咐我们兄弟俩带你们回城。”莫三说道。 商寄云看起来很镇定,一边拉着易汀烟走下山坡,一边问:“谢将军呢?” “在校场点兵呢!”莫四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中难掩害怕之色,放到战场上就好像是随时都会临阵脱逃的逃兵一样。他的年纪在军营里算小的了,看起来才刚刚参军没多久一样。 相比之下,莫三就好多了。看到莫四害怕的样子,他忍不住骂道:“你的胆子怎么还小得跟鸡一样,怕什么!” 莫四委屈地说:“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敌人,我害怕。” 看他的年纪那么小,好像才十五六岁,易汀烟心中能够理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下了山坡,商寄云忽然停了下来对易汀烟说:“你跟他们回城里,我去看看谢二伯伯。” 易汀烟意外地看着他。 还没等她说话,莫三已经着急了起来:“这位少爷,这是战场不是玩的地方。将军吩咐我们送你们回去,你们可不能胡来。”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你们只要把她安全送回城里。”商寄云的语气如往常一般平静,那笃定的语气里透着一股莫空一切的自信,让人生出信服之感。 易汀烟想了想,觉得商寄云做出这样的决定应该是担心谢二。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与谢二的关系似乎变得很好。这狼烟来得突然,看莫四慌张的样子应该是之前完全没有预料到。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她也有些担心。 在莫三莫四两兄弟急得不行的时候,易汀烟的声音响起。 “那你就留下来吧。我留着会添乱,还是回凤山城。”清脆的少女声在这敌军压境的肃杀之中如同一股清泉,尤其是语气里的沉静与信任更是让人慌张的心跟着平静了下来。 莫三莫四错愕地看着她。这是战场啊,怎么能说留就把人留下来了呢?怎么有这么狠心的姑娘? 唯独商寄云看着易汀烟眼中出现了笑意。 在这紧张的时刻,他们心中正在品味着的却是这刻的心有灵犀。 于易汀烟而言,商寄云一直站在武林至高之处,是强悍到没有人可以撼动的存在。她心里相信他的能力,关键时刻无条件信服他所有的决定。 时间紧迫,商寄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着她一眼说:“那我去了。” “好的,一切小心!” 四人在山坡下分开,商寄云回了军营,易汀烟则和莫三莫四骑上了早就准备好的马回了凤山城。 他们知道消息的早,到城里的时候,城中还是一片平和热闹的样子,没有人知道敌人来了。 “段姑娘,我不明白你的心怎么这么大。”莫三看着易汀烟平静的样子忍不住说。 其实商寄云走向军营的那一刻,易汀烟心里也是担心的。她笑了笑说:“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把她送到客栈之后,莫三莫四就准备离开了。 莫四一路上都紧抿着唇不说话,白着一张脸,像是害怕极了。 想想他如今不过是个孩子的年纪就要上阵杀敌,易汀烟也有些不忍心。她想了一下说:“不然莫四留下来保护我吧。” …… 上一周实在太忙抱歉,趁着假期开始更新 222.第二百二十一章 捷报 莫三感激地说:“段姑娘,不怕你笑话,就我弟弟这样,留下来指不定谁保护谁呢。” 这时,一路上都没有说话的莫四开口了:“对,段小姐,我哥比我厉害,要留下来也是我哥留下来保护你。” 说着,他对莫三说:“哥,你留下来保护段姑娘吧。” 他的反应让易汀烟和莫三都很意外。看着出来,他说话的时候依然很紧张,很害怕。 莫三欣慰地拍了拍莫四的肩膀说:“这才像样!你终于长大了,有了点男子汉的气概了。” 易汀烟也很为他高兴。看着莫家兄弟俩相互扶持的样子,她说:“好了,城里挺安全的。我不会乱跑,不需要你们保护,你们还是赶紧回去吧,说不定谢将军要用到你们。” 莫三点了点头,对紧张的莫四说:“放心吧,哥哥会保护你。” 莫家两兄弟走后没多久,敌军来袭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凤山城里。街上的人渐渐少了,百姓脸上的神色也变得凝重了起来。 凤山城的城门虽然没有关上,但是也很少有人会出城。被战争的恐惧支配着的百姓十分关心前方战事,每日都会聚集到城中最大的客栈的大堂里,听着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战报。 易汀烟刚好就住在这里。 听着楼下的人说着前方战事多么激烈,敌国的人多么凶狠,她甚至有些后悔那么由着商寄云去军营。 但是商寄云那么厉害,谢二又是打了许多年仗的,应该不会有事的。她如是安慰自己。 终于在第三天的下午,客栈大堂里一群人正围在一起听人说着前方战事如何凶险的时候,一个男人面带喜色地跑了进来说:“别吹了!咱们已经赢了!” 大堂里吵闹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众人脸上露出了兴奋的表情,像是重生了一样。 与许多住在客栈里的客人一样站在楼上听着消息的易汀烟松了口气,心上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她就知道不会有事的! 像是被楼下的人感染了一样,她似乎深切体会到了那种战争阴影下的欢愉,心中如同常住凤山城的百姓一样雀跃。听着他们对谢二赞叹不已,她也由衷地敬佩着守护一方百姓、一国之疆的他。同时,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商寄云。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下了楼,在举城欢庆的时候骑上了马,逆着人群朝城门方向飞奔,成了第一个出城的人。 等她到军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夜幕已然降临。 “站住,什么人?” 被人拦住后,易汀烟下了马。 大军已经回来,在军营门口就能看到里面来回走动的伤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还有一种战争遗留下来的肃杀和寒意。 本以为打赢了,士兵们应该是满脸喜色,却不想就连守卫的士兵都是一副低迷的样子。从中,易汀烟感受到了一种让她极度不适的气氛——悲恸。 从在客栈里听到打赢了开始激荡起来的心在这一刻慢慢凉了下来。 “我认识谢将军,之前还来过这里。”她只希望是她的感觉错了,这些士兵只是经历了大战太过疲惫。 守卫的士兵还是不让她进去。“凭什么相信你?” 就在易汀烟想着怎么证明自己的时候,远远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莫三!莫——”她大叫。在看到莫三回过头时空洞的眼神的时候,她的声音顿住,嗓子好像被堵了起来一样。 莫三走了过来,对守卫的说:“这是跟商公子一起来的姑娘,让她进来吧。”说话的时候,他脸上一丝表情变化都没有。 被放进来后,易汀烟小心翼翼地跟着他走了几步,听到耳边痛哭的声音,心像是揪了起来一样。 这些都是在敌人面前一丝怯懦都没有,手起刀落一点犹豫都没有的铁血汉子,却在战后看着死去的战友泣不成声。 “莫三,莫四呢?”易汀烟问得很小声。 走在她前面的莫三忽然停了下来。 他没有回头,只是双肩在易汀烟的注视下无声地抖动了起来。 “段姑娘,莫四……莫四他死了,为了救我。”说完,莫四的肩膀抖动得更厉害了,一滴滴的水滴到了他还带着血的鞋面上。他再也压抑不住,哭出了声。 一阵酸胀由鼻子涌上眼眶,眼前莫三佝偻的背影变得模糊了起来。易汀烟抿住了唇。 “段姑娘,如果那时候我让他留在城里保护你就好了。”莫三泣不成声。 易汀烟再也忍不住留下了眼泪。 她记得这是莫四第一次上战场。他才十五六岁。 她记得莫四明明是个胆小到随时都会躲到莫三身后的人,却没想到最后却救了莫三。 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莫三。如果当初她再坚持一下留下他就好了。 但是谁都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在周围不断响起的哭声里,莫三的哭声并不显得突兀。他说:“还有将军,将军他怕是不好了。” “你、你说什么?”易汀烟的身体都僵硬了。她终于知道这些铁血汉子低低地哭着是因为心中的那根支柱即将崩塌。 没等莫三回答,易汀烟凭着记忆慌张地跑向谢二的营帐。 在快要到的时候,她遇到了商寄云。 见到商寄云没事,她心中松了口气。看到他前所未有的凝重的表情,她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怎么回事?”她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商寄云看着她,垂了垂眼睛说:“谢二伯伯他……你跟我一起进去吧。”他的声音亦是前所未有的低沉,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易汀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进去的。只觉得如果没有商寄云拉着,她根本无法走进营帐之中。 营帐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里面站着不少人,有谢二的副将、亲信还有军医,皆是面色凝重。 看到躺在床上的谢二的时候,易汀烟倒吸了一口气。他衣服上沾着大片的血迹,脸色苍白。 不管是当初的小混混还是后来得了功勋回来的成熟男人,易汀烟从没见过谢二这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样子。她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223.第二百二十二章 是我 “谢二伯伯怎么样?”商寄云问副将。 副将张了张口没有说出话来,只是摇了摇头。 易汀烟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像是感觉到有人来了,谢二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是久经沙场、统领军队的将军,仿佛天生就带着肃然之气,即使虚弱地躺在床上,依然让人敬服。 他先是看向副官说:“军营里那么多事等着处理,你在这里做什么?” 说完,他又缓缓地、吃力地把目光移向了商寄云说:“寄云,你也去帮忙,这里有军医就好了。” 易汀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流着眼泪,没有出声音,谢二也没有注意到她。 “将军!”副将欲言又止,脚下一动不动。 “快去,这是军令。除了军医你们都下去。”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悲痛。 易汀烟本不想跟着众人一起出去的,可是又实在没有留下来的立场,只是任由商寄云拉她出去。 刚刚军医摇头她看见了,此刻心中万分悲痛却又无法像旁人一样表现出来,易汀烟差点撞上停下来的商寄云。 商寄云伸出手抹去了她脸上的眼泪。 温热的指尖触及脸颊,易汀烟才意识到自己的悲伤被看出来了。正当她不知道怎么解释的时候,听到商寄云似是感慨地说:“谢二伯伯是个英雄。这些年他一心守护着百姓,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姑姑的死吧。” 易汀烟听得愣怔。 商寄云又说:“我还有事去处理一下,你自己回去吧。” 直到商寄云离开,易汀烟都没有动一下,好像身体僵住了一样。 忽然,她像是做了什么决定,转身就朝营帐里跑,却被看守的士兵拦了下来。 “姑娘,将军不让人进去。” 易汀烟挤了两次都没挤进去,心中着急得不行。无可奈何之下,她对着里面大叫道:“谢二!” 所有的犹豫、担忧都在这一刻被抛在了脑后,一声“谢二”仿佛叫出了再次重生后她压抑已久的情绪。 在守卫满脸惊讶的时候,营帐的帘子被掀了开。一个军医走了出来,看了易汀烟一眼说:“将军让她进去。” 易汀烟走进去的时候,躺在床上的谢二正睁着眼睛看着入口。他的眼睛比起刚才亮了许多,仿佛整个人一下子有了精神一样。 看到她走进来的时候,他的眉毛蹙了蹙。 他声音虚弱地对其他人说:“你们都先下去吧。” “将军!” 几个军医当然是不肯的,但是在谢二一再的坚持之下,他们还是出去了。 “刚刚在营帐外叫喊的人是你?”谢二吃力地想要抬起头。 他本来都要没有意识了,忽然听到了有人喊他,那语气熟悉得让他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他以为是自己产生幻觉了,可是一问身边人,的确有人在叫他。他就让人把人带了进来。 营帐帘子被掀起的时候,恍惚间,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是每当午夜梦回时才会想起的一张脸。可是当看清楚之后,他的心一下子凉了下来。 是他看错了。 心底那份不甘心和奢望让他出声把人留了下来。 “刚刚你在外面喊什么?” 易汀烟走到床前,看着面色发白的谢二,几乎说不出话来。“谢二,是我,易大丫。” 谢二那慢慢变得无神的眼睛里再次有了光亮,不敢相信地问:“你说什么?” 易汀烟蹲在了床前抓住了他带着伤口的手说:“真的是我。还记得最早在清辉镇,我看见你跟钟老五和王三钱打架,趁乱捡了钟老五的钱袋,你来跟我要吗?” “真的是你?你——不是死了?”谢二的眼睛越来越亮,苍白的脸上带着欣喜又带着几分不敢相信。他紧紧地盯着易汀烟。 易汀烟点了点头:“是的,可是我又活了过来,变成了段家二小姐。” “居然有这样的事。”他像是在感叹,手回握住了易汀烟的手,虽然力气不大。 感受到这一点,易汀烟的心里更加难受,这种感觉像是看到了曾经风光无限、受万人敬仰的英雄老了、废了、再也拿不起宝剑了一样。她努力忍着,不敢哭出来。 “谢二,你要撑住。”说着,她回头就要叫军医进来继续给他治伤,却因为他的话,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一时没有发出声音。 他说:“不用了,我想再跟你说一会儿话。” “我从不后悔自己当初意气用事上了战场,唯一遗憾的就是你的死,没有在你临死前见上你一面。现在知道你活着我就放心了,也算没什么遗憾了。” 感觉到他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小,易汀烟立即意识到了不对,朝着外面大喊:“军医!军医!” 军医们一直守在营帐外面,听到声音立即跑了进来。 易汀烟赶紧退到了旁边。 没多久商寄云和谢二的副将、亲信也来了。众人皆是一副悲痛的样子。 此时的情况大家心知肚明,没有人敢说将军会好起来的,将军不会有事的。 易汀烟紧紧地看着谢二的脸,眼泪不停地掉。商寄云牵住了她的手。 “好了,我受了多重的伤我自己知道。你们不用再白费力气了。我死后,你们把我的骨灰带回振兴村。记得先通知谢大,不然我怕我爹娘接受不了。” 谢二这番话说得断断续续。 即便是这么多年在战场上见惯了生死的几个副将都留下了眼泪。他们想要阻止他说下去,却又不敢。 满脸泪水的易汀烟意识到商寄云握着她的那只手在颤抖,嘴唇紧抿,也是一副极力压抑的样子。 “我这一生,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谢二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将军!” “将军去了!” 易汀烟终于忍不住痛哭了起来。比起其他几个副将的声音,她的声音不算突兀。 蓦地,营帐外响起了鼓声。节奏缓慢,一声一声十分清晰,原本喧闹的军营立即变得安静肃杀了起来,鼓声响起的一瞬间,仿佛所有人都默契地不说话了一样。紧接着是悠长的号角声,只有战时才会响起的号角,低低的很有力度,宣告着一个将军壮烈的离世。 224.第二百二十三章 哀歌 送谢二回去的这一天,凤山城满目的白色。在知道将军战死的时候,原本沉浸在庆祝中的凤山城像是被消了声音一样,有些百姓脸上欣喜的神色甚至来不及收起,转瞬凝固,化作沉重的悲痛。 敌军忽然来袭,气势汹汹,谢二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凭着仅有的军队,借助地势上优势力挽狂澜,以少胜多,自己却重伤不治。这是他一生打得最漂亮最壮烈的一场仗,却也是他最后一场。 几乎是万人空巷,百姓们围在两边,让开了中间的道路,唱着哀歌送着守卫了他们许多年的将军最后一程。 因为凤山城处在边关,歌声内多了些关内没有的荒凉,悠远悲痛。 朝廷的追悼已然在路上,关内,谢二殉国的消息也会慢慢传开。 谢二一生无子,捧着他骨灰的是商寄云。 他眼中带着沉痛,一身素净的白衣显得他眉目更加清晰。 在他两边的是几个副将。 易汀烟跟在他们后面。她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为谢二的死这么悲痛,也没想到谢二竟然走得这么轰轰烈烈,得满城相送。 凤山城的百姓必不会忘记他。 并不是所有的士兵都能送谢二回去的。出了凤山城后,只剩下了几个副将和谢二以前身边亲卫。不知道商寄云何时招来了商家弟子,一行人数还是不少。 即便他们脚程快,从凤山关到仁昌府也要走一个月。 谢二的殉国给商寄云带来了很大的悲痛,一路上,他都很少言,那双眼睛幽深漆黑得透不到一点光,让人担心。 他把谢二当成了亲人。 这让易汀烟不禁想起自己死的时候,那时候他是有多悲痛? 心疼得不行,她倏地抓起了他的手。 商寄云转头看向她,即便是那么难受,他的语气依旧很温和:“怎么了?” 他们中午停留在了一个小镇上休整,刚刚吃过饭,其他人正在补充干粮、收拾东西和喂马,饭桌上只剩他们两人。 他这时候越是对她温和,易汀烟越是觉得不忍心,只想用尽一切办法让他好受一点。 “寄云,不要太难受。你还有亲人。其实,我就是你姑姑,当年在隐露山我死了以后又活了过来,成了段家二小姐!寄云,是我,我是你姑姑。” 她想过无数种相认的情景,却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顾不得他不是不相信、顾不得是在酒楼喧闹的大堂里随时都会有人来打扰,选择这时候相认,纯粹地希望这对他来说会是一种慰藉。 她会陪着他。 说着,易汀烟紧张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反应。 可是,有人打断了他们。 “商公子,段姑娘,一切准备好了,我们该启程了。”说话的是谢二以前的一个亲卫。 “好。”易汀烟有些尴尬。 她从这一世开始纠结到了现在要不要把身份告诉商寄云,却在这样的一个环境、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说了,然后竟然还被打断了。她有些后悔这么仓促地说了。 “好了,我知道了。”商寄云看着她,脸上终于出现了一抹极淡却很柔和的笑。 接着,他站了起来说:“走吧。” 易汀烟可以肯定他刚刚的两句话都是对自己说的。可是,他的反应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没有惊讶也没有欣喜,甚至连疑问都没有。 他知道了是什么意思?他不相信?觉得她这是故意说给他开心的? 易汀烟站在原地纠结着,在听到别人看她后,立即跟上了队伍。 谢二的死让他们都没了儿女情长的心思,一路上大家的心情也都是沉重的。有那么多人在,易汀烟甚至没有机会跟商寄云好好说上一会儿话,只是偶尔得空的时候,她会感觉到他投来的关切的目光。 好像什么变化都没有发生,好像她不曾承认过自己的身份一样。 易汀烟心中纠结他到底是信了还是没信,却也知道这不是问的时候,随着一天天过去,她也没心思想这些了。 因为就要到仁昌府了。 离仁昌府越近,他们的心情就越沉重,谢二离开时那巨大的悲痛再次涌上。 商寄云一路上一直与谢良传递消息。 他们一行人带着谢二的骨灰回到振兴村的时候,来接谢二的骨灰回家的村民们已经等在了村口。其中一片穿着孝服的人就是谢家人。 即将面对谢二的至亲,易汀烟可以感觉到大家的脚步也沉重了。 谢老太爷已经在三年前过世,他走后一年,谢老太太也跟着走了。要是两位老人还活着,站在村口等着孙子的骨灰,大概这景象更让人难受。 “义儿啊我的义儿。”赵氏两鬓已经有了白霜。在看到他们一行人的时候便开始不可抑制地哭了起来,要不是谢良夫妇扶着,大约站也站不住。 谢更满脸木然,嘴中嗫嚅着,没人听得清再说什么,浑浊的眼睛里积满了泪水。 失去了小儿子让他们比同龄人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连眼睛里也没有光了。 失去了往日精明和强势的谢更夫妇让易汀烟心里更加难受了,从前的一切怨恨和不满都消散了。在她眼里,他们只是谢二的父母,是痛失了儿子的夫妇。再次之前,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同情谢更夫妇。 再想起谢二,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 谢良跻身朝中清流,经历的风浪不在少数。在看到自己弟弟的骨灰的时候,他的脊背依然挺得笔直,只是眼睛红了。 “谢伯伯。” 一行人全部低下了头,无颜面对谢二的父母和亲人。 谢良是家中长子,十几岁便开始参与处理家里的事情。去了京城那么多年,他怕是也没想到自己再次回来处理的竟然是谢二的丧事。 他压抑着目光中的沉痛,拍了拍商寄云的肩膀说:“这一路辛苦你们了。” 哭声此起彼伏。除了谢家人以外,几乎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来了。大远他们几个也是满眼泪水,喊着“谢二叔”、“谢二叔”。在他们眼里,谢二是村子里的英雄,是许多年轻人的榜样。 就连许多不到十岁的小孩子都会说,以后要想谢家二叔一样当个将军上阵杀敌。 225.第二百二十四章 进屋说 谢家已经布置好了灵堂。 赵氏因为受到了重大的打击,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泼辣和精明,一切的事情都是司君琦在处理。 整个振兴村和附近村子的人都来吊唁,就连仁昌府的知府也亲自到场了。 谢二没有子嗣,商寄云便主动承担起了孝子应该做的所有事情,即使有商家的弟子在,他依然事必躬亲,看得易汀烟十分心疼。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是他用行动表明了——谢二没有儿子,他就是他儿子。 下葬当天,朝廷追加的封赏和谥号也到了。放眼整个振兴村,甚至整个仁昌府,也没有第二个人得到过皇上追封的谥号,即使壮烈悲痛也是无上光荣。 丧事结束后,商寄云没有要回去的意思,易汀烟也没有主动提起来,两人就在原来的家里住了下来,也以新的身份跟众人熟悉了起来。 谢良夫妇在村子里停留了半个月,终究还是因为京城事务太多回去了。停留的半个月里,他们夫妇一直在劝说谢更和赵氏跟他们一起去京城。两个老人现在只剩谢良一个儿子了,谢良远在京城照顾不到他们,他们留在这里也是触景伤情,徒增伤悲。 谢更和赵氏原来是不愿意的,谢良和司君琦好不容易才把他们说动。 谢家走的这天,商寄云和易汀烟一起去送的。 司君琦拉着易汀烟说了许多话,无非是说商寄云的好,要撮合他们。 其实不用她说,易汀烟也知道,商寄云是最好的。 谢更和赵氏也许是因为没了小儿子受了很大的刺激,也许是因为被商寄云感动,语气和神色都不再像以前那样了。到了村口,谢更说:“孩子,你们回去吧。” 赵氏面带愧色地说:“以前都是我们不好。” 看到谢更和赵氏低头的这一天,易汀烟心中无限感慨。恍然间,从前那些恩怨如同经历了岁月的磨合,风雨的侵袭,都如烟云一般消散了,根本不值得一提,留下的只有心底淡淡的惆怅和心照不宣的温暖。 谢良拍了拍商寄云的肩膀,意有所指地说:“寄云,你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总要过去的,以后要好好的。” 他说的自然就是易汀烟死了的事情。 他这么一提,易汀烟才把前段时间抛诸脑后的事想了起来。她跟商寄云坦诚了身份,他竟然不相信。 她下意识地看向他。 “谢伯伯放心,以后我会好好的。” 正好这时候商寄云也朝她看来。他漆黑混沌的眼睛里隐隐有暖意波动。这样的神情和目光连带着话语都变得别有深意了。 易汀烟被他这温柔的目光看得红了脸,别开了目光,心中却在想着:他到底是信了她还是没信她? 看着两人私下里的小动作,谢良眼中露出了欣慰:“别送了,你们回去吧。” 想当初易汀烟第一次过年去谢家送礼,谢家一大家子的人,后来谢爷爷谢奶奶死了,分了家,一大家子的人变少了,再后来谢二殉国,一大家子就变成了渐渐走远的四个人。 谢更和赵氏跟着谢良夫妇去京城,后半辈子一定是富贵无忧的。这或许是他们前半辈子做梦都在想的,如今实现了、富贵了,心中却是空荡荡的,没有想象中那样欢喜。 送走谢家后,易汀烟的情绪就开始有些低落。妙妙和大远媳妇来找她说话,带她一起玩,她便与她们一起一边说话,一边剥了一天的豆子,等回去的时候天都黑了。 她回去的时候商寄云竟然还没回去。 大约又过了一个时辰,商寄云才回来。 听到大门的动静,易汀烟从东屋里走出来,刚要从堂屋出去迎一迎便发现他已经走过大半个院子了。她就站在堂屋门口看着他一步步走近。 刚好是月中,天上是一轮圆月。他携一身皎洁的月光而来,眉目清晰,惊世绝艳。 五年的时间过去,堂屋的门已经有些破旧了,就连原本每年都要换的春联也已经几年没有人问津,褪了颜色。堂屋内黄色的烛光照出来,显得门口看起来有几分陈旧破败。而于这岁月留下的衰败之气下,仅有十五岁模样的易汀烟立在其中,眼睛被衬得更加明亮,皮肤被这萧条的木门衬得如同新生一般娇嫩。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在商寄云走到灯下的时候,易汀烟的目光温柔了起来。 “大远阿鸣他们留我喝了些酒。”商寄云脸上带着有些朦胧的笑,浅浅的却柔和极了。那不场面、不热烈也不冷淡的语气听起来亲昵极了。 知道他没什么事易汀烟就放心了。这些日子以来,他的沉默让她担心。 她朝他笑了笑说:“那便早些休息吧。” 转身准备回房的时候,她的手腕却被拉住。仅仅是个与往常一样的动作,她却感觉到了挽留和缠安绵。无端的觉得他的手比平日里烫,那温度似乎随着她的手臂传到了脸上。 压下心中的不自在,易汀烟疑惑地看着他。 商寄云的手指摩挲着她手腕内侧最敏感、最娇嫩的地方说:“还记得有一日在一个小镇的酒楼里,你主动与我说的话吗?” 易汀烟立即想起来了。可是在这样氤氲、暧哎昧的情况下,她竟然没有勇气承认了。他这仿佛秋后算账的语气让她觉得仿佛他早就知道了一切。 看着她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商寄云的心软了下来。他拉着她的手走向她本要去的地方,说:“我们进屋说。” 易汀烟因为太过紧张,毫无察觉,竟然毫无察觉,任由他牵着。 这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这是羊入虎口。 在她还没来记得去想这些的时候,带她走进东屋的商寄云停了下来转身说:“其实我早就发现了,姑姑。” 一声“姑姑”叫得易汀烟浑身战栗。 她没有否认,只是不敢相信地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心情极好地看着她惊讶的模样,回答说:“很久以前。” 226.第二百二十五章 早到比她告诉他的时候还要早。 “我见过你死前的模样,不相信你会死,而且,你的破绽太多了。” 易汀烟沉浸在震惊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商寄云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与她离得极近,呼吸里都是他混着淡淡酒香的清冽的味道。 “我……”她忍不住后退了小半步,紧张地看着他,根本说不出话来。她在心中纠结了这么久,犹豫了这么久,到头来早就被他看破,这种感觉如同一下子将她剥光了呈现在他面前一般。 “早就认出来了,我却不敢说破,只能慢慢接近你、逗着你,到后来我终于发现你也是喜欢我的。”商寄云的语气里的带着笃定,叫人的脸更加红了。 是啊。她是喜欢他的。 她喜欢他的时间远比他喜欢她的时间要久,算算要有三辈子了吧。 就在易汀烟感慨的时候,眼前忽然暗了暗,随后唇便被吻住了。只是愣怔了片刻,她便扬起了头,伸手勾上了他的脖子主动迎合起了他。 他把认出她的过程说得太简单,她却是知道他心里有多苦涩的。此时仿佛只有主动迎合他的吻才能慰藉她。 她伸出了舌头勾住了他。温热湿滑的感觉让他们心中同时产生了一声喟叹。 商寄云忽然轻轻舔咬了一下她的舌尖。舌尖上的刺激让易汀烟的身体立即软了下来,任由他的摆布。 他环在她腰上的手沿着她的脊柱以缓慢磨人的速度上移,如同有蚂蚁在骨头里爬过一样的酥痒让易汀烟忍不住颤抖,无论如何也缓解不了。 在与他的唇分开的间隙里,她发出了轻吟。 耳边传来他低沉动人的低笑让她的脸一下子更红了。她轻微地推了推他紧贴的身体以示反抗,换来的却是他在她背上摩挲手下移,重重地扯了一下她的裙子。 感觉腰带松了,裙子几乎要掉了,易汀烟吓得立即清醒了过来,伸手就要去抓,却一个不留神被商寄云推了一下失去了平衡朝后倒了下去。 商寄云并没有去拉她,反而整个人顺势倒向她。 直到背后触及到柔软,易汀烟才知道他们不知不觉到了床边。 她下意识地想要起来,可是已经晚了。 才获得自由没多久的唇再次被吻住,商寄云笼罩在了她身上,紧紧地贴着她。她甚至清晰地感觉到了他某处的隆起正隔着衣服触碰着她。 易汀烟想要挣扎,刚刚一动,就被他惩罚性地狠狠动了一下,整个人都朝着头顶动了一下。 她一声轻吟溢出了喉咙,从身体某处产生的酸胀绵软蔓延到了全身,脑中一片空白,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样,只能任着他为所欲为。 将她的唇亲得红亮水润之后,商寄云亲吻着她的耳朵,连耳洞也不放过。 随后,他顺着她脖子的曲线朝下。易汀烟如同置身云端,只觉得脖子上痒痒的。忽然察觉到那种痒蔓延到了胸前最柔软的地方,她猛然睁开了眼伸手去挡。 商寄云停了下来,由上而下俯视着她,漆黑的眼中似有能把人吸进去的漩涡,看不到底。他的脸上并无恼色,只是那么注视着她,注视到易汀烟脸上更加热了,甚至觉得比起被这种目光折磨,宁愿刚才从了他。 227.第二百二十六章 就在易汀烟感觉着他某处越发清晰的隆起不知所措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他说:“我十五岁的时候就梦见过这样了,就是在这里。” 从没听过商寄云说这样直白的话、尤其是“十五岁”这三个字给了易汀烟莫大的刺激,脑中轰然炸开,一股比内力还要霸道的热气冲向四肢百骸。 明明他的模样那么清贵,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你怎么这么——这么——” 商寄云抓起她紧捏着床单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了吻,问道:“我怎么了?” “无耻”两个字易汀烟怎么也说不出口。她不忍心,也不舍得,觉得这两个字用在他身上是错的,虽然他的确正在对她做着无耻的事。 商寄云当然发现了她的心软。他的目光越发柔和,幽深的眼中笑意越来越深,凝聚在了一起像一团火焰。他的声音比平日里低沉许多,光是让人听着都会脸红:“我肖想这么多年了,如今终于能得偿所愿了。”说着,他松开了她的手,再次吻上了她的唇,修长的手指顺着易汀烟已经松开的衣领向下,挑开了衣襟和那一层遮蔽,毫无阻隔地覆上了那柔软。 几乎是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易汀烟的唇被他吻着,视线里全是他的模样,只能靠身体感受他的一路高歌。当感觉到柔软处的尖部划过他的掌心,小腹处被他的火热轻轻摩挲的时候,那种刺激使得她皱起了眉,身体紧绷,忍不住弓起了身体。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反应,商寄云松开了她的唇,在她的唇边亲了亲,随后朝着他掌心的柔软而去。 易汀烟轻吟出声,胸前忽然传来的湿热让她难耐地扬起了头,又像是很舒服似的眯起了眼睛。 从没想过会有一天,她会在这间屋子里任他为所欲为,毫无招架之力。 上衣完全被敞开,堪堪搭在她圆润的肩膀上,那女儿家贴身的小衣被他高高的推起。他在她胸前的柔软处细细地亲吻,那处的肌肤娇柔的不像样,似乎可以变成任何形状。那娇嫩的肌肤像是贴着他的唇一样,轻轻一吸就能被吸起,留下星星点点的痕迹。 那不经意留下的红痕带着水迹,落在少女白皙柔嫩的肌肤上格外显眼,又是另一番刺激人的景象。商寄云停下了动作看着,漆黑的眼中火光更甚。 易汀烟只觉得自己像漂泊在海中央的孤舟,想要抓住些什么、缓解些什么,却一点力气也用不上。 商寄云按住了她的腰,不再让她不安分地乱动,大拇指的指腹在她的小腹上摩挲了两下,随后低下头轻柔地落下了一个吻。 如有一只蚂蚁顺着小腹爬下,那种缓解不得的痒让易汀烟一阵阵颤栗轻吟。裙子原本就被他扯得松松垮垮,如今感觉到他的吻越来越往下,她忍不住紧张了起来。 “不行。”她伸手去阻挡。 商寄云果然停了下来。他再次覆了上来,亲了亲她水润的唇。 易汀烟松了口气。 “可是我难受得紧。”商寄云的声音低沉得吓人。 说着,他还故意紧紧地贴着她,像是让她感受一下一样。 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的火热让易汀烟倒抽了一口气慌张极了。她紧张地看着商寄云,只见他那淡粉色的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诱人的红色,漆黑的眼睛里也已经不复清明,里面满是压抑,偏偏那与生俱来的清贵之气还在,两种感觉交杂在一起,使得他看起来如同即将堕落的天人,要与她一起万劫不复。 易汀烟几乎已经心软了。 在这时,商寄云忽然说:“帮帮我。” 帮?怎么帮? 易汀烟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他抓起她的手。 “不行。”她下意识地挣扎。 “姑姑。” 自打说穿她身份时叫了她一声姑姑后,他一直没有再叫过她,如今这样轻轻地一叫,语气里仿佛带着几分祈求、几分可怜和几分哄骗,易汀烟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了。 但是让她点头答应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好在商寄云极了解易汀烟,也知道她那点矫情,将她拉了起来。 随着她起身,衣服滑下肩头的情景让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 他不给易汀烟犹豫、胆怯的时间,一只手勾着她的腰将她拉近,另一只手抓着她的手,抚摸向了自己的滚烫。 在触及到那热度的时候,易汀烟的手抖得不行,浑身都紧张得颤栗了起来。她不敢去看,也根本不敢去想自己现在正在做什么,却在看到他难得露出的动情的表情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把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跟着他的引导,学习着上下动了起来。 她这涨红了脸、明明害怕得不行,却强撑着的样子,落在商寄云眼里惹人怜惜极了,看得他眸色越发深不见底。 屋外是一片寂静,整个振兴村早已在夜色下入了眠,屋内,跳动的烛火将一双交织的影子映在了墙面上,屋子里的男女喘气声似乎都交融在了一起,空气里弥漫着香甜的气味。 许久之后,商寄云随意披了件衣服,神清气爽地去院子里打了盆水回来,满脸笑意、目光温柔地将浑身通红、目光中带着无措和水润的易汀烟捞了过来,像对待小孩子一样细细地给她清理了一下双手以及滴落到腿上的东西。 清洗干净后,易汀烟抓起一件衣服穿上就钻进了被子里。让她没想到的事,没过一会儿,被子的一角被掀开了。她急忙翻身过来,红着脸说:“去西屋睡。” 商寄云却像没听到一样在她身旁躺下,从被子中将她抱在了怀里,脸靠着她的后颈说:“食髓知味,我怎么舍得走呢?” 即使是背对着他,易汀烟的脸还是红了。他根本没有“食”到好吗? 感觉到她身体的紧绷,商寄云眼中闪过温柔的笑意,低声说:“放心睡吧。” 对于他的话,易汀烟将信将疑。可是隔了一会儿,她发现他似乎真的没有打算做其他任何事情,是她自己的想多了。方才尝试了之前两辈子从没做过的、刺激得心都要跳出来的事情之后,她的确有些累了。 但是,闭上眼睛好一会儿,她都没睡着。她似乎还没有从他们关系的忽然转变之中回过神来。她之前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跟他坦诚身份,这样被他拥着。 想着想着,她不由自主地覆上了他放在她腰上的手。随后,她的手拂过他的手指。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清晰。上一世还是农女的时候,她听村里人说,男子手指肉一些、粗一些有福气,手指纤瘦的一生里有许多坎坷。 他的坎坷应该结束了吧。往后的日子,他将会成为武林中的翘楚,站在巅峰让人仰望。而她,会陪着他。这一次不是看着他娶妻生子,而是陪着他一生一世。 手指摸到他手腕上的佛珠,易汀烟停了停,随后来回摩挲着。 屋子里很安静,隐约地,易汀烟觉得身后的气息越发明显了,似乎是错觉。 没过多久,商寄云忽然动了。他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易汀烟翻过身疑惑地看向他,只见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恢复了清明的双眼又变得幽深了起来。 “我想了你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能这样抱着你,你再这样撩我,我真的受不了了。”商寄云含着笑意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 她什么时候撩他了?易汀烟心里觉得冤枉。她问:“你要去西屋睡?” 商寄云忽然俯下身子靠近她问:“不舍得?” 易汀烟刚想否认,唇便被吻住。 这一吻差点一发不可收拾。分开之后两人皆是呼吸急促,看着商寄云狼狈地离开,易汀烟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里前所未有的甜。 易汀烟与商寄云住在振兴村的这几日,江湖上发生了大事。 收到段家弟子传来的消息后,商寄云独自站在院子里,脸色有些凝重。不伦前世今生,他的个子一直很高。这一日的天特别干净,连一片云也看不到,从门内看去,辽阔的天地仿佛只有他一人,但即便只有他一人,也能用宽大的肩膀撑起天地。 他不再是要她担心的孩子,而是个真正的男人。 听到脚步声,商寄云转过头,漆黑的眼中有了光亮,温柔潋滟。 他牵手的动作那么自然、亲密得那么理所当然,,易汀烟只能刻意忽略自己脸上升高的温度,关切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逃离段家遇到商寄云的时候,她便知道自己还是要面对段昭明的。如今过去了几个月,一点动静都没有,她的心没有放下来,反而提了上去。 莫不是段昭明知道商寄云拐走了她,终于要来算账了? 可是看到他难得表现出的犹豫和担忧,她又觉得不是。 “傅明佐死了。”商寄云说。 易汀烟万分惊讶。武林中有四大世家,商、傅、何、段,傅明佐便是傅家家主,正值壮年,怎么会忽然死了? 让她更惊讶的还在后面。 “据说是飞雁楼的人干的。”说到这里,商寄云停顿了一下,语气里带着担忧说,“同谋的是段昭明。” 228.第二百二十七章 大结局(一) “我爹?”易汀烟自然是不相信的。 四大世家向来同气连枝,段昭明虽然性格莽撞了点,有时候甚至冥顽不灵,但是为人却是光明磊落的,怎么会跟飞雁楼同谋杀了傅明佐? 可是商寄云的表情告诉她,一切是真的。 他们离开期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似乎是为了给她安慰,商寄云将她的手完全包裹在了掌心说:“烟儿,其实段昭明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具体是什么样,他并没有说。 他这幅样子让易汀烟心里更加没着落了。上上世她还是空阶门弟子的时候并没有发生这样的事,也没有听说段昭明与飞雁楼勾结。 如果确有其事,那么江湖必将出现一番动荡,各大势力将重新洗牌。而与商寄云在一起的她,必然脱离不了江湖,也必将受到波及。 除去逼婚的事情,段昭明待她不薄,段夫人他们也对她疼爱有加。 “我要回去。”易汀烟的语气是坚定的。 看着她的目光从恍然到明亮,商寄云眼中的担忧终于散去。“好。”他给了一个让她无比安心的笑,“你放心,一切有我。”这仿佛自己能为她遮风避雨的语意被他以一种极为温和的语气说出,狂妄得让人心动。 他担心的并不是江湖局势,而是被牵扯其中的易汀烟。 才二十岁的他已经成为世家家主、站在武林巅峰了,这世上能让他担心的事少之又少,而她的事刚刚好是其中一件。 收拾完行囊,第二日一大早,他们就离开了振兴村。 江湖的动荡并未对普通百姓产生影响,直到过了卧龙江,那种紧张的气氛终于来了。 他们刚进遥州城便被人认了出来。 “寄云,你怎么在这里?” 被认出来的当然不会是段家二小姐这样的小喽啰。 “二师兄,六师兄。”商寄云在商家并无师兄弟,能被他叫一声“师兄”的,只有空阶门的弟子了。 二师兄长儒,六师兄木青。他们也曾经是易汀烟的师兄。想当初她还跟六师兄一起去厨房偷过菜,被管厨房的四师兄追着打。 正当易汀烟沉浸在上上世空阶门弟子的生活的时候,只听长儒对商寄云说:“各大门派的弟子聚集在遥州城商讨飞雁楼和段家的事情,其他师弟也在那里,你要不要去见见?” 商寄云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易汀烟。 长儒和木青这才注意到商寄云身旁的易汀烟。木青不如长儒沉稳,脸上带着揶揄的笑,好奇地问道:“寄云,这位姑娘是谁?” 还好他们不认识段家二小姐,不然恐怕是会为难她了。易汀烟心有余悸,同时,曾经亲如手足的师兄可能对自己刀剑相向让她心中很是怅然失落。她挤出了个笑容:“二师兄,六师兄。” 江湖上熟络些的,或者是为了表示亲热些的就会以师兄弟相称。空阶门的师祖们有些隐世的意思,所以很少参与江湖纷争,因此在江湖中口碑和人缘都很好。比如长儒和木青两人,旁人见了理应叫一声“师兄”。 这时,商寄云将她微微拉向身后,高深一笑说:“她比较怕羞。”即便只是将她挡住了一部分,也足够让她安心了。因此,易汀烟忽略了他言语中的戏谑。 商寄云从前在空阶门就不是好惹的,如今更是商家的家主,木青身为师兄却拿他没办法,只好冷哼一声。 长儒适时地出来圆场,问:“寄云,你去不去?” 身旁有段家二小姐在,商寄云当然不会去了。 从他们口中,易汀烟了解了一些情况。傅明佐不是第一个被害的,还有之前少林的了无方丈、了空大师的死都与段昭明有关,可以说飞雁楼在江湖上做出的每一件穷凶极恶的事都与段昭明有关。他们的目的竟然是一点点拉拢势力,铲除异己。被发现的时候,他们正在密谋向空阶门下手。 易汀烟甚至可以猜测,上上世空阶门被飞雁楼灭门也有段昭明参与其中。 与长儒木青分开后,易汀烟就有些心不在焉。情况远比她想象的复杂,段昭明有可能是她上上世的仇人。 这时,商寄云替她指明了路:“如今段家已经是四面楚歌,段昭明负隅顽抗便是与整个江湖正道为敌,你回去劝他回头吧。” 是的,她可以试着劝一劝段昭明。他作恶多端应该受到惩罚,可是段老夫人、段夫人还有段清泓他们却是无辜的,她放心不下。 终于到了向阳城外。 易汀烟想起离开向阳城那晚,依旧是她和商寄云两个人。她那时没想到离开后会发生那么多事情。谢二战死、她向商寄云承认了身份、段昭明与飞雁楼勾结…… “确定只要我送到这儿?”商寄云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 易汀烟看向他点了点头说:“向阳城里都是段家的人,你出现不太合适。”她后来才想明白段昭明一直以来对商寄云的敌意是哪来的,商寄云怕是很早就知道段昭明有问题。要是这时候让他看到是商寄云送自己回来的,怕是会气得不行。 商寄云却不在意。他看着城门口高挂的“向阳城”三字,想起了某一晚在这城墙之下第一次越了雷池的情景,语调里都有些漫不经心了:“怕是已经被看见了。” 那一晚发生的事印象太过深刻,易汀烟自然也想了起来。她的两颊迅速红了,气愤地瞪了他一眼说:“进堂而皇之的进去就是雪上加霜。” 她娇俏的模样让商寄云的心情变得好了起来:“那你自己小心一些,你毕竟还是他女儿,他不会伤害你。要是他不听劝,你就别劝了,不要惹怒他。” 他的叮嘱让易汀烟很是窝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习惯了与商寄云身份对调,成为被照顾的那个。 “那我走了。” 易汀烟刚刚转身手腕就被握住,随后,不可逆装的力量将她拉了回去,让她跌入了他的怀抱。 身体被他抱紧,感觉到他的气息就在颈边,易汀烟被商寄云这个举动弄得不知所措。 “我还是舍不得你回去。”商寄云亲吻了一下她的颈项,声音低低的,“姑姑,我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 一声“姑姑”叫得易汀烟立时心就软了,心像是慢慢被揪起,又是涩又是涨,想到要回段家还有几分空落落的。她有些后悔因为那几分女儿家的矜持,与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有些被动,给他的回应太少了。 他们在城外相拥,引得来往的行人频频注目。 “放心吧,如果劝不了我爹,等我安顿好了祖母他们就跟你走,等着你娶我。”说完,易汀烟的脸更红了。哪有女儿家主动让人来娶的? 她的话取悦了商寄云。他将她松开,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漆黑的眼睛里满是柔情和笑意:“那我等不了太久。” 与商寄云分开后,易汀烟进了向阳城,果然没多久就被段家弟子认了出来。再次回到段家,她的心情很是复杂。 “师父,师妹回来了。” 段家的情况远比她想象中还糟糕。段家的弟子少了很多,剩下的也个个无精打采,虽然每一出陈设都像她离开前那样,却隐约透着倾颓之向,大厦将倾。 站在厅堂外的段昭明脸上并无喜色,深邃了许多的眼睛让他看起来阴晴不定。“还知道回来!”他看了易汀烟一眼说:“跟我进来。” 这样的段昭明让她害怕。 “商寄云送你回来的?”段昭明单手支在桌上,目光定在易汀烟身上像是在审视她。 没想到还是被人看到了,易汀烟点了点头。 段昭明的脸色差了几分,继续问道:“这些日子你一直跟他在一起?” “是的。” 段昭明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气极了。房里本就安静,他的呼吸声格外明显。“商寄云。”他缓缓地开口,这三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带着满腔的恨意。 不想看到他这么恨商寄云,也不想看到段家就这么没落下去,易汀烟劝道:“爹,事情我都听说了,回头吧。” 段昭明忽然狠狠拍了下桌子,看向易汀烟的目光变得凌厉了起来:“他到底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先是段清茵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现在又是你?你要记住,你是段家的女儿!我是你爹!” 他几乎要把桌子拍碎,易汀烟甚至怀疑他会杀了自己。 怕是没人想到,看起来豪爽耿直的段昭明实际上这么暴戾。 “我这一切都是为了段家,为了段家在江湖上的地位。”他的语气忽然又缓和了下来,“你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在家里吧,其他的事情就别管了。你祖母和母亲都很想你。” 这一刻,易汀烟终于意识到,段昭明已经无药可救。她已经给过他机会了,如果他能回头,即使上上世空阶门被灭门也与他有关,她也可能会原谅他,尽量求商寄云保住他的性命。 从段昭明那里离开,易汀烟看到了许久没见的段清泓。 229.第二百二十八章 大结局(二) 段清泓与原来的段清烟一样,从小到大都很平顺,没经历过挫折。 突逢巨变使得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双眼也不再那么明亮,取而代之的是空洞和无措。 “妹妹,你终于回来了。” 因为段昭明的真面目暴露,他原来定下的亲事也没有了。 “你走了以后没多久姐姐也走了。爹变了,娘整日哭。” 易汀烟不忍心看到他这样难受,拉住他的手安慰说:“哥哥,没事,有我在呢。” 她带着笑意的声音让他的心忽然安定了下来,眼泪涌上眼眶。他眨了眨眼睛把眼泪憋了回去,深吸了口气调整了下情绪说:“你去看看祖母吧。祖母病倒了。” 段老夫人是被段昭明气病的。 看到易汀烟,她很是欢喜和欣慰,浑浊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点亮。“烟儿你终于回来了。不嫁就不嫁,你怎么能离家出走了,害得祖母和你母亲都很担心。你母亲整日盼着你回来。如今你回来了,昭明却变成了这个样子,你还不如不回来了。” 段夫人在一旁听得抹眼泪。 易汀烟心中感动,握着她枯瘦的手说:“祖母,其他的事都不要想了,安心养病吧。” 等段老夫人睡着后,她与段夫人说了离开段家后的发生的事情。她问起段老夫人的病情,段夫人叹了口气:“大夫说,怕是没多少日子了。” 回来之后,几次想要出门都被人拦了下来,易汀烟终于知道段昭明口中的“好好在家里”是什么意思了。 她被禁足了。 几天下来,她觉得自己与外界彻底断了联系,想要让商寄云了解自己的处境都没有办法。她出不去,消息也传不出去。 她只能每天看着段家弟子行色匆匆,从段昭明越来越差的脸色、越来越暴戾的脾气中猜测,了结一切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一日,段昭明发了好大一顿火,段家上上下下胆战心惊。因为飞雁楼在各大门派的讨伐下拼死抵抗,经过一番大战后,飞雁楼楼主死于段清茵的刀下,其余堂主死亡过半,剩下的见大势已去,投降了。 听到这个消息,易汀烟有些恍惚。这种能听到自己上上世仇人遭到报应的机会实属罕见。一直以来横在心中的恨意终于得到了抒发,她想起了空阶门被灭门那一晚的火光,鼻子发酸。 而听到“段清茵”三个字,她心中发紧,似乎她依然会照着上上世的轨迹把刀口对向段家。 飞雁楼败了,原本被笼络的小门小派见大势已去,各自逃散,剩下段昭明孤掌难鸣,败势已成定局。 可是段昭明依旧没有放弃。他变得更加阴沉也更加脆弱。他听不得任何劝他回头的话,甚至因此杀了身边的弟子。 当听到齐寄被段昭明杀了的时候,易汀烟心中痛惜。 “爹怎么能杀了四师兄!”段清泓满脸不相信。 段老夫人知道后气得当场昏了过去,没过几天就走了。即使这样,段昭明依旧没有悔悟之心,却在灵堂上失声痛哭。 他在灵堂上哭得一副幡然悔悟的样子,离开了以后照样坐着该做的事情,一点改变都没有。 几次下来,易汀烟已经习惯了。她静静地在旁边看着,觉得这样的段昭明更加可怕。 忽然,外面传来了骚动声,像是有人闯入。 段昭明直起身子,抹了抹眼泪回头。易汀烟和段清泓也朝外看去,只见一身素衣,背着把大刀的段清茵站在门外。她的周围是拿刀剑对着她的段家弟子,她却似乎一点也不放在眼里,脸上一片清冷,惨淡的月光下,傲然如梅。 “你居然还敢来。”段昭明站了起来,慢慢地眯起眼睛。 段清茵不为所动:“我为什么不敢,做亏心事的又不是我。” 段家上下都知道段老夫人是被段昭明气死的。她这番话直戳段昭明痛处。他不再忍耐,眼中杀意毕现,对段家弟子说:“还等什么?把这个孽障给我抓起来!” 十几个段家弟子都不是段清茵的对手,她的刀都没有出鞘。她在武学上的天赋是极高的,若是小时候有人好好教导,早已可以在江湖上扬名,将段家的雁回刀发扬光大,可偏偏段昭明不识这颗宝珠。 段昭明看不下去,终于亲自出手了。 段清茵的反应很快,立即退到了院中,高高跃起,拔出了那把质朴的大刀。 易汀烟和段清泓立即扶着段夫人到了门口。 段清茵的刀法脱胎于雁回刀,却比原来雁回刀的霸道里多了几分冰冷和决然。段昭明这些日子心绪不宁,睡得很少,性子越来越暴戾,一个不防竟然让她打了个不分上下,甚至落地后脚下还有些踉跄。 他后退了几步,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段清茵却不再看他,收起了刀走向灵堂。 看着她走过自己身旁,易汀烟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叫住她。她的刀居然法精进了那么多。 在众人的注视下,和段昭明阴沉的目光下,段清茵给段老夫人上了柱香。 段昭明背着手走了进来,眼中的杀意并未消失:“你这香段家没人受得起。你这种联合外人来对付自家的不配姓段,不是段家子孙。” “呵。” 段清茵忽然冷笑了一声。这一声笑在灵堂上格外清晰。 只见她站了起来,转过身直视段昭明说:“你与飞雁楼勾结做尽坏事,难道不是罪大恶极?即使我不说,也总会有人知道。” 易汀烟听得惊讶。 “还有,当初我娘无意发现了你的事,你竟然狠心杀了她!”说到这里,她的情绪激动了起来,“你以为没人知道?不!我看到了!” 原来段清茵的母亲竟然是被段昭明杀死的。段昭明与飞雁楼勾结已有这么多年数! 这下不仅是易汀烟,就连段夫人和段清泓都倒吸了一口气。易汀烟这才知道段清茵与段家的深仇大恨到底是哪来的了。 “你胡说什么!”段昭明否认。 段清茵却并不与他争辩。她一边走向门外一边说:“飞雁楼已灭,各大门派已经集结赶来向阳城。善恶到头终有报,你作恶多端,终会遭到报应的。” 深埋的秘密、最险恶的心都被当众戳穿,段昭明怒不可遏,眼眶充血。段清茵越是对他不屑,他越是愤怒。 就在他准备让段家弟子动手,今日将她的性命留在这里的时候,一个声音打断了她。 “姐姐!你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段清茵听到声音转过身,先是看了段昭明一眼,然后看向易汀烟:“你想说什么?”说着,她以极快的速度到她身边抓住了她的衣领,然后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易汀烟落地的时候惊魂未定。被揪着领子飞来飞去让她眩晕,不过她知道段清茵不会伤害她。 段清茵并未把她带离段家,只是把她带到了一个别人一时很难想起来的角落。 不知是不是月光的照射,她的脸比之前看起来更加白了,衬得她这副冷淡的性子让人看着心疼。 像是受不了易汀烟的目光,段清茵不耐烦地问:”你要跟我说什么?” 易汀烟刚刚清楚地看到了段昭明杀她的决心,要是她不站出来,段清茵恐怕凶多吉少。“姐姐,他作恶多端,理应受到惩罚,可是我娘,哥哥还有其他人是无辜的,你到时候能不能放了我们?” 段清茵看着她忽然笑了起来,在笑段昭明最后众叛亲离。可是她对易汀烟说话的语气里还带着嘲讽。“段昭明对你那么好,没想到你竟然也是个没良心的。”这么多年来,她早已习惯了用这种语气说话,尤其是她柔软的目光,让她不知所措。 易汀烟被她说得有些汗颜。细说起来,段昭明确实对她不错,若是以前的段清烟,怕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要怎么样才能放我们一马?”她很怕段家的其他人落得像她上上世听说那样的下场。 段清茵的气息有些急促:“我提什么要求你都答应?” 易汀烟点头:“只要我能做到的。”段清茵别有深意的语气和看着她的目光让她没有底气。 段清茵又笑了起来,目光定在她的脸上,一字一句道:“我忍辱负重拿到段昭明勾结飞雁楼的证据,其中有商寄云暗中帮助。如果我要你离开商寄云,把他让给我呢?” 易汀烟顿时失语。于她而言,这的确是可以做到的,这个牺牲并没有让她豁出去性命,也没有让她受到什么可见的伤害。可是他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商寄云受了那么多苦才等到她,她怎么忍心? 喉中发干,嘴中发涩,她不敢去看段清茵。这个要求她不能答应。她明明大义凛然地来找她,让她放过段家人,可最后竟然没办法答应她的要求。 这让易汀烟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个戏,以仁慈之名,实际上还是自私的。 段清茵蓦地剧烈咳嗽了起来,引得易汀烟看向她。 她咳得躬起了身子,捂住了唇,继而发出了一声像是笑又是像叹息的声音说:“哼,我逗你的。我段清茵哪里不如你,需要你让?再说,商寄云正日一副活死人的样子,太不讨喜。”她的语气十分轻快,这些年不曾有过。说着说着,她又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230.第二百二十九章 大结局(全文完) 易汀烟听出了其中的苦涩与无奈,却不曾点穿。 段清茵那么骄傲。 “放心吧,段家虽然对我无情,我却不是不仁不义的人。” 寥寥熟语,还是那么不热落的语气,易汀烟却听得感动,眼睛酸胀。她由衷地说:“姐姐,谢谢你。” 段清茵摇了摇手。 易汀烟终于意识到她咳得不太正常,仔细一看,她捂着嘴的那只手的指缝里隐隐透着红色,竟然是血迹! “你受伤了!”原来,段清茵刚才与段昭明交手并不像表面上那么轻松。她实际上拼尽了全力,受了伤也一直在强忍着。 易汀烟越看越心疼。 “小事,你从小就这么没出息,动不动就哭。”虽是这么说。但是段清茵的眼中渐渐有了暖意。 易汀烟也来气了:“都吐血了就不能少说两句?” 像是不满她的语气,段清茵瞪了她一眼,最后笑了。 易汀烟想,如果真有这样一个姐姐,应该挺好的。 在各个门派联合的围剿下,段昭明节节败退,最后不得不紧闭向阳城的城门,守着最后一道屏障。 易汀烟白日故作轻松,与段清泓一起陪着段夫人,晚上睡觉的时候便开始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一天夜里她感觉到那种焦虑到了极致,仿佛几日之内一切必将有结果。怎么躺都觉得难受,她干脆穿上衣服下了床。 自从回到段家,易汀烟就发现一切超出了她的预料。如今各大门派就在向阳城外,城门不日便可被攻破,局面朝着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她身为段昭明的女儿,必将被牵连其中。 商寄云是不是也在城外?他知不知道她的处境? 就在她站在窗边看着院落里的满地的月光的时候,她看到了一幅奇异的景象。一个身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仿佛从天而降,仿佛月光凝聚而成,商寄云就这样落在了她的院落里,朝她走来。 易汀烟莫名的感动。 再一眨眼,他已然到了她的窗前。 “怎么没睡?”明明是从亮处走到窗下的暗处,商寄云的双眼却是从漆黑一片到慢慢透出光亮,温柔极了。 易汀烟开口,声音里带着惊喜的颤动:“你怎么来了?向阳城就要被攻破了?” “就是明天的事情。”商寄云点了点头。像是知道她很想知道外面的情况,他继续说道:“各大门派都在城外,向阳城已被围困了好几日。明日必将有场恶战,不过放心,我会派人保护你。” 易汀烟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说道:“如今四大世家只剩商、何两家,何惊落是个女子又没有野心,整个武林如今已在你掌控中,我自然是放心的。” 想到他站在外面容易被人发现,她过去给他开了门。 门都主动开了,商寄云自然是从善如流地进来了。段家都进来了,要进个闺房也是轻而易举,可是他更喜欢某人主动一点。 “烟儿,其实我更关心的是你,其他的无心去争。” 他这番心迹表达得太过突然,易汀烟毫无防备地脸红了。再看到他不停地打量着她的闺房,她的脸更红了。 细想商寄云这一路走来,许多时候都是被推上来的。涉足武林是她推的,接任商家家主之位是商老家主和他的叔伯们推动的。 “论身份、论武功,如今能够统领江湖的只有你。你是众望所归。看到你现在这样,我很高兴。”在易汀烟心里,商寄云就该是这样的,就该是站在武林巅峰受人仰望的。她不会阻碍他,也不想阻碍他。 她这一番话说得真诚,商寄云听得眼中笑意越来越浓,心情格外的好。他注视着她,目光中带着几分欣喜,带着几分男人独有的得意,更带着几分灼热说:“姑姑,原来你一直是这么仰慕着我的。” 他只有在特定的情况下才会叫她“姑姑”,而每一次都会听得易汀烟脸上像火烧一样。 “胡说!”易汀烟羞恼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却一个不防被他拉住了手腕带进了怀里。 一瞬间,呼吸相触,隔着衣物感觉到的温度让她悸动又贪恋,不想离开。她不得不承认,她一直仰慕着他。 这种毫不掩饰的恋慕最是能满足男人的虚荣,尤其是喜欢的人。商寄云的目光由亮转暗,呼吸渐渐沉重了起来。 呼吸几番交缠,他最终在易汀烟额上落下了一个吻,语气温柔地说:“这么晚了,睡吧。我等你睡了再走。” 这一晚,她睡得格外的好。 第二天,易汀烟是在吵闹声中醒来的。向阳城守不住了。 段昭明见大势已去,丢下了段家弟子,带着家眷逃离。 易汀烟没想到他还留了一手,有一条通往城外的密道。若是他们出了城被发现,遇到的不是商寄云,他们恐怕凶多吉少。 可是此时她只有和段清泓一起扶着段夫人跟在段昭明身后。 谁也不敢说话。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让段夫人的身体也不好了起来。密道狭窄闷热,她脸色苍白,头冒很冷,脚下越来越沉重。 出了密道后,她像是终于受不了这样的折磨,停了下来说:“昭明,我们这样跑没用的,还是回头吧。” 段昭明转过身,双眼因为心中那份执着和妄想而明亮异常,也衬得里面的红血丝更加清晰,看起来有些可怖。 他的声音却很温和,像是在哄骗一般说道:“都已经出了向阳城了。我早已做好准备藏了马匹,只要过了卧龙江,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到时候我就能东山再起。”略显狰狞的表情显示出了他的急躁。 “都到这般地步了,你还不肯回头吗?”段夫人像是真的没力气了,又像是失望极了,闭起了眼睛。 段昭明仿佛没看到段夫人的无力,对易汀烟他们兄妹说:“泓儿烟儿,你们母亲走不动了,扶着她走。” 易汀烟静静地看着他们每一个人的表情。 段清泓像是有些犹豫,可是最后还是听了段昭明的话扶起了段夫人。 “想走?已经晚了。” 忽然传来的声音让四个人皆是一惊。 段昭明反应最快。在这个时候,他抛下了妻子和儿女,运起了轻功飞快地离开了。 段清泓像是没想到段昭明会抛弃他们,目光呆滞。易汀烟狠狠推了他一把,大声说:“发什么呆?等死吗?我来拖住他们,快带着娘跑!” 自从成为段家二小姐以来,易汀烟就再也没有用这么严厉的语气说过话。 段清泓果然一个激灵,空洞的眼睛里找回了一点光亮。他看了看眼前有些陌生的妹妹,又看了看脸色越来越白,像是真的昏过去了的母亲,脊背挺直了一些。 他咬了咬牙,心中终于做下了决定:“妹妹,好好照顾自己!”说着,他背起段夫人钻进了旁边的树林。 站在原地的易汀烟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叹了口气。其实她刚刚故意说得严重了一些,要是段清泓还不振作起来,就废了。 果然,追上来的人看了她一眼就继续去追段昭明了,后面上来的人也没有为难她,只是控制住了她,带着她继续去追段昭明。 易汀烟跟着后面来的人一起走得很慢。各大门派的佼佼者已经先行去追段昭明了。 等易汀烟他们赶到的时候,一场大战方歇,段昭明身上已有多处受伤,伤口正流着血。看着一张张熟悉的脸将自己包围了起来,他终于意识到一切要结束了。 从额头上流下来的血让他眼前有些模糊。他隐约看见一个一身素色、身姿纤细却笔直人提着刀走了出来。朴素的刀因为刀口的血迹变得有些霸道,那是他的血。而眼前这个即将终结自己生命的,是他的女儿。 “你作恶多端,与飞雁楼勾结杀人无数,心狠手辣连自己的结发妻子也不放过,罪大恶极,我今天就要亲手了结了你。”即使是在一场血战后,段清茵的声音依旧冷然。 易汀烟一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但是,你毕竟是我的父亲。我会让你走得痛快点儿。”说着,段清茵握紧了手中的刀。多年的心愿终于要实现了,过度的紧张和骨血相连引发的悲鸣让她呼吸不畅,手颤抖了起来。 段昭明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来吧。” 手起,刀落,一代高手陨落,一个武林世家走向末路,一场隐忍了数年之久的仇恨散去。 飞雁楼覆灭,段昭明也死了,易汀烟上上世的灭门之仇也算报了。 前世也好,今生也罢,因果总在不断循环。 这场浩劫之后,四大世家只剩商、何两家。何家家主何惊落是女子,无争强之心,少林有隐世之意,而空阶门算是商寄云的另一个师门,算是商寄云的亲系。武林从商、段、傅、何四大世家和空阶门、少林两派鼎立的局面变成了商寄云一人做大,隐隐有统一武林的样子。 半年后,商寄云的一个决定或又将改变武林的格局。 他正式向段家掌门求娶其妹段清烟。 当初向阳城被攻破的时候,商寄云正忙着在城中主持大局,并未一同去追段昭明。段清泓母子没跑多远就被人发现带回城中。 段昭明死后,在商寄云和段清茵的帮助下,段家其余人都安然无恙。心力交瘁的段夫人想要带段清泓和段清茵回娘家,却被段清泓拒绝。 段清泓像是顷刻长大了一样。处理完段昭明的后事之后,他接手了段家的烂摊子,将无处可去的段家弟子召集了起来。 这个段家再也不是四大世家之一,而是江湖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他也不是段家家主,而是段家的掌门。 如今,商寄云求娶段清烟,段家或许又有了振兴的机会。 从上上世空阶门被灭门那晚最后惊艳的相见到上一世清和山中捡来的小男孩,他们中间或隔着云泥的差别,或隔着不可逾越的年龄的鸿沟,易汀烟从没想过自己能在最适合的年纪嫁给商寄云。 他们成亲当天,武林的半壁江山都被请到了润天城。 她曾在及笄时收到过来自这座城里的人最美好的祝愿,如今她即将成为这座城的女主人。 因为商寄云从小生活在仁昌府,所以从纳彩开始,所有的都是按照卧龙江另一边的习俗来的。沈规专门派了人来帮他。 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相比这边,卧龙江另一边的礼仪更加繁复,媒人不断地两头奔走更显得隆重,尤其这一切都是看起来清贵得不沾俗事的商寄云亲自操办的,这样难得的细心与重视,让多少女子心中羡艳。 洞房花烛,一身喜服的商寄云让易汀烟移不开眼。喜庆的红色衬得他唇红齿白,身上那一分孤寂被驱散,清贵俊俏。 “姑姑,你终于嫁给了我。”红绡帐在他眼中化成了柔光。 “是啊,我终于成了你的妻。” 这世上的男女相识,或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虽然好,却也有吵闹和相互嫌弃的时候,或相逢于长大,在最好的年纪相遇虽好,可是等相爱了总会遗憾相逢太晚,错过了对方年幼的样子。 易汀烟这样是最幸运的了。 先是见过他在武林中翻云覆雨的样子,随后以少女最曼妙的样子陪他慢慢长大,等他长大了,她又能在最好的年纪嫁给他。 一切都是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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